第141章 昙花(回忆章)
苏少桦来到了图南星以后, 是第一次站到了第九星轨原住民们所缔造的土地上,这个被当地人称作“昙花集”的聚居区。
外星域一直都是有贫民区的,说是“贫民区”, 其实叫“平民区”更合适, 在这里, 普通人无法囤积财富, 而星盗、妓院、还有走私犯等等各种游走在黑色或者灰色地带的人才可以占据更多的资源。
但这些人并不会住在贫民区,贫民区是他们存放爪牙和饲养羔羊的兽圈, 只有那些从内星域的外来者会用“贫民区”来划分他们。
这些出生就在星河里、并不知晓白昼模样的人类, 他们更不知晓自己生老病死的小小尘埃、被自己这辈子也没有见过的手给划成了一条辽阔遥远的线, 回环成一个崎岖的圆——第九星轨。
也许是拨动他们命运的一根弦,而千千万万的丝线又联结在一起,汇聚成了命运洪流里被拖拽的一根缆绳, 缓缓前进。
“谢谢您的保护,长官。”苏?*? 少桦有些不太好意思的回过头, 去看身后便装跟随的蔚起, “是我今天执意要来这儿的, 却还要麻烦您来多跑这一趟。”
“应该的。”蔚起点了点头。
苏少桦注意到了不远处聚集在一块儿熙熙攘攘的小孩,他们你推搡我, 我推搡着你,凑成一团, 朝着这个方向挤来。
这些孩子大多都穿着或大或小、不合身形的衣服,甚至还有小男孩松松垮垮地套着一个被粗暴裁剪了一半的成人女士长裙,权当个可以蔽体的背心。
这副打扮是贫民窟孩子们温暖季节的常态, 甚至他们还算尚且“体面”的一批,更多时候,许多孩子是没有完整蔽体的衣物的, 还尚且处于发育期的稚子只有简单的碎布遮住重要的部分,宛如伊甸园里尚且还蒙昧的人类。
只是可惜,他们并不如亚当和夏娃一般受上帝眷顾。
“好心的先生。”为首的孩子已经蹿了过来,仰起头伸出手来,“给我们些钱吧,吃的也行。”
“是啊,先生!”
“我们很饿,求求您了,您一定是警戒线那边的人吧。”
“干净的水源也可以,可怜可怜我们吧。”
他们很是聪明,常年贫困的生活促使这些孩子精准的瞄准了更为心软苏少桦,而非蔚起。
尽管今天的苏少桦在衣着上竭力掩藏,与本土居民着装相近,但依旧太明显了,他眼睛里的平和与善意实在是太明显了,这是在不必操劳温饱、不必忧虑生死的和平区才能养出来的眼神。
在贫民窟,善意与尊严一样,都太昂贵了。
也正是因此,军部才安排了蔚起便装的随身保护,或者说,是蔚起主动申请前往保护的,他想见见这个人,他想见见这个提出“军教一体”,“以人养地”的年轻老师。
不过现在,蔚起可以为苏少桦挡住某些有心之人的偷窃、抢劫、绑架,谋杀;也无法阻这些孩子们的乞讨。
这些还带着污泥尘埃的小手像一簇簇小小的野花,灰白残破,从萌芽开始就在贫瘠之地,竭尽全力的想要吸食干净附近的养料。
因为他们是孩子,是天然的弱势群体,是最容易引起这些不曾目睹饥荒苦痛人怜悯同情的人。
“需要帮忙吗,苏老师?”即便如此,蔚起轻迈了半步,随时可以将苏少桦挡在身后。
曾经在对边境线的清扫时,发生过某些恐怖分子借儿童制造人体炸弹的恐怖袭击事件,所以他的防备只能算是正当范围以内,并不算什么多余的歧视与恶意。
“麻烦您注意一下动向,但是我想和这些孩子聊聊,可以吗?”苏少桦没有退后,友善的半蹲下身,微笑补充道,“如有必要,您可以随时杀了任何人。”
这句陈述一语双关,有些震慑到了某些比较胆小的孩子,他们对上了一旁气势冷冽不善的蔚起,不由打了个哆嗦,往年纪较大的孩子身后躲去。
苏少桦这个回答倒是有些出乎蔚起的预料,他依然冷静道:“嗯。”
“别怕。”苏少桦笑眯眯的说道,“他不会伤害好孩子的。”
“先生……”
苏少桦从口袋中摸出了一把能快速补充能量的糖块,迅速且敏锐的收回,躲过了好几只小手的抢夺,在手中晃了晃,并不急着分发:“好孩子的第一点,不可以哄抢,要守规则。”
他半是玩笑半是威胁般的说道:“否则,就是我身边的这位哥哥给你们将道理了。”
一双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瞄向了蔚起,蔚起十分配合的敲了敲自己外套内袋的枪支,吓得一群小朋友赶紧挪开了自己好奇的目光。
果然,听话了不少。
苏少桦十分满意:“一人一颗,我刚刚数了,我带的糖是够的。”
迫于糖块的甜蜜和蔚起的威压,很快,糖被有条不紊的分完了。
有人不自觉的舔了舔已经拆了的糖块,却舍不得吞下,很快又用锡纸包好。
他们捕捉到了苏少桦手上还剩下多余的两块糖,拿到了糖的孩子们贪婪的盯着那两颗糖块,用希冀且可怜哀求的目光仰望着他,期望他能对自己的格外垂怜。
“在分配以前,我已经说过了,一人一颗,这是我们刚才说好的规则。”苏少桦注意到了他们的目光,没有大方地给出这颗糖,而是反手塞了一颗到旁严阵以待的蔚起手中,“你们接受了这个规则,我才愿意将糖分给你们。”
“孩子们,不可以破坏规则。”苏少桦就近地拍了拍一个小女孩的头,此时起,他才真的摆出来了一个老师的态度,“接受了这份规则的福利与保护,那么就得遵守这份规则。”
“我们这儿没有规则,只有生存。”终于,为首的孩子撇了撇嘴,在他看来,苏少桦既然已经不能为他们提供好处,他们也没必要再装出方才无害可怜的样子。
“你很聪明,孩子。”苏少桦眼底闪烁过几点零星的光。
“哼!”他冷哼了一声。
苏少桦:“不过只是小聪明。”
孩子:“你不过是比我们拥有更多的财富,所以才可以站在这里对我们说这些!”
“你真的很聪明。”苏少桦感叹着,将方才包装糖块的纸袋拆开,折合,不许不急地沿着折合线撕成规则状的纸片,“是你带着他们找到我们的吧,但是我们只带了糖,没有给你提供你更想要的。”
骨瘦如柴的孩子紧紧攥着拳头,额头却冒出来细密的冷汗,他悄悄看向了蔚起,发现蔚起也在看他,有些心虚。
“你想要食物、水源、药品,热量电池等等。”苏少桦平淡地说着,低头折纸,故作不经意的露出手腕上的终端,“甚至,如果没有我身旁这个人,你们会联合身边可以同谋的成年人,直接抢劫,绑架。”
男孩下意识地颤抖,许多孩子都躲在了他的身后,像一群孱弱的蝼蚁尽力想要把自己藏起来。
“这样一个终端在黑市上贩卖,扣除中介费,可以卖两千星元,而我,这个人足够值更多,不过我不太清楚人口贸易。”说着,他求助般的看向了蔚起。
“五官端正,来自内部星轨没有疾病、健康新鲜的人体,均价一万至一万五左右,拆分了买有八千至一万。”蔚起体贴地回答道,“但如果有特殊能力和知识储备,活着可以卖更高。”
苏少桦:“而只是十星元,就足够你们这样的一个孩子,在第九星轨的贫民窟生活一个月。”
男孩倔强的说:“我们什么都没有做!”
“当然。”苏少桦微笑起来,变魔术般的将方才的彩色纸片折成了一朵漂亮精致的纸花,轻轻簪到了就近的一个女孩的鬓角,仔细为她理了理乱发。
小女孩有些欣喜,扯了扯男孩:“……花……花。”
“啧,知道了,知道了。”男孩有些不耐烦,将女孩扯到自己身后。
他说道:“我们不会那样做的,但那种事情,有的是人会去做,我们太弱了,还不够格。”
“对,你们还什么都没有做。”苏少桦温和地看着他们,“所以,你们不该在这儿,你们该去读书。”
他掏出笔,用剩余的纸片写下了一个地址:“这是星联政府临时搭建的公益学校,以后这里也会建一个正式的学校,我将是那儿的校长。”
苏少桦:“在学校内,官方会为你们提供教材、食物、水源,和基本保暖衣物,甚至有相关的医疗资助,但仅限长期在那里接受教育的孩子。”
苏少桦:“你们,想活下去吗?”
目送这这群孩子懵懵懂懂的离开,苏少桦才想起来自己一直处于半跪着的状态,腿早已经麻木。
“唔……嘶……”他挣扎着想要站起身。
蔚起默默伸出手,扶住了他的肩,将他提了起来。
“嘶……谢谢。”苏少桦礼貌的笑道。
蔚起:“您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我的朋友也这么认为,他们认为我脾气太软了,并不适合来这儿。”苏少桦锤了锤自己的膝盖,等着那阵麻木感褪去,“我来的第一天,脱离了保护我的军人视野范围一会儿,就被抢劫了。”
他自嘲道:“挺好,至少没要我的命,很蠢吧,还给你们多添了不少麻烦。”
蔚起直白坦言:“即便如此,您依然愿意在这里任教,我对此感到倾佩。”
“面对这里对孩子,单纯的糖果与言语教育造不成任何影响,他们生长在一个内星轨的孩子们从没有想象过多荒芜之地。”苏少桦将一颗糖递给了蔚起,“求生欲望的本能是刻进骨子了的,以此催生了贪婪自私,残忍冷漠等一系列问题。”
“他们并不天真无邪,甚至不单纯善良。”
“有的会死掉,有的会活着,然后真正成为小偷、星盗,恐怖分子……或者性工作者;彼时,哪怕真的已经可以满足温饱,他们早已习惯了暴力与压迫,也不会在乎善与恶的界限了。”
“可这些孩子们,他们一出生就在这儿,求生是本能,没有选择。”他将笔收好,“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如果不管,那么这儿永远都是‘穷山恶水出刁民’,永远都是活该堕落死亡的罪恶之地,直到溃烂腐朽,为后来的合法社会埋下弊病。”
苏少桦回头去看来时的街道,也许算是街道吧。
冗长的蜿蜒曲折前路直达灰白色的空地,已经有居民搭起来了篝火,这是他们主要的取暖的手段,零零散散的人群已经聚拢到了一起,噼里啪啦的细碎响声在热源中爆开。
一个断臂的男人坐在废弃的断壁残垣上吹着一只骨笛,穿着褪色裙子的女人眼角抹着廉价单薄的红,孩子们在贪婪的注视着炙烤的食物,老人抬着头,凝望着星空。
他们在唱歌。
昙花集,翡翠回廊一役,星盗大范围撤出了部分区域,其中就包括了图南星,即便仍然有相当严重的治安问题和黑市隐患,“昙花集”也十分热闹,它仿佛它的名字一般,在极度的混乱与无序之中挣扎出来了一点零星的烟火繁华。
烟火一瞬,昙花一现。
“我敬佩那些身处泥泞依然不改本心的人,也不愿替那些已经无可救药的罪犯辩驳,但至少现在,我无法指责这些想尽一切办法想要活下去的孩子。”
“如果有选择,这些孩子如果真的有选择,有人把他们带到一个合法社会,教会他们规则……”
这位年轻的老师仰望着头顶没有一丝白昼的星空,喃喃道:“再荒芜,再贫瘠的土地之上,都会孕育期盼幸福的生命。”
第142章 誓言(回忆章)
“不行。”
“为什么!师兄师姐们的申请都通过了。”
钟斯年难得有些头疼的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人到了他这个年纪,早已知天命,很少会因为什么大事小情而头疼, 但现在简秀丢到自己面前的这件事却是个例外。
简秀倔强的把那篇自认为写的完美无暇的申请报告再次推到了钟斯年面前:“老师, 我真的是非常认真的在考虑这件事, 绝对没有任何哗众取宠或者脑门一热的意思。”
“你师兄师姐也没像你一样直挺挺的就往边境最边缘线上跳啊, 星环研究所那边和虫族星盗们的聚居地简直就是隔空对望!”钟斯年推开了这篇申请,“我不会同意!不光我不同意, 你父母应该也不会同意。”
“那和星环研究所的名额, 老师你打算给谁呢?”简秀并不死心, “我认为我可以做到不比任何人都差,而且这和我的研究方向是一致的,更靠近边境, 我可以正面接触更多的虫族精神海样本,只要三年, 我保证可以有初步成效, 十年, 我一定可以给人类精神海方面带来生物能的可控应用,如果可以成功投入, 那么未来至少百年,人类将不再困于能源危机。”
简秀:“老师, 你相信我。”
钟斯年相信的。
他相信只要给简秀时间,他一定可以做到,完成这个划时代的研究。这个孩子, 18岁修完了本专业大学本科所有课程,19岁由官方政府牵线、来到了自己的面前成为了自己的学生。
时至如今,自简秀接手‘夏洛蒂’开始, 整个研究过程快速推进,几度与星环研究所携手攻克前期的的几大痛点,就连星环研究所的主导负责人康拉德教授都接连致电来向钟斯年感谢。
所以,简秀的理由给的直观、明确,且正向。
但钟斯年并不接受。
“你不用去星环研究所也不会缺少虫族样本,只要你想要,简家和星联会想尽办法在保证你绝对安全的情况下达成你所需要的研究环境。”
两鬓通白的慈禧教授抬眸,第一次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得服老,轻声向自己的学生暗示着某些事物的暗面:“简秀,‘夏洛蒂’确实是星环研究所独有的,但你又何必以身犯险,适当的资源利用未尝不可。”
“夏洛蒂”对星环研究所固然重要,但简秀同样重要。
“不,我拒绝,我不能接受。”简秀站在钟斯年的面前,年轻的目光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与偏移,“我看过星环研究所的研究报告,他们的研究方向和我在同一个领域,而‘夏洛蒂’是他们得到的生物样本。”
他一字一句,语气虔诚且坚定。
“老师,不是因为我最有可能成为第一人,身后人就没有资格去做同样的事;更不是因为我有大把的资源,就可以随意去掠夺他人成就的可能。”
在这一刻,钟斯年突然发现,现在的简秀身形其实已经出落得相当俊拔了,身后是透着阳光的落地窗,窗外有一整片被金色阳光笼罩着的青葱树色,少年……或者说是青年,已经长得很高了。
“老师,我即是我,我有自己想追求的东西。”青年的嗓音干净澄澈,“以我的方式,以我的能力,就算最后不成功,我也不后悔。”
钟斯年叹息:“简秀,你的人生拥有太多别人终其一生无法企及的美好,优秀的外在条件、年少的天才,富裕丰厚的家庭,你没有真正的失败过,也从来没有真正体会过什么叫失望无力。”
他希望时间可以再缓慢且温柔一点,让自己的学生可以更温和的受伤,更平静的长大。
“有可能长大只是一瞬间,很短,却是一道余生也不可企及弥补的裂缝。”
简秀撇撇嘴,眼神游弋的一瞥,注意到了钟斯年已经空了的茶杯。
钟斯年垂目看着手边的这份申请,并不在纠结于自己宝贝学生的小小骄傲,说道:“况且,孩子,你是个Omega。”
不知何时,一杯热茶推到了他的面前,古灵精怪的Omega已经挪到了他的桌旁,半蹲着趴在他的办公桌旁。
“老师,这个世界上没有这个道理。”简秀用那双永远盛满了水光的眸子可怜兮兮的仰望着他,“不是因为我是Omega,我就没有资格去冒险的,我有资格去热爱,有资格去追求,也有资格去受伤。”
“这和你是不是Omega没有直观关系。”钟斯年叹气,“即便是你的师兄师姐们,我也并不赞成他们随意的以身犯险。”
“我知道的,老师,我知道的,你关心你的每一个学生。”简秀拉着钟斯年的衣袖,“可是老师,你也说过了,我拥有太多东西了,我从来没有真正的失去过。”
微风悄悄的拂过,老人看着这个孩子。
“是的,孩子。你拥有太多,太过于顺心,所以会有一种错觉,你以为自己已经掌握了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可以直观按照你的喜恶运行,因为你觉得自己足够优秀且强大,‘我的命运由我自己掌控’。”
简秀真的是钟斯年所见过最深受世界钟爱的孩子了。
他一出生就在罗马,爷爷是星联主要的高阶将领之一,母亲出身掌握大量财富的颜家,父亲是整个星联建筑工业的领军人物;而他自己,惊艳的相貌,优渥的家庭,不可思议的天赋,一切都为他缔造了绝对顺风顺水的人生。
简秀:“老师,那您和我的父母才更应该让我去‘失去’。”
青年话音落地的刹那,清风疏狂,郁郁青青的树丛瞬间哗然,窗外的光很亮,将室内的两个人衬托成流金璀璨的碧绿间的剪影。
“老师,我还记得中央研究院每一个研究员宣过的誓,我是中央星系的研究员,也是人类的研究员。”
钟斯年淡淡地笑了,很轻。
“当我步入人类文明理性圣殿伊始,谨庄严宣誓:
我志愿献身人类科学研究进步事业,忠于星联,忠于人类,热爱文明,追求理性,斩断愚昧,捍卫真理,不断前进,直至胜利。
纵征程千难,亦九死不悔。
我们要消灭众生的困苦和匮乏,带给他们愉悦和美丽。
为人类文明的建设与延续奋斗终身。”
“老师,我是简秀,我不要只做钟斯年的学生、颜夫人或者简工的孩子,我也是Omega,但我不是只有这个世界划定的一片安全区的。”
简秀的眸光很亮,烁烁如明星。
“因为‘夏洛蒂’,所以我看到了一点可能,这个可能可以让整个外星轨不在饱受能源问题的困扰,可以减少外太空基建因磁暴而产生的损耗和伤亡,可以让更多的孩子在一个崭新的世界降生,我恰好可以有能力去达成这个可能,我为什么不去呢!”
固然君子不立危墙。
石木之间,人类敲出的第一缕火焰点燃了整个刀耕火种的时代,能源从大地燃烧至天空;星辰轮换,人类在地心与日心里两两眺望,星河自他乡成为故乡,苹果与铁球一起落下,人类回首,尘埃的法则贯穿过了星辰。
倘若痴人不说梦,人类是否又失去了自渡苦海的能力?
也许天地都会为年轻人的天真炽热而震撼。
“小阿秀啊……”钟斯年觉得自己没有立场再去阻拦这个孩子,“……你的妈妈同意了吗?”
“老师,小阿秀不是秀美的秀,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妈妈就告诉过我,我的名字来自一句宋词——”简秀把自己的头靠在了老师的膝盖上,“雪里温柔,水边明秀,不借春工力。”
钟斯年无奈的阖上了双眼,是他预料错了。
颜姝女士又岂是完全庇佑孩子一生的母亲呢?她的孩子要永远有生长的能力和勇气,没有任何事物是困住他的理由。
不惧严寒,不困神明,春来俱是身后景。
钟斯年拿起了自己面前的钢笔,拔下了笔帽,落墨下了二字。
“同意。”
此后多年,夜深人静忽梦旧事,钟斯年都无数次想要打断那一刻的自己,想打断那“同意”二字。
人老了,就容易把一些零星小事反复想起,辗转难忘,他清晰的记得简秀是怎么欢呼着弯了眼眸,激动的跳起来抱住了他的脖子大笑,也清晰记得他是怎么抓起那张“同意”了的申请跃出了门,门后一群偷听的师兄师姐们在替他欢呼庆祝。
素来严肃正经的阿纳托利站在远处,幽绿色的深邃瞳孔倒影着他们的欢声笑语,最后也荡漾起浅淡的笑。
春日宴,少年游,不知愁。
这些孩子还太年轻,不曾知晓,无论怎样瞩目的少年英才,到底是凡人微尘,没有人可以预料到人类的来日,没有人可以倒转历史的车轮,仅仅不过一念之间,就成了前尘往事,深恩负尽。
当然,钟斯年也不知道。
而今一别,既成永别。
至此,钟斯年至死,再也没有见过自己最疼爱的学生。
第143章 摧折(回忆章)
恩佐今天刚刚开完一整场关于第九星轨的建设会议, 回到家里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淡下来了,管家早已经安排好了今天晚餐,他一落座, 前菜就已经端上了桌。
“索兰呢?”恩佐并不急着用餐, 视线扫过了对面空荡的座位。
“索兰先生并没有什么胃口。”管家附身道, “最近索兰先生的状态似乎不太好, 要不让约兰达小姐从学校回来一段时间……”
他的声音消隐在了恩佐淡漠的侧目中。
恩佐:“我去看看他。”
说着,他起身上楼, 顺着他熟悉的方向慢慢踱步, 推开了走廊最深处的房间, 没有开灯,奢华宽敞的房间里,一切华美精致的装潢都被浸透在阴森的黑暗里, 只有一点零散的路灯光从室外延伸进来,模糊的描摹出床上蜷缩着的人。
索兰没有回头去看他, 却在门扉声响时浅浅的缩瑟了一下。
“不舒服?”恩佐站定在床畔, 瞳色冷练, 尚且未褪去手套的手摸索过青年苍白的耳垂,随意的把玩着, “怎么?昨晚上那点小玩意儿就不行了?”
“……我要见我妹妹。”索兰的声音还有些嘶哑。
“我记得你没有达到我的要求。”恩佐眼底颜色深沉的暗了下来,指腹重重的摁下, 艳红的颜色顷刻染上了青年耳垂的软肉,索兰身子一紧,下意识想要挣扎开, 又意识到了什么,很快乖顺下来。
“你昨晚后面哭得太久了,还有, 也不够放松……”恩佐将这个人翻了过来,肆意的摆弄着僵硬的青年,点评着他昨夜的表现,“对了,你似乎在学校里很受欢迎,康斯坦丁博士和我问了你好几次。”
“……我……我只是帮他整理了一部分资料,没有做任何其他的事。”温度一点点染上了已经冷却了很久的身体,“别,别碰……”
“索兰,我是不是太纵容你了?”被索兰下意识的躲开了寸许,恩佐一直平淡且不声不响的音色突然就凉了下来,索兰瞬间僵硬,但不等他立刻认错,就被这个人攥住了头发从床上拖拽起来!
撕裂的痛感迫使着索兰跟随着恩佐的力道跌跌撞撞的起身,天地旋转间,睡衣的扣子绷落了几粒,露出来了后颈的腺体。
肿胀的、破损的Alpha的腺体。
被反复青紫的齿痕给覆盖的腺体,弄上这些痕迹的主人似乎还觉得不够,恶劣的揉弄了很久,腺体内部的粘液洇湿了伤痕,靡靡成绯红色。
“我……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索兰跪在床上,呼吸困难,气息恹恹,“我不是故意的……求你……让我见见约兰达……”
恩佐低垂着眼睑,端详着这张脸。
这是一个Alpha的脸,五官却介于雌雄莫辨之间,如同被神明钟爱献祭的圣洁神子,但现在,俊美脸庞被冷汗和泪痕沾湿,曾经疏离的傲气早就消失了,?刻在深处的惶恐与不安在骨头一点点敲碎以后渗透出来。
“你学会求我了。”恩佐低声道。
其实原本吸引自己的,本来就应该是索兰的恐惧,藏在索兰桀骜表象下面的不安。
“你以前那么高傲的,索兰,再求我一句。”恩佐垂下了头,语气幽深,“乖,你再求求我……”
“我……我……”这时,索兰却犹豫了。
索兰·拉莫斯,第八星轨一个三流机甲师和一个妓女的孩子,父母早已经过世,于世间仅有的一个亲人,是他年幼的妹妹,约兰达·拉莫斯。
在索兰出生的第八星轨还没有真正建设完毕,他是第八星轨形成和完善的见证者之一,按道理来说,两种制度杂糅之下的时代,他们这样无力如蝼蚁一样的人,应该很轻易被时代碾碎才对。
可索兰偏偏能够凭借高度出色的学习能力拿到仅有的中央大学保送名额,为了自己的妹妹,争取到了优秀特困生的扶助资金,甚至再读期间自荐拿到了多项资助。
这以索兰那个阶级来说,几乎是绝对不可能的。
不过恩佐其实也并不太在乎这个人这样的出生走到彼时的那一步到底耗费到了多少心血,毕竟,如果他不足够优秀,毫无价值,那么自己选中这个人的意义是什么呢?
甚至有人劝告过他,说他可以换个玩具,索兰是个如何难得的天才。
天才又怎么样了呢?就是因为是天才,才值得他提起兴趣啊。恩佐不解,在中央星系,最不缺的就是天才,人类星联四百亿常住人口,哪怕是百万里挑一的天才,也有一万个。
但是这样的天才实在是难缠,这些靠着自己争取来了前半生的成就人往往觉得自己有绝地反击的机会,不知天高地厚。
恩佐花费了近一年的时间,才彻底剥夺了这个人所有的机会;因为他的授意,没有任何一所大学和公司会通过他的申请,包括考核,唯一愿意力排众议接受索兰的教授被科斯塔家打发到了一个异常冷门的项目流放。
无法通过学业晋升,索兰想到了去边境经商,于是更好办了,恩佐很轻易的就买通了索兰相信的长辈,走私的违禁药物从他的行李里搜出来以后,索兰就彻底在星联公安内部挂上了名。
恩佐就是那个时候出现在索兰眼前的。
他装作若无其事的过路人,看着这个人被一群早就知道他冤屈的边境管理给压进泥里,看着这个青年苦苦挣扎、指着那个陷害他的怯懦男人歇斯底里。
然后,觉得格外的有趣。
这双琥珀色的眼睛,被大起大伏的激烈颜色晕染的时候,竟然这样漂亮。
他“救”下了当时的索兰,抛出了暗示的橄榄枝,索兰拒绝了,这个人似乎觉得自己还没有穷途末路,还有希望。
希望是什么?在恩佐看来,这应该是绝望的开端。
驯服索兰,像是寻觅一种别样的宝藏,他在驯养一只猛兽,打碎雪豹的利爪,然后在温柔的为他接好支离的病骨血肉。
只有这个人不惜一切代价尝试过一切可能,才会学会顺从,学会绝望,然后乖乖做他手里可以随意摆弄的宠物,成为一朵他独有的龙胆草。
这个过程真的很长,很繁琐,恩佐不是一个耐心的人,不过所幸,索兰有一个那么明显、清晰,弱小的软肋。
索兰第一次的那天,哭得很难过。
恩佐在他最难以自控的一刻,舔舐过他的眼角,并不觉得这个人的眼泪有多么苦涩特别。
“你求求我,我让你见你妹妹好不好。”恩佐哄着这个人,手上的力道竟然有些温柔,“我让你见她,她最近又长高了,也又漂亮了。”
“学校里有很多孩子都喜欢她,很多Alpha和Beta都在注意着她……索兰,你妹妹和你不一样,她可是一个Omega……”
索兰不自觉的瘫软在了他的怀里,任由这个人放肆的把玩,他的骄傲其实早就在一天天的消磨里被这个人给抽离殆尽了。
“我……求求你……科斯塔……中校……”他听见自己在这样说,“让我见见她……”
“叫我恩佐。”恩佐低声抚摸过青年的唇角。
他没有吻过索兰,因为没有任何意义,一个玩偶,吻是因为喜欢,不吻,也许只是因为他是一个玩偶才对。
但是此刻,他吻了下去。很苦,这个人应该是悄悄在黑暗里静静流淌了许久的泪,不敢让任何人察觉,这里没有他安全的避风港,他一直活在胆怯与恐惧之中。
不知为何,意识到了这一点,恩佐莫名有些烦躁。
他应该就是喜欢享受高傲者骨头被打碎以后必须跪在他面前仰人鼻息的颤抖才对,索兰只不过是恰好被他选中的才对,其实到现在应该一切都在按照着科斯塔的期望运行着才对,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烦闷的,一切不应该都该只是游戏才对吗?
恩佐死死扣住这个人的后颈,抓破了他的皮肤,血痕抹开成黏腻的花团,弄脏了单薄的睡衣领口。
索兰不敢推开恩佐,良久,当恩佐放手的时候,他已经有些缺氧,双目空荡荡的,大口呼吸着,胸膛起伏不定,宛如微弱的波澜。
“索兰,你的母亲就是妓女……你这么漂亮。”恩佐贪婪的把玩着这个人的伤口,血与汗一起交织,“在第八星轨,有人拥有过你吗?”
索兰睫羽沾了泪珠,细细的晃动着,仿佛即将破碎的露珠:“我的母亲不是妓女,她很早就已经?*? 不是了,她和我父亲是夫妻,她一直靠烤面包换取工资,她不是……”
“哦,那你呢?”恩佐并不在乎索兰微弱的辩解。
似乎索兰想要避开这个话题:“……我是个Alpha,他们没有对我多感兴趣。”
“怎么可能呢?”恩佐解开了索兰的衣襟,不给他任何逃避的机会,“你这么漂亮,那些星盗、土匪,流氓可不是会在乎这些的人。”
索兰喘息着:“……妈妈会给我和妹妹做围巾……在没有隔离层和供暖点的外星域……这时常用的保暖措施……只要足够普通……没有人会停下多余的时间来关心一个小孩……我妈妈死后……第八星轨开始建立,那里被划定成合法区了,我和妹妹可以领取补助,在社区的照顾下生活。”
“原来如此……”恩佐吻过索兰的唇角伤口,“你的母亲,一个妓女,竟然会这样保护自己的孩子。”
突然,他的领口一紧,索兰死死攥住了恩佐的衣襟,已经暗淡了很久的瞳子倏忽的亮起,翻滚成冷冽鬼魅的火焰,持续而又痛恨的燃烧着。
“恩佐·科斯塔!”他的唇齿间似乎都在恨恨的摩擦,“我的母亲——不是妓女!”
这个人总是会给自己新的惊喜,每当自己以为他就要屈服的时候,自己总能找到他苦苦坚持支撑的东西。恩佐心口跳跃着某种兴奋的情绪,他其实不生气,这样才对,只有永远怀揣着反骨和叛逆的索兰,才是他相中的索兰。
“索兰,她不是妓女。”他笑了,调情一般轻佻的笑,“那你呢?”
“你算不算我的专属男|娼呢?”
……
今天似乎有些过火。
管家这样想着,吩咐女佣们将食物端下去处理掉,后厨再做些新的。
恩佐走下楼时只穿了睡衣,颈侧有一个齿痕,没有一丝暧昧旖旎的色彩,极重极深,倒像是手无寸铁之人在极度绝望的边缘异常凶狠痛苦的宣泄。
“需要医生给你看看吗?先生?”管家注意到了这一点异常,连忙问道。
“叫医生来,给他看看,还有,一会把晚餐给他送过去。”恩佐平静的落座,“他会吃的,下次他再没胃口,你就说会通知我。”
管家:“……是。”
“对了。”恩佐叫住了即将离开的管家,“给索兰申请调令,他要和我一起去第九星轨。”
第144章 授渔(回忆章)
“边境新娘?”蔚起重复了一遍这位北部星区少校说的这个名词。
“对, 就是边境新娘。”维萨里昂盯着这双几乎不会有多余波动的墨色瞳孔,肯定的重复了一遍这个荒诞的名词。
“根据公安方面提供的线人情报显示,自从第九星轨官方开始着手打击人口交易, 这些东西都被转入了地下, 而‘边境新娘’, 就是他们对这些货物的代称。”他将资料展示给了蔚起, “由于曾经的外星轨物资匮乏,这里很多时候都有群婚的习俗, 也就是多对新人一起成婚, 举办酒会, 规模最大,可以达到五十多对新人。”
“这么多不合常规。”蔚起说道,“而且有极大的安全隐患。”
“因为根本就不是婚礼, 是买卖,谁都知道这背后有黑市和星盗的干预。”熬了大半夜的维萨里昂随意的撕了一块面包塞嘴里, “这就是他们不死心打的擦边球罢了, 黑市人口交易这么庞大的利润市场, 怎么可能放弃?”
说着,他又撕下了一块, 朝蔚起递过去。
“既然已经截获情报了,那就是有打击办法了?”蔚起下意识接过了面包, 但不急着吃,“需要东部星区怎么配合?”
“这次的交易点他们刻意选择在北部星区和东部星区的交界处,因为边缘地带并不好管理, 所以更好下手,这也是我们提前联系你们的原因。”维萨里昂挑挑拣拣,终于从一堆七零八落的杂物里摸索出来了一个纸包, 丢向了蔚起。
蔚起稳稳接住了纸包,平静的眼神有些困惑:“盐?”
“你鼻子这么灵?没打开就知道?”维萨里昂坐了下来,“伊万让我给你的,他说一定要给你,这点还是大半夜他巡视一回来就跑后厨去摸的,差点让炊事兵给以为是小偷潜入军营给轰了。”
维萨里昂:“?你们倒是投缘,约定什么了,就巡视路上偶遇一次,让那傻小子跑上跑下的。”
蔚起:“他让我有机会去北部星区,说要请我喝酒。”
“懂了,朋友,军区禁酒,所以专程给你准备的面包和盐。”维萨里昂少校又撕了一块面包,“他喜欢你,很喜欢。”
这其实是伊万给蔚起特意准备的面包,他知道今天蔚起要和维萨里昂面谈,但是维萨里昂几天都在忙活“边境新娘”的事,是真的饿了,所以完全不讲究自己掺合了一脚他人的友情。
反正,都是Alpha和Beta,三个人的友情应该也不拥挤。
吃着别人礼物的少校毫不违心地想着。
“面包……和盐?”
蔚起看着自己手里的两样东西,没有想到这个所谓有着他们民族格外代表意义的食物就这样见缝插针的塞到了自己手里,像是浑然不知的一天、路上随意递来的一株重要的花。
“对,面包和盐,分享了,你就是我们的朋友了。”维萨里昂笑眯眯的说着,觉得自己像是在诱惑小朋友跳坑里的怪叔叔。
他说:“少校,面包和盐,是祝福,也是期许。”
蔚起闻言,低下了头,打开纸包的盐,用面包蘸取少许,然后放入口中。
他沉默不语,却吃得很认真。
虽然已经是少校了,这个青年还是太年轻,维萨里昂依然保持着和爱友善的微笑,也许换一个和他们打交道久一点的东部星区军官就会意识到问题的不对劲,北部星区的人没有东部星区人苦笑、大笑,怒极反笑的习惯,更多时候就是冷着一张脸。
而现在维萨里昂居然在他面前持续了十分钟的笑意,显然不正常。
“明天晚上,边境就会又有一场婚礼,我们打算借这次机会完全截断这条线,婚礼当天,我们会配合边境警察,提前安排人乔装成新娘们,替换原本是受害人。”
“嗯。”蔚起安静的听着,正擦着嘴。
维萨里昂:“但是你也知道,因为生活环境的原因,这些边境新娘身形大部分比较清瘦,但是为了安全考虑,深入潜入的替换者个人必须有极强的实战和应变能力,这两方面考虑,北部星区的军部和公安部可以符合条件的人不够。”
蔚起点头:“可以从东部星区抽调人手。”
由于人种差别,哪怕是边境,北部星区的Omega和Beta确实是比较高挑,“仿生面具”可以改变面容,却无法改变体型,东部星区的青壮年确实能够替代部分,至少外在条件稍微乔装,不会在一群明显就营养不良的边境新娘中显得“大鸟依人”。
维萨里昂:“我们也是这样考虑的。”
“嗯。”蔚起点头,不知为何,从情绪频率上,他觉察出面前这个少校似乎很开心,隐隐约约在期待着什么。
“所以,为了边境地区更美好的明天——”维萨里昂耐心的等蔚起将手里的面包完全咽下去以后,才开口道,“蔚起少校一定是愿意女装的吧!”
蔚起:“……”
沉默数秒,他终于开口:“谢谢,我不愿意。”
“长官应该以身作则。”维萨里昂指了指蔚起指尖的面包屑,“况且,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少校。”
蔚起:“……其实我可以吐出来。”
“不要。”维萨里昂果断拒绝,“那样太恶心了,还有,伊万会伤心的。”
蔚起:“……”-
“颜明!”雷尔夫·兰伯特回过头,发现同伴已经远远的落在了身后,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给吸引住了,只好又折返回去。
被他叫做“颜明”的青年是一个Omega,身量欣长,仿若俊挺修竹,疏疏朗朗,从背影来看就和四周的喧嚣熙攘完全隔出来了一方不同的世界,是只有富贵人家才可以保护好的清雅矜贵。
往来的人纷纷侧目打量着这个气质干净澄澈到和第九星轨迥异的青年,但当正视到他的面容时,才发现这个青年只有一张普通至极的脸。
一见即忘,泯然如众,和他的背影完全不相符。
雷尔夫:“你在看什么?不要离我太远了。”
“我就是随便看看。”青年轻声说道。
雷尔夫挤到了青年的身边,发现他正在端详着一个小摊贩的货品,都是一些很普通寻常的小木雕,摊贩的主人是个老人,显然这是个夜市上不太受欢迎的小摊,第九星轨刚建立不久,旅游业远远没有开发起来,本地居民自然是更倾向于实用主义,食物、衣服,工具才是边境夜市的主流,这些消遣的玩具没有任何人会停留下来在意。
除了“颜明”,雷尔夫悄悄打量着他。
他知道这个名字应该不是他真实的名字,甚至脸也不是,这个人其实很漂亮,作为星环研究所少有的本土工作人员,他见过颜明的真实相貌,尤其是那双眼睛,清亮温润如同月光,眼下红色泪痣是玫瑰的颜色。
出生就在外星域的雷尔夫没有见过月亮,也没有见过玫瑰,但他下意识觉得就应该是那样。
“小先生,买一个吧,你看,这是兔子,这是猫,这是鸟。”老人今天没有一个客人光顾,所以这个青年就像是他今夜可以抓住最后的稻草,“都是我自己雕的,我的孙子很喜欢的。”
“这没什么用。”雷尔夫习惯性的反驳着。
老人有些激动:“可以……可以用来玩,可以作为消遣,我的孩子很喜欢,很便宜的,一星币就可以买三个,不!四个!”
“不用,我要一个就好,五星币,这是中央星系手工艺品的价格。”青年挑好了一个木雕,目光再度扫过老人空荡的裤管,然后不着痕迹的移开。
这个老者何尝不知晓这些木雕在第九星轨无人问津,但是他的身体情况无法投入现今第九星轨需要的正常生产,而他还要抚养自己的孙子。
连思索都不用,他就推敲出来了前因后果。
颜明,不,或者说是简秀,沉吟着思虑片刻,从包里拿出了纸笔,开始写下一个地址。
曾经在中央星系他没有携带纸笔的习惯,电子终端就可以完成一切。
第九星轨高级终端也是一个稀少的物品,受限于常年累月的磁暴和恒星风影响,边境还没有搭建足够民生使用的信号卫星,终端没有普及,也无法使用;离开了研究所,只有简秀持有的终端毫无意义,所以在这里,他学会了随身携带最原始的纸和笔。
地址写完,简秀停顿了一秒,在最后补充落款了一个“颜”字。
“这是一个边境的民生工程负责所,才刚成立不久,很多人应该还不知道这里,我认为您可以联系他们。”简秀将纸片递给了老人,“您可以把您的木雕给他们看一下,这些工艺品,在内星轨应该更受欢迎,也有更合理的价格。”
“不,不用了,不用了!先生。”老人有些惶恐,“你不知道,他们不会管我的……”
“会的,他们不会拒绝的。”简秀坚决的将纸片塞给了他,“您一定要将这张纸交给他们。”
在老人的千恩万谢中,雷尔夫和简秀离开了木雕小摊,雷尔夫反问道:“为什么那么麻烦?要是你想要帮他,应该可以直接把他的木雕买完。”
颜明应该有这样的经济实力,作为支援建设边境的研究员,颜明和那些军部的部分士兵一样,姓名保密,资料保密,离开星环研究所就得戴上仿生面具。
除了这个人是个非常漂亮优秀的Omega,雷尔夫几乎对他一无所知,他觉得这个人应该是出生在一个格外幸福富裕的家庭,星环研究所的专家们都很照顾他,甚至不是什么虚有其表的花瓶,大家在乎的研究也似乎和他深深绑定在了一起。
“钱太多了。至少对于他来说太多了。”简秀视线扫过哪些粘在自己身上不怀好意的眼神,精神丝开始浮动在他的身周,隐晦的威压逼退了部分目光,“让一个没有任何自保能力的老人在闹市里拿到过多的财富,这不是在帮他,是在杀他。”
他补充道:“我可以给他一个自食其力的机会,而只要有官方背书,他赚取的财富也可以得到保护。”
雷尔夫:“可是就算你帮了这一个,第九星轨还会有大把和他一样的人被贫困困住。你帮不了所有人,总会有人饿死。”
“今天的第九星轨不过是昨天的第八星轨,而我帮他,不是因为我有多么高尚,只是我恰好遇见了他,更何况——”简秀话锋一转,“你怎么知道我只帮了他一个人呢?”
“嗯?难道不就他一个吗?”雷尔夫不解。
“现在边境的民生工程刚刚起步,单纯靠第九星轨自给自足是无法达到养活这么多人的情况,将市场转移到内星轨是势在必行的趋势。”
简秀把玩着自己手里的小猫木雕,语气微妙。
“一个残疾的老人如果可以安全的通过木雕换取生存的财富,其他人也会看见,这是一份与他们曾经生产方式完全不同的收益,轻松、安全,且合法。曾经在暴力区的居民们不是不想在阳光下活着,只不过血腥和麻木早就已经让他们思维定式了,他们无法想象新生活的模样。”
“这个老人就可以是一个非常好的范例,给所有人看的范例,身体上绝对的弱者可以安全拥有财富,不用担心明天,毫无后顾之忧,只有以规则和道德运行的合法社会可以办到。”
简秀收好了自己的小猫木雕,看向了身旁的雷尔夫,眼底笑意璀璨。
“而且刚好,你不是说你表姐今天婚礼吗?除了礼金以外,这就可以用来做一份礼物,除了金钱以外的祝福。”
“啊!哦!”简秀的话把雷尔夫的思绪拉回了现实,他结巴的答应着,“那……那我们走吧……穿过这个夜市就快到了……”
这个人怎么总是这样明亮,哪怕是仿生面具最普通的脸也没有办法遮掩他一点光彩,雷尔夫这样想着,他毫不怀疑,哪怕不做研究,颜明一定也有其他精彩的生活方式。
他的世界异常广阔,可以随意用边境最昂贵的善良去俯视一切,不用被任何外物所拘束,甚至他的眼界也远远高于雷尔夫这样辛苦在边境苦苦挣扎数年的常驻民,轻而易举就可以处理一切问题。
这样的美好出身和命运,神明可真是眷顾他们啊。
倘若自己也是内星轨的居民,应该也会有这样精彩的人生吧。
雷尔夫不语,眼底却有暗光流动。
第145章 新娘(回忆章)
“婚礼”两个字对于人类来说, 仿佛有什么特权。
简秀印象中的边境地区颜色一向是萧条、灰暗、冷寂,但是此刻的婚礼现场却不是这样的。
廉价艳丽的彩灯、彩带、灯笼,被毫无规则的挂在了树上, 灯火通明, 四周有欢快击打演唱乐器的乐师, 乐器大部分都是手工粗糙制作的果壳铃和金属鼓, 只有零星几个弦琴,穿着白色长衫的老人坐在首席, 簪着野花花环的青年男女们在空地上跳舞。
长桌上摆放着招待宾客们的食物, 很简单, 大部分都是各种形状的面包和烤饼,配着佐餐的是颜色鲜艳的各色酱料,还有一些新鲜可食用的野生果实和花朵, 一晃眼望过去倒也十分丰盛。
“好热闹啊。”简秀感慨着,好奇的打量着四周。
这样的热闹和中央星系高度现代化和科技化的热闹繁华不同, 被一种最原始的温度给包围着;桌面的鲜花和烛火都是提供这种野蛮肆意生机的部分, 粗糙的木壳杯子里的浊酒倒影着星空, 火焰滚烫的颜色零星的飞舞在空中。
人群的色彩杂乱,气息喧嚣, 这一切都让未曾接触过这种民俗风情的简秀感到新奇:“你的表姐在哪里?”
“……额,她, 她应该在后面搭起来的帐篷里。”雷尔夫似乎有些紧张,身为新娘亲属的他反倒没有简秀作为宾客落落大方,“有花的就是新娘的帐篷。”
“有花装饰的帐篷有很多个。”简秀一眼望去, 隐藏在视觉中心之后的帐篷成排连片,格外的多,每一个帐篷顶上都点缀着不同的繁花, “有点……太多了。”
“外星域——不对,第九星轨一向有群婚的习俗,因为聚集,宴请的宾客基本都是重合的,这样是为了节省成本,也可以办的更加热闹。”雷尔夫解释道,“所以今天结婚的不止是我的表姐。”
“这样啊。”简秀了然,“那我们怎么把礼物送给她呢?要不我们去摘些花,装饰一下礼物。”
“不用!”雷尔夫突兀的打断了他。
简秀一愣,雷尔夫在那瞬间也开始后悔起来,他在那一瞬间想要立刻拉着简秀离开,离开这里,但是已经晚了,有人迎了上来,穿着着当地人的服装,带着灿烂的笑容。
“雷尔夫!这就是你说的那个朋友吗?”中年Beta男人热情的拉起简秀的手握了起来,但是简秀觉得这个人有些热络过头了,粗糙的指腹隐约冒昧的摩擦过自己的手,令人不太愉快。
男人说道:“我是雷尔夫的舅舅,你可以叫我艾萨克!”
“您好,我叫颜明,叫我‘颜’或者‘明’都可以……我们给新娘准备了礼物。”简秀利落的把手从他手里拔了出来,眉宇之间有些泛冷,“请问什么时候可以交给新娘。”
“现在就可以!明先生!”艾萨克大大方方的让出了身,指向了那些帐篷,浑浊的眼睛里是看似敦厚的光,“就在最后一个帐篷那里!去吧,孩子,在我们这里新婚以前见到新娘子盛装的模样,是会有好运的象征。”
“既然这样的话——”简秀将目光投向了雷尔夫,“我一个人去吗?雷尔夫?”
雷尔夫被男人给拽住了,半是友好半是强迫的揽在怀里,无法挣脱一步,他唇色有些泛白,良久,他才挤出来了一个干涩的笑:“去吧,颜明,我姐姐……她很友善的……”
简秀垂下眼膜,余光朝四周洒去。
不知何时,人群的目光在或多或少的聚焦在这里,这样熙攘热闹的场景里,Alpha和Beta男性粗重的呼吸声格外的清晰,火焰又猛地蹿动了一下,猩红的热光照在一些瞥来视线的女孩脸上,照出了她们疲惫的妆容,和惨白的笑融为一体。
已经有人挡在了出口处,四周形成了一个无形的包围圈,其中壮年的男性Alpha至少有七个。
“好。”简秀手逐渐攥紧,微笑着看向了紧紧相连的雷尔夫和艾萨克,“那我自己过去了。”-
蔚起端坐在椅子上,有些不太适应现在身上的这身衣服。
这是他第一次穿女装,裙子,甚至是婚服。
所幸这件婚服并不是什么白纱坠地的西式礼服裙,而是裁剪宽大的民俗长裙,亚麻色,有用自然燃料手绘的复杂图案,坠着零零星星的彩色小石子打磨的珠子,尚且还算便于行动。
与婚服配套的是一个花冠形的帽子,点坠有许多珠链,头纱放下,珠链叠叠,在这些繁复装点的服饰隐藏下,倒真有些男女莫辨的模样。
为了防止信息素暴露,这批行动的人员都贴了屏蔽贴,喷撒了Omega的信息素伪装剂,只要再控制一下坐姿,大概可以藏住部分青年男性的体型特征。
蔚起是在挑选好了婚服之后选择代替的新娘。
“边境新娘”只是一个名词,不限定男女,都是身形纤瘦的Beta和Omega,但很不巧,这一批由他们替换的“边境新娘”都是女性,
潜入的女性军人们没有什么顾虑,男装女装皆可,但男性们就不一样了,也有几个在看到自己即将要替换新娘隐隐绰绰纱裙或者纱衣的时候,想要和蔚起争取一下,但无奈被蔚起用武力无声镇压了。
一群大老爷们没有谁想到,平生第一次选婚服居然是在这种时候?
不过有些奇怪,蔚起思索着,最后一个帐篷里面没有新娘,倒是有几个全副武装的Alpha和Beta守在那里,当他们闯进去的时候,两拨荷枪实弹的人面面相觑!
军方率先反应过来,一把摁住了几人的喉咙直接捂晕,全部绑成了团团圆圆的螃蟹。
由于最后一个帐篷没有新娘,所以暂时成了军方的据点,成功被另一方荷枪实弹的Alpha和Beta占据,随时待命。
突然,蔚起耳畔的脚步声清晰起来!
精神海的先天优势使得蔚起在听清这道脚步声的同时在脑海中侧写出这个人的大概雏形,身量有些轻盈,但步伐有些紧绷,似乎在警惕着什么。
他的身后不远不近的跟着一些杂乱的脚步,不出意外,应该是堵住了朝外的单向出口。
难道被发现了?
蔚起的眸光凛冽起来,精神丝在他的身周凝成实质,逐渐绷紧。
步伐加快,那个人距离最后一个帐篷越来越近!不止蔚起,每个帐篷里的军人都注意到了帐外的动静,纷纷屏障了呼吸,精神海和枪支都处于随时爆发的状态!
在帐外人即将跨过蔚起所在的婚帐的前一刻,他突然转换了脚步!晃身钻进了蔚起所在的帐内!一刹那,蔚起眼神骤然一冷,却在精神丝即将落向来人前嗅到了一丝颤抖的气息。
是个Omega,有仿生面具遮蔽,嗅不出具体的气息,但凭借着突如其来闯入的信息素,确实是个Omega!
一个有些害怕警惕的Omega。
五官是使用仿生面具遮掩过后常见的普通,但是那双眼睛不会骗人,清透纯粹得不像样,浸着丝丝水汽,像是强装镇定的小兽。
这不是星盗的眼神,也不会是现今第九星轨本土居民的眼神。
“呼——对不起——”他看见了望向他的蔚起,连忙道歉,“我不是故意闯进来的!有人把我骗过来,他们故意都在外面,逼我去最后的帐篷,那里一定有控制我的人,所以我才暂时躲你这里一下……”
蔚起:“……”
很好,他现在知道为什么只有最后一个婚帐里没有“边境新娘”了。
其实他想告诉这个一直戒备着帐外情况的小Omega不要担心,就算他去了最后一个帐篷,也只会更安全,会有一群持枪并裹得严严实实的特种兵把他打包保护到身后去,完全不需要焦虑任何人生安全问题。
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是女装的蔚少校在开口的前一刻闭嘴了:“……”
“你别怕,我是Omega,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小Omega注意到了新娘的沉默,轻声安慰道,“你也是被他们骗来的吗?你没事吧?你会说话吗?”
好吧。就这样也不错,蔚起继续保持着沉默。
“你是不会说话吗?”
Omega自然就是简秀,他目光担忧的靠近了蔚起,半蹲下身,想要看清披着头纱的“新娘”的表情,但是珠链和轻纱交织,他只能看到模糊垂眸的影子,“新娘”下意识后缩了一下,似乎有些害怕。
“抱歉,冒昧了。”他立刻停住了自己的动作,与“新娘”保持了一个安全距离,“要不我问,你只需要点头或者摇头,好吗?”
蔚起沉默的点了点头。
简秀:“你不是主动愿意的吗?”
蔚起:“……”
某种意义上来说,做“新娘”确实不是主动的,于是,他继续默默点头。
简秀:“这些新娘们都不是自愿的?有人威胁她们?”
回忆起刚才迫于自己武力压制,不得不选择轻薄纱衣的几位战友,还有最后他们进入婚帐前回头时一脸英勇赴死的壮烈神情,蔚起又点了点头。
这个小Omega还挺聪明。
见此,简秀呼吸不由一紧,有些愤怒,这哪里是婚礼!这分明就是人口贩卖!难怪刚才一眼看去,只有客人,没有新郎,因为这些边境新娘也不知道自己将会“嫁”给谁,这只不过是藏在初步建立合法秩序的第九星轨下的人口交易而已!
“你别怕,我会保护你的。”简秀想要安慰这个口不能言的女孩,“你别看我是个Omega,但是我是男性,我可以保护你的。”
蔚起默然。
心领了,应该指望不上。
简秀摸索自己身上可能用上的东西,却只能摸出自己随身携带的星币、纸笔,还有之前在小摊贩手上买来当作礼物的小猫木雕。
“你别怕,你看。这是什么。”他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撑起微笑,将手里的小猫木雕递给了一直安静端坐的女孩,“你看,这是小猫,让它陪着你好不好?”
有些粗糙的木质小猫被小Omega送进了自己手心里,他现在真的有种自己才是落难公主的错觉,只是眼前这个哄着自己的人明明还很慌,眼里还含着没有干的泪渍,况且他情绪也相当激动,几乎要藏不住。
帐外的踱步声开始密集起来,还夹杂着烦躁的骂声,简秀浑身一紧,立刻就想到是不是自己的小动作被发现了。
蔚起无奈的叹口气,觉得自己现在这样和恐吓小朋友的坏人没有任何区别。
算了。
然而,刚想开口解释的蔚起又被塞了一把星币,小Omega开始飞速的在纸张上写着什么。
他一边写一边交代着:“他们可能马上要发现了!呆会儿我想办法弄些乱子出来,然后你就带着其他新娘一起逃跑!如果不行就自己逃。”
简秀把自己原本准备给一个奔赴幸福婚姻新娘的礼物,全部馈赠给了另一个“新娘”,没有关系,无论因由,他希望礼物的受赠者可以幸福。
“这是几个应急终端号码,拨通以后不需要说任何话,会有人立刻定位到你的!去告诉警察,还有军方,联系星环研究所也可以——”
原来是星环研究所的人,难怪可以拿到仿生面具,蔚起当下了然。
是真的有些紧张了,颤抖落笔的简秀自嘲。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直面随时可能超出自己掌控之外的危险,但是他并不觉得自己没有逃脱的把握。
只是他没有杀过人,人在做自己不熟悉的事情时多少都会有些紧张的。
精神海是他的专业领域,该怎么使用可以在不同方面发挥最大作用他都非常熟悉,但在学校时候Alpha他揍过不少,人确实是真的没有杀过。
想到这里,简秀落笔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他真的没有杀过人……
不,不行,他不能慌,现在可以救这些边境新娘的人只有他!尽管他的精神海更偏向于研究应用,但如果真的要杀人,S级的“万象”完全足够了,他需要跨过的也只不过是自己心里的那关罢了。
想到这里,Omega青年向来温和水润的眸子里甚至不由自主的涌过一丝凶意。
刚才没有轻举妄动,是因为简秀不想打草惊蛇,他只有一个人,攻其不备,才是脱身的最佳办法,但现在他不仅仅是要脱身,还要给这些姑娘们创造可以逃生的机会。
简秀不喜欢杀人。
可这些女孩们只会比星盗更无辜。
他反复向自己强调,不能心软,绝对不能心软!
第146章 无险(回忆章)
“是谁!现在外面被一群边境警察给包围了!是谁走漏了风声!”艾萨克的咆哮从外面贯穿而来, “是不是你!嗯!雷尔夫!给我过来!这里只有你是今天新来的!”
“不,不是我,不是!”雷尔夫惶恐的声音紧随其后, “舅舅!舅舅!你要相信我!真的不是我!我连我同事都骗过来了!我怎么可能背叛呢?”
蔚起闻言, 侧目端详瞬间警惕起来的Omega, 心底默默肯定, 青年确实是一脸天真无邪、浑身上下气质都书写着大写“好骗好卖帮数钱”的单纯模样。
嗯,是他他也骗, 某位少校不厚道的感慨。
“来人!快去看看那个Omega!把他给我堵上嘴然后藏起来!”艾萨克迅速安排着一切, “还有, 给我告诫好每个新娘!让她们?*? 都给我老实闭嘴!不该说的别说!”
人群的脚步立刻混乱起来:“是!”
“你快藏起来!”简秀脸色一变,旋即起身,想要挡在这个女孩的前面。
前来查看的人纷至沓来, 就在帐篷的帘帐即将掀开之际,简秀脑海中的那根弦几乎绷紧到了极限!指尖颤抖的精神海寒芒爆涨, 然而就在帐帘掀起的瞬间!身后的一只手突然将他朝身后拉去!
哎——!!!
简秀没有防备身后的女孩, 猝不及防的变故令他瞪大了眼睛, 恍惚之间的一切都很快,也很乱, 他在珠链的飞旋与轻纱的飘逸之间,瞥见了一双眼睛。
墨眸凤眼。
清冽、深邃, 盛着雪原,也盛着朔风。
下一秒!一双手蒙了他的眼睛,眼前即将陷入一片黑暗, 简秀听见了来人方向模糊的呜咽了一声,猩红的血雾喷洒到了他眼尾的余光中,就在他下意识想要朝那个方向看去时, 这只手的遮蔽彻底落实!
“别怕。”一个陌生情绪的男声在他的耳畔擦过。
等等!男的!!还是穿婚裙的男的?!!
“你们是——唔!!!”
“快跑!新娘不在这里!”
“救命!!!”
“我,我是被强迫的!我是被强迫的!!不要杀我!”
喧嚣的高呼声和惨叫声像是滚落到了高温锅中的水珠,刹那滋滋乱乱的充斥满了整片天地,掺杂着枪声,有人在惨叫,有人在逃跑,还有人在哀求。
急剧的天地倒悬!简秀彻底栽入了这个人的怀抱里,身后浓重的血腥的热气和夜风的冷意一起席卷而来,然后完全被这一片黑暗给遮蔽住了——
男人的声音很年轻:“别怕,是边境驻军。”
我不是害怕——
这个人抱着他站了起来,迈出了冗杂的黏腻血腥,朝外走去。
简秀想要抬首去再仔细看一眼那双眼睛,可是这个人捂住他的眼睛捂得异常严实,扣住他手腕腰间的手臂很紧,完全无法挣脱。
“少校!”有人在朝这个方向喊着,“艾萨克拿着枪逃了!”
“追。”他说,“再有反抗者,直接击杀。”
简秀瞬间乖巧,不再乱动。
还抱着一个Omega的蔚起立刻止住了后半句,感受着怀里已经完全僵硬的青年,莫名萌生了一种自己强抢良O的错觉来。
蔚起:“不用这么配合,不是在说你……”
简秀:“……呵呵。”
一直到自己被安置好的那一刻,简秀都没有来得及看清那个边境军少校的脸,随行行动的军医给他做完了检查,给他塞了一杯热腾腾的营养液,也许是因为是Omega的原因,还有女性Beta的军人陪在他身边。
“谢谢……”简秀还有些没有回过神来,“我,我……刚刚那个救我的少校……他……我能当面谢谢他吗?”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陪同的女士笑的格外得体,“至于那位少校,他的身份对外属于保密,您不必当面感谢,支持我们的工作就是最好的感谢了。”
“好的。”简秀默默点头,不能再见那双眼睛一眼,他蓦然有些失落。
“更何况——”她的微笑有些意味深长,“现在我们长官,可能也不太想见人。”-
“噗!噗——噗哈哈哈——”
陈烁几次想要压下自己的嘴角,但是一看到站在他面前穿着婚礼长裙面无表情的蔚起,就再也控制不住,彻底放生大笑起来!
北部星区那几个军官是怎么说动蔚起换装的!
被他这么一带,原本迫于武力威压老老实实站在周边低头的士兵们也憋不住泄露了几声笑音,蔚起漠然的朝他们的方向扫过去:“所有人,一会回去之后,拉练一小时;柯永、许明泉、张沐,你们拉练两小时。”
人群霎时安静。
恐怖如斯!蔚起居然精准的抓准了人群中笑出声的几人!
“噗——快快快!忙你们的去!”陈烁连忙拉着蔚起离开,“小长官别生气了,他们没别的意思,走走走,我们换衣服去。”
自从蔚起军衔和他平级以后,陈烁叫过他“小长官”,尤其是看到蔚起闻言后看似冷淡的眼底一点强行压下的害羞颜色,就叫的格外的多,陈烁很喜欢逗这个年纪不大的老成青年。
蔚起接过了陈烁塞过来的军装,找了一个避开人群的僻静角落换了衣服,当他准备将最后的外套扣好时,忽然顿住了动作。
他听见了呼吸声,很细微的呼吸声,而且就在他附近。
蔚起放下了衣襟,谨慎的转身,寻着呼吸起伏的方向慢慢踱步,一步,两步,三步……不一会儿,蔚起站定在了一丛绿灰色廉价迷彩草皮面前,这里明显有匆忙翻动过的痕迹。
他半蹲下身,一把掀开了草皮,果然看见了一个埋土地下的木箱,边境地区很多居民会用这种方式来储存食物,这样狭窄的空间,竟然藏了个人?
“唔……唔……”呼吸声已经相当困难了。
精神丝飒然截断了封闭木箱的锁扣,蔚起单手打开木箱,木箱中确实藏了一个人,而且是一个孩子,相当瘦小的一个小女孩,容貌稚嫩,被捆住了手脚,堵住了嘴,她死死在这样封闭窒息的小小空间中不知挣扎了多久,手腕脚腕都是摩擦的血痕,看着淋淋的刺痛。
直到蔚起破开这木箱,她才终于得以呼吸到了新鲜空气。
但真正让蔚起愣住的不是这个木箱里出现了一个活生生的小女孩,想也能猜到,这应该是刚才那些人为了躲避追查才将她藏起来的,成年女性可以推脱为新娘,但幼年儿童不可以,自从第九星轨成立以来,对于这方面的管束格外严格,决不会轻易放过。
他见过这个女孩,曾经,在老乔木酒馆外,她曾用被自己反复清洗的手牵住过蔚起的衣角,问他需要服务吗?
她是被整个外星域诡异生态催生的稚嫩“夜莺”。
蔚起将她抱了出来,解开了她嘴里的堵塞物,女孩刹那间的大口呼吸起来,劫后余生的泪水大颗大颗的滚落,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要说什么,只是茫然不知所措的“嗬……啊啊……”的模糊着字音。
整个世界都在摇晃,不安,剧烈的翻腾着,长时间的黑暗与窒息之后,明亮世界的每一口氧气都极为宝贵。
“没事了,没事了……人类星联会负责所有的后续相关事宜……你安全了,没事了……”
蔚起割开了了她身上的细绳,目光望向了天空,让自己无论是心理还是生理,都隔着女孩相当一部分距离的空间。
在蔚起的那句“你安全了”之后,她终于停住了。
在女孩的整个前半生认知以来,这句话太过于突兀和异端了。
像是一个撬动的石子轻轻砸到了深不见底的黑色洞穴里,洞穴中的小兽被这一点极为轻微的异响给牵动了一下,她颤抖和恐惧着从庇护和围困住她的黑暗里抬起来了头,然后看见了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
她不知如何形容,眼睛很痛,心脏也是,冷汗冒出来,湿透了衣服。
本能告诉她,与自己生存环境异常的东西是危险的,需要远离的,但是她却不想走,这种与此前人生迥异的感知上瘾一般裹挟着她。
如果她知晓“光”是“暗”的对立,那么一定可以理解万物的“趋光性”,但是她现在不知道。
“安全是什么?”女孩问道。
“不会再有任何人有资格将你关在一个箱子里,也是不会再有人让你因为三星币去服务任何一个人。”蔚起脱下了自己没有扣好的军装,批在了女孩的身上,“饿了可以有食物,累了可以休息,受伤了可以得到治疗,从今天开始,你不再是‘夜莺’,你是人。”
她继续问道:“人……所以,你是我的新主人吗?”
“我不是。”蔚起扣好了外套的几个扣子,确认女孩被完全包裹在其中,“也不会有任何人是你的主人,你是一个独立意义的人,不需要主人。”
女孩:“……我需要做什么?”
蔚起隔着袖子拉住她的手:“你应该去读书。”
“我知道什么是‘读书’,是学习,我做不了的。”女孩低着头,“他们会选聪明的孩子去学习,然后去制作‘武器’和‘药剂’,我很笨……在第一批的时候就被淘汰了,所以我只能做‘夜莺’。”
女孩说的是由星盗管辖期间,在曾经第九星轨星盗获取新鲜血液的办法。星盗不是傻子,星际时代的非法暴徒当然也在与时俱进,他们也知晓“知识”可以换取到远比“暴力”更加诱人的恶果,垄断出一个更加难以动摇的非法的星际帝国。
“……这不是学习的意义。”蔚起说道,“学习可以是为了生存,也可以是为了喜欢,它可以有意义,也可以没有意义。”
“我不懂。”女孩说,“我很笨。”
“这不是你的原因。”蔚起非常耐心,“你也不笨。”
他带着女孩穿过了匆忙纷杂的人群,有军人和警察在忙碌,有狼狈的俘虏在大声自辩却被厉声呵斥,有随行的军医穿行在伤员之间,有人看见了蔚起,叫他“少校”。女孩敏锐觉察到了这些新的主宰群体似乎对蔚起非常尊重,但这种尊重似乎又不一样,至少和星盗光临时,主人的尊重不一样。
他们并不恐惧蔚起。
“他们不怕你。”女孩小声的说。
“嗯。”蔚起点头,然后站定在一个临时的胶囊医疗点前,“慎独一。”
一直在团团忙活的年轻军医注意到了呼唤,抬起头,见是蔚起,放下了手里的配药走上前来:“少校,你有毒是吧,我刚歇下来一会儿……这是?”
他看见了躲在蔚起身后的女孩,很小,裹着蔚起的军装。
蔚起:“受害人,你安排一个你觉得合适的Beta女性护士,给她检查一下,如果身体没有异常,送到她到‘边境学校’。”
“好,交给我吧。”说着,慎独一打开自己的军医终端,“小黎,来一趟医疗总点,我这里有个病人需要你照顾……”
“你就在这里,不要乱跑。”蔚前半蹲下身,和女孩达到一个平视的高度,“这些叔叔阿姨们会照顾好你的,不会有危险。”
说罢,他刚要起身离开,袖口却又被牵住了。
很轻,和老乔木酒馆外,颤抖的力道一样的单薄。
女孩:“我……我……”
她其实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蔚起是个Alpha,更是个在军事体系环境下呆了很长时间的Alpha,他其实并没有处理这种柔软情况的经验,他想了想,从自己的包里拿出来了一个小木雕,简单粗糙的小猫木雕,还带着原木清醒无害的气息。
安全可以通过武力、秩序、还有规则达成,那安全感呢?也许……Omega会更理解Omega才对。
“送给你了。”蔚起把小猫木雕放在了她的手心里,他学着回忆中,Omega青年的柔软语调,“让‘它’陪着你,保护你,好吗?”
第147章 洞穴(回忆章)
“今天我们学习的课程是——洞穴理论, 这是古地球时期著名哲学家,柏拉图所提出来的理论。”
苏少桦在简易的黑板上写下了这一段字。
“有一群人,他们出生起就被囚禁在洞穴中, 面前点燃着篝火, 他们只能看见洞壁上的影子, 有一天, 一个人挣脱了锁链,走出洞穴。”
“他看见了光, 看见了和墙壁投影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有蓝天白云、鲜花绿草, 一片光明。他折返以后,告诉了自己同伴一切,却并不被信任, 所有人都觉得他是被外面的世界灼伤了了眼睛,是异端, 他们誓死不愿离开熟悉的世界。”
“而这个故事告诉我们——”
说着说着, 苏少桦的视线扫过教室, 已经有好几个熟悉面孔,摇摇晃晃的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开始下坠了, 格外困倦的模样。
他不由莞尔,然后吸了一口气, 刻意调大了自己衣领处话筒的音量,在临时的胶囊教室里立刻响亮的回荡着苏少桦中气十足的声音:“同学们!今天我们的作业只需要写500字的感想就好,难点是在怎么写, 这需要理解——”
“要理解——”
“理解——”
“解——”
苏老师突然放大的声音震得几个孩子猛的一个激灵,整个人还有些从梦里面回过神来的错愕!
“苏老师!人吓人是会吓会死人的!”其中一个打瞌睡的孩子惊魂未定的抗议着。
这些孩子早已经和边境学校的老师们熟稔起来,完全没有了当初的拘谨。
“上课睡觉的孩子是要打屁股的。”苏少桦微笑着将自已的音量调整回正常状态, “阿米尔,你们昨天放假又干什么去了,今天怎么老打瞌睡。”
“有内星轨的人,给了我们钱,让我们给他们带路和解释,一个小时五十星币!”阿米尔正式方才带头抗议的男孩,也是之前带领着一群孩子围堵着苏少桦和蔚起的孩子王。
“是游客吗?最近真的是日子太平不少了。”苏少桦哭笑不得,“第九星轨都能有游客了?”
“我们不需要管这些。”阿米尔座位旁另一个打哈欠的Alpha女孩说道,“他们只要付我们钱就好了,我们带他们到处参观了一整天,这些人对什么都感兴趣,还老是有一堆没完没了的问题。”
“他们应该不只是来游山玩水的吧,现在的第九星轨还不足以吸引他们。”苏少桦觉察出这些行为的目的性,“拉娜,他们问你们什么了?”
“大概就是我们在这里生活一天需要多少钱,哪里可以看见完整的玫瑰极光,还有我们那里最年长的老人在那里之类的。”拉娜是个非常聪明的女孩,“老师!您放心吧!如果他们是坏人的话,我们只会拿了他们的钱然后骗到驻军区去!”
“好好好,你们最聪明。”苏少桦莞尔,“那么我们聪明的孩子们一定可以完美完成今天的作业吧!”
此话一出,孩子们瞬间哀嚎,尤其刚才睡眼朦胧的几人,有些发懵的极力回忆着课上的内容。
“啊——”
“苏老师,你刚刚讲了什么了来着?”
“篝火理论?”
“不对,是钻洞理论。”
“钻洞?为什么古地球的人要去钻洞,我们第九星轨还是外星域的时候也不钻洞啊。”
“好像是说他们全是猴子,其中有一只叫柏拉图的猴子,特别会钻洞,所以——”
眼见着主题越来越偏移离谱、先哲即将晚节不保,苏少桦抽搐着嘴角,正想打断他们的胡言乱语、整理回来所有人的思路,但是,一个清晰单薄的女声率先响起。
她说:“是‘洞穴理论’。”
所有人都看了过去,女孩穿着相当朴素,齐耳短发,皮肤白皙,手里紧紧攥着一只手工铅笔,像是随时要被阳光晒得融化一般的小栀子花。
女孩叫苏千幸,是两年前蔚起亲自送来边境学校的女孩,当时的她没有名字,也没有父母,于是她便跟着苏少桦姓了,和许多第九星区的孤儿一样,由边境学校和社区福利院直接负责他们的生活学习。
和这些曾经贫民区出身、但却有父母庇护的活泼孩子们不同,她很安静,眼神静得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孩子,仿佛永远在哀愁什么。
千幸,这其实是苏少桦在征求了蔚起以后给她取的名字,希望她的人生可以有很多很多幸福构成,足以填满她的整个人生。
“对,千幸说的很对。”苏少桦微笑着看向众人,“是‘洞穴理论’,同学们,打个比方,第九星轨曾经是没有今天这样大范围的公用日照取暖设施的,所以曾经同学们认为,篝火,就是唯一的照明和取暖手段。但是科技,改变了这个传统的概念。”
“孩子们,这个世界很大,你们见过日月更替,拥有白昼的天空吗?”苏少桦说道,“在第七星轨以内,所有星轨都收到人造日月的影响,无论是太空城还是人造小行星,都有昼夜更替。”
“老师!其实我不明白,有昼夜更替意味着什么。”阿米尔提出了质疑,“现在的热能方式也足够我们活着啊,我们不一定非要有白昼。”
苏少桦并没有否认这句质疑:“对,孩子们,其实伴随着科技进步与更替,取代原来对取暖,取光,补充照明微量元素的方法都已经有了更多的选择,甚至可以更加便捷,但是为什么模拟的‘白昼’依然是主流方式呢?”
“这……”
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答不上来-
“哇!这就是前几天在食堂吃到的酸花酱的原材料吗?好神奇啊,居然真的是花做的。”简秀好奇地仰望着头顶枝干缠绕的簌簌密密繁花,两个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倒映着成簇成簇的云。
这种白花他在外星轨才见到过,和大部分外星轨可以存活的植物一样,它不需要光合作用就可以生长,口味清新回甘,是外星轨居民常用来调味做菜的一种食材。
在物资格外匮乏的外星轨,简秀很喜欢这种口味浓郁晴甜的花。
“你要是喜欢。”索兰并没有回头,也没有把多余的心情放到采集样本以外的地方去,“可以摘一些带回去让食堂做。”
也许是因为简秀是星环研究所最小的Omega研究员的原因,康拉德暗地里会将简秀交代给了很多人照顾,最近恰好轮到索兰了。
索兰其实并不想接手这么一个累赘,他没有其他人那种对年轻Omega的怜爱心思,据说这个人两年前还差点被星环研究所的叛徒给骗给了星盗,怎么看都像个脑子不太好的样子。
他对除了约兰达以外的所有Omega都没有什么多好脾气。
“可以吗?”简秀已经开始毫不客气的摘花了,“那多摘一些!今晚加餐!卢修斯,你爱吃吗!”
“卢修斯”是索兰的化名,星环研究所承担的是整个人类星联的世纪工程性质的研究,几乎所有研究员的身份都是保密的,没有人知道自己同事的过去,也不会知晓彼此的未来。
他们所面对的只有当下。
索兰回应道:“我不爱吃甜的,你自己摘吧。”
他其实不是特别能够理解简秀,这个化名叫“颜明”的Omega青年好像一直都是开开心心、蹦蹦跳跳的模样。
似乎来这些丛林密布的隔绝区采集生物样本对于他来说就像是郊游一样,上山下地也完全不觉得辛苦,活泼、天真和好奇一样不少,看什么都很新奇。
不可爱,这样的Omega一点也不可爱。
索兰觉得“颜明”这样的人很常见,尤其是内星轨。
不过是出身优渥了些,天真得不谙世事,所以总是对这些人类工业科学尚且没有染指的地方都披着一层滤镜。
他们自上而下的善良,俯视着从蝼蚁身上生长的枝桠,然后感慨好漂亮;完全不在乎其背后真正苦苦挣扎在这种草木野蛮下的生命。
但是约兰达除外,约兰达是个懂事的孩子。她好奇自己认知以外的东西一定是求知欲充足的表现。
索兰记录着笔记,这样想着。
作为哥哥的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偏心。
“那卢修斯!你有喜欢的东西吗?”简秀突然顶着满怀的白花丛索兰的面前窜了出来!
“——!!!”
索兰被这突如其来撞进视线里的满花简秀给吓了一跳!此刻的Omega青年格外引人注目,索兰不知道这个人是怎么跑到他面前而毫不察觉的,但是确实很有冲击效果!
“哎!小心!!!”
同一时间!简秀毫不犹豫的丢下了满怀的花,索兰下意识悬空的手想要去抓取着一点可以攀附的东西,然后,他攥住了简秀的领口,竟然抓掉了简秀贴在颈侧的仿生面具贴片!
四周似乎有盈盈的蓝光飞舞起来,整个星空都是飞舞的白花——
索兰的瞳孔骤然放大了。
雪白细腻的柔软花瓣擦过了青年的面颊,擦过了殷红色的泪痣,还有薄灰色的剪水眸,橙花清新淡雅的气息扑面而来。
懵懂光阴,似乎都在青年垂眸的一刹。
簌簌吹落的花瓣擦过了自己的唇,奇怪?索兰如是想着,我不是没有吃下这朵花吗?为什么……会这么甜?有橙花的甜味。
“你没事吧!”简秀慌张的拉住了索兰,索兰这才发现预料中的痛感并没有袭来,细细密密的柔软精神丝在他的身后结成了一道网,将他扶住了,“对不起,我不该跑那么快,也不该吓到你。”
“没事,是我没注意,所以,这……这是你的精神海?”伴随着简秀的牵引,索兰很轻易的就站稳了,观察着四周游弋浮动的精神海,”这么大范围的实质外化——你的精神海这么厉害?”
连索兰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说话的声音柔和了不少,像是夸赞。
“小意思啦,况且吃的是精神海本身的福利。”简秀好像对于这种感慨习以为常,精神海瞬间散去,“我倒是觉得你比较厉害。”
索兰一怔:“我?”
“基因工程学不是我的专业内容,所以我之前也不算深耕,我研究卡壳的时候,康拉德老师让我看看你的思考记录,从基因的角度去尝试深入。”简秀挠了挠自己的脸,“我拿到你的记录汇报的第一晚就没有睡!全部通看了一遍!”
他说的有些兴奋:“卢修斯,你知道你有多厉害吗!”
“啊?”索兰有些不适应这迎面而来且毫不避讳的夸赞。
“你简直就像是一个天才!不对,你就是天才。”简秀认真的细数着索兰随意记录在研究报告的内容,“基因本就是自然赋予生命的储存密码,倘若精神海本身就是基因选择的产物,产生时间有限,所以在当代的研究渠道的上升空间十分有限。”
“但是基因却是流传了四十亿年的生命密码,生物的一切衍化都被它记录于此,我们为什么不尝试从历史来挖掘答案呢!”
“基因,是生命的耳语。”
“那只是随便写的。”索兰呼吸有些发紧,下意识想要离简秀再远一点,“没有什么意义,你不用太当真。”
Omega青年的容貌太漂亮了,一颦一笑都像是灼热的阳光,怦然明亮得索兰无法移开视线。
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知识和经验无法为他解答。
“当然要当真了!”简秀说,“有意义的。”-
“孩子们,因为人类需要‘白昼’。”苏少桦说,“或者说——人类需要‘白昼’的意义。”
艾娜:“老师,没有白昼,我们也活得很好呀。”
她其实已经习惯了第九星轨永远贯穿整个穹顶的玫瑰色极光,现在的生活很好,他们每天都可以吃饱饭,也可以放心的休息,不用顾虑当下,不必恐惧明天。
很多外星域时期出生的人们也是这样想着的,这样就是很好的生活了。
“孩子们,‘白昼’并不是单纯等于日月更替,他有太多更深层次的含义。”苏少桦回身,再度圈起来了“洞穴”二字,“打个比方,在第九星轨尚未确定之时,外星域由星盗统治,你们就尚且处在‘洞穴’之中。”
“那个时候,孩子们,你们相信有不必依靠偷窃、骗局,还有任何恶劣非法手段获取财富的可能吗?”
孩子们乖巧的摇头,在这方面,他们的确感谢人类星联,第九星轨的建立,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个更加公平的可能。
虽然他们仍然饱受虫族、磁暴、还有星盗的骚扰,但是这依旧令孩子们看到一个可能。
一个可以安全长大的可能。
“孩子们,趋利避害是生物的本能,哪怕是宇宙之间强悍如虫族,他们依然何在恐惧着死亡,所以‘洞穴理论’中固守原地的人才会恐惧踏出洞穴,但是,人的一生其实就是在不断的踏出一个又一个洞穴。”
苏少桦一笔一画写下了“光明”这个词汇。
“洞穴是黑暗的,这个世界倘若没有光明,那么篝火也没有意义,那么黑暗就是黑暗,不会有人想到‘照明’、‘取暖’,或者’影子‘。”他解释道,“也就是说,其实当篝火存在,火光存在的时候,外界,势必有光明存在,而光明汇聚,即是’白昼‘。”
“第一粒小麦可以种植的时候,麦田有了可能,而饥饿有了天敌。”
“第一道伤口成功愈合的时候,痊愈就有了可能,而疾病有了治疗。”
“第一个智人仰望着星空并好奇的时候,航天有了可能,而星海有了今天多行星物种的人类。”
苏少桦回过头来,笑意淡淡。
“同学们,不要安于当下,我们永远要有质疑‘洞穴’,拥抱‘白昼’的勇气。”-
安知宜悄悄推开了门缝,瞧见了屋子里安静端坐着的青年背影。
他似乎在桌面前忙碌着什么,和安知宜记忆别无二致的寂静乖巧模样,氤氲的淡色灯光照了下来,将青年的背影勾勒上了一层暖暖的边缘。
安知宜屏住呼吸,一步一步挪到了蔚起的身后。
蔚起睫羽微动:“哥,你来了。”
“小起。”自知难以瞒住弟弟,安知宜也不失落,揉了揉自家弟弟毫无表情波动的面孔,眼神格外的温柔,“才一个月,最近怎么瘦了?”
“还好,和上个月比,检测的体脂率起伏不大,应该是你的错觉。”蔚起倒并不诧异,手抖没有抖一下,任由着着自己哥哥在自己脸上揉搓捏堆,只有在快要挡住视线时,才稍稍推了推哥哥的手,“哥,你手挪挪。”
“在干什么呢?”安知宜将目光投到了蔚起的手上。
蔚起在做铅笔,很粗糙的手工铅笔,做法也相当的简单,就是将削好的石墨条塞入打好孔洞的树枝里,灌上胶水,风干以后,便是边境地区孩子们常用的木质手工铅笔了。
安知宜故意长吁短叹:“难得趁你休假,我从哨塔星那边赶过来看看你,你也不好好休息休息,做这些干什么?”
蔚起:“马上就好,五分钟。”
安知宜坐了下来,蔚起已经做了不少铅笔了,他便随意的摆弄了几只:“你们边境驻军已经困难到这个程度了?要不哥哥回去那边给你们批些笔过来?哎?不是有电子记录吗?”
蔚起:“不是我用,因为周期性的磁暴影响,每年第九星轨会和内星轨断联很长一段时间,边境学校的铅笔和水笔难以稳定供应,孩子们也很多没有条件来普及无纸化写字。”
他做完了最后一根铅笔,然后将它们整齐的摆到了自己的桌面上:“所以边境学校的老师会给孩子们做这种手工铅笔,休假的时候没什么事,我也会做一些。”
“我看苏少桦就是故意盯上你了,用这种方法来让你给他背书吧,手段倒是高明。”安知宜戳了戳蔚起的额头,“小起,你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心里门儿清!”
“苏少桦是一个好校长,也是一个好老师。”蔚起平静的说道。
“我没说他不是好人,就是看准了你的小心思有些讨厌。”安知宜气笑了,掐着自家弟弟的脸,咬牙切齿,却又舍不得真使劲儿,“不然他为什么三天两头、给你一个驻军的一线军官汇报情况,你又不负责教育部的事。”
蔚家三代以来,都在戍边,蔚起便是代表了如今蔚家在边境的视线。而自己这个好弟弟,什么都不缺,不可能用真金白银和权利美人来收买人心,更何况苏少桦也没有。
蔚起容易心软,那么边境学校的孩子,就是苏少桦最好的筹码。
“我并不介意苏老师这样做。”蔚起起身给安知宜倒水,“想要快速在第九星轨站稳脚跟,普通的官方背景很难有立竿见影的效果,他必须找更为直接的力量。”
“完全无序的混乱区要向和平区过渡,民生建设绝对不可能停留在单纯的物质扶助上,思想观念也是不可回避的重点。”
说着,年轻的军官将泡好的茶水放到了安知宜面前。
“而教育,是最快从思想上弥补第九星轨和内星轨巨大鸿沟的办法,无论我支不支持,星联应该都会达成这个方面。”
安知宜冷笑:“少给我说的冠冕堂皇的!我不是你要应付的上级,别说这件事有理由了,就算再没理由的事情,到你嘴里都完全可以讲出道理来!”
蔚起是会哄人的。
不!蔚起是很会哄人的,唯一问题只看他想不想哄,愿不愿意哄。
也许是因为蔚起高敏感的精神海原因,他未?*? 必能够把对方说服得有多舒心,但不论如何,他口中说出的话,即便和听的人背道而驰,也可以品出三分真心来。
当哥的比谁都清楚自家弟弟的性格,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小声嘀咕道:“真是和你爸越来越像了。”
“嗯。”蔚起乖乖的坐好,勾了勾唇角。
“东部星区所有哨塔星的电磁频谱设备都已经安装完毕了。”安知宜终于将自己这次来的正题推了出来,“下个月所有设备的安全系统核查完,我在第九星轨的任务就结束了,也得离开了。”
“嗯……”蔚起点点头。
“你呢?小起,你什么时候回家?”安知宜有些心疼的打量着蔚起的眉眼。
这些年来,蔚起的气质冷厉了许多,甚至浸透着些许杀伐,墨色的瞳孔宛如一把绝对锋利的刀,视线割开了霜雪,照得人有些心凉。
现在的蔚起,和安知宜记忆里紫藤花架下端着一张专注的脸的柔软孩童几乎殊途。
“我不知道。”蔚起说,“哥,对不起。”
安知宜叹息了一声,低笑:“没关系……小秋阿姨和哥哥,都在等你,慢慢等你,乖,不要急。”
他没有提及蔚深。
在蔚起一毕业就前往边境线的这件事上,安知宜其实是有些怨恨蔚深的。
好像什么事情都在蔚深的掌控之中,任何东西都可以利用,也许唯一一个让他偏航的人只有秋芸,其他的任何人或者事,包括感情,都应该为了既定的目标而运行。
安知宜一直以为,会送往边境线的人是自己,应该在中央星系留下来的人,是小起。
可是不是,甚至蔚深看似给了他们选择,却又什么都没给——他率先征求了小起的选择,然后才是安知宜,其实根本没的选。蔚深知道小起和安知宜都会选择边境,只要他先询问谁,谁就是他选择的人。
那一天尚且年轻的安知宜难得挣脱在中央星系摸爬滚打出来的虚伪涵养,闯到了蔚深的面前,几乎是嘶吼:“明明我才是边境线的人,我才是最应该去第九星轨的人!你为什么要让你唯一的儿子去冒这个险!将军!他是你唯一的儿子!”
“小安,你也是我的儿子。”蔚深漫不经心的整理着被安知宜翻乱了的文件,“小起,也比你更适合边境。”
“他一出生就在中央星系!他懂什么!他没见过中央星系以外的世界!”安知宜怒不可遏,“你就让他这么走了?小秋阿姨怎么办?”
“小安,你到底是在恨我把我和秋芸的儿子送去了边境?”蔚深眼神淡漠,并不在意,“还是在恨我把你的弟弟送去了边境。”
蔚深几乎是一语道破了安知宜的心思。
他是真的在某一刻深重的恨过蔚深,人之常情。如果蔚深真的只是让他做一枚棋子,无知无觉也就罢了,他本就是边境线上苦苦挣扎的一个孤儿而已,活着就好,也许会麻木,但是不会去恨,因为本就不再期待。
可蔚深却偏偏要给他一切,他给了一个一无所有的蝼蚁一切,活着、尊严、能力、家人。倘若这一切都是虚情假意、惺惺作态,那么安知宜也可以安慰自己不过是互相利用,不必挂怀。
但一切却又是真的。
蔚起是弟弟,秋芸是母亲,蔚深是父亲。
这世间最能驱策人心的不是万钟富贵,而是人心本身。道似有情却无情,道似无情却有情;苏少桦与蔚深,不过殊途同归。
“蔚叔……我求你,让我去,如果蔚家一定需要一个守住边境线的刀,那让我去。”安知宜记得彼时的自己是苦苦哀求过蔚深的。
可为将者,一将功成万骨枯。
“我和老爷子都在边境线呆过,我们比你更清楚第九星轨会是什么情况,小安,你别去送死。”
蔚深的每一个字都有着绝对悯然的冷静。
“一个养子,在外星域,活不过三年。”-
“可是老师!既然人要去拥抱‘白昼’,为什么那个人还要回去呢?”阿米尔突然意识到了另一个重点,“他明明可以自己奔跑到‘白昼’里,再也不回头,回去也面对的是质疑和责骂。”
如果是他,就跑的远远的,一定不会回头;阿米尔暗自想。
“阿米尔,你果然还是那么聪明。”苏少桦点头同意,“确实,如果按照你的说法,这样子他确实可以规避自己的风险。”
“但是,我们首先考虑的是,他是第一个看见‘白昼’的人,所以他并不知晓将‘白昼’告知回‘洞穴’会发生什么,从这个立场上来看,我们不能事后诸葛亮。”
又一个小朋友举手,问道:“诸葛亮是什么?”
苏少桦:“……一个历史上非常聪明的人。”
小朋友:“有多聪明?”
苏少桦:“几乎什么都能想到的那种聪明。”
小朋友:“那——”
“好了!课外问题课下来问老师,让我们继续回到‘洞穴理论’这个问题,告知大家会被面临指责的这个问题。”苏少桦敲了敲黑板,把孩子们的注意力拉回课堂。
“如没有人愿意把‘白昼’带回洞穴,那么洞穴里的人到死,都只会以为篝火照出的影子才是真实,如果没有外部力量的干预,那么从第三星轨开始,便是人类星联的终点,不会再有今天的内星轨。”
“在这个过程当中,有太多人遇见了责难、质疑、诅咒甚至杀戮,但是人类星联仍然坚持推进了下去,收拢无数人类松散的聚居区,持续至今,这是一个六百年的跨世纪工程。”
“万物皆向光明,人类永远不会放弃对光明的渴望,否则人不会成为‘人’,我们的这个物种,每一个时代,都需要敢于眺望星空与拥抱白昼的‘异端’。”
“有光的存在开始,黑暗就不再是宿命。”-
“你看!这是我的研究记录!”样本采集工作完毕,简秀热络的拉着索兰坐到了一块石头上,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来了自己的研究记录本,“‘夏洛蒂’的基因序列我正在找,只要找到可以影响到虫族和人类精神海的部分,就可以去尝试将两个生物的精神海结合。”
“如果虫族的精神海可以供以人类精神海驱使,那么就可以尝试以人工智能搭建精神海局域网,然后再反馈到生物能上。”
简秀翻动着笔记,将自己所尝试的每一种可能记录都推给索兰看。
“这样太麻烦了,你为什么不直接尝试‘夏洛蒂’和虫族基因同源重组,这样直接观察呢?”
“我一开始尝试过,然后那一批基因样本我全毁了。”简秀的神情突然严肃起来,“虫族基因的掠夺性要远远超过人类基因,我在观察期间就发现‘夏洛蒂’的基因有一部分……在尝试兼容虫族的基因。”
他薄墨色般的眼睛看向了索兰:“我没有让这份样本继续下去,因为迭代速度太快,我不敢在没有任何防线的情况下继续下去,实验可以失败,但有更重要的东西必须要守住。”
索兰意识到了什么:“这是……”
是基因锁——他明白简秀停下来的原因。
其实每一个生物,都是基因的载体,身为基因工程学专家的索兰比简秀更为清楚这一点,生命在经历过基因早期野蛮的无限复制和残忍竞争以后,直到人类社会文明诞生,它们才进入到了一个更为温和稳定的选择状态。
倘若在此刻,基因重新陷入危机,重新疯狂无限的复制与崩塌中,生物与生物的隔离被打破,没有人敢去想象那到底会是一场怎样不可挽回的灾厄。
彼时的人类,还是人类吗?
“我确实认为研究需要敢于创新和突破,但是,也需要谨慎。我是在尝试一个可能,不是在毁灭一个可能,这是研究者必须要把握的界限。”
简秀放下了手里的研究记录,神情严肃。
“卢修斯,人类基因池不可污染。”-
苏少桦看了看时间,站定在讲台中央:“同学们,还有五分钟就要下课了,这段时间就交给同学们自由支配吧,有什么问题也可以再问老师。”
其中一个小朋友对刚才的问题念念不忘:“老师!诸葛亮到底有多聪明啊!”
苏少桦:“……”
所以,怎么又折回来了?!
他哭笑不得的对那个孩子说:“提安,在下个月磁暴封锁航线以前,我会让采购组老师给你们带一批图书回来的,你记得去借一本《三国演义》,看完了,你就知道了。”
“好吧。”提安乖乖放下了手。
苏少桦连忙看向了其他孩子:“好了,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
“苏老师。”苏千幸静静的举起手来,“我能问您是为什么要来第九星轨吗?”
苏少桦一愣,确实没有想到这个问题会在这里由一个这样小的孩子问出,这个答案其实并不复杂,也有很多人反复询问过他,甚至他也在报告与申请中反复提及过自己的动机。
但苏少桦并不想用这样的套话来应付她。
窗外的公共路灯的白色照明光照进了教室,落到了苏千幸的桌面上,也落到了一只有些泛黄的小木雕上——那是一只被摩挲得光滑的小猫木雕。
有那么一刻,苏少桦觉得女孩并不是仅仅想知道自己为什么来第九星轨,同样也想知道蔚起为什么来第九星轨。
第九星轨——
人类星联迄今为止可能缔造和平区的最大公约数,它其实一直还处于动荡不安之中,没有人能够完全保证它的彻底安全,不过这是一个不可回避的过程,不是因为无法笃定就不再前进。
人生代代无穷已,后人已知前人事,前人知有后来人。
苏少桦语气异常的温柔。
“孩子,我们希望你们也可以看见白昼。”-
“哥?哥!”
蔚起的声音将安知宜从混乱窒息的回忆里拉扯了回来,他才恍然发觉自己现在还在蔚起的宿舍,距离曾经那些事已经过去了很久了,哪怕有什么,也早已经覆水难收。
安知宜:“啊?”
蔚起眸光晃动着浅浅的担忧:“怎么了?不舒服吗?”
回过神来,手脚冰凉的安知宜拿起面前已经有些温凉的茶灌了一口:“没事,走了一下神,可能是最近第九星轨的磁暴太密集的缘故。”
“我一会儿让医务室给你配一些缓释类的药剂,在第九星轨,太空城和小行星的保护层比不上中央星系,可能呆久了,会对身体有不适。”蔚起又给安知宜加上了一些热水。
这是秋芸教他的,水最好喝温热的。
“你呢?你会不舒服吗?”温茶渐满,安知宜将其抱入掌中,慢慢获取着热量,“你从小就在中央星系,一毕业就换到这里,不会不舒服吗?”
蔚起:“还好,我的体质和精神海都是S级,磁暴和恒星风对我的影响都不大。”
“心里呢?不会不舒服吗?”安知宜不知道自己在不安什么。
“哥,你知道的,就算在中央星系,我的世界也没有安静过。”蔚起凝望着安知宜,眸光浅淡,“我一直都感觉得到。”
安知宜突然止声。
他其实知道蔚起的精神海,极为稀少,属于通感类S级,绝对的感知是他精神海附加的先天条件,蔚起从小就很安静,一部分是性格使然,还有一部分——则是源于整个嘈杂的世界都在被他感知。
在蔚起还没有学会母语的时候,他就已经能够以另一种更贴近生命震颤的方式来与世界交流。
他感知得到生,也感知得到死。
甚至包括这一整个过程之中的每一份感情。
根据研究总结,所谓这样天赋的孩子很难在繁衍中活下来,大部分时候在母体时,胚胎就会因为承担不了这种外界的负荷而胎死腹中。
所以每一个通感类可以活下来的S级精神海拥有者,都是自然所钟爱的孩子。
蔚起轻轻点了点自己的眉心,然后说了在安知宜与蔚起在紫藤花架下,帮蔚起辅导功课时,课本上一首诗中的一句话。
他说:“哥哥,我们都是自然的孩子,睡在宇宙的摇篮里。”
蔚起的精神海是由他的母亲,秋芸取的名字。
芥子。
一粒可以海纳百川的种子。
第148章 共犯(回忆章)
沉寂的域外星海里, 大大小小的星舰群落漂浮着,宛如漂泊海上的一团群岛。
塞壬之歌是其中规模最大的一艘星舰,规模甚至可以媲美人类星联有些投资的行星级战舰, 它也是在第九星轨以外星域赫赫有名的主要星盗战舰之一。
而塞壬之歌的主人, 扎克利正随意的仰躺在华丽的古典沙发上, 散漫的低头喝酒, 暗红色的酒液在灯光晃荡着诡谲的波纹。
“你说,你有办法帮我们?”扎克利把眼尾的余光撇到了身后静静等候的几人身上, 最后定格在了为首的苍老老者, “就凭你们?”
星环研究所的负责人:弗里德里希·康拉德。
“我相信能够成为一方星际霸主的扎克利先生不会肤浅的无视知识的力量。”康拉德微笑着说道, “毕竟当初,翡翠回廊的建构,是由您这方提出的。”
“别给我提翡翠回廊, 这玩意儿早就是历史了!”扎克利新红色的瞳孔骤然放大,脸侧青筋暴起, “都怪你们那该死的人类星联!他们拥有那么大片的驻地, 何苦和我们争夺财富!”
“你们给他取什么名字来着?哦?我想起来了——玫瑰之环?哈哈!毫无新意!”
他不能把那群星联的决策人怎么样?但也许可以把这个老东西的心肝儿切下来喂狗!他暴虐的思维疯狂地在神经上跳动。
“先生, 我想您误会了。”康拉德漫不经心的牵起了自己身旁少年的手,让这个孩子站在了自己的身前, “我和人类星联、或者说和我的学生们都并非为同一个立场。”
“什么意思?”扎克利从腰间抽出了一把枪,大口径的手枪, 这样进的距离,足以让他把眼前的这两个人一枪穿透,心脏轰成血沫。
“您看, 这个孩子叫诺尔·伊凡·加百列。”
康拉德的手慈爱的抚摸过少年的头颅,他的力道是那样的轻柔和缓,目光深邃包容, 好像一个绝对慈爱悲悯的长辈。
“这个孩子的人类血脉的这一部分来自于早已沦亡的星际帝国殉国的圣子——以利亚·加百列。先生您知道他的,对吗?”
扎克利觉得康拉德的这句话措辞有些奇怪,或者说是有些诡异,人类血脉的一部分,难道这个孩子不是人类吗?
他当然知道以利亚·加百列,不是因为这个人是一代星际帝国最后的圣子,而是因为他的精神海在人类精神海的历史上,非常有名。
以利亚·加百利,是星际帝国时期的最后一位圣子,拥有着人类有史以来的第一个S级的通感类精神海。
这也是他成为圣子的原因。
尽管以利亚·加百列作为第一个S级通感类精神海?拥有者,他并不强悍,也无法拥有斩尽千军的能力,身体素质极为孱弱。但是,星际帝国皇家科学研究会依然这个年轻圣子的身上发掘到了几乎可以等同于“再新生”的?超强迭代能力与兼容能力。
不是任何一个具象精神海本身,而是精神海的起点。
他们给他的精神海初代取名为“众生灵”。
可惜的是,彼时星际帝国内忧外患?,早已摇摇欲坠。他们支撑不了这场深挖人类进化极限的漫长竞速,很快便就分崩离析,而这位自出生起就从未踏出过帝国缔造高塔的圣子也以身殉国。
而他宝贵的精神海,像水一样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之中,再也无法寻迹。
即便六百年过后,也时常有相关方面的研究专家,对此扼腕叹息,感慨人类错过了又一个飞跃的起点的可能。
“知道又如何,莫非康拉德先生认为我可以借助这个孩子,然后号召星际帝国快死干净的遗民?们去推翻现在的人类星联?”
他讥讽的看着眼前的老者:“别讲冷笑话了,教授。”
“我想我不应该在这里展示。”康拉德扫视了一圈装潢华丽的舱室,“会弄脏您美丽的地毯的。”
扎克利悠闲地把手里面的酒杯摔在了地上,很快,在吸水的古典羊毛地毯上酒液染红了华丽的地毯,四散蔓延。
“现在可以了,还需要什么吗?教授?”现在拥有着绝对生杀大权的星盗轻松的扭动了一下身子,换了一条压着的腿,“对于如果让我失望的人,我保证他不会想回忆起这一天。”
康拉德:“需要一只羔羊,活着的羔羊。”
扎克利看向门口的下属:“给他拉个货物来。”
羔羊在外星域是稀罕货,但是既然只是展示的话,自然有更加廉价好用的东西替代。
很快,一个狼狈的人被推了进来,他的手上还带着镣铐,衣不蔽体,在看到扎克利的一瞬间,他就开始呼吸急促,然后四肢着地,想要爬到他的面前。
“主人!主人——我就知道你还会想起我的——”
他的声音掺杂着过于惊喜的尖锐,听得扎克利有些刺耳,于是一脚把这个人踹开了。
“开始吧,教授。”他说。
叫诺尔的孩子沉默地上前了一步,与这个疯疯癫癫的奴隶对视,然后寂静如水的眸子闭合,单手做了个祷告:“愿上帝原谅我。”
所有人并不明白这个少年要做什么,但是下一刻——
这个少年的肤色瞬间苍白起来!几乎是以呼吸来记数,他的身体开始膨胀,皮肤开始撕裂,鲜红的皮肉组织像是粘稠的酱料一样挤了出来!但没有人来得及为此而恶心,少年的瞳孔不断地分裂,疯狂的叠加,原本清秀的面容开始扭曲,眼球几乎在下一刻要崩落到地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奴隶惊恐的嘶吼着,爬动着想要后退,“虫——虫子!虫族!!!”
扎克利的眼神越发晦暗,少年这个情况异常像极了那些边境瘾君子,使用廉价盗版的事迹过度享乐之后的精神海失控,可是失控,并不会在生理意义上这样彻底完全的异化!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一只布满了细刺的节肢像是破壳一样,从软啪啪的皮肤里面探了出来,所有人的呼吸都在那一瞬间绷紧——虫族!
扎克利立马举起枪来,想要射击,然而却被康拉德拦住:“请放心,亲爱的星盗之主,他不会伤害你的,诺尔是好孩子。”
好孩子?他把这个怪物称做好孩子!
但不等扎克利回过神来,犀利的哀嚎就已经从房间中央传来,血雾四散,奴隶已经完全被一只半人半虫的怪物给钉在了地毯上,?怪物的头部蔓延着隐隐的精神丝,将奴隶与他的大脑相连,不知有什么作用?
奴隶的四肢已经完全被怪物的肢体穿透了,半虫的腹部张开了一条缝,细细密密的触手从里面扭了出来,开始啃食他的内脏。
“啊啊啊啊——啊———啊——”所有人都倾听着这个俘虏的惨叫,极为可怖的是,整个过程已经持续了五六分钟,他的内脏已经被吃空了!
可是!他竟然还活着!
“杀——了——我——杀了我——”浓重的血腥气彻底充盈了整个房间,已经有些人背过身去不再去看,而扎克利只是毫无波澜的盯着正在进食的怪物,不知在想什么。
“先生,很抱歉。”康拉德语气真诚,“?诺尔是个文静的乖孩子,只是他融合的朋友可能脾气有些不好,而且实验还不太成熟,诺尔可能没办法完全控制好它。”
“呵呵……”扎克利冷笑出声。
“唔——啊——嗬嗬——”被当作食物蚕食的奴隶已经被吃空了,但是他还是没有死,他绝望的瞪大着眼睛,感受到有风穿透了自己腹腔的凉意!
“诺尔”心满意足地收回了自己的触手,然后将自己的尾刺完全刺入了“食物”腹部的空洞!似乎在往里面注入着什么?
“它在干什么!”扎克利厉声道!
“产卵。这是它们的本能。”康拉德认真地解释着,“由于女皇信息素的指引,每一只虫子都会想尽一切办法留下自己的后代。”
“啊——杀——我——唔啊——呃——”
他还活着!
“呕——!!!”已经有人听不下去了,浑浊粘腻的呕吐物覆盖到刚才喷出来的血斑上,酸臭和铁锈一起腐蚀。
?扎克利终于意识到康拉德身上浓重的怪诞气息是从哪里来的了,这个看似慈祥温和的老人,看所有人的目光都是一样的,一样的平静,一样的柔和,一样的毫无波澜,散发着毫无机制的?暗光。
这不是人类的眼神,扎克利年轻的时候遭遇过虫潮,他曾经远远的与虫族的女皇对视过,这是一种原始到没有任何意义的眼神,理所应当的睥睨着一切!
“好孩子,过来。”
康拉德伸出了手,“诺尔”果然停了下来,然后恋恋不舍地将自己的尾刺从自己好不容易打造好的“巢穴”中拔了出来,白色的卵伴随着粘液从血洞中留了出来,淌了一地。
“您看,他是个很好的孩子,很听话,哪怕忤逆本能。”康拉德再度抚摸过少年的头,如果这能被称为头的话,“这个孩子是我根据当初的帝国圣子基因和虫族基因配合着兼容出来的嵌合体,我寻找到了还不错的中和剂,只要有条件,这样的‘加百列’我可以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来。”
“你是什么意思。”扎克利明知故问。
康拉德:“先生,星际帝国的遗民已经愿意和我合作了,而我将这份诚意展现给您,我可以为你打造一份完整听话的生物军队,联合着他们,您和您的合作伙伴,可以向人类星联讨回您失去的一切。”
“可是你刚刚已经说过,实验还不成熟,我要怎么能保证这个军队能够为我所用?”扎克利并没有被眼前利益冲昏头脑,“万一,它们只听您的呢?”
“您当然不用担心,先生,诺尔只是我用来前期向您展示的一个小小的成果罢了,实验的目的并不在此,他不过是一个失败品。”
说着,康拉德怜悯的抚摸过“诺尔”的脸庞,在他指尖脱离的一刻,这只鉴于人类和虫族之间的奇异生物顿时僵硬!散发着血腥光泽的复眼黯淡,纤细的肢体再也支撑不住臃肿的身躯,刹那坍塌!
“当然,这些失败品也有作用,您其实不需要他们为您而驱使,我们可以把它投放到战场,只要先生您和您的伙伴身上涂抹特制的同位素,那么它们就不会攻击你们,当边防驻军费尽心机抵御虫族,这就是所有星盗们重新拿回第九星轨的机会。”
扎克利:很好的办法,但是——我相信世界上没有免费的买卖,你想从我这里获得什么?”
“我需要样本,大量的实验样本,绝对庞大的基数,现在,星环研究所的实验体,已经无法满足我的实验顺利进行了。”康拉德无奈的叹息,“我已经这把年纪了,我真的想要看到终点的一天。”
他用一种诚恳的态度向扎克利诉说着:“先生,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这个老家伙吧,每一个在真理追求道路上的科学疯子,都是不能被正常人类社会所理解的,我不需要您理解我,我能帮到您,不是吗?”
扎克利:“你需要多少样本?”
康拉德微笑:“十五到二十亿不等。”
他的神情,仿佛他在说十五到二十亿沙子一样轻松。
“……”久久沉默以后,?星盗才又问道:“你们的实验方向,到底是什么?”
“是人,我们后期的实验将会用于强化于人,但是打造一个半人半虫的怪物没有任何意义,毕竟真正意识主导的还是应该是人类才对。”
康拉德贪婪的注视着这具已死的躯壳,似乎可以从它身上看到什么极为美好的未来。
“曾经,小麦把智人牵引为社会物种,精神海将人类送往了星海。”
“而现在……?新的‘小麦’落下了。”
“你怎么就能肯定,你有生之年可以达成这个目标呢?”虽然是杀人不眨眼的星盗,扎克利同样对这个老家伙没有什么好感,只觉得一阵恶寒。
不过——
确实可以合作。
“可以的。”康拉德抬眸,“我有很棒的学生。”-
他们可是人类的天才-
简秀猛的睁开了眼睛!
“唔!!!呼——呼——”
青年整个人的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他大口大口的呼吸着,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头痛欲裂,被昏昏沉沉纠缠着。
“怎么了?”守在他身旁的索兰注意到了简秀的异状,关切的靠近了过了,“做噩梦了?”
“我梦见——”简秀刚想要倾诉自己噩梦中的恐慌和痛苦,却在即将脱口而出的前一刻,愣在了原地,“我梦见什么了?”
梦中的一切如潮水般退去,他不知道方才让自己心有余悸的梦魇到底是什么,它们在他的脑海里完全消失,毫无踪迹。
“噩梦不记得就不记得吧。”索兰将几块糖放进了简秀的掌心,“吃点糖,你可能有些低血糖。”
“谢谢……”
简秀觉得自己的指尖有些僵硬,但还是强迫自己拆开了一颗糖的糖纸,然后吞了下去,甜味刺激着他的多巴胺,确实平和了不少。
“卢修斯,‘夏洛蒂-4号’?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无限迭代复制以后就开始大批量死亡了。”索兰将样本的发展成果推到了简秀的面前,“效率太低了,这点样本数据根本支撑不了‘夏洛蒂’的迭代速度,现在我们做得只是分母罢了。”
在简秀和索兰一起采集完样本之后,他们将两边的实验记录提交给了康拉德,康拉德大加赞赏了他们俩方的实验构思,并批准了二人的合作,几乎可以说是一路绿灯。
而在此期间,简秀也开始了对于基因工程学的学习,以便协助索兰的研究方向。
“应该还有其他办法,我再想想。”简秀并不意外实验的接连失败,失败才是研究的常态,没有事情是一蹴而就的。
曾经简秀不过是在走前人已经走过的路,所以无比顺畅,因为已经有人为他披荆斩棘。而现在,他自己便是那个先驱者,不论这是成功还是是错,都绝无可能说放弃就放弃的道理。
“不着急,你可以慢慢想。”索兰坐到了他的身旁,“我要回去中央星系一段时间,同意书已经批下来了,实验拉的没那么紧,你可以暂时休息一下。”
“回去?”简秀侧目,“出什么事了?”
这个真的不是他在诅咒索兰,而是星环研究所本身就是绝对保密的存在。
甚至他们的研究项目都未必会在在世期间面世,主要的研究员更是每人配备一个仿生面具,化名已经成了他们的另一个身份,倘若没有什么特别的大事,基本无法发生请假回家这种情况。
“我妹妹生病了,我必须回去看看。”索兰攥紧了自己手心里的电子笔,“我必须回去……”
简秀默然的注视着他。
不知为什么,索兰和他在研究所接触的许多人好像都格格不入,他总是一个人,默默做着自己的工作,不和整个世界交流沟通。
曾经简秀以为这是这个人的性格使然,但是深入交流以后,他发现索兰很会照顾人?,知道很多Omega会顾虑到的问题和不便,口袋里常年会装着糖果,自己却从来不吃。
也有其他同事私下窃窃私语过,讨论索兰是不是出身某家的少爷,所以个性才那么高高在上,桀骜不驯。
甚至每隔一段时间,索兰都会消失几天,然后在困倦的回到星环研究所,有人无意之间发现过索兰脖颈上暧昧的吻痕和齿痕,关于“研究天才”和“名门少爷”、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出去寻欢作乐,以此来缓解压力的说法就这么传开了。
也有人愤愤不平、将这个现象报告上去,但所有的一切都石沉大海,格外冒头的几个人还或多或少遭到了某些警告,从这方面来说又更佐证了传言。
时间一长,也总会有人拿着简秀和索兰比较。
毕竟所有人都默认,简秀也是一个从锦绣花丛中幸福无忧长大的孩子,甚至比索兰更干净,更天真,更符合大众预期里完美的天真优秀的小王子形象。
简秀很讨厌这种比较,也格外回避这种比较,因为恶意委实太过明显,?*? 那些人未必有多喜欢自己,更多的是厌恶索兰。
他们把一个人捧上神坛,是为了将另一个人踩进泥里。
“我,我的申请同意了的,流程是合规的……”
被简秀无声的盯着有些久,索兰难免有些不安,他下意识的想要去扯一扯自己的衣领,其实最近他刻意在穿高领的衣服,会将他的身体完全遮盖住。
为了交换到回去的条件,恩佐在他身上折腾了太多不堪的痕迹了。
他不想让简秀看见。
“不,卢修斯,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我只是在担心你。”简秀意识到了自己目光可能会刺伤到索兰,立刻错开了视线,“更何况,自己的家人生病了,如果是我,应该也很难崇高的说绝不回头,我也会想尽办法回家。”
索兰:“你不怀疑是我为了回中央星系胡编乱造的谎言吗?”
“我觉得你不会,你可以有很多种谎言,你也可以说谎,但我认为那个主体应该绝对不会是你的妹妹。”简秀眸子弯弯,“你那么会照顾Omega,是因为你的妹妹是个Omega吧。”
索兰呼吸一窒,飘忽地错开了自己的目光。
隔绝着一层仿生面具,他似乎能够感受到橙花清亲淡雅的馨甜在若有似无的游动,慢慢悠悠地吹呼在他心脏瓣膜最滚烫的地方,然后一点点的收紧。
对了,他是Alpha,而简秀是个Omega。
一切好像没有什么不对才是。
他觉得那天自己就不该看见简秀的真实容貌,好像从那天开始什么都变了,又什么都没变!
索兰不知道自己在懊恼什么,毕竟他什么都不应该肖想,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拼命在恩佐·科斯塔手底下苟延残喘直到约兰达自由为止才对!
牙齿咬破自己的舌尖,索兰才终于保持住了自己的清醒。
“谢谢你,颜明。”索兰说道,“谢谢你相信我。”
“这有什么!我们可是搭档!”简秀撑着下巴,言笑晏晏,“我在这里等你,多久都行。”
此言一出,索兰的心跳跳得很快,难以自抑。
他把自己的眼睛从简秀清澈干净的笑意上拔开,安静地望向了室外的星空,那里,有一整片连接着天际与地平线的玫瑰色极光。
黑海与瑰色汇聚,绵延成以光年计数的玫瑰星海。
“颜明,我——我不叫‘卢修斯’,我叫索兰。”
简秀瞬间愣住了。
告知对方自己的真实身份,这是违规的。索兰知道科斯塔为什么会替他选择星环研究所,因为高度的保密机制和封闭环境,他根本不可能在这里搭建任何除了研究以外的关联,他不喜欢索兰被旁人注视——这是“觊觎”,他这样认为。
索兰无法与他抗争。
既然反正都没有正确选择,那也就不在乎了。索兰想,他其实没的选,即便初心懵懂,即便念念不忘,可那又怎么样呢?
“索兰·拉莫斯。”Alpha青年的眼眶逐渐发烫。
也许这就是自己微弱的一种反抗,就算颜明现在立刻检举他也没有关系。
无论如何,至少从此刻起,颜明知晓了自己的真名,哪怕分道扬镳,多年以后,他已经有了家庭和完美幸福的人生,这个小Omega在回忆想起自己的实验时,想起他时,一定一定……会记得,自己叫“索兰”,自己在他的记忆里是一个完整意义上的人。
某种程度,研究者会忘记自己遇见过的人,但不会忘记自己的研究。
数据比情感更加忠诚。
“这是违规的哦,下次不要这样了,不要告诉其他人。”良久,索兰听见了Omega柔软的嗓音,“我叫简秀,简单的简,明秀的秀。”
他和他一起违规了,现在,他们是共犯了。
青年笑起来:“你好呀,索兰。”
第149章 夜莺(回忆章)
“今天上午的拉练结束!吃饭, 下午去机甲训练场,照旧的机甲训练。”
陈烁对着自己的通讯频道喊着,颇有些幸灾乐祸的看着场上新来的一批驻军长吁短叹地松懈下来, 大汗淋漓, 相当一部分干脆直接破罐子破摔瘫倒在地, 放任地面的泥水?溅了自己的作训服。
飞灰横溅, 草木皆乱。
边境训练的环境恶劣,强度惊人, 新来的这批驻军里, 没人结束时有多轻松的脸色。?
当陈烁也收拾收拾, 准备前往食堂用餐时,一颗糖从老远处飞了过来,?陈烁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 反手就攥住了这直朝自己脑门砸过来的糖块。
陈烁张一看,呵!海盐芝士榴莲味!!
他最讨厌的味道!!!
现在, 有胆子这么干, 而且有闲心这么干的人, 他只知道一个。
“楚朝!你无不无聊!”陈烁瞥过去,果然看见几个二五八万的混小子互相攀附拉扯, 其中为首的那个年轻Beta乐颠颠的冲着他傻笑。
“队长!队长!”他满不在乎的甩开了身旁小伙伴,凑到陈烁身边, “今儿下午带队训练的还是你吗?”
其实陈烁不是他们的队长,而是目前东部星区在第九星轨图南星行军驻地第一特战小队的指挥队长,大家跟着喊, 喊着喊着,“队长”就像是陈烁的别名一样,稳稳地扣在了他身上。
“臭小子, 我?拉练你们拉练的还不够狠是吧?!”陈烁直接上手拍了一下身旁这只大二哈的脑门儿,“不是,是你们蔚少校。”
“啊——!!!”带着使命来的楚朝哀嚎一声,“可以换一个不?这可以选择调剂吗?”
“特么那是你长官!你当你大学选岗吗?调剂?我一会儿调你信不信!”陈烁经常觉得自己快要跟不上?这些新来的孩子的脑回路,仿佛蔚起那个时代安静乖巧执行力强的新人都是幻觉。
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好像刚才那一下子是砸在自己脑门上:“?怎么那么怂你们蔚少校呢??你知道他刚来的时候是个多乖的小孩吗?”
至少每次给他领糖的时候,蔚起都会把海盐芝士榴莲味的给拿出来!放到自己的配给里!
“那队长你知道他现在是个多么恐怖的长官吗?!”
楚朝目瞪口呆,觉得陈队长简直是何不食肉糜。不是?陈烁压根就是这个年纪和资历的便宜,所以根本轮不上蔚起拉练他!蔚起那个拉链强度是正常人受得了的吗?!
陈烁:“有吗?”
楚朝:“有啊,除了每天的定时训练量以外,他还会随机抽取小组进行?实战!战也就算了,全部打趴下以后!!!表现最差的还被要求重新复盘!”
陈烁不解:“那也还好啊,菜就多练。”
楚朝崩溃:“是亲身实战复盘!最菜的一天被蔚?少校拉着多练了十八遍好吗!最后是完全虚脱了之后才结束,第二天第一件事!就是拉着那位重新复盘!”
自认为也是在大大小小训练中多多少少摸过鱼的陈烁:“……”
陈烁:“……可能是有点精神压力。”
“这是精神和□□上的双重压力!不对!是压迫!!!”楚朝图穷匕首见,在陈烁面前耷拉着耳朵可怜兮兮的求情道,“队长——!!求你了,求求你了,求你去让蔚少校在机甲操练里——放点水吧——”
陈烁突然抓住重点:“等等。你说的那个人不会是你吧?”
“队长!”被拆穿的楚朝抓狂,“那个不是重点!”
“其实按照我对你们蔚少校的了解……”楚朝微笑的揉了透楚朝的头,“你们应该希望他放的不是水,放的应该是海。”
“——???”楚朝不信,“有没有这么夸张?”
陈烁:“你队长军衔什么?”
楚朝:“少校啊。”
陈烁觉得自己在陪傻儿子过家家:“你们蔚少校军衔呢?”
楚朝?:“……少……校……啊。”
陈烁微笑:“那不就结了吗?”
“呵呵呵——军队厉害人还少吗?也没见谁都爬他那地步啊。”楚朝满不在乎,“我要是有骆将军那样的——嘶!!疼疼疼疼疼!!!”
“楚朝,你刚才边境,很多事情不清楚,长官们也不和你计较。”陈烁眼神泛冷,狠狠的揪着这个傻小子的耳朵,压低了声音,“你最好不要把什么事情都当成自己看到的样子,也别见着什么就瞎说什么。”
楚朝收敛了语气:“?呜——长官!真的疼……”
“啧,吃饭去!”陈烁甩开手,不争气地拍了拍手,“刚才别再让?我听见啊!”
“知道了,知道了!”心有余悸的楚朝应着,很快便就融入了离开的队伍潮流中,消失不见。
“这小子。”陈烁低估了一句,习惯性了把自己不爱吃的糖丢进了口袋里,准备找时间塞给蔚起。
一大早上蔚起就请假离开驻地了,也不知道是去干麻了。
原本还打算今天找个时间和他说些事的。
蔚起正在削铅笔。
锋利的军刀用在这种环境下绰绰有余,但是他削得很认真,笔尖是干脆利落的漂亮,原木的白色与实木的灰色交相呼应,泾渭分明。
“这样就可以了。”正在看课本的苏千幸分出注意力到了蔚起这边,“铅笔尖太细了,会不好写字。”
“嗯。”蔚起点点头,然后将铅笔递给了她,“试试看。”
苏千幸低头,端端正正地攥着笔,然后在作业本上抄写了课文上的几个字:“好用,谢谢。”
蔚起收好了自己的军刀:“不用谢。”
苏千幸:“……好。”
蔚起:“……嗯。”
两人就陷入了沉默中,是相当干瘪的沉默!一大一小就这么大眼瞪小眼,互相不知道说什么,在无声的氛围里安静的望着对方,一时有些尴尬。
苏千幸到底还是率先打破了僵局:“……你有喜欢的诗吗?”
蔚起:“有。”
苏千幸:“是什么?”
蔚起:“只有很短的一句,‘我们都是自然的婴儿,卧在宇宙的摇篮里’。”
苏千幸:“我也有,作者是卡尔·萨根,‘在广袤的空间和无限的时间中,能与你共享同一颗行星和同一段时光,是我的荣幸’。”
蔚起点头:“嗯。”
然后,两人又安静下来,只是不再那么尴尬。
“哎——小幸!吃饭了!今天食堂做了你喜欢的南瓜蔬菜浓汤和甜花酱饼!”苏少桦的出现才打破了这份沉默,“刚好,都这个点了,少校,你也别走了,一起把饭吃了。”
“嗯。”蔚起继续点头。
苏少桦已经习惯了这个少校有时候一闷棍下去什么也憋不出来的状态了,至少这个“嗯”字还有动作配合,算是蔚起直接的表态。
苏千幸乖乖的收拾好了自己的课本和铅笔才去的食堂,苏少桦和蔚起放慢了脚步,落后于她,在后方看着女孩纤细的背影。
“她一直是一个人吗?”蔚起问道。
“对,一直一个人。一个人上课、吃饭、休息。”苏少桦对这种情况已经见怪不怪了,“这里的孩子很大一部分可以活着的,都多少有父母的庇护,孤儿也有很多,但是他们也不愿意靠近她。”
“为什么?”蔚起不太能理解。
他能感知,可是人类社会,感知并不等于理解,已有太对复杂的意义冗杂在这个世界。
苏少桦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似笑非笑:“少校,这个世界上像你这样的人才是少数,虽然我不太能清楚,为什么你的?家庭竟然会培养出你这样的孩子——从教育学上解读来说,这其实是很难的。”
蔚起不语,静静等待答案。
“其实不仅仅是外部环境在孤立小幸,小幸也?自我选择了隔绝。”苏少桦解释道,“她曾经是‘夜莺’,这里很多家庭并不是很难看得起她的出身……说实话,很奇怪?,在合法区搭建起来以前,他们为了生存过得也并不光彩,为什么在合法区搭建以后?反而可以去轻贱一个同样苦苦求生的孤女呢?”
“……所以,没有人给她削铅笔?”蔚起问道。
今天,当他驻足在教室外看着写作业的苏千幸时,看了有一会儿,正当要离开时,苏千幸发现了他,两两对望之际,她才出声问道,“请问,您可以帮我削一下铅笔吗?”
“哦,你说这件事,我以为小幸不在意呢,是没有父母的孩子都得自己削铅笔。”苏少桦一愣,继而摇头苦笑,“有一个孩子在她面前炫耀自己的父亲帮他削的铅笔,你知道的,小幸一直住在学校里,和老师们一起生活。”
“但是生活老师们要照顾的孤儿或者留守儿童太多了,基本生活质量可以保证就无暇顾及那么多了。”
“同样是孤儿,为什么他们不能接纳她呢?”
“这就是我说到的另一种人了,他们毫不掩饰自己的怜悯,或者说有些人会下意识的在她身上找到优越感。”苏少桦眸光细碎,“因为环境恶劣,还有星盗会故意处理手上的俘虏,战后真正能够活下来的‘夜莺’非常少。这部分群体在这些孩子们中就显得格格不入了。”
“有父母的孩子看不起战争孤儿,战争孤儿又瞧不起‘夜莺’,像是怪圈一样的诡异鄙视链,小幸很敏感,她感觉得出来这些。”
“有些人?看不起他们,觉得他们出卖身体过,还有些人看似同情怜悯,实则认为自己要高于他们,暴露出来的善意掺杂了太多高高在上的傲慢。”
“……”蔚起垂眸,沉默依旧,“这不是夜莺的问题。”
“是的,老师们也批评过这种风气,但是没什么用,只是从明面转为地下,世界也不是童话。第九星轨的弊病也不是仅仅只存在于星盗之中,孩子们的天真之恶和攀比心里无时无刻都存在,这本来就是成人的社会投影。”
苏少桦无奈的叹息,“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改变一个地区的社会氛围的认知,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办到的,更何况,现在还不到10年。”
“但是,会好的。”他这样宽慰这这位年轻的少校,“会有下一个十年、百年的。”
蔚起:“……嗯。”
用过餐后,苏千幸又回到了教室,她的作业还没有写完,当然,她也并不是很想回宿舍休息,至少一个人呆着可以轻松一些。
不过,当她坐回自己的座位时,她发现自己的座位多了些东西。
是铅笔,削好的铅笔。
满满一盒削得非常漂亮的铅笔。
第150章 篝火(回忆章)
“离开?”蔚起听见这件事时意识也顿住了半秒, 但并不诧异,“下个月的事?”
蔚起知道会有这一天,陈烁不可能像某些军人一样在这里安身立命, 早在来第九星轨之前, 他就已经结婚了, 而且有了一个女儿, 据说是个非常可爱的Beta姑娘。
“是啊,也该回去了。”陈烁利索的擦拭着自己脸上的汗渍, 然后把毛巾随意一甩, 毫不顾忌的当着蔚起的面前开始换掉满身泥泞的作训服, “我在第九星轨呆了这么多年,也该回去了,再不回去, 家里那小闺女都不认得我了!”
他是个女儿奴,谁都知道, 基本上陈队长每次往家里联系, 一挂断电话, 就漫天散地的向所有人炫耀自己家小公主又多吃了两碗饭,多吃好, 多吃长得高,肯定能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虽然当时楚朝很煞风景的提了一嘴“难道多吃, 不应该是虎虎生风的大姑娘吗”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那是蔚起第一次在下午训练时候对楚朝放水,因为为难一摊“烂泥”没什么用。
“嗯, 是该回家了。”蔚起点头,眸光澄澈,“这么多年, 辛苦了,队长。”
“……哈哈,小长官,我早不是你队长了。”陈烁笑骂着,把乖巧沉默的蔚起揽进自己怀里,不怀好意的勾肩搭背,“走!喝酒去!我请你。”
“我……”
蔚起有些犹豫,酒精控制住四肢百骸,然后昏昏沉沉的感觉其实着实不好受,尤其是蔚起的精神海本就敏感,在酒精的刺激下更容易兴奋,然后新陈代谢加速,大脑异常活跃亢奋,极容易不受控制——说人话就是,蔚起绝对是典型的“一杯倒”!
“小长官,别以为我不知道。”陈烁笑眯眯地掐着蔚起的脸,“上次拼酒,某人悄悄用精神海帮自己把酒精成分解析出来……然后看着我喝!”
蔚起:“……规定没有说喝酒不能解离酒精。”
“规定还说非必要不得以任何欺骗手段隐瞒上级呢!那个时候我还是你上级!”陈烁狞笑,“事后怎么不交代了?嗯?看样子咱们蔚少校当时也知道自己这事儿干得不厚道啊。”
蔚起:“……”
他确实觉得自己行为不太妥当,虽然彼时确实不知道不妥当在哪里。尤其是骆正庭在得知他用精神海解酒以后,一言难尽的看着自己时;但是后续,蔚起还是在漫长的军旅生活中、理解到了这一行为背后的意义。
身为从小到大都没有做过弊的好孩子,蔚起异常心虚。
“所以,去不去!这可是给你老队长践行!”陈烁开始打感情牌。
蔚起:“……去。”
闻言,陈烁笑的更猖狂了,蔚起这种人真的特别好对付,初见的冷漠锋利全是骗人的。蔚少校在竞技对战中看似战无不胜、难以攻克,但是在行为或者准则上,只要抓对了那个点,想干什么还不都是手拿把掐的,格外好拿捏。
“这就对了嘛!今天过节,酒馆的老乔给我们留了好酒!”-
“走!喝酒去!”-
“喝酒?”简秀捏着自己的试管,觉得这个说法异常的新奇。
“对啊,喝酒!”王思灿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诧异的,至少在他看来并不算特别,“你在学校的时候没有和同门们聚过餐吗?那个时候大家应该喝的都是酒了。”
简秀:“……我一般喝的是饮料。”
至少在简秀这么多年被呵护的乖宝宝生涯里,“喝酒”两个字压根儿就没有出现过,哪怕是学校里的聚餐,师兄师姐也都默认他喝的是饮料,完全没给他接触酒精的机会。
“那你去不去,大家都会去,今晚是第九星轨原住民的节日,潮汐祭,很热闹的。”王思灿压低了声音,“听说还会有篝火舞会,你要是遇见自己看对眼的人,一起跳支舞,喝杯酒,说不定就成了!说不定会有很帅的Alpha在等着——哎呦呦!嘶——”
“你在给小朋友灌输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维多利亚一把拧住王思灿的耳朵,一手叉腰,气势十足,“况且在星环研究所大家的身份都是保密的!你想违规吗!”
“我我我我逗逗他!逗逗他!”面对这位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姑奶奶,王思灿服软服得异常的快,立刻滑跪!
“不过,颜明,你去吗?”维多利亚看向简秀,神情瞬间流露出温柔颜色,“你别听这家伙胡说,不用喝酒也没关系,有饮料和点心的,而且这两年第九星轨安保工作完备了很多,今晚有公安安保巡逻,不会再出现以前那样的事。”
简秀还是有些犹豫:“倒不是喝不喝酒的问题,只是今天的研究工作——”
“去吧。”苍老慈爱的声音响起,插入了几个年轻研究员的对话,康拉德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门口,他笑眯眯的看着几人,“今天过节,也给大家放个假,大家一起去一起回来就好。”
“好耶!”终于没了后顾之忧的简秀立刻放下手中的试管,兴奋不已,“我早就成年了,可以喝酒的!话说酒好喝吗?”
“出门记得把仿生面具戴上,还有,和大家一起行动。”康拉德关切的叮嘱着,“思灿,你记得让大家看着他一点,只让他喝一点水果酒就好。”
“保证完成任务!老师!”王思灿年纪不比简秀大多少,却拽着跃跃欲试的简秀故作成熟的抖着机灵,“我肯定看好小明同学,不让他被什么Alpha给拐跑!”
“你才是最有可能被漂亮Omega给拐跑的人!”简秀力争抗议这种什么事情都用他当由头的恶劣行为!
“康拉德老师!您不和我们一起去吗?”维多利亚到底是比两个小孩要成熟一些,“您也可以出去看看走走的,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我也会去看看,不过我这个老家伙还是去找其他老家伙,就不拉着你们这群年轻人了。”老者话里话外全是体谅的关切,“你们年纪小,更有共同话题一些,走吧,去放松一下。”
“好,您保重身体。”维多利亚依然不放心的嘱咐着。
“康拉德老师!那我们先走了!”已经被王思灿牵着跑出去了好几步的简秀也是乖小孩,匆匆忙忙折过头来和康拉德告别,“回来我会把实验记录补齐的!”
“哎呦小祖宗怎么休息你还惦记自己的实验记录啊!”王思灿跟康拉德最久,比他们两都要大大方方的,只远远丢下一句,“老爷子!晚点我给你带吃的回来!晚上留点肚子!”
“好。”康拉德眼含笑意,目送几人离去。
良久,他才低声细语-
“玩的开心,孩子们。”-
“喝!蔚起!不喝就是——嗝!不给面子!”楚朝说完祝酒词,然后豪迈的开始仰头痛饮!“今天,大家都不白来啊,不醉不归啊!”
一杯酒尽,楚朝已经有些醉意了,他没大没小的把自己粗木杯子撞到了蔚起的杯子上,明晃晃的残余酒液飞溅出来,酒珠倒影出露天空地上团团围住的一群Alpha和Beta。
“是兄弟就喝!喝——干了才见感情——”
他们都是边境驻军的一员,今天轮休,便服出行,聚到这个熟悉的老乔木酒馆,为即将离开的陈烁送行。
“好!”
“喝!长官——喝!这是敬给队长的——”
“别、别怂啊——嗝——喝!!!”
一群年轻人起着哄,鼓动着坐在人群中心安静昏沉的蔚起,换做平时,他们绝对没有这个胆子,只有选择借着酒劲,夹在人堆里热热闹闹、隔着陈烁的名义,他们才敢在蔚起面前放肆。
酒鬼陈烁大大咧咧的和老乔木酒馆的老板老乔正在划拳猜酒,两个酒友相逢,哥俩好着,完全没有把平时一半护犊子的注意力分散过来。
“好。”
说着,蔚起默默点了点头,然后仰头,学着刚才楚朝的样子灌酒,他喝的很认真,像是小学生听话的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白皙的喉结上下起落,滑落了连绵酒痕,哄抬声渐渐消失了,连带头的楚朝眼神都清明了几分。
话说回来,他们的长官虽然是个Alpha,却是是个长得很好看的Alpha……
今天外出,蔚起照旧戴了仿生面具,但所有人似乎仍然可以从这幅平平无奇的淡漠表象下看见凛如刀锋,艳如醉雪的面容,也许那双清冷的墨色凤眸,眼尾还正氤氲着淡色的红。
“……喝完了。”蔚起低下头,沉默了数秒,又抬头默默看了一眼突然安静的众人,“一二三四五……第七杯了,所以,下一杯?”
完了完了,这眼神清澈得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众人终于从这句话里面觉察出来,蔚起的状态似乎并不如表面上的那么云淡风轻。
“呃——长官——你看这是几?”其中一人咽了咽唾沫,在蔚起面前晃了晃五根手指。
“二!”蔚起眸光坚定!毫不犹豫的说道!
“完了!智商都喝掉了,真喝醉了。”那人抱头痛呼,“呆会儿回去、把长官带去赶紧洗干净藏好,千万别让骆将军看见!楚朝!你挑的事你也得负责!”
“这才几杯啊,平时我们都是对瓶吹的!”楚朝委屈,“而且长官看上去也不像是不能喝的样子啊。”
大家预料过蔚起会被灌醉,但是没有预料到不会这么快被灌醉!
谁知道一脸高贵冷艳的蔚少校连喝醉酒都是个是?个闷葫芦款,不声不响安安静静地被灌了七杯酒,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开始醉的,一杯一杯复一杯,全程没有多余的一句话。
“二。我是说你。”蔚起目光不改,盯着刚才讨嫌的那个人,执拗道,“你二!”
“……”二货泪目,这到底醉没醉!
“噗哈哈哈哈哈哈!”见他吃瘪,众人哄堂大笑。
“干什么呢?”年轻人的笑声太嘹亮了,引得露天广场上的许多人纷纷瞩目,穿过重重酒瓶和人群,有些微醺的陈烁挤了过来?,“什么热闹这么好笑?”
还不等有人回答他,他就率先捕捉到了坐在一群“二哈”中央呆呆望天的蔚起。
见陈烁来了,刚才还发着呆的人静静地举起自己空了的粗木酒杯:“队长,再来一杯。”
陈烁:“……”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眼神看着不太清晰的样子。
他连忙转过头,随便就近拉了一看就不怀好意的楚朝:“他喝了多少?”
楚朝不说话,只是抬手比了个七。
“七瓶!一个小时不到七瓶?楚朝你个大二傻子,你有病吧!”陈烁大惊失色,“不是!你们蔚少校以前没怎么喝过酒啊?!水果酒也不能这么灌啊!”
“……不是,七杯。”楚朝更委屈了,“还是小孩装果汁的那种杯子!”
蔚起捧着小朋友专用果汁杯,眨巴着眼睛,所以还有人给他倒酒吗??
陈烁哑然:“……那是挺不能喝。”
得亏蔚起看上去比较冷漠,人缘比较一般,驻军逢年过节聚餐也没人敢灌他酒,否则这小孩酒量迟早被一堆无赖给灌趴下去,陈烁都怀疑这孩子是不是每次在家里吃饭都坐小孩那桌?
“哎哎哎!长官!冷静!”人群突然传来了惊呼。
陈烁转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蔚起已经自己站了起来,找到了一瓶开过的水果酒,满满当当的给自己的儿童杯倒上了,眼神淡漠平静,一斟满杯,气势倒是挺足,旁边一群人认识没一个敢把他拉住。
“你小子——”
陈烁一把丢开楚朝刚要去拦蔚起却看见蔚起在人群中精准的锁定了他,率先过来,面对着面,直直地盯着他。
“干,干嘛?” 蔚起专注的眼神实在是太过于明亮,连长年没脸没皮的陈烁都有点招架不住。
“队长,我敬你。”蔚起说完,举杯一饮而尽。
他不喜欢喝酒,也不太能喝酒,但是因为是为陈烁饯别,所以无论再难受,蔚起也没有使用精神海来解离酒精。
“……傻小子,不能喝酒别喝呀。”
陈烁扯了扯嘴角,不过他一个老酒桶也不能被这个傻小子给比下去,索性从旁边看呆的一人手中抢过一瓶酒,咕咚咕咚的对瓶吹!
第八杯下肚,蔚起显然到了极限,整个人都摇晃着踉跄了一下。
“长官!”身旁人一惊!下意识想去搀扶。
“还好。” 蔚起一把站住!抬手稳稳当当地挡住了所有的帮助!脸色依然是白皙的,眼神依然是稠黑的,语气依然是明晰的,除了异平时的措辞和稍微有些慢般拍的反应,几乎没有人看出来和他喝醉了。
“行不行?不行就让他们送你回去。”陈烁得意的挑了挑眉毛,终于让他找到一件事不至于被这小孩打击的体无完肤了!
“……还行。”蔚起冷静地推开所有人,这样被沉闷压着的空间实在有点不舒服,他想要透透气,“我去洗把脸。”
“吐了记得叫人啊!”陈烁在他身后喊道。
蔚起离开的背影连晃动都没有晃动一下,不知道到底听没听进去。
不过因为潮汐节,人员往来络绎不绝的昙花集?属于边境警察的重点关注区,而蔚起自己实力也并不弱,哪怕喝醉了、也够锤一个连,陈烁便有就没有多操闲心。
“来,我们继续喝!”-
“喝!!!全部给我干了!”-
简秀站在自己这桌前,眼神睥睨的扫过所有已经喝趴了的同事们,直接端着一大汤碗的酒,大手一挥,气壮山河:“不是要喝吗?来!继续!”
“不行了不行了……”王思灿已经开始有些后悔带颜明来喝酒了,“你赢了,你赢了,老大,?你是老大……”
谁知道身为Omega的颜明这么能喝啊!
他发誓自己再也不刻板印象了!
一开始大家都还很矜持,颜明也是很乖巧的拿着自己的小杯子小口小口啜饮着水果酒,这也不知道是谁开了个头,开始划拳拼酒,好奇的颜明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然后加入游戏,直接制霸全场!
谁知道平时看着文文静静沉迷研究的Omega青年竟然也不是个书?*? 呆子,一上场就灌倒了一半人,大家见智取不行,便改强攻,说光猜拳没意思,毕竟一直都是简秀一个人赢,于是干脆直接拼酒!红的白的甜的辣的混着喝,哥们姐们都是人类星联的一线人才!就是要多角度全面发展!
然后,简秀成功把另外一半人给灌趴下了。
现在场上还立着的,都是不怎么喝酒的几位了。
“起来!喝!”简秀喝的正尽兴,这边扯扯一个那边拉拉一个,愣是没有一个有再战之力。
“噗!颜明,你就别折腾他们了,已经吐了五个了。”其中一个酒精过敏的青年莞尔一笑,简秀记得、他叫艾文,“你不难受吗?”
“还好,没多难受。”简秀坐回自己位置上,给自己塞了几筷子菜,“就是整个人有点烫,脸也有点热。”
“那休息一下。”褐发蓝眸的青年温声劝道,“你看,篝火已经点起来了。”
简秀捧着自己的碗,小口小口的喝着碗里的酒,视线寻着艾文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在整个昙花集广场的中央,有一个巨大的篝火堆,人们已经把它点起来了。
篝火熊熊。起初但见几点火星,须臾之间,火星四溅,翩翩起落,在暗夜里添上点点暖光,带着木柴的馥郁。夜风轻吟,零星的辉光篝火旺盛之时跃动升腾,划亮寂静天幕。
一圈篝火周围火星纷飞,不知它缘何独灿。
“颜明,你知道吗?在第九星轨建立以前,火焰,就是外星域主要能够获取热能的原始方式,所以每逢重大节日,他们都会点燃篝火。即便现在已经有了公共供暖,第九星轨的原住民也依然没有改变这个习惯。”
化名名叫艾文的温和青年音色散漫在夜风里,仿佛在诉说悠长的民俗曲调。
“潮汐节,就是他们重要的节日之一。”
“因为当时外星域的原住民,他们的初代祖先是当年星际帝国建成以后,流亡至此的罪犯或者难民,还有一些是其他小型政权崩塌以后不愿意成为星际帝国子民的遗民。”
篝火附近,一家名叫老乔木酒馆的门口,有一个脸上有一些雀斑的年轻姑娘坐在那里,格外引人注目。因为她抱着一把精致崭新的木质的吉他,在整个第九星轨,这都是极其少见难得的。
“他们在这片荒芜之地上求生,这里没有太阳,而且可食用的植物或者动物都非常少,能量、热量、微量元素都无法补足。但所幸,他们还有这片星空。”
女孩低头试了几个音,然后开始弹唱起来。
是很清澈的民谣小调。
“附近的小行星和太空城,就近的范围以内有一颗垂暮之年的白矮星,虽然其实并不能照明,但是能够为他们提供有限的能源,他们也会在那一年之内用各种设备采集购物足够一年生活的能源,那颗白矮星距离他们太远,一年之间,航道轮转,昙花集就是图南星最近能够采集到能源的地方,也正这样,才会再这样的一个苦寒之地诞生一个昙花集。”
艾文望去的目光格外温柔,女孩面部轮廓在背景的篝火下逐渐柔软,脸上的雀斑也刚刚好,漂亮得像是星星。
“所以他们把临近那颗白矮星的那段时间中,热能维持最长的一天,命名为潮汐节。”
“这就像海洋的潮汐一样,星空的潮汐为他们创造了活下去的条件,哪怕昙花一现,星海之中,他们作为人类一个小小分支,竟然也依旧绵延下来,并形成了自己的独特文脉。”
简秀已经迷迷糊糊地喝完了一碗酒,很奇怪,刚才各种酒液混在一起,他不知道喝了多少,也没有丝毫醉意,但现在就在艾文仿佛诗歌一般,娓娓道来的叙述中,他似乎有些醉了。
“艾文,这是谁告诉你的?”在感情方面单纯得有些不谙世事Omega觉得自己脸和耳尖都是滚烫,“知道的这么详细。”
“一个姑娘告诉我的。”艾文微笑,“一个喜欢民谣的姑娘,是酒馆老板的女儿。”
青年的解释和女孩的歌声重叠到了一起。
也许只有星星在悄悄诉说着心事。
“据说,这一天,篝火面前,青年男女们可以互相邀请,做什么都好,跳舞也行,唱歌也行,或者就这样坐着静静的聊天也行,一起共享这片寒冷星海中少有的温暖。”
“因为热能,在这片土地上和生命等同,共享同一片温暖,等同于与对方共享余生。”
“篝火燃烧的时间,也是给年轻人们自己选择的时间,篝火燃尽,还没有分别的一对,就会有在场年长的长者赠送他们编织好的花环,祝愿他们未来,永不分离。”
“所以有人把潮汐节这个民俗,称为‘瞬间婚礼’。”
“你喜欢她?”后知后觉,简秀终于注意到了艾文的目光投向了何方,吉他姑娘已经谈完了一曲,眼神的余光时不时瞥了过来,似乎在等待什么?
“她也喜欢你!”简秀欣喜的回头,和伙伴分享这一小小喜悦,“艾文!你不过去邀请她吗?她在等你!”
“我不能过去,至少,我不能用‘艾文’的身份和她共享这份温暖。”蓝眸青年笑意盈盈,眼底却也是淡淡的遗憾,“规则就是规则,保密就是保密,虽然我们现在投入的研究,硬性要求已经没有曾经特殊时期的严苛,但是研究员也有基本不能跨过的红线。”
“……对啊。”简秀愣楞的收回了目光,不再去看那个姑娘,胸口却酸酸涩涩的,说不出的失落。
吉他声再度响起,女孩又唱起了下一支歌。
艾文认真的聆听着。
不知怎么的,简秀觉得自己好像醉了。
他站起身来:“我……我有些头晕,我去走走,吹一下风。”
艾文:“早点回来。”
简秀:“好。”-
悠扬的歌声飘逸在星海的夜风里,抚过少年人的心事-
昙花集的基础建筑设施不太完善,还没有做到一个店面一个厕所的程度,但所幸在官方的注资下、有完整且非露天的厕所,蔚起借着夜风冲洗了一把自己的脸。
冷水的刺激一下,大脑似乎清醒了一些。
蔚起真的不太喜欢喝酒,所以也就不急着回去,放任着现在安静静谧的夜风拂过,自己慢慢随意地踱步,然后找到一个角落安静坐下,旁观着眼前烈烈的篝火,还有一起歌舞摇曳的男男女女。
这个距离,火焰的热度刚刚好,是恰到好处的暖。
蔚起是真的醉了,整个人都有些呆呆木木的,现在他的一举一动都凭借本能行事,大脑在此刻彻底的放空,精神海像是落下的一颗种子,瞬间生根发芽,细细的朝四周绵延。
星星低垂着,昙花集上,每个人的心跳跳得都比他平时能够听到的更快、也更密集。有人举杯畅饮,有人低语聊天,年轻的男女嬉笑打闹,孩童穿梭在人群之间,雀斑姑娘似乎在气恼什么,连弹奏木吉他的指尖都有些愤愤的在用力。
蔚起唇角轻轻浮起。
整个世界都在悄悄地向他喧哗,生命在蓬勃生长,用他们的喜怒哀乐演展指出,这一片小小的天地。
“很不礼貌哦。”有一个人突然坐在了他的身旁,属于Omega信息素的气息漂浮了过来,但是隔着一层屏障,闻不出来具体是什么味道。
这种靠近,平时的蔚起应该早在百米之内就能觉察到,但今天他醉了,刚才他的精神害又聚焦于太多太广冗杂的人群和角落,没有办法专注,所以直到Omega青年坐到了自己的身边,他才发现。
“用精神海去偷听偷看,很不礼貌哦,小哥哥。”Omega的风貌非常普通,但是现在那一双眼睛相当灵动,像是灰白的土地上一泓清泉,平白无故的就让那张没什么特点的脸鲜活起来。
“你感觉得到?” 蔚起没有解释,或者说现在他被酒精麻痹了的大脑完成不了解释这么复杂的一个工作。
“不要以为你的精神还很厉害,就没有人感觉得到。”Omega撇撇嘴,“不要以为你是Alpha,谁就都不如你了。”
蔚起认真思考了一下,才回答:“我没有这个意思,Beta和Omega也有很厉害的人。”
“咦?”Omega注意到了什么,靠近了过去,认真端详着蔚起,“你是不是喝醉了?”
“不知道。”蔚起没有避开,现在他的身体和大脑分成了两半,互不干涉。
两个都被酒精影响了的人,就这么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互相对视了许久,像是在玩什么不要离开目光的游戏,最后,Omega率先笑出声来。
他笑得很甜,像是一只偷到了小鱼干的猫咪。
“哥哥,你就是喝醉了。”
蔚起觉得自己的心跳好像和这个集市上来来往往的人一样,突然也跳动的快了很多。
他说:“也许吧。”
沟通结束,Omega依然没有离开,静静地坐在他的身边,和他一样,注视着明亮炽热的篝火,放任着视野里人来人往,好像可以这样静谧的坐一辈子。
蔚起问道:“你不走吗?”
简秀回头,歌声早就停了,他看见女孩已经气鼓鼓的起身,朝淡笑不语的艾文走去了,两人在交谈着什么,女孩逐渐红了眼眶,艾文无奈的叹息,最终抬手,可停在半空中许久,也没有落在女孩的肩上,最终,只是摘落了她鬓角的一片飞灰。
其实简秀可以上前去制止,但是他不想。
艾文很清醒,他不会犯错。
“不回去,那儿要留给更需要的人。”简秀说道,“哥哥,反正你也一个人,我们俩做伴呗。”
“哦。”蔚起点了点头,继续缄默。
他并不觉得有一个陌生人坐在身边冒犯。
星海。长夜。极光。篝火。
这些都是宇宙俯仰间自由的一物,是原子与原子在孤寂星海的短暂一吻。
蔚起不能主宰他们的去留,同样也无法主宰自己身侧到底坐了什么人,因为身旁的人也是自由的,他愿意停泊下来,那么他们就只是恰好在此刻汇聚,然后恰好共享了一段时光。
简秀有些困了,他不知道这是不是酒精的作用,也有可能是身边这个人太安静了,静的他整个人都泡在安宁祥和的气息里,脑袋一点一点的,最后彻底模糊了意识。
自己的肩头突然一重,蔚起没有侧过头,他感觉得到,是这个Omega睡着了,然后靠在了他的肩上。
可能是今夜的第九星轨太温柔,蔚起没有推开他。
两个陌生人就这样倚靠在天地之间。
不知何时开始,也不知何时结束。
直到潮汐节即将接近尾声时,四周的人分分合合,蔚起有些看不明白,有些人自始至终都在一起,有些人却互相接连换了好几个同伴,他觉得很有意思,旁观了很久。
篝火已经只剩下零星的热度时,有一位年迈的婆婆走近了他们,眼底是慈祥的笑意,她手中挽着一篮还粘着露珠的鲜花手串。
“嗯?请问,有什么事吗?需要我帮您吗?”蔚起问道,他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是出于尊老爱幼,他依然很礼貌。
“好孩子,篝火结束了,按照习俗,要给你们系上花串。”
老婆婆微笑着,给蔚起系上了鲜花手串,然后又靠着他肩头浅寐的Omega青年也系上了鲜花手串,也许是看出来这两个人都是东方人的缘故,她特意选择红色的花,也特意选择了不同的手,这样一眼看过去,白皙的手腕被鲜艳红花系上,像是缠绕着红线。
“孩子,祝你们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