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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至此便知晓了女人的好

    八点半,客人们陆续离场,妮可从侍者手中接过大衣和包,道了谢,看着面前的利曼珊,“这事Lan知道吗?”

    利曼珊想了想,摇摇头,“先不跟她说,下跌时她会知道,到时跟她讲明白,请她有的放矢地展开调查。”

    妮可想了想,“也好,目前的阶段先不要跟第三方透露为好,”说着看了看利曼珊,“那你这一趟要走多久?”

    “一个月吧,我打算每个月回来看看。”

    妮可伸开手臂,“抱一抱,如果你登机前我们说不上话,就在这祝你一路平安,到香港一切顺利。”

    “谢谢。”利曼珊笑着接过拥抱。

    离圣诞节还有一个多月,这栋楼的气氛早早就烘托到了,一楼大堂陈列着一棵硕大的圣诞树,树上挂满了琳琅满目的饰品。

    鄢澜裹着大衣在圣诞树后浏览手机上的新闻,天气预报说雪会在一小时后开始降落。这里是去停车场的必经之路,她本想在这等一等利曼珊,却发现别人也不时从这经过,于是干脆走进停车场,坐进了车里。

    利曼珊刚才问出那句话后,她犹豫了,张口便是“会不会太晚?你明天还要乘飞机。”

    利曼珊笑起来,没说什么,鄢澜也没再说什么,只回了句“再看吧。”

    等酒会越来越接近尾声,鄢澜也越来越清晰地知道,自己确实想在利曼珊走之前与她单独处会儿,或许也不为别的,只是好像很多话还未说尽。

    到了快九点,利曼珊终于从圣诞树后的那扇小门走进停车场,和她一同走进来的还有一个女人,鄢澜认出来了,是紫狐负责东南亚市场对接的一个人,好像叫琳达,今晚也在酒会上。

    刚才看到利曼珊时,鄢澜本想给她发条讯息,等她时都编辑好了:我看到你了。

    这会儿手一缩,再去看两人,见琳达亲昵地挽起利曼珊的胳膊,利曼珊也没推却,两人朝一部车走去,那不是利曼珊的车。

    只见琳达打开了车门,利曼珊也打开了副驾的车门,坐了进去。

    鄢澜低头,将那几个字删去,身体不知为何感到一阵麻,从头顶发出,一瞬向下蔓延,像是浑身血液都变冷了。

    她有些不知所措,但很快平息下来,想等她俩开走了再走,免得被发现。

    这么想着,她兀自冷笑一声,放下手去,却没想砸中了喇叭,她的车子就在这万籁俱寂的停车场“呜”地叫了一声。

    她的身体再次触电,却和刚刚的感觉不一样,意识到闯了这祸后,她下意识地埋下头去。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到轻轻的叩车窗的声音,鄢澜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抬头,触到利曼珊的眼眸,鄢澜按了一下车窗按钮,窗户落下了。

    利曼珊脸上的表情有一丝无奈,像是大人看着刚闯了祸的孩子,又不忍责备。

    “你不回去吗?”鄢澜却撑起来了,无事人一样问道。

    “回去啊,你送我?”

    “你不是……”鄢澜咬了下唇,“你车呢?”

    “没开车,知道今晚要喝酒。”

    “哦,那没人送你吗?”

    利曼珊笑了笑,“我以为你走了,本来准备叫车,琳达说送我。”

    “那琳达呢?”

    “我让她先走了,我说有事跟你说。”

    正说着,琳达那部红色轿车从旁边开过,轻声按了按喇叭,便往出口驶去。

    利曼珊朝她挥了挥手,又弯腰看鄢澜,“盘问好了吗,鄢律师?我可以上车了吗?”

    “可以。”鄢澜关上车窗。

    利曼珊坐进副驾,关上门,车子发动起来,利曼珊笑了,“你不导航?”

    “我认路。”

    一脚油门下去,再一个急拐弯,车子开出了主人的情绪,利曼珊本要骂人,忍住了,脸上却绷不住想笑。

    出了停车场,开到了“壮丽一英里”上,鄢澜撇了撇嘴,“明天几点的飞机?”

    “晚上六点,是不是还好?”

    “嗯。”

    “你在等我,为什么不说?”

    “我也不是特意等你,想着你要走了,想打个招呼。”

    利曼珊也不再追问,看着街道两旁披着淡金光芒的树,忽然可惜这接下来的假日季节,自己将不再参与了。

    刚刚在酒会上,鄢澜那句轻轻的“但没有你了”犹在耳畔。

    “鄢澜,C城漫长的冬季来了,你一个人,会怕吗?”

    鄢澜开着车,过了良久,回道:“怕倒不会。”

    那会什么呢?她不再说了。

    利曼珊握住她搁在方向盘上的手,又穿插进指间,与她十指相扣,鄢澜没有拒绝。

    “我每个月会回来一趟。”利曼珊说道。

    鄢澜的语气柔了,“那会不会很辛苦?”

    “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紫狐只是名义上让我退出这个案子?”

    鄢澜点点头。

    “前几天一直没机会跟你好好谈谈,电话里也不方便说,其实我还是会和妮可一起跟进,所以你不要担心。”

    “Sam,你被调去香港,真的是因为我俩的事吗?”

    利曼珊叹了口气,“机缘巧合吧,正好董事会有打算让我过去,所以算是加了个筹码,你不要多想,一切自有安排。”

    要转弯了,利曼珊收回手,快到家了,那栋楼已在视野中。

    鄢澜的车在楼前放缓,利曼珊从包里拿出车库卡,“停进去吧,快下雪了。”

    鄢澜顿了顿,“那个跟踪的事,当真处理了?”

    “处理了,你放心。”

    “纪希颐那样的人,怎么会轻易罢休?”

    “我和她做了一点小交易。”

    “跟工作有关吗?作为紫狐的外聘律师,你不可以不告诉我。”

    利曼珊深吸口气,“跟律师无关,先不谈她,”说着将车库卡递给她,“你也别担心,我还可以睡客房。”

    鄢澜接过卡,“我担心你什么?”又小声缀了一句,“上次临阵脱逃的人是谁?”

    利曼珊仰头苦笑,“鄢澜,你这张嘴,可不可以饶我一回?”

    鄢澜的唇角扬起来,车子开进了地下车库。

    再次来到利曼珊位于顶楼的家,鄢澜环顾四周,好像也没什么变化,家里的布置本就极简。

    利曼珊走过去打开了壁炉的火。“你行李都收拾好了?”鄢澜问。

    “已经寄了几只箱子过去香港了,随身行李就很简单,”利曼珊转回身,“你饿吗?刚才吃饱没?”

    鄢澜摇头,“不饿,我晚上本就吃得不多。”

    利曼珊看了看手机,“快下雪了,先冲个澡,然后我们去楼上看雪吧,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聊聊。”

    鄢澜想了想,“也好。”

    “我给你拿一套新的家居便服。”

    利曼珊家的每间浴室里总是备着周全的洗浴用品,她家常常来客人吗?鄢澜边往身上抹着栀子香味的身体乳边想,刚才利曼珊给她拿来的是一套木棉原色的衣服,上衣开着大大的船领,一不小心便露出一侧的香肩,下身是稍稍带弹性的阔腿裤,很舒服。

    鄢澜脱了拖鞋,赤脚踩在泳池旁的木头地板上,温温的,利曼珊已经坐在那里等她。走近了,见她穿着身日式家居服,浅灰底上勾勒着一丝丝橘色的纹理,上衣是斜襟扎起来的,下面是同色的七分裤,露出纤细修长的一截脚踝。

    利曼珊坐在一张摇椅上,慢慢摇着。

    “上次没见这把椅子。”鄢澜说道。

    “新买的,准备冬天躺在这里看雪,你那会儿又说要避嫌不再私下接触,所以只买了一把。”

    鄢澜顿了顿,“我信了。”

    利曼珊轻笑起来,“过来。”她伸出两只手臂。

    鄢澜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说好了,今天不要拉我下水。”

    “怎么会?”

    鄢澜走到她身边,却被轻轻一拉,整个人坐在了利曼珊怀中,又被她温柔拥住,“真香,让我抱一会儿。”

    那一瞬间鄢澜的身子僵了一下,等她这句话说出,又渐渐软了下来,放松了,仰头看玻璃穹顶,顶部的微光让半空中的动静都清晰可见,这会儿小朵的、零星的雪花正飘落。

    “我有一种djàvu的错觉,好像回到了上次这么跟你看雪。”鄢澜柔声说道。

    “上次的雪可汹涌澎拜多了,不似今天的初雪温情。”

    “我小时候,家乡很少下雪。”

    利曼珊想了想,“你跟我说过……会稽,对吗?”

    “嗯,下了雪也很难堆积,就像这样,落到地上,就化了,有一年例外,我记得是个寒假,我睡懒觉,快中午了被我爸爸喊醒,让我快起来看,可以堆雪人了。”

    “很厚的雪吗?”

    鄢澜点头,“我长那么大头一次见到白茫茫的、厚厚的雪堆,爸爸和我一起搭了个雪人,眼睛是找的两只纽扣,还不一样,一大一小,”鄢澜说到这里笑出来,“鼻子用的一截干辣椒,后来我偷偷把我的红围巾系在它脖子上,被我妈骂了。”

    “为什么骂你?”

    “说把围巾弄脏了,她还要洗,”鄢澜顿了顿,“那是我堆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雪人,后来再没有雪人,也没有爸爸了。”

    利曼珊愣了愣,“怎么了?”

    “他跟一个阿姨跑了,抛弃了我妈,也抛弃了我。”

    利曼珊下意识将她抱紧。

    “都是陈年旧事,我已经不觉得伤悲了。”鄢澜微笑着说。

    “所以是你妈妈把你带大?是不是很辛苦?她没有来M国吗?”

    “我妈妈啊,后来我十三岁的时候,她也和一个叔叔走了,从那开始我就吃起了百家饭,好在会稽人有很强的宗族观,叔叔伯伯们不至于让我饿死,也供我读书,”鄢澜回想着遥远的往事,“但他们无论如何不能接受我喜欢女人。”

    “你跟他们出柜了?”

    “没那么勇敢,少女怀春时困惑得很,去跟平日里玩得好的堂妹说,没成想过两天整个宗族都知道了。”

    利曼珊叹了口气,“我都不知道你小时候的经历是这样的。”

    鄢澜寻到自己腰间,握住利曼珊的手,“腿麻不麻?让我坐到旁边去,我给你讲有趣的事。”

    利曼珊放了她,站起身,“你坐这儿吧。”说着去旁边坐在沙滩椅上。

    鄢澜没推让,躺在摇椅上,闭上眼,“我大伯继承了鄢家的祖宅,宅子就建在水边,江南的那种河流,窄窄的,两旁都是白墙黑瓦的房子,祖宅就是其中一座,但鄢家院落很深,走进去有五进。”

    “五进是什么意思?”

    “一个院子就是一进,通常每一进都有用处,比方说我记得伯伯家第一进是个小码头,也是旧时候伙计和下人聚头的地方,像以前船家送货物来,就在一进的堂屋里等着,二进是男主人会客的地方,三进是女人家活动的地方,四进是饭厅,五进是卧室。”

    “哇哦,听起来是大户人家。”

    “二进的二楼是个回马廊,上面开了天窗,旧时候来了青年男客提亲,我父亲的姑妈们就在那里悄悄看着,看哪位公子入得了眼。”

    利曼珊笑了出来,“这可太有趣了。”

    “有一天午后,大家都吃完午饭歇下了,我自个儿在院子里玩,玩着玩着爬到了二楼那个天窗,往下一看,就看到我伯母和来家里做衣服的裁缝师傅,是个女师傅,姓陆,两人在堂屋里量尺寸,我记得那是个秋天,午后的斜阳照进来,灰尘在光束里轻轻跳动,我伯母那时也就三十来岁,胸脯高高的,腰细细的,肚子平平的,那女裁缝将卷尺在她臀上缠了一圈,拿笔记了一笔,在腰上缠了一圈,记一笔,再在胸脯上缠一圈……不知怎么的,卷尺就掉在了地上,女裁缝的手揉了上去,我伯母仰着脖子,像是很享受,我一时看呆了,再一时又仿佛朦朦胧胧懂了什么,红了脸,至此便知晓了女人的好。”

    利曼珊听得耳根子发烫,突然明白她刚刚为什么要换个地方讲故事。

    “后来大嘴巴说出我秘密的那个堂妹,就是这伯母的女儿,只不过她妈妈的事,我没告诉过她。”

    “那你伯母没帮你说话吗?”

    第22章 大床如托底的红尘,轻轻一滚

    鄢澜笑了一笑,“你这问题问得好,这中间还有些事,我还没说明白,”她的摇椅前后摇了两下,慢慢停了,“发现伯母的事之后,大约一个礼拜吧,陆裁缝又来家里给伯母做衣服,走的时候在码头一进的堂屋里正好和我走照面,我看到她,脸都红了。”

    利曼珊觉得有趣了,“你脸红什么?”

    “想到她和伯母的事,虽然那时候还想不明白具体是怎么个事,但害臊。陆裁缝看我那局促的样子,起心捉弄我,问我脸怎么红了,我那时候才多大,哪能经得起这么逗,就结结巴巴问她,怎么又来给伯母做衣裳,伯母的衣裳要穿不完了。”

    利曼珊大笑,“你的嘴巴,小时候就厉害。”

    “陆裁缝有一百个心眼子,一听这话,再结合我的表情,便明白我知道了什么,就跟我说,她的船停在水上,让我跟她去,也帮我做条裙子,不要钱。”

    “你去了?”

    “我倒不稀罕裙子,但对她太好奇了,就鬼使神差上了船,那是一条不大的乌篷船,走进船舱,陆裁缝拿出卷尺,问我都知道了什么,我看着那卷尺,说我知道你给我大伯母量尺寸,陆裁缝笑了,问我量尺寸怎么了,我就问:陆师傅,你究竟是男是女*?”

    利曼珊惊得挑起眉,但没打断她的故事。

    “陆裁缝愣了一下,拿起我的手,塞进她上衣里,嘴里说着:你摸摸看,我是男是女……我的手碰到了她的胸脯,”鄢澜说着下意识缩了下手,“我吓坏了,跑出了乌篷船。那天晚上,我把这事告诉了堂妹,只说了这事,没提陆裁缝和她母亲的事。”

    “她告诉了你伯母?”

    鄢澜点点头,“这就回到你刚才问的问题,伯母怎么说?她哪能容这事,陆裁缝沾花惹草她本就不高兴,再加上肯定又去问过陆裁缝,陆裁缝肯定跟她说我知道了她俩的事,这样一来,我和陆裁缝都不能留了,没过多久,家族上上下下流言蜚语,说我和做衣裳的女裁缝乱搞,说我和我爹妈一样胡来,青出于蓝胜于蓝。没过两天陆裁缝跑了,好像坐实了这事,我呢,落了个‘伤风败俗,败坏门风’的罪名,叔叔伯伯们凑钱把我送到市里的寄宿中学去了。过了十八岁,我卖掉了父母的房子,再后来申请到了M国的奖学金,从此我和鄢家,只有这一个姓维系,”鄢澜说到这里沉默了一会儿,“这世间男男女女,藏污纳垢,蝇营狗苟,经不起推敲。”

    利曼珊的心揪了一下,半晌,“也有干净的人。”

    “我原来也这么想。”

    利曼珊还想说些什么,却沉默了,自己和鄢澜的关系干净吗?也未必,两天两夜的露水情缘,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谈干净?

    只是她原本以为鄢澜并不稀罕什么干净的感情。

    “别误会,Sam,我只是不喜欢背叛。”鄢澜像是猜中了她的心事。

    不喜欢背叛,这倒也是,利曼珊想,最先是父亲背叛,然后是母亲,接着目睹了伯母的背叛,又遭堂妹背叛,遭整个家族背叛……那之后呢?还记得那天在鄢澜办公室,她曾说过,纪希颐曾背叛了她,为了仕途。

    “鄢澜,如果没有纪希颐给你的最后一击,你会觉得这世界干净些吗?”

    鄢澜冷笑一声,没有回答。

    利曼珊知道答案了,却突然难过起来,想到卡罗尔说她曾看过一年的精神科医生,不知道这些创伤是否真的可以抚平,也许很难。

    就算抚平,恐怕也一触即发,曾经有几个瞬间,利曼珊想过去做那个拯救她的人,但想到自己的母亲,想到克洛伊,她的肩膀都跨下了。

    自己没有那个能力,否则最爱的两个女人就不会死,她甚至觉得,也许沾上自己就没什么好事。

    鄢澜抬头看天穹上的落雪,静静的。

    “发现她背叛我时,我问过,为什么,”鄢澜轻声说道,“她说……”

    电话里纪希颐的声音犹在耳畔,这两年还是会梦到,像是梦靥。

    “她说:我就是自私吧,你们在我这儿是不同的功能,你让我安心……”那声音放大了,有了回响,还有后半句,鄢澜说不出口了。

    利曼珊想着纪希颐那张冷漠的脸,精致而冷漠,神情中偶尔掩不住的贪婪,一团火气升腾上来。

    “对了,”鄢澜却像已经收拾好了心情,“刚才你说和纪希颐做了个交易,什么交易?”

    利曼珊想了想,“没什么,我约她聊了聊,送了她一匹马。”

    鄢澜坐起身,“你怎么没跟我说过?送马?她以前有一匹纯血马,叫驴滚儿。”

    “我知道,我送她的也是匹英国纯血马,叫Banger,英国香肠。”

    鄢澜愣了愣,“看来你研究过她,不过……纪希颐怎么会因为一匹马就放弃这件事?她虽逐利,但逐的不是这种小利。”

    利曼珊不能告诉她送马背后真正的交易,那将牵扯出FBI的秘密调查,也会将鄢澜再次卷进去,她希望,今后鄢澜的工作不会有负担,不用想太多。

    “她逐的到底是什么利?”利曼珊问。

    鄢澜沉默良久才开口:“逐的是她的心病。”

    利曼珊蹙起眉,“什么意思?”

    鄢澜站起身,“不聊她了,好吗?既然你说她放过了我们。”

    利曼珊抬头看她,长发慵懒地垂在露出的一侧肩膀上,她想,今晚把鄢澜约过来是想要什么?或许自己也自私,跟纪希颐的“交易”不能说,卡罗尔的调查也不能说,今晚只是想和她待在一起,希望临走的这一晚有她陪伴。

    或许也不尽然,或许也希望她能安心,毕竟要一个人在C城看雪了。

    利曼珊也站起身,“好。”说着拉起她的手,将她带进通往里间浴室的玄关,刚想开灯,手又落下了。

    落在了她的腰上,柔软的衣物包裹着纤细的腰身,利曼珊竟有些迟疑,再不像方才拥住她时那般坦然,慢慢地,慢慢地,手指在她腰间摩挲,想怎样继续。

    鄢澜只觉得身体上栀子的香气遇热升腾,那是利曼珊家最私密的浴室独有的香氛,好像这一晚,起码这一晚,她属于了这里,属于了这个人,她被“标记”了。

    栀子香袭来,鄢澜的唇贴在了自己的唇上,利曼珊不再思考了,与那两瓣久违的唇糅合在一起,唇部是不是有着最灵敏的肌肉?收与放可以那样随心所欲,予取予求?

    “鄢澜,”她在吻的间隙低柔轻唤,“鄢澜,你是知道今晚过来,会发生什么的,对吗?”

    “对。”

    “我以为……那为什么要来?”

    鄢澜稍稍离开了她的唇,“因为那天电话里你说,人财两空,我得让你起码得到一样。”

    利曼珊回想了一下,是告诉她自己被调到香港那天,不禁笑了,“得到一个人可不是这么简单。”

    “可以让它简单。”

    利曼珊顿了一下,懂了。却和之前不一样,心中有失落,鄢澜始终死死守着那根线,没有改变,这本该让自己轻松,让今晚的一切体面。

    “这么说你是心软的女神,在我走前来奉献自己,让我不至‘人财两空’?”

    鄢澜也笑了,“随你怎么说。”

    利曼珊的唇在空气中静置了一秒,又重新吻上去,在刚刚那个几近干涸的沉默里,潮水再次注满,快要溢出来,唇变得滚烫,滑到颈侧,滑到裸露的香肩,利曼珊紧紧抱着她,又轻轻松开,牵住她的手,往里间走去。

    浴室中亮着角灯,有了洗手台倚靠,唇又等不及黏在了一起,鄢澜的手指缠到了利曼珊侧襟的细带上,轻轻一扯,再一拉,手掌便贴到了腰间紧致柔滑的肌肤上。

    利曼珊的吻被迫停了,许久没有人碰过那里,敏感得很。

    “Sam,这次我先来。”鄢澜说着将她轻轻转身,让她扶住洗手台,从后面拥住她,吻落在她的后颈,一手扶着她的侧腰,一手在美好的身体上游走。

    利曼珊闭起眼睛,鄢澜今晚有些异样,就像……就像在享受末世前的狂欢。

    这不对,她捉住胸前的那只手,握在手中,抬到唇边吻了吻。

    “怎么了?”鄢澜呵出的温热气息就在她耳后。

    利曼珊转回身,轻轻含住她的唇,“我想和你多温存一会儿。”

    鄢澜抱住她,“是不是我刚才不够温柔?”

    “我们换个地方?”

    “卧室?”

    话音刚落,鄢澜的双脚倏的离地,她小声惊呼,利曼珊笑着抱她走过外间,走到卧室前的走廊上。

    “快放我下来!”

    刚一落地,利曼珊的吻又袭来,伴随着轻喘,鄢澜的后背贴在墙上,双手上举,又慢慢放在利曼珊腰上,转个圈,再将她抵至墙面,两人笑着,吻着,吻进了卧室,弧形落地窗透进城市的灯火,鄢澜依稀辨认着那间睡过一晚的卧室。

    “等一下。”

    利曼珊说着稍稍离开了鄢澜的身体,摸到墙上的什么地方,“啪”——那排火焰在玻璃后燃了起来,床上有了暧昧的暖光。

    她又走到床上,坐上去,一双长腿也并了上去,整个人往后挪了挪,厚实的大床弹了一弹,她伸出手,邀鄢澜过来。

    鄢澜站在那儿看着她,壁炉的火苗在利曼珊褐色的眼眸中微微跳动,刚刚被自己扯开的晨衣半掩着,裸露出的肌肤,连同那头丰盈的褐色秀发,在暖色的晕染中笼着诱人的光泽。

    鄢澜看得有些发怔,身体不知不觉就接受了她的邀请,跟着她一同上了床,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让人心生嫉妒的高挺秀美的鼻梁、秋色般层层叠叠的眼眸……

    “Sam,你真的很动人……”她的吻向下滑去。

    利曼珊仰起颈项,双手却摸到她的腰间,抓住两边的衣角,向上卷去……

    今晚没给她准备bra…

    一时所有的衣物都太过碍事,美好的身体上就不该覆有一丝一布,她们纠缠在一起,大床如托底的红尘,轻轻一滚,鄢澜坚持在上位。

    罢了,利曼珊闭上眼。

    窗外的雪密了起来,被半空中的风一吹,迷乱妖娆。今夕是何夕?去年的那场雪似乎在身体里翻涌至今,到了这一刻终于重逢,寻到了归处。

    “阿珊……阿珊……”

    细细的耳语,纷乱的呼吸,仿佛将窗外的雪花都吹乱了,利曼珊将脸偏到一边,莫名的泪从眼角滑落,落进床单里,身体的潮涌却不给她感怀的机会,甚至不给她细细品咂这温柔的机会,哑然失声,出卖了身体的快乐。

    鄢澜的耳语在她耳边低徊,毫无撤退的意思,她想看这快乐能持续多久。

    利曼珊偏头咬住她的唇,也向下探去,证实自己对鄢澜身体的了解。

    热,如火山温泉,潮湿的烫,让利曼珊手指一颤,放了她的唇,“鄢澜……我是不是说过……你有多敏感……”

    鄢澜动弹不了了,“你……我还没准备好……”

    “你还要准备什么?”吻向下探去。

    三点二十分,浴室的灯暗下来,留了一池子用过的水,利曼珊今晚第三次沐浴完,外面的雪停了,她擦着半干的头发,看着床上搁浅的鄢澜,“要不要……换间房睡?”

    “不。”鄢澜的力气只够说出最为高效的话。

    利曼珊不觉唇角也扬了上去,爬到床上,爬到她身边,“我抱你过去?”

    “为啥要换?”鄢澜将她抱住,脸埋在她的颈窝,“这张床好,有你的味道。”

    利曼珊接不上话了,她从未听过鄢澜与她说情话,哪怕是去年那两天两夜,她们之间没有情话,只有调情,只有肢体语言。

    可她的这一句分明说得好自然,像在恋爱。

    颈间氤氲着鄢澜呼出的微微潮气,“鄢澜……”

    这一声唤醒了什么,鄢澜仰头,将唇贴在她耳边,私语着:“雪是不是还要下?”

    第23章 你确定你命格缺水?

    十点刚过,她俩是被“哔”的一声吵醒的,利曼珊看了看表,床上突然多了一个人一同醒来,有那么一瞬间两人都有些奇怪,利曼珊努力想了想发生了什么,又看了眼表,“哦,刚刚该是家政走了,应该给我们做了早点。”

    鄢澜睫毛颤了颤,又闭上眼,“我们?她怎么知道我在?”

    “她不一定知道是你,但肯定知道家里多了个人。”

    “她很有经验嘛。”

    这话利曼珊反应了三秒,才悟出她在说什么,但故意不去解释,以两人的关系,她没必要解释,便笑着抱住她,“歇好了吗?”说着去蹭她的脖颈。

    鄢澜让了让身子,“你还赶不赶飞机了?起来吧。”

    利曼珊偃旗息鼓,老老实实躺了会儿,却又笑出来。

    “笑什么?”鄢澜挽住她胳膊。

    “鄢澜,我有点开心,再也不会找不着你了。”

    “嗯?你一直都可以找着我啊。”

    “去年那一夜后,你走了,我也就没有了再找你的理由,你不是也一样吗?”

    鄢澜沉默了片刻,“可这一次你要走了。”

    “我走得有交代,况且,如果不是我要走了,你也不会来。”

    鄢澜苦笑,“是啊,说好了做不上床的朋友,说好了为了这案子避嫌。”

    利曼珊又笑起来,“所以,一切自有安排,走吧,我饿了。”

    鄢澜起身穿衣服,利曼珊的手机震了震,她看了一眼,是卡罗尔的消息:Sam,你还在C城吗?还是已经去香港了?如果还在C城,我有事情想当面告诉你。

    她犹豫了一下,回复:下午赶去机场,晚六点的飞机。

    “我去冲个澡。”鄢澜看了她一眼。

    “嗯,好。”

    “怎么了?”

    利曼珊抬起头,“哦,没事,工作消息。”

    鄢澜去了浴室,卡罗尔的消息过来了:那我去你家接你,送你去机场吧?

    利曼珊想,卡罗尔该是有什么紧要的发现,也不方便通过手机说,才想在自己走前见一面,可鄢澜原本肯定是想送自己去机场的,这么想着,便走到浴室门口,靠在门上。

    “鄢澜,今天有什么安排?”

    “什么?”里面的水声停了。

    “我说,今天有什么安排?”

    那边顿了一下,“想我送你去机场吗?”

    “想是想的,但可能有点事要处理。”

    里面仍没有水声,利曼珊侧身,“我能进来吗?”

    鄢澜没回答,利曼珊轻轻开了门,她刚刚随手抓起昨晚穿的晨衣裹在身上,光着两条长腿,看着淋浴间的人影。

    雪后的天色亮得很,阳光透过水雾照在美好的身体上,鄢澜伸手重新开了水,“淅淅沥沥”的水声填补了沉默,利曼珊看着她,温热的水溶在肌肤上,水汽慢慢升腾,让玻璃后的身影更加绰约起来。

    她走到玻璃门边,晨衣落在了地上,轻轻拉开门,走进去,密而柔的雨帘从天顶洒下,笼罩着两人。

    “你今天还有事吗?那我一会儿就走。”鄢澜的声音在水雾里湿湿的,氤氲着。

    “不,”利曼珊抱住她,“下午有事。”亲了亲她的唇、颈,手上也动作起来。

    鄢澜身子软了,往后靠在墙上,利曼珊想到下午要分别,要飞到一个遥远的国度,突然不舍起来,“澜,”她的手握住鄢澜的腰,“我好像……有点舍不得和你分开了。”

    调情的话有了真心,就有了温度,成了情话,伴随她手上的温度,直入鄢澜的心脏。

    呼吸变成喘息,变成在利曼珊耳边的低喃:“阿珊……”

    “多喊我几声,喜欢听。”

    “阿珊……我……我好像……”

    “好像什么?”

    好像动了真心——鄢澜几乎甩了甩头,紧闭着双眸,眉间也拧了起来。

    “好像要到了。”

    利曼珊却放慢了,“我们还有时间……”

    鄢澜的双手搭在她的肩上,进而又圈住她,微微后仰着身体贴在墙上,黑色长发在胸前纠缠着,微起波澜。利曼珊看着她那张美得几乎无懈可击的脸庞,长睫下迷离的眼眸,微微开启的双唇……俯身吻了吻她的唇,又向下吻去。

    鄢澜一手扶着墙,一手落在利曼珊头顶,温柔地揉搓她的秀发,直到失控……

    温暖的雨帘在身后自顾自挥洒,潮湿的桑拿凳子上,鄢澜泄了力气,坐在上面平息着呼吸,利曼珊坐在她身边的地上,雾气包裹着两人,暖暖的。

    利曼珊仰头看着她,唇角勾起,像是想到了什么坏事,“你确定你命格缺水?”

    鄢澜脸上透出一阵潮红,随即褪了去,从长睫下斜睨了她一眼。

    利曼珊笑了,又问道:“只对我这样吗?”

    鄢澜只觉这话问得有趣,可当事后调情,可当认真计较,可退可进,便也微微一笑,“你猜?”

    利曼珊冷了脸,“我可不想猜你和别人在一起时什么样子。”

    鄢澜低头看她的脸,有阳光透过雾气泻进沐浴房中,利曼珊的眼眸透出清澈的浅绿,包裹着蜜色瞳仁,像纯净而罕见的琥珀,泛出爱意。

    她伸出手指,轻点在利曼珊的眉间,抚摸着清晰俊俏的眉峰,又划到鼻梁、鼻尖,落在诱人的唇上。“我的名字,其实是离开鄢家后我自己改的,和命格无关。”

    利曼珊恍然大悟,“命格缺水”原来一直是她的托词。

    鄢澜看着她瞬息万变的眼眸,温柔地笑了笑,“为什么喜欢我喊你阿珊?”

    利曼珊的眼眸揉了丝伤感,亲了亲她的手指,抬腕将它捉在手中。

    “母亲生前喊我阿Sam,我觉得亲昵。”

    鄢澜的眼中蒙上一层关切,“原来是这样……很抱歉……”

    利曼珊懒懒地笑了,“为什么抱歉?我喜欢你这么喊我。”

    鄢澜的身子微微向她倾去,“很想念她吗?”

    “小时候每个生日,她都亲手做一个蛋糕,请来我所有的朋友,拍摄录像作纪念,可她却会忘记自己的生日,”利曼珊眼中的伤感深了,垂下睫,把玩着鄢澜的手,半晌才抬起眼眸,“但其实她不是我生母,我是捡来的。”

    惊讶划过鄢澜眼眸,整个人也定住了。

    利曼珊反倒放松了,“八岁那年的万圣节前,我不小心发现的,在阁楼上找到了母亲的日记,还有当年捡到我时的照片,”她顿了顿,“我一直没告诉他们。”

    鄢澜从凳子上下来,坐到她身边,握着她的手,“所以一直没有告诉他们吗?”

    “很久之后,我都上了大学了,有次在我母亲那里说漏了嘴……这对她打击很大,随后她渐渐有了心理疾病,当然,她的心理问题不止是这个原因,这只是诱因吧……很多年,她不能接受我和女人在一起。”

    鄢澜伸手抱住她,“说明她很爱你,很在乎你。”

    “是,她很爱我,我是她唯一的孩子,可我给她带去了什么呢?如果不是我,她不会一步步疯掉……卡尔,我是说我养父,他一直称那次是失手杀了她,”说到这儿利曼珊的眸中透出冷峻而讥讽的光来,“你知道吗?当年站在法庭上,最终影响了陪审团决议的是我的这一句话:如果今天我的父亲被判谋杀,那么我在这世上最后的一个亲人也将离我而去,但我必须说出实情,实情就是,我的父亲卡尔在夺回那把刀后,本可以将它放在一边,但他却挥向了我母亲利海伦的脖子,如果爱情和亲情都可以变幻莫测,那么我希望,法律的正义性永恒。”

    鄢澜的眼眶潮湿了,“Sam,你做得对。”

    “可他告诉我,是我让这个家,家破人亡,他说当初不该捡我,说我是撒旦安排给他们的‘礼物’,他死的时候,留了张字条给我,”利曼珊抬起脸,直直望向鄢澜的眼睛,“字条上说:我是有罪的,你也是。”

    鄢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的眼泪滑下来,摇着头,“别听他说的这些,他是故意的,故意让你这辈子活得不痛快,你不能让他得逞,Sam,你是神赐给那个家的礼物,有了你才有了前面很多年的欢声笑语,否则,他们早就散了。”

    “可我宁愿他们早散了,也不想是今天这样的结局。”

    “可就算没有你,依他们的性格,也不会善终的,”鄢澜戛然而止,“对不起……我是说,依你养父的性格。”

    利曼珊叹了口气,“我知道,我母亲也是个很偏执的人,她一定要用她的方式装扮我,从我小时候的各种兴趣技能,到后来我的感情生活,再到她发现我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她就觉得这是她无法控制和扭转的东西了,她无法接受。而我父亲,他本来有他引以为豪的事业,小时候我们家的日子很不错,他做房地产做得很成功,但他的生意在金融风暴那年破产了,那年我刚上大学,从那开始他变得没有耐心。”

    “所以你们家的悲剧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你刚刚说你母亲出问题也是在你上大学之后,我相信这些问题的根源是破产,不是你。”

    利曼珊闭上眼睛,褐色的睫毛在湿漉漉的阳光中微微颤抖,鄢澜的这句话戳中了她心中的什么,这么多年,偶尔她也会冒出这个想法,也正是隐隐的这个想法,她才拉住了自己,没有往深渊跌落,如今鄢澜将它说出口,像是自己心底的回音。

    “所以……”鄢澜又小心试探,“你甚至不是被领养的……是在哪里……捡到的?C城吗?”

    利曼珊睁开眼,唇角扯出一丝带着讥诮的笑意:“香港。”

    更深的惊愕刹那划过鄢澜的眼眸,难以置信,那是利曼珊今天要奔赴的地方。

    “好啦,”利曼珊撑着身体站起来,伸出手拉鄢澜,“吃点东西吧,我一会儿有些事要谈,但时间有限,所以得约她来接我去机场,只能路上谈了。”

    鄢澜点头,“嗯,我一会儿自己回去,你忙你的事。”

    走出浴室,利曼珊给卡罗尔回复:好,一点钟我在楼下等你。

    第24章 这竟是自己的来处

    一切收拾妥当,利曼珊送鄢澜去车库,离别将近,两人都莫名沉默。

    电梯缓缓下降,鄢澜打破了这沉默,“你放心,收购案有什么动静,我会第一时间处理,有必要的话会知会你。”

    利曼珊牵起她的手,在手中轻轻摩挲,“我的那部手机号码不变,另外,妮可你可以信任,我有交代她一些事情。”

    电梯门开了,利曼珊放开她的手,两人走到鄢澜车边,利曼珊看着她坐进去,车窗落下了,利曼珊弯下腰,笑笑地说道:“一直没问,这部车是你买的吗?”

    “ST帮我赁的,车是我挑的。”

    “好哇,眼光不错。”利曼珊依旧笑着。

    “阿珊,在香港保重,有什么事随时找我。”

    利曼珊胃中一搅,点点头,“去吧,开车小心。”

    鄢澜看着她的眼睛,看了好久,转回头,车子启动了,缓缓往前开去。利曼珊目送她开出车库,自己往外走去。

    楼前面的小径上,卡罗尔的车已经停在了那里等着,利曼珊拉着登机箱,收了滑竿,打开车门坐进去。

    “你好吗?”卡罗尔跟她贴了贴面,“刚才开车出去那位,就是Lan吧?”

    利曼珊挑起一侧眉,想了想,“你看过她照片了是吧?”

    卡罗尔发动起了车子,车载电台响起来,三位DJ正热热闹闹地讨论着今年假日季的新节目,卡罗尔伸手将音量调小。

    “我看过她一些照片。”

    利曼珊拧起眉,“什么意思?”

    “我今天找你,就是想告诉你一些新发现,”卡罗尔瞥了一眼利曼珊,“你的手机都关了吧?”

    “对。”利曼珊举起手机给她看了一眼。

    “我看到了几张鄢澜被绑着的照片,Sam,应该是和那位纪检察官有关系。”

    “什么??你是说……绑架?”

    “对,照片上看是这样,而且,我查了警察局和FBI的记录,当时没有人报案。”

    利曼珊只觉浑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头上,身体瞬间僵化,顿了一顿,慢慢平复了,“是什么时候的事?她有受到伤害吗?”

    卡罗尔转头看了看她,又继续开车,“两年前,我尚且不清楚她受到了怎样的对待,从照片上看,只是绑了起来。”

    利曼珊一时不知从何问起,鄢澜被虐待的想法在她脑中挥之不去,那是个几小时前还被自己拥在怀中仔细爱护的人,她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和YvonneChi有什么样的关系?”

    “那些照片是发给Chi的,这件事背后的水应该很深,Lan和你在一起时没有透露过什么吗?你想想。”

    利曼珊依旧拧着眉,车子正离开热闹的城市,要上高速了,她努力回想之前和鄢澜之间有关纪希颐、有关过去的一切对话,甚至去年在纽约说过的话,摇摇头,“她没有说过任何跟绑架有关的事情,只说过YvonneChi是个没有底线的人。”

    “关于这位YvonneChi,你可能会发现她的前半生很有趣,”卡罗尔笑了笑,“她在中国的时候有另外一个名字。”

    “不是纪希颐?”

    “纪晴。”

    “她在中国的经历有什么隐瞒吗?”

    “不太光彩,九十年代末期曾抓过一批贪腐的省部级官员,她的父亲就是在那时落网的,被抓时是部级官员,供职检察院,涉案资金数百万元人民币,被判处二十年有期徒刑,前几年刚被放出来。”

    “那她……”

    “她是家中独女,父亲被抓时,家人辗转将她送来了M国,中文名改为纪希颐。她的母亲随她前来,前几年她父亲出狱,来M国团圆了。”

    利曼珊消化着这些信息,她原本以为纪希颐当年只是劈腿伤害了鄢澜,也猜想过她是为了攀附什么才选择出卖她自己,背叛鄢澜,可这下一来,很多东西都变得复杂许多,甚至颠覆了。

    “Sam,原本调查到了这一步,我会去接触鄢澜,但你不让我这么做。”

    利曼珊想了想,“目前还不想,她现在状态很稳定,我不希望再将她推入深渊,另外,YvonneChi还没有对我们做什么,我不想打草惊蛇。”

    卡罗尔看着前方的车流,市区往机场去的这条肯尼迪高速总是拥堵,磨砺人们的耐心。她微微叹息,“暂时这样,但如果我再有什么重大发现,不得不接触鄢澜了,也会告诉你。”

    “好。”

    “可是上次你说,想在纪希颐动手前送她进去,现在改变主意了吗?”

    利曼珊顿了很久,“我的底线是不要再伤害到鄢澜。”

    “你们在约会吗?”卡罗尔不绕弯子。

    利曼珊垂下睫,“不算,是很好的伙伴,收购案完成前,我们不想进一步发展。”

    “是为了案子?”

    利曼珊像被她逼到墙角,不得不面对自己的内心,“不完全是,我想我俩各自都有些解不开的心结。”

    卡罗尔沉默了,车里只剩下电台的声音。过了良久,她的声音轻了:“你的心结跟克洛伊有关吗?”

    利曼珊抬手撑在面颊上,转头看窗外。

    “对不起,我……”卡罗尔有些后悔问了出来。

    “有一部分是,”利曼珊转回头打断了她,“一半吧,还有一部分是我母亲,和其他……我不知道,卡罗尔,如果鄢澜没有那些遭遇还好,但之前你说她看了一年精神科,现在你说她被绑架过,很多事情,很严重的事情,她都没对我说过,怎么开始?”

    卡罗尔点点头,“我明白,你放心,我会尽量保护她。”

    “谢谢。”

    “一个人去香港,真的没事吗?”

    “没事,也不是一个人,那边有很多同事。”

    “好,那就好。”

    半小时后,卡罗尔将车停在了航站楼前,利曼珊只有一只登机箱,很是便利,卡罗尔下了车,与她拥抱道别。

    “节日季愉快!去香港好好照顾自己。”

    “节日季愉快,帮我跟约翰还有葫芦问好。”

    告别了卡罗尔,利曼珊办好值机手续,找到休息厅,离登机还有一个多小时,她有很多思绪要梳理一下。

    可第一个念头是鄢澜,她取了杯咖啡坐下来,给鄢澜发消息:在候机了,一切顺利。

    想到卡罗尔带给自己的消息,心中不能平静,这个女人究竟遭受过什么?

    便又发了一条:你呢?在家里了吗?

    鄢澜已经收拾妥当,躺在床上准备补觉,可又想等等利曼珊登机,前阵子听到她要去香港的消息时,诧异是有,不希望是这样也是真,可刚刚分别后,她分明感到了另一种更为原始的情绪:不舍。利曼珊太过分了,要在走前与她这般“纠缠”,鄢澜觉得,自己的身体不舍得她了。

    当手机震动,她第一感觉就是利曼珊。

    看着消息,唇角不觉扬了起来,报平安的人不常有,这两年都没有,但她也知道,若不是刚从床上分离,利曼珊也不会在候机厅给她报平安。

    这么想便温温地笑了一笑,又看第二则消息,回道:准备睡一觉,你在飞机上也争取好好休息,一路平安。

    利曼珊啜着咖啡,看着屏幕上鄢澜的回复,扫了眼时间,回复:睡醒了别忘记吃晚餐。

    鄢澜的目光停留在这句回复上许久,她有了一种错觉,好似这个世界上又有了一个人,一个亲密的人,关心起自己的饮食起居,她的心像刚刚开瓶的香槟,那层层的酥麻感不亚于说这句话的人昨夜与今早带给自己的身体上的触动。

    她闭上眼睛,抬手抚到自己胸前,竟有点痛,好像不久前那个女人才用手和唇舌对它进行一番番“肆虐”,她抚摸着这疼痛,有些怀念。

    睁开眼,又看了看手机,决意结束这触动。

    利曼珊半蹙着眉看着手里的咖啡杯,脑中转的都是鄢澜和纪希颐的事,手机震了一下,拿起看了看,鄢澜回过来一个“好”字,利曼珊盯着它半晌,没再回复,让她好好休息吧。

    不觉深深地叹了口气,好像更加明白了鄢澜对纪希颐的反应为什么那么强烈,为什么当初一听说纪希颐找自己,便立马飞去纽约要求退出,为什么她那么害怕纪希颐,甚至,为什么不愿再谈感情。

    她经历过的伤害可能比自己想象得深很多,可如今,她愿意加入自己的战队,和纪希颐作对,这勇气恐怕也比自己所以为得大很多。

    可是,鄢澜……利曼珊继而又想,有关自己的身世、父母的事情,这些年来她只跟克洛伊说过,今天竟对鄢澜全盘托出,甚至还包括卡尔最后留给自己的字条。

    这真不可思议。

    经过十五小时的飞行,飞机在香港上空盘旋。

    近乡情怯——这是利曼珊此时状态的真实写照。

    她贴近窗户,俯瞰这片夜色下隐约的海水和摩天大楼构筑的霓虹灯海,这竟是自己的来处。

    克洛伊曾一次又一次问自己:不想去香港寻根吗?

    不想,可当它就这么阴错阳差地扑面而来,利曼珊的视线不知不觉就在搜寻陆海接壤处的每道海岸,想,自己当年*是不是就被遗弃在了那里?

    而这片土地也是利海伦的来处,从小就和自己讲的粤语,从小就给自己煮的虾子竹升面,还有她拿手的西多士、菠萝油……所有这一切,竟都来自脚下这片土地吗?

    走出机舱,走上出舱辅道,虽早有思想准备,扑面而来的闷热和潮湿还是让利曼珊有些措手不及,搁下小箱子,脱去外套搭在手腕,将亚麻衬衫的前襟打了个结,清清爽爽,终于舒服了些。

    到达大厅,利曼珊和几位坐在机身前部的旅客第一批走了出来,远远就看见穿着通勤装的一男一女,笑意盈盈地看着这边,想来是公司派来接机的同事。

    利曼珊冲他们走过去,也微笑着。那一男一女看到拖着只黑色登机箱的高个子女人,很少有人将宽松的亚麻长裤穿得这么有范儿,她正冲这边微笑,是Ms.Lee没错了。

    “Ms.Lee!我系行政部嘅Sandy,欢迎嚟到香港,”女同事用粤语说道,“呢位系司机阿Bob。”

    想起来了,之前敲定香港的公寓,跟自己接洽,发送公寓VR视频的人就是Sandy。

    “你好,Sandy,你好,阿Bob。”利曼珊也用粤语回道。

    “Ms.Lee一路辛苦晒,食咗晚饭未呀?”

    “飞机上食过啦,直接去住的地方吧。”

    司机阿Bob接过利曼珊的小箱子,带领两人往停车场走。夜晚的十点多,繁忙的香港机场灯火通明。

    Sandy依旧毕恭毕敬地跟在利曼珊一侧,“好啦,咁Ms.Lee你今晚好好休息,公寓都已经收拾好哂。”

    “多谢你帮我安排公寓,仲有多谢你哋咁晚來接机。”

    半小时后,利曼珊谢过两人,关上公寓的门,走到落地窗边。

    公司在中环,利曼珊挑选的公寓在中环和湾仔交接的区域,很多外国人选择居住在这里,上班便利,下了班还可以体验当地的生活。

    利曼珊本不喜欢太接地气的环境,她在C城的住所楼下就只有湖滨绿化带,但在香港,她特意吩咐要离生活区近一些,她想感受一下这个地方。

    这是一栋高层酒店式服务公寓,坐落在这么一个寸土寸金的地方,房屋比M国的小很多,这一套两室两厅的公寓,月租七八万港币,却只有不到一百个平米。好在视野很好,主卧的落地窗外,可以眺望维多利亚港的风光。

    手机在包里震了震,利曼珊转过身,去包里拿出手机,是鄢澜。

    “安全降落了吗?”

    利曼珊突然觉得,也许将来有一天,可以和鄢澜一起在这看看风景。

    “在住所了,一切顺利。”

    第25章 至此,她的手机上多了个香港时间

    午餐时间,紫狐香港分公司的员工都在翘首以盼,上一位总经理两周前调任了,M国总部空降一位总经理,女,听说有一半香港血统,还听说是位不可方物的靓女。

    总经理昨夜刚到,今天上午休息,下午将入驻那间总经理办公室。

    时差的关系,利曼珊上午并没有按计划睡懒觉,相反,五点多她就醒了过来,这是C城的下午时间,无法继续再睡。

    刚一挪动身子,发现手臂酸得很,愣了一下,明白了怎么回事,哑然失笑。

    起身处理了一批邮件,又收拾了一下早前寄过来的几只行李箱,踱步到楼下去寻东西吃。

    九点半,上班族都已经坐在了办公室里,街道开始慢慢清静。二十度出头的气温恰恰好,利曼珊只穿着休闲的卫衣、短裤、人字拖,脂粉未施,走入这个陌生城市的街巷中。

    先前查了地图,昨天Sandy也有介绍,公寓楼下再走个街区,有一条不错的美食街,街上分布着好几家不大的餐厅,香港本就是个饮食理念融合的地方,处处可见粤菜和西餐的融合,因此也受这个区域外国人的喜爱。

    这里的一切对于利曼珊来说都很新鲜,亚洲的国家她去过日本和新加坡,这里稍稍有一点新加坡的影子,但跟新加坡比,中华文化更为突出,有点像M国的唐人街,却又摩登许多。

    她随便走进一家看上去不起眼的铺子,像一间茶餐厅,柜台后的阿伯看着她,有点拿不准该用英文还是粤语招呼。利曼珊冲他笑了笑:“早晨,请问有冇虾子面?”

    阿伯点了点头,“坐啦。”

    利曼珊挑了张桌子坐下,又要了杯港式奶茶,等面的时候有些忐忑,自从母亲去世,她再也没有吃过这面。

    过了一会儿,虾子面来了,金黄色细细的竹升面,上面洒满橙红色的小虾籽,色泽油亮。

    夹了一筷子入口,面煮得刚刚好,口感弹牙,小时候母亲说,这面好不好,就看是不是弹牙,再细细品,虾籽的鲜香在口中慢慢散开,愈发浓郁。

    利曼珊安静地吃着,七年前的味觉记忆直冲脑门,冲得她眼眶发涩。

    七年,她未曾敢再触碰这个滋味。

    结账时利曼珊多给了一碗面价钱的小费,今后应该会常来,店主阿伯还是点点头,道了声“多谢”,他让利曼珊想起母亲家一个住在唐人街的远亲,也是这样喜怒不形于色。

    回公寓换了衣服化了淡妆,看看午餐时间差不多过了,便叫了辆的士驶去公司。

    紫狐分公司租下了中环这座大厦的19、20层,租金昂贵,但香港是紫狐在整个亚洲的总部,员工数目也众多,因此一点都省不下来。

    利曼珊的车在大厦前停下,她特意没有跟Sandy打招呼,想先随意四处看看,出入的门禁卡昨晚Sandy已经给了她。

    电梯升到19层,打开门便看见公司正门,全球统一的logo,很是醒目。利曼珊走到门口,一刷卡,前门“哔”的一声开了,前台的两个女孩子吓得站起身,一时不知怎么回事。

    她是谁?怎么会有门卡?难道是……

    利曼珊笑着安慰:“Hi,我是Sam,不好意思我应该按门铃。”

    Sam…哦,Sam!不是说新来的总经理叫SamLee嘛!两人慌慌乱乱,差点顺势要鞠躬了,口中问着好,其中一位拿起了电话。

    利曼珊赶紧阻止:“我和Sandy说过了,不用再打电话。”

    女孩子犹犹豫豫地放下电话,心中纳罕,怎么没人通知一声?怎么没人出来迎接?自己这算不算失职?会不会被骂?

    利曼珊像是看穿了她的顾虑,又笑道:“午餐都吃了吗?今天天气很好。”

    “吃过了,Ms.Lee!你吃了吗?”

    另一位也忙点头:“是啊,今天外面好舒服!”

    利曼珊微笑,“我也吃了,”说着瞥了一眼桌上的工牌,“那见到你们很高兴,Lisa,Amy,迟啲见。”

    推开里门,迎面而来的是一道宽敞的走廊,原来这里设计了内部楼梯,可以直接上20楼,不用再出去乘电梯,走廊右侧是休息区,有人在倒咖啡、闲聊,消化着午餐,利曼珊走过时看了一眼,没有驻留,那几人倒是纷纷朝她看来,有人奇怪怎么之前没见过,有人反应过来可能是新来的靓女老板。

    再往前走,业务部已经电话不断,香港的节奏似乎比C城快一些,技术部门在安静的门后,大家也都各就其位……利曼珊的高跟鞋踩在木地板上,没有一刻停留,一切却已尽收眼底。

    迎面快步过来一个人,见到利曼珊赶紧停了脚,是Sandy,这会儿气儿还没喘匀,像是一路小跑过来的,“Ms.Lee!Sorry啊我来晚了。”

    利曼珊微笑,“是我忘了跟你说,没事,你跟大家说一声,十五分钟后大会议室见。”

    “好好,那我先带你去你的办公室。”Sandy边说着边群发了邮件,通知大家开会的事。

    总经理办公室在20楼,从窗户看出去,可以看到摩天轮和漂亮的海水、楼宇。利曼珊放下包,Sandy给她介绍办公室内的设施。

    “Ms.Lee,香港炎热,所以老板办公室里配了一间浴室。”说着领利曼珊去里间。

    “Sandy,以后称呼我Sam就行,”利曼珊跟在她身后,看了眼浴室,“这很好,很人性化。”

    “然后,Sam,其实开会可以用视频,大家都去会议室,你可以从这里接入视频,我们在会议室安排一下就行。”

    利曼珊摇头,“初来乍到,我倾向于面对面和大家说话。”

    大会议室在19楼,利曼珊到的时候,一两百人都已基本到齐。

    当人们看到那位身着米灰色套装的高挑混血靓女走进来,所有的猜想都得到了证实,SamLee的外型没有让他们失望,甚至比他们想象得要“顶”。

    如果在街上迎面遇见,大概只会以为是在香港发展的混血模特,谁都不会想到这是紫狐亚洲部的总经理。

    利曼珊走到麦前,一点都不拖泥带水,边用手稍稍往上拔了一下麦,边用三种语言说道:“GoodAfternoon,everyone.大家下午好,下午好。”

    她知道紫狐香港的工作语言仍是英文,于是又用英文接着说道:“我是SamLee,从今天开始我就是紫狐亚洲区的总经理,大家以后叫我Sam就好。

    很高兴见到你们,我已经为紫狐奉献了九年,从产品专员,到市场策略经理,到策略总监,再到首席策略官,如今是首席策略官兼紫狐亚太地区总经理,每一步都伴随着紫狐的成长,初来乍到,我还有很多需要向你们学习的,同时,我的管理风格是开放及协作,开放,即我的门永远向你们敞开,我们沟通透明;协作,即任何时候我都是你们的后盾,我的工作是帮助你们更好地完成自己的工作。

    紫狐作为一家创立二十五年的年轻的高科技公司,创新、高效、以人为本就是我们在全球各地的价值观,我有信心,亚太地区将在我们的共同努力下共创辉煌。

    感谢你们的时间,再一次,很高兴认识你们,我们都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吧。”

    台下的人还没听过瘾,利曼珊已经踏着大步走下台,走出会议室了。

    人们这才回过神,有点不情不愿地散场,原先还以为第一场大会起码要开个半小时,没成想十分钟散会。

    再次回到办公室,利曼珊开始着手电邮各部门负责人,单独约见,一番忙碌下来,看看表已近五点,困意袭来。

    C城的凌晨三点,鄢澜突然醒了过来,触了下一旁的手机,时间是三点,没有什么特别的消息。

    她的脑中算着东八区的时间,下午五点。

    再度睁开眼,拿起手机点进收件箱,周日刚刚过去,周一还未到来,一切如常。又点进世界时钟,鬼使神差地选取“香港”,添加,至此,她的手机上多了个香港时间。

    放下手机,重新闭上眼。

    倒时差太考验人了。利曼珊回到公寓时已过七点,一下午靠三杯咖啡撑了下来,可眼下,她好像没有了撑下去的毅力,睡会儿吧,就睡一小会儿,这么想着,人已经在沙发上沉沉睡去。

    就这么睡到了夜半时分,利曼珊像是被什么惊醒了,醒来的瞬间竟想了一会儿,自己是在哪里?回了魂,看了眼时间,某根弦突然绷起,这是美东的周一上午十点半,股市已经运作一小时了……

    打开手机,铺天盖地的消息传来,所有人似乎都在说一件事:锦衣夜行的股价怎么了?!

    她几乎从沙发上弹跳起来,站在地上,去找收件箱,脑子里“嗡嗡”的,全是四面八方来的声音,都是刚刚扫过的只言片语:

    又跌了!从62跌到了59了!

    Sam回复了吗?

    发生了什么?谁在背后操盘吗?

    49了!

    49?利曼珊只觉血液凝固了,这几周以来股价虽有浮动,但都在70左右徘徊,这几天她也料到会有一波跌势,但这么剧烈且突然的跌幅,超出她预料了……

    她翻到半小时前的一封邮件,是妮可、鄢澜和自己的三人邮件,妮可说一起开个会,她也管不了那么多,点了回复全部:会议开完了吗?

    很快,一则消息传来,是鄢澜:Sam,我刚和妮可开完一个短会,你要不要加入我们,一起讨论一下?

    利曼珊想都没想:当然,把我切进去。

    第26章 没你漂亮

    会议并没有用Zoom之类的远程会议软件,不安全,鄢澜这会儿和妮可在一起,所以妮可只是拨通了利曼珊的那部老人机。

    “Sam,我们都以为你肯定睡着了,在倒时差,也没打你电话,想着今晚收盘时你应该也醒了,到时再跟你汇报进展。”妮可说道。

    “不好意思,我刚才真的睡着了,现在情况怎么样?”

    “暂时跌停,最低时49,比刚宣布收购时还低4美金,后面有小波动,现在暂时稳定在50。”

    “查琳那边怎么说?”

    “她也很急,说不知道怎么回事,”妮可顿了顿,“看样子查琳比我们急,毕竟股价一旦被压低并稳定下来,我们就有可能重新开价。”

    利曼珊想着这一切,一时说不上话。

    “Sam,”鄢澜慢慢说道,“我们各方碰过头,得出的结论是一致的,这里面肯定有大问题,如果是有机构合规做空,现在应该披露出来,紧接着就会有相应的新闻或研究报告出来,目前来看这些都没有,而且之前也没有任何的风声。我刚刚和团队说过了,我们会立刻通过合法途径调查公开的交易记录、新闻来源、投资者行为等因素,分析是否有潜在的非法操控嫌疑,一旦有了数据,会交给证监会并配合他们调查,事实上他们可能很快就要来找我们了。”

    利曼珊点头,“嗯,证监会下一步会怎样?能预见吗?会牵扯进执法部门吗?”

    “如果有充足的证据表明涉及刑事,证监会很有可能将案件移交FBI或司法部。”

    “鄢澜,我需要你先一步确认,紫狐和锦衣夜行都没有问题。”

    “好,我明白。”

    “Sam,”妮可又开口道,“你先别挂电话,我有事跟你说。”

    利曼珊料到她要说什么,“你说,鄢澜可以听。”

    妮可停了一秒,“按照我们之前商量的,纽约的线人暗示过会跌,但他给我的估价是60左右,所以我当时觉得,这个波动不致命,同时还能帮助我们查事情。”

    “那现在是他情报不准还是什么?”

    “很奇怪,不至于不准,现在最奇怪的就是跌幅大大超过了我们的预期。”

    一时三人陷入了沉默,各怀心事,鄢澜想着这事,原来利曼珊和妮可早有部署,听话头像是引蛇出洞,但这蛇好像失控了……

    她的脑中冒出个想法,但还需要调查求证,便没再作声。

    利曼珊解释道:“鄢澜,我和妮可想过熔岩会不会做什么手脚,所以聘请了一家金融情报公司,他们有纽交所的线人,通过线人严密观测任何不寻常的动静,在上一波涨势之前,我们已经检测到一些分散的账户和基金公司在逐步建立空头头寸,这些账户和基金表面上和熔岩没有关系,后续这几周,我们都在观察走向。”

    “相关资料我这儿都有。”这句是妮可对鄢澜说的。

    鄢澜还在消化着利曼珊的这番话,原来他们这段时间做了那么多工作,而这些应该瞒着第三方律师吗?她知道那不是利曼珊个人的事,是紫狐,紫狐有紫狐的考虑,现在事情有了眉目,利曼珊选择和律师摊牌,也算合理。

    “那好,我先和妮可整理这些资料。”

    “辛苦你们了,晚上收盘时给我打电话。”

    “Sam,”妮可抢了一句,“你在那边怎么样?都还好吗?”

    鄢澜屏了呼吸,她也想知道。

    “我这边到目前为止都很顺利,住所各方面安排得都蛮周到,离公司近,位置都很好,另外跟这边同事也都很好沟通,你们不用担心。”

    “那就好,”妮可瞥了鄢澜一眼,“那我晚上再跟你汇报。”

    电话挂了,鄢澜仿佛记起了呼吸,长长地吸了口气,妮可笑了笑,“不紧张,我们总能找出问题的。”

    到了晚上收盘,锦衣夜行的股价并没有上去多少,停在了51。

    鄢澜站起身,走到窗边,让眼睛放松一下,这一整天她都在和密密麻麻的资料打交道,她在一步一步整理给证监会的报告,甚至包括九月份利曼珊被熔岩的人约见并提供offer的事,当初她都有做记录。如利曼珊所说,怀疑的目标有了,应该会加快破案的速度。

    今天妮可和查琳视频会议时,鄢澜和对方的律师都有参加,她注意观察了查琳,妮可说得对,她确实焦急,锦衣夜行的股东们已经开始对她施压,虽然这个女人一向表现得酷酷的,一副天又塌不下来的样子,但今天她确实没有控制住,发生这么大的事,能控制住才怪。

    双方分析了近期所有关于两家公司的新闻,看有没有人暗中散布负面消息,影响股价,这样可以顺藤摸瓜,但很遗憾,并没有看到什么故意抹黑的新闻。

    股价这样走低,如果未来几天没有好转,势必引发黑天鹅效应,只会更糟糕。

    清晨时分,利曼珊得到消息,今日股价以49收尾。

    她重新闭上眼睛,一只手撑在额头上,这一夜睡睡醒醒,梦里梦外都是这件事,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就算触发黑天鹅,也是需要时间的,不会在一早开盘时一下跌这么多。

    想到了鄢澜,不知她有没有发现什么,不知这一天她还好吗。

    伸手拿起那只老人机,拨通她的电话。

    鄢澜刚从楼下买了点简单的晚餐带回办公室,准备多整理出些报告来,这会儿刚打开餐盒,一样一样码好,她买的日料,在办公室吃不会有太大的味道。

    味增汤暖暖的,刚喝完,电话响了,是利曼珊。

    她戴上耳机,“怎么这么早醒了?”

    “时差没倒过来,你在做什么?”

    “感觉你都没休息好,我在办公室,吃晚餐。”

    “要加班吗?回去做不一样吗?”

    “反正回去也一个人,这里查资料还方便些,你看到邮件了吧?”

    “看到了,”利曼珊的声音透出疲倦,“你在吃什么?边吃边说,别凉了。”

    鄢澜看看面前的寿司,“没事,寿司,本来就是凉的。你睡个回笼觉吧,我今天基本上把妮可那边掌握的信息都消化了,在写报告。”

    “给证监会吗?”

    “对。”

    “查琳那边怎么样?今天有没有再跟妮可接洽?”

    “会后应该没有更新,但我确实感觉她很焦急,Sam,你怀疑什么吗?”

    电话那头顿了顿,“你是说锦衣夜行?你有什么发现?”

    “我要查,但今天没时间到那一步。”

    利曼珊想了想,“你有什么眉目?怎么想到查锦衣夜行?”

    “我没什么线索,但不想放过任何一种可能。”

    “嗯,你打算怎么查?”

    “说实话我还没想好,但我要和妮可谈谈,需要你们雇佣的那家情报公司配合。”

    “好,我会跟妮可打招呼,对你放开权限。”

    鄢澜几乎噘了噘嘴,“怎么这么信任我了?”

    利曼珊笑了,知道她暗指之前找线人盯熔岩的事没跟她讲,也不回答,鄢澜听她在那头笑,止不住唇角也扬了上去,这是她今天第一次找到“笑”这个表情。

    “好好吃饭,寿司也要趁新鲜吃。”利曼珊换了语气。

    鄢澜夹了一只送入口中,又舍不得挂断这电话,将手机拿远了些。利曼珊也没挂,闭着眼睛听她吃东西。

    “香港有什么有趣的事吗?”

    “嗯……”利曼珊想了想,“身边全都是亚洲人了,很有趣。”

    鄢澜几乎翻了个白眼,“那有什么有趣的亚洲人吗?”

    “有啊,行政部有个主管叫Sandy,我前期的安置工作都是她做的,我看她很想越过行政部的经理,来做我的总秘。”

    鄢澜看着眼前的寿司们,将筷子随意扔在上面,推远了,“噢,她有多大年纪?”

    “二十六七岁?”

    “漂亮吗?”

    “还……”“行”字还没说出口,利曼珊改了话头,“没你漂亮。”

    “干嘛跟我比?我又不会做你的秘书。”

    “那你干嘛问人家漂不漂亮?”利曼珊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我这是为你着想,堂堂总秘可要拿得出手。”

    “嗯,谢谢你。”利曼珊说得温柔。

    “不客气,挂了。”

    利曼珊睁开眼,“好好吃饭。”

    “饭”字还没说完全,那边已经挂断了,她看了眼手机,重新闭上眼,唇角依旧扬着,忽而又想到刚刚鄢澜说的要查锦衣夜行的事,唇角落了下来,想到查琳,想到种种可能,又想到街角那家卖虾子面的茶餐厅,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又睡了过去。

    鄢澜瞪着面前的食物,愣神许久,忽然反应过来什么,自己笑了起来,重新拉过那盒寿司,好好吃饭。

    夜色中,查琳的车在“云工厂”外停下,远远地她就看到了一个身影,这会儿更加确认了,她走下车,走到身影的主人身边。

    “想我了?”

    纪希颐微微一笑,夜色中看得不真切。“我来看看你,还好吗?”

    查琳拉起她的手,“上车。”

    纪希颐坐在副驾,一言不发,查琳看着她,“我还以为你会后悔。”

    “我从来不后悔。”

    “好,非常好。”查琳拍了拍手。

    “你今天还好?”

    查琳冷笑一声,“说实话不太好,不过看到你,感觉好了一点。”

    车子停在上次那家酒店的停车场,开好房,走进房间,没有酒,没有前戏,查琳脱下自己和纪希颐的外套,又开始脱纪希颐身上其他的衣物,手腕被她抓住了。

    “干什么?”纪希颐不满。

    “干来这里该干的事。”

    “你把我当什么了?”

    查琳挣脱了她的手,“纪检察官,我现在压力很大,别的事稍后再说。”

    第27章 我骗了你

    一小时后,纪希颐从浴室出来时,查琳正坐在床边抽烟。

    查琳看着她脸上的潮红还未完全褪去的模样,一只手还拉着身上的浴巾,生怕它掉了,东亚女人身上的矜持别有一番风味。

    她走上前去,将纪希颐轻轻推坐在床上,掀起浴巾底部,从唇间夹起抽了一半的烟,调转过来,想把烟嘴塞进去。

    纪希颐脸上一冷,夺过烟,顺势就要烫在查琳手臂上,查琳眼中一瞬闪过惊讶和迟疑,下一瞬咬紧牙,没躲。

    见她不躲,纪希颐的手停下了,烟头离她的皮肤只有寸毫,纪希颐转过身,将那烟钦灭在床头柜上的杯子里。

    查琳笑了笑,“心软了?”

    “看来你今天确实难熬,疼都不怕了。”

    查琳没接话,突然没了烟,有点难受。

    “你们开始着手查了吗?”纪希颐又问。

    “肯定啊,”查琳看她,“你要帮忙吗?”

    “你想我帮忙?”

    “我看你挺关心。”

    “帮忙可以,用什么身份?”

    查琳想了想,“难道不是以联邦检察官的身份?”

    “那就走程序,让你们的律师把证据提交到SEC,再转到我办公室。”

    “那要是不以检察官的身份呢?”

    纪希颐笑了笑,“我可以帮你打听打听。”

    查琳凑到她身边,“什么意思?难道你有什么眉目?”

    “我可没有,我是看你这么担心,你们和紫狐的团队都没有眉目吗?”

    查琳揉了揉眉间,叹了口气,“暂时没有。”

    纪希颐冷笑出声,“紫狐居然这点前瞻性都没有,该不会有什么瞒着你吧?”

    查琳皱了皱眉,“什么意思?难道是他们做什么手脚?”

    纪希颐耸耸肩,“我可没这么说,我是觉得,紫狐收购部和ST律所,可都不是吃素的,兴许查出了什么没告诉你。”

    查琳想了想,仰躺下来,“好累,”看着纪希颐的背影,“你今晚可以不走吗?留下来陪我。”

    纪希颐看着躺在床上闭起眼睛的查琳,看了一会儿,眼神柔了,从床上站起身,走到窗边,看假日季节的街景,缠满彩灯的树木,忽而觉得,冬天确实需要这么个假日噱头,让人感到些许温暖。

    查琳眯起眼睛看了她一眼,侧过身撑着脑袋,“Yvonne.”

    纪希颐身体微微晃了一下,转回身,见查琳眼里有一层温情,正向她伸出手来。

    她走回床边,坐下,“今年假日有什么打算?上次你说你老家在哪来着?”

    “印第安纳州,不打算回去了,没意思。”

    “你有兄弟姐妹?”

    “一大堆——同父同母的,他俩重新组建家庭后还有同母异父的、同父异母的——我父母热衷于生殖。”

    笑意划过纪希颐的脸,“在C城怎么过?”

    “你陪我过吗?”

    纪希颐眉峰一挑,“我跟你还不至于一起过节。”

    查琳勾了一侧嘴角,“那你怎么过?”

    “可能回一趟加州,我父母在那边。”

    查琳来了兴趣,“你父母?他们都是中国人吗?”

    纪希颐瞥了她一眼,“是。”

    “说说你的家庭?”

    纪希颐收了腿坐到床头,将壁灯关了,只剩床边的脚灯,“我的家庭?我的家庭有前世今生,你要听哪个版本?”

    “什么意思?都要听。”

    “我记事起,家里门客不断,要么是套近乎喊我爸一声老师的研究生、博士生,要么就是来送礼的。”

    “送礼?”

    “现金装在饼干盒里,一罐一罐的送来,搞得我小时候有一段时间还以为商店卖的饼干盒里都有钱。我家在京城西边,离颐和园不远的地方,有栋两层别墅,我记得一楼和二楼之间那个储物间里堆得满满的,全是名贵的烟酒……那些人高马大的叔叔阿姨,见到我都恨不得把腰弯到地上……”

    查琳听得匪夷所思,“为什么?你父亲是皇帝吗?”

    一丝嘲讽的笑意划过纪希颐的脸,“哪有什么皇帝,不过在那个年代,我爸那个级别那个部门的官,可不就是个小皇帝么,我就是个小格格。但我爸对我要求还是蛮高的,不管那些人怎么巴结我,我都要恭恭敬敬喊‘叔叔阿姨’,平日里他也教育我要低调,在学校不要搞特殊,不过,我小时候就读的学校里,基本上都是干部子女,只是官大官小的问题。”

    “你父亲相当于M国的谁?”

    纪希颐想了想,“体制不同,不好比较,不过,他是可以见到最高领导人的人,手里掌握很多人的生死兴衰,”顿了顿,“那种感觉很好。”

    “可你刚才说的那些,难道不违法吗?是很严重的贪腐吧?”

    纪希颐沉默了良久,压着心中的一丝怒气,平息下来,“是,他被抓起来了,判刑二十年,在狱中还被流氓打瘸了一条腿,上面明知道他被折磨,睁只眼闭只眼不管,这下你觉得公平了吗?”

    查琳听出她的不满,转身抱着她,“我希望这一切都没发生过。”

    过了好一阵子,纪希颐还是没有说什么,查琳的声音轻了些:“你父亲入狱后,你都是怎么过的?”

    “怎么过的……辗转被送来了M国,带着一些钱,原本想投奔亲戚,可家里没权没势了,亲戚一开始还装一装,一个月后装都不愿意装了,满脸的嫌弃,我母亲那时候四十出头了,在国内过惯了官太太的生活,之前挂着份教师的职位,乍乍来了M国,不会英语,一下没有了生存的技能,这边生活昂贵,家里那点钱眼看要见底,下个月就交不出房租要去睡桥洞了,我妈在唐人街找了份保姆的工作,”说到这里,纪希颐惨笑了一声,“原本我家两个保姆,我妈十指不沾阳春水,那会儿要去给人做保姆,饭煮不好,地板不会打蜡,一连被两家辞退,那时候我还在读书,家里彻底没钱了。”

    查琳依旧抱着她,不知该说什么了。

    “就在我以为要卷铺盖去睡桥洞的时候,奇迹出现了,我妈竟然挣到钱了,家里房租交了,水电交了,也有钱吃饭了。”

    “她找到工作了?”

    “有一天我去唐人街玩,想买几个包子回家给我妈吃,经过一家按摩店,看到我妈穿着一件暴露的红色蕾丝上衣,扶着一个肥胖的浑身金毛的男人从房间走出来,那胖男人旁若无人地把一张二十美金的小费塞进了我妈的胸衣里。”

    查琳听到一半时就屏住了呼吸,等她讲完了,大气也不敢出。

    “好在我妈没看到我,我也就装作没看到她,包子也忘记买了,逃到了地铁站,逃上了车厢……”

    一阵久违的酸楚突然袭上纪希颐心头,她很久没哭过了,拼命地压下去,压到喉咙发胀、酸痛,过了一会儿,痛感也散去了,她才重新开口,可声音却是哑的:“外人只道我惦念小时候的好日子,实际上我也是这么跟人说的,可事实呢?我是在按摩店门口看到我妈的那个瞬间,才决意好好攀爬权力之路的,”她说得咬牙切齿,“要爬就爬到顶端。”

    查琳有些心痛,“Yvonne,不一定要那么极端,有一份体面的职业,不会受人欺负就行了,就像你现在这样。”

    纪希颐摇头,“小时候我爸就跟我和我妈说,位置越高,越不要想安逸,你永远都不会知道,哪一天会不会有更加强大的权力来把你斗垮,让你永世不得翻身,到时候你再看之前对你好的那些人,不过是树倒猢狲散。”

    “官场这么复杂吗?我*以为大家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好。”

    纪希颐冷笑一声,“官场就是大鱼吃小鱼,所以,永远都不要做那条小鱼。”

    查琳深深地叹了口气,为纪希颐家的遭遇,也为她现在这执拗的想法。

    “叹什么气?你不同意?”纪希颐问。

    查琳想了片刻,“我好像没你那样的苦大仇深,这个世界对于我来说,都不知是真是假,在我看来,或许我们都是游戏里的人物,就像我的游戏里,那些人物不知道自己是虚拟的一样,所以,”她耸耸肩,“及时行乐吧。”

    “好一个及时行乐,那为什么还要这么担心股价?就算收购失败了,你也可以快乐啊。”

    “及时行乐不等于麻木不仁,我总希望我做的事情会好,不是吗?”

    纪希颐挪了挪身子,让自己舒适下来,闭上眼,突然觉得不可思议,怎么就和查琳这么躺在一张床上了?怎么就和她说出了不曾和别人说过的心事?就连跟鄢澜,她都没提过自己母亲曾做过按摩女的事,她希望这段历史是自己记忆出了差错,希望可以抹去。

    当年在鄢澜那儿,她享受的是一个年轻美好的女子的崇拜。

    在查琳这儿呢……纪希颐又突然觉得合理,第一次见面时,查琳说自己像克洛伊,纪希颐原本找不出自己和那个死去七年的女孩子有任何的相似点,查琳却说出了一句话:不属于现世,又找不到来处的混沌感。这句话曾触到她最痛的地方,纪希颐苦笑,近期两次红了眼眶,都是在查琳这儿。

    “查琳,你希望收购成功我理解,但为什么是紫狐?难道你对SamLee没有一点敌意吗?”

    查琳笑起来,“锦衣夜行这款游戏,原本就是为她最爱的人打造的,如今让她收购,哦不,让她的公司收购,她坐镇指挥,你不觉得这是一种浪漫的行为艺术吗?”

    纪希颐想着这事,半晌,“你真是个疯子。”

    查琳大笑起来,“等收购完成的那一天,我再告诉她这件事,你觉得她会怎样?”

    “她会觉得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

    “不很酷吗?”

    “你曾经不是差点告诉她吗?”

    “很神奇,”查琳双手交叠,托在后脑勺下,“那个当下我确实有冲动要告诉她,如果她当时对我温和些,愿意像个朋友一样聊一聊克洛伊的事,我想我就真的告诉她了。”

    纪希颐冷笑,“你永远不知道自己的一句话、一个态度,将对人生有着什么样的影响,蝴蝶效应。”

    “Yvonne,”查琳的声音突然变了,不再像刚刚那么懒洋洋,“我骗了你。”

    第28章 所以赌注是什么?

    “什么意思?”纪希颐警觉地看向她。

    “是的,我骗了你,我刚刚所说的‘告诉她’,是指另外一件事——我曾是克洛伊的情人。”

    纪希颐的脑袋飞速旋转着,几乎理不出这里面的关系了。

    “上次我说,我赶来C城和克洛伊喝了杯咖啡,故事并没有在这里结束,晚上我们又去酒吧喝酒,”查琳陷入了回忆,“她说,她青梅竹马的恋人独自去了斯坦福继续深造,她觉得自己被抛弃了。”

    “为什么?恋人去读书就是抛弃吗?”

    “她有严重的心理问题,我们是不会懂得她的挣扎的。”

    “利曼珊也不懂?”

    “你问到了点子上,”查琳苦笑,“我总觉得,是她先放弃了克洛伊。”

    纪希颐琢磨着这话,“克洛伊为什么自杀了?”

    查琳起了身,在幽暗的光线下摸索了一番,随着打火机的一声响,烟点亮了,昏暗中只见烟头愈发清晰,愈发红得刺眼,随即又暗了。

    “我和她保持了一年的情人关系,那期间,我每个月来一趟C城,后半年开始着手做游戏工作室,”查琳的烟头又亮了,过了一刻,“她并不爱我。”

    纪希颐恍恍惚惚,又不知从何问起。

    “我知道,她自始至终爱的都是利曼珊,至于我,也许是她排遣寂寞的工具,也许是她报复利曼珊的工具。”

    “可利曼珊并不知情啊。”

    “在克洛伊的心理上,她完成了报复,但同时又被悔恨和自责反噬,她的心理问题持续了近十年了,旧伤未好,新伤又至。”

    房间里只剩下了沉默,浓烈的烟味袭来,纪希颐伸出手,“给我一根。”

    查琳帮她点了一根,递给她,像只困顿的兽一般,垂着脑袋坐在她身边,“克洛伊去世后半个月我才知道,我没能赶上她的葬礼,也没有得到她的只言片语,但我知道,她自始至终没有对利曼珊说出我们的秘密,所以,”她猛吸了一口烟,“你问过我两次,和利曼珊是不是情敌,或许克洛伊活着的那一年,我是视她为情敌,想着有一天把克洛伊从她身边带走,但克洛伊真的走了,不是以我想的方式,我发现,我对利曼珊的感情很复杂,某种程度上,我剥夺了她很多东西。”

    纪希颐仰起头,吐出一只烟圈,“你这么有良心?所以和紫狐合作、让他们收购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查琳耸耸肩,“我说过,浪漫的行为艺术,宿命。”

    纪希颐轻声冷笑,“疯子,谁知道你是不是又在骗我。”

    查琳掐了烟,又拿过纪希颐手里的半支,掐灭,“你歇好了吗?”

    两天后,锦衣夜行的股价仍在低位盘旋,收盘时只有45美金了,股东们和投资者们的耐心达到了极限。更为糟糕的是,连带紫狐的股价也开始小幅度下跌。

    鄢澜已经完成第一份报告并提交给证监会,等待进一步调查,手头仍在分析近两日从情报公司那里拿来的新资料。

    到了C城的凌晨两点多,倒是从欧盟委员会传来一个好消息:那边的反垄断调查顺利放行了。

    鄢澜刚刚睡下,心里一惊醒了过来,总觉得有事发生,便去看手机,看到了妮可群发的这封邮件,激战三天,这会儿总算小小松了口气,再去看看群发人名单,利曼珊也在,想想她这会儿已经下午四点多了,看到这个消息一定也放松了一点,毕竟,在这个节骨眼上,这样的好消息总能振奋一下士气,说不定可以拉升一点股价。

    刚这样想着,就看到利曼珊回复的邮件,是回给妮可和查琳的,说C城现在是半夜,估计大家都睡了,她现在就写新闻稿给各大媒体,确保明天一早这个消息就出来。

    没成想邮件刚发出去一分钟,妮可很快回复:我已经把公共关系部负责人午夜连环夺命铃叫醒了,正在赶新闻稿。

    后面还跟了一个笑脸,鄢澜看到这里,也笑了。

    想了想,用老人机发了则短信给利曼珊:今天你要好好吃饭。

    利曼珊正对着妮可的邮件摇头苦笑,老人机来了短信,拿起一看,笑意更深了,又微微蹙起眉,回道:那你要好好睡觉。

    鄢澜不禁笑出来,可下一秒心里却“咯噔”一下,恍然觉得这情愫已经超越了床上的partner该有的样子,很危险。

    她将手机放到了一边,缩回被子里,闭上眼,唇角却还微微上挑着。

    利曼珊等了许久,鄢澜不再回复,她站起身,走到窗边,不知怎的,脑中突然浮现出卡罗尔描绘的照片,鄢澜被绑架的样子,虽没有亲眼见到,但这些天偶尔会浮上心头。

    远眺窗外,接近五点了,夕阳的金色光辉洒在摩天轮和维港的海面上,亦真亦幻。

    有人敲门,利曼珊转过身,“请进。”

    是Sandy,她探了只脑袋进来,环视一圈才看到窗边的利曼珊,露出笑容,“Sam,这几天好像很辛苦哦。”

    利曼珊觉得她这话有意思,走回办公桌前坐下,“怎么了?是老了还是瘦了?”

    Sandy慌忙两只手都摆起来,“不会不会,怎么会?Sam一直容光焕发!只是看你这两天都是晚上九点才离开公司回去。”

    “你怎么知道?”

    “我……我回去也没事,就留下来看你有什么需要行政部帮忙的。”

    利曼珊有点惊讶,“Dana知道吗?”Dana是Sandy的上司,利曼珊边问边示意她,“请坐。”

    “我……”Sandy拘谨地在她对面坐了下来,“我也不是为了在经理面前表现。”

    利曼珊眉峰略一挑,“下次加班到那么晚还是要和你的经理事先沟通。”

    “好……我知道了,不过Sam,”Sandy的语气又活泼起来,“你知道销售部一哥Andy,他这个月又拔得头筹,上午领了花红,每次他得了花红都要请大家吃大餐,中午吃饭的时候,同事们都在起哄,赌他这次能不能请动你。”

    利曼珊听了半天,原来是这事,倒觉有趣起来,“所以赌注是什么?”

    Sandy的脸上露出神秘的笑容,往前凑了凑,声音也小了,“如果Andy请动了你,销售部要集体在太平山顶跳K-pop,如果Andy请不动你,他要在明晚聚餐时单膝下跪向他女友求婚。”

    利曼珊一脸的不可置信,“什么??”

    “噢,K-pop就是……”

    “不是这个,”利曼珊打断了她,“求婚这么大的事当赌注?认真的吗?”

    Sandy将头发拨到耳后,“Andy这人是这样啦,不过他女朋友也习惯了吧,我们都想看看他女朋友呢!”

    利曼珊几乎倒吸一口冷气,“好了,我知道了,谢谢你来告知。”

    Sandy自觉来找利曼珊的任务都完成了,笑眯眯地站起来,“那Sam今晚早点休息。”

    利曼珊点头,又想起什么,“你不用加班等我,行政部如果有其他事,听Dana安排。”

    “嗯,我知道了。”Sandy面上划过一丝失望,很快便调整好了,微笑着关上门。

    利曼珊摇头,这女孩是真想进驻总经办,但这样的方式对于其他人来说不公平,自己自然不会纵容。至于那个赌约,听起来荒唐,至少她觉得,对那个女朋友不尊重。

    叹了口气,看看表,五点了,有点累,想吃一碗虾子面,利曼珊站起身,破天荒第一次早退。

    拎着包跨着大步往外走,刚经过销售部,门开了,正巧刚刚被议论的Andy探出了脑袋,看到利曼珊,面孔一阵挣扎,夹杂着兴奋和犹豫,可再下一秒利曼珊就走了,于是鼓起勇气:“Sam!明天晚上太平山的山顶餐厅,一起来吃海鲜放题啊!我请客!”

    一时毛玻璃后的人影窜动起来,销售部炸了锅,都涌到门后看好戏。

    利曼珊只稍稍点头,“好,祝贺你再次拔得头筹,再接再厉。”

    她甚至没停脚,Andy还想说什么,利曼珊人已走远。

    毛玻璃后的人们涌了出来,面面相觑:“就这样?”

    “喂,Sam就这么同意了?”

    “她的意思是同意了吧?”

    短暂的沉默后,Andy狂呼起来:“你们要集体跳舞了!”

    到了香港的早晨,C城已经历经风云变幻。

    其实头天晚上利曼珊就密切关注着媒体的报道,紫狐公关部算高效,各路媒体也没有怠慢,一早就放出欧盟放行的利好消息,到了半夜,那边开盘时,利曼珊一直没睡好,不时醒过来看看情势。

    收盘时股价提到了55,总算有了小范围回涨,突破了当初宣布收购时的价格。可这些都是流动的散户看到利好消息后的动作,资本并没有因为这点消息就调转方向。

    到了香港的中午,天闷热起来,利曼珊昨夜没有休息好,午饭也没有胃口,干脆给自己两小时回去睡觉。

    迷迷糊糊睡过去前,看了下邮件,鄢澜今天一直没动静。

    鄢澜刚刚合上电脑,眼睛发胀,今天她有了一个发现,也可以是巧合,她发现有一家操作锦衣夜行的公司有中东背景。

    按理说这也正常,中东资本要来M国股市掺一脚也再正常不过,但她的心里却不由警觉起来。

    无疑,这也给了她一个调查的方向。

    第29章 那Sam有女朋友吗?

    晚上六点,利曼珊一个人乘坐缆车上山顶。

    销售部今天集体上山,利曼珊婉拒了跟他们同行的邀请,也婉拒了司机送她的提议,只说七点在餐厅见,她想独自体验一下这富于历史感的缆车,看看沿途风景,也慢慢融入这里的生活。

    说是缆车,其实是一截电动小火车,很像小时候父母带她去瑞士少女峰时搭乘的火车,只不过车身短一些,路途也短了不少。

    利曼珊在山下车站观摩了最早的第一代缆车复刻,一百多年前的蒸汽车,木头车身,复古的感觉扑面而来。她不禁会想,如果那对生下自己的人中有一方是香港本地人,那么他或她的祖先当年搭乘过这辆蒸汽车吗?

    新一代的缆车十分钟就到了山顶,天已经黑了,但还没黑透,远处的天色残留着被夕阳烧红后未冷却的铁锈红。

    站在凌霄阁俯瞰港岛,姹紫嫣红的楼群环抱着维港,这片繁华和纽约、和C城又完全不一样,它的色彩丰富多了,看上去没有了老牌西方都市的肃穆感,多了些梦幻。

    游客不少,利曼珊走到凌霄阁左侧的芬梨径上,这是一条下山的小径,被亚热带树木密密遮住,这里的人少一些。

    她下午特意穿了双平底鞋去公司,就是为了晚上能在山顶走走,这会儿站在芬梨径远眺,或许这里所有的人都沉迷于这迷人的夜景中,利曼珊也觉得美不胜收,但就跟飞机降落那天脑中划过的念头一样,她又在想,当年未满月的自己是在哪里被遗弃的?

    也许克洛伊并不傻,也不是执着,利曼珊突然觉得,可能她只是比自己勇敢。

    自己口口声声说对香港不感兴趣,说对自己的来处不感兴趣,从八岁开始,嘴硬了这二十来年,可自从踏上这片土地,就无法控制地闪过这些念头。

    看看表,还差十分钟七点了,利曼珊转身往餐厅走去。

    Andy今晚包下了这间餐厅,各种酒水和海鲜、牛排无限量供应,原本利曼珊没有跟大家一同过来,销售部的人还在起哄,说她要放Andy鸽子,说今晚不用跳舞了,说Andy应该把他的秘密女友赶紧喊来准备求婚。

    可利曼珊一踏进餐厅的门,大家又都开心起来,好像宁愿一会儿喝醉了疯疯癫癫跳个舞,也想和她共进晚餐。

    利曼珊一到,晚餐也正式开始了,Andy先被簇拥着讲个开场白,利曼珊见他衣冠楚楚,人也落落大方,只是环顾一圈也没看到他的女伴,来之前就好奇,到底什么样的女孩子在Sandy口中“习惯了这么闹”。

    Andy感谢了利曼珊来捧场,说很荣幸,大家又欢呼簇拥她去讲话,利曼珊走到麦前,那本是乐队演奏的地方,只说了两句:感谢邀请,以及祝贺Andy,今晚的主角是Andy。

    餐厅外有露天的桌台,利曼珊拿着一杯鸡尾酒、一只小餐碟,碟子上放了只铐扇贝和两尾甜虾,十一月末的夜晚还不冷,她穿着薄羊毛料的西装,微风吹过,衣角轻轻飘起。

    正要坐下,看见不远处灯光几乎照不到的那张桌子旁,Sandy正独自坐在那里,面前只有一杯酒,喝了大半,Sandy看过来,看见了利曼珊,不知怎么的,没有了白天的殷勤,甚至愣了一愣。

    利曼珊没有坐下来,直觉她有事,那边Sandy却已站起身,往这边走来。

    “Sam,怎么一个人出来了?里面那么热闹。”

    利曼珊坐了下来,将椅子调舒适,“你不也一样吗?”

    Sandy竟苦笑一下,在一旁坐下,双手支着下巴,像在想着什么。

    利曼珊呷了口酒,“这里的东西真不错,海鲜很新鲜,酒调得也好。”

    Sandy点头,“Andy最喜欢在这里请客。”

    “说到Andy,怎么没见他女朋友?”

    “不求婚还来干嘛?”

    利曼珊轻轻拧了下眉,“不求婚就不来吗?”

    “Sam,你为什么不让Andy求婚?”

    利曼珊正要将扇贝肉送入口中,听了这问题,放下叉子,“你觉得妥当吗?”

    “如果他俩自己喜欢,有什么不妥呢?”

    “我不觉得Andy喜欢,否则怎么是他输了求婚,应该是赢了求婚吧?不过他喜不喜欢不是我考虑的,我只是觉得对他的女友不公平。”

    Sandy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缓缓说道:“在一起五年,不给名分,这就公平了吗?”

    利曼珊将扇贝肉送进口中,细细咀嚼,两人均沉默了一会儿,她放下叉子,“说吧,怎么回事?”

    Sandy的唇角牵出一丝苦笑,“我二十六岁和他在一起时,他还是个不知名的小销售,刚入职紫狐不久,那时候他说,不喜欢束缚,做销售也需要很多应酬,和一些逢场作戏,我说我都能接受,”她叹了口气,“紫狐亚洲区HR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不希望员工之间有恋爱关系,所以我们就一直秘密恋爱,但有个前提,我们必须让身边人知道自己有恋人。最开始的两年我还可以,可是,Sam,我三十一岁了,我想和他名正言顺地在一起,我想他能当着所有人的面向我求婚,昨天他答应大家这个赌注时,我好开心。”说到这里,她哽咽了。

    利曼珊静静地听完这些,什么东西戳着她,可以共情,但还是无法纵容这样的求婚方式。

    “所以你昨天来告诉我这件事……”

    “我以为所有人都想成人之美,我以为你会选择推掉这个邀请,因为如果我不说,我猜你会答应。”

    “Sandy,我会答应,因为我刚刚上任总经理,这是个和销售部建立感情的好机会。”

    “那如果赌注互换呢?如果是你答应了、他赢了,才会求婚呢?”

    利曼珊被她问住了,其实昨天她的脑中就闪过这个问题,当时她想,如果是Andy赌赢了求婚,她可能会找个借口谢绝邀请,毕竟,和销售部团建的机会还有很多,但她不想做求婚这件事的背后推手。

    她叹了口气,“Sandy,我理解你的委屈,但现在我的态度不重要,重要的是Andy和你自己的态度,我觉得你该和他谈谈。”

    “谈什么?”

    “告诉他你想要什么,让他明确他的态度,归根到底这是你俩之间的事,至于亚洲区HR的规定,我想我能帮到的就是,废除这项不成文的规定,因为我不觉得这是个尊重个人权利的规定。”

    Sandy的眼中燃起希望和感激,半天说不出话来,眼泪又涌了上来,“多谢……”

    她还没说完,餐厅里闹哄哄地出来了一堆人,两杯酒下肚,大家的神经都松快了,只见一人举着一部小型摄像机,其他人嚷道:“跳舞了,Music!”

    一同出来的还有餐厅的乐队,一时这个露天餐台挤满了人和喧嚣,利曼珊让到一边,品着酒看他们闹,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Andy刚刚出来时就看到自己女友和利曼珊在聊天,看表情不像在聊公事,这会儿便趁大家玩闹,站到Sandy身边,两人聊了会儿,Sandy把利曼珊的承诺讲给他听。

    舞跳完了,举着DV的摄像笑道:“本来我想录Andy求婚,让大家都看看我们这个秘密大嫂究竟是谁,现在录了跳舞,也不错。”

    大家便跟着起哄:“是啊!Andy,到底什么时候带大嫂来给我们看看?”

    “喂,不会是你想象出来的女朋友吧?到底有没有这个大嫂啊??”

    Andy看大家闹着,脸上挂着笑容,利曼珊一手端着酒杯看着他,又看看Sandy,心中有一些莫名的期待。

    突然,Andy一手揽过Sandy,“你们不是要看看大嫂是谁吗?虽然今天你们赌输了,没有了求婚环节,但我发个福利,呐,Sandy呢,就是我交往了五年的女朋友,我很爱她。”说着转头在她的唇上轻啄。

    每个人脑袋里的那团毛线都在“嗡嗡”打转,瞬间又都理顺了,不知谁喊了一声“哇!!居然是Sandy!!”紧接着大家都炸开了锅,有祝福的,有“埋怨”他俩“骗”了大家五年的……

    这时有人担心道:“那公司是不是不允许员工之间恋爱……”

    话音刚落,Sandy看向利曼珊,像在寻找支柱,一时大家也都顺着她的目光看过来。

    利曼珊还沉浸在刚才的欣慰情绪中,脸上还挂着笑容,这么一来便换了一副颇为认真的表情,“员工之间有恋爱关系是个人的权利和自由,公司不会加以阻止,但有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项,例如上下级关系的员工如果恋爱会存在利益冲突,如何兼顾公平,稍后我会让HR拟出规则。”

    大家欢呼起来,Andy举起手里的酒杯,隔空向利曼珊致谢,又有喝醉的“狂徒”喊道:“Sam如果有男友,会和我们公开吗?”

    在场的人被吓得酒醒了一半,空气一时安静下来,利曼珊只微微一笑,想了想,“我不会有男友,我只喜欢女孩子。”

    紫狐这个团队人员的心脏今晚得到了千锤百炼,短暂的沉默后,大家异常亢奋地欢呼起来,连Sandy也将刚刚张大的嘴巴合拢,一同欢呼。

    她居然不生气,居然这么落落大方地出柜了,于是刚才那个居功至伟的“狂徒”再次造次:“那Sam有女朋友吗?”

    ——

    鄢澜在C城的清早醒来时,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新闻,看了一圈外部新闻,又登陆紫狐内部网站,浏览内部消息。

    有一则抓眼球的新闻,来自香港分公司,有人发布了刚刚在山顶餐厅的一段尬舞视频,鄢澜之所以能看完,是因为她在镜头里看到了利曼珊,她穿着及膝的黑色连衣裙和浅灰色西装外套,手中端着杯鸡尾酒,笑容有点灿烂。

    尬舞过后,竟然有两名员工公开了恋爱关系,紧接着是Sam明确HR规则的发言。

    再之后……她出柜了。

    鄢澜顾不得时间,顾不得身边的一切,整个人几乎从床上站在了地上。

    “那Sam有女朋友吗?”

    镜头里,利曼珊想了想,脸上绽出笑意,“也许快了吧。”

    第30章 Goodgirl

    也许快了吧?

    鄢澜的心像坐上了云霄飞车,一浪接过一浪。

    她直觉跟自己有关,心脏“怦怦”直跳,一朵红云飞上了脸颊……利曼珊居然……

    可她突然又想……不会是她在香港有什么情况吧?对了,前两天提到的那个Sandy……她为什么大老远国际长途里要提这么个人,当时挂了电话后自己还想,应该是故意逗自己吃醋,莫不是会错意,自作多情了?难不成利曼珊真和她……

    心跳骤停,红云也散了。

    鄢澜不想了,直接把链接转给了利曼珊,只字不评。

    利曼珊刚在家中浴室泡了个澡,到了香港就没有好好泡个澡,解解乏,这会儿正裹着浴巾走出来,坐在床上,拿起手机一看,鄢澜发来了一封邮件。

    最初她以为是什么跟案子有关的进展,可当打开链接,把视频看完,不觉一脸笑意,又想这个做数字市场的同事速度太快了。

    再一想,在香港说的“悄悄话”,就这么即时让另一个当事人知道了……

    那鄢澜把这个链接发过来,让自己知道她看到听到了,是什么意思?接受这个“快了”?

    利曼珊咧了嘴笑,回道:不谈谈感想?

    鄢澜正刷牙,手机摆在洗漱台上,看见邮件进来,一手去点开,再看到这句,仿佛明白了,想要笑。

    认认真真把牙刷完,又拿起手机,想想这是工作邮箱,回复:Congrats!

    利曼珊拿起手机,“恭喜”,好好好,她又笑起来,将手机丢到了一边。

    她打开身体乳,倒了一些在手掌,边想着事情边慢慢按摩着肌肤,笑容仍挂在脸上,可渐渐的,又消失了,她想到关于绑架的事情,自从卡罗尔说了这事,那画面就在她脑中挥不去。

    她无法想象,什么样的人会对鄢澜这样的女人下此狠手,是纪希颐吗?还是说,是拿来勒索纪希颐?可如果是后者,为什么鄢澜会这么怕纪希颐?她没有救她吗?

    利曼珊停下了抹身体乳的手,这么多年以来,她总以为自己是个不求解、冷血的人,也许症结在八岁那年在阁楼翻到了自己的身世,从那以后,不该看的不该问的她一律不看、不问。但这些天在香港,她发现自己心底深处是想看看这座城市的,有点嘲笑自己自欺了这么多年。

    那天卡罗尔说到那些照片,她或许也是想看看的,没有亲眼见到,想象力放大了一万倍,让她这些天总是浮想联翩。

    这么想着,她拿出老人机,给卡罗尔发了则消息:

    她被绑架的照片,可以发给我看看吗?

    卡罗尔刚刚给葫芦喂过早饭,私人手机响了,她看了看消息,知道是利曼珊,之前利曼珊给她看过一部老人机,想了想,回复道:

    你可以只看看,但不要保存。另外,Chi有对你们做什么动作吗?

    利曼珊有点紧张,她不知道自己亲眼看到照片会是什么感觉,便将这思绪挥去,回道:

    她在等我,L已经将资料整理好,届时Chi就可以介入,拿到她想要的,我和Chi的交易就算完成。

    发完这些,利曼珊又等了好一会儿,手机再次响起,她深吸一口气,拿到眼前。

    卡罗尔发了两张照片过来,利曼珊下意识往后躲,眯起眼睛。

    第一张照片上,鄢澜穿着黑色短袖T恤和黑色牛仔裤,双手被绳子绑在身后,嘴上贴着银色的胶带,长发拢在一侧,眼中满是惊恐……而她所处的环境像是钢筋水泥的仓库,或者地下室,她整个人蜷缩在一张很大的木凳子上……

    利曼珊呼气的时候微微颤抖,她的手指在屏幕上轻轻摩挲,抚摸着鄢澜的脸,和那双惊恐的眼睛,再划到下一张,还是差不多的环境,她换了一件白色T恤,但已经脏了,仍然被绑着,嘴上的封条不见了,嘴唇没有血色……

    不一样的是眼神,如果说上一张照片上她的眼中布满惊恐,这一张上的眼神是……麻木。

    好像她并不在乎自己被如何对待,不在乎衣服脏了,不在乎手被绑着,也不在乎自己是否还活着。

    利曼珊的视线模糊了,刚刚那张照片足以让她心疼,但这张上的眼神却让她瞬间流出了眼泪,她熟悉这眼神。

    母亲和克洛伊在抑郁最为严重的时候,就是这种眼神。

    她不知道鄢澜被关了多久,经历了什么,会从眼神里都是满满的求生欲到不在乎生死。她左右划动着这两张照片,放大,去看她的眼睛,眼泪不断流出,让她总也看不清。

    平息了情绪,利曼珊将手机丢在一边,一个人呆坐在床上想了很久。

    凭什么?他们凭什么这么对待鄢澜?去机场的路上卡罗尔说的那句话又在耳边响起,各种交叠:甚至没有人报案……

    为什么没有人报案??

    利曼珊咬紧牙,她难以想象,如果有一天自己找不到鄢澜了,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而自己是个连“恋人”身份都没有的人,纪希颐为什么没有报案??

    鄢澜,我该早点出现的,她又想。

    如果早点出现,你是不是就能避开纪希颐这个劫?是不是就不用看精神科?是不是这些年都会活在阳光下?

    而自己呢?很久前利曼珊曾下决心,这辈子不会再碰有心理问题的人,母亲和克洛伊的先后非正常死亡,都让她确信自己做得不好,她不想再有第三个她爱的人赴这前尘。

    这也是她听到鄢澜看过精神科这件事后,往回退缩的原因。

    可又好像无法全身而退,好像这一次,自己也能让一切变得美好?那诱惑的果实一直悬在前方不远处的那棵树上,雾气弥漫,每当伸出手,就又迷失了。

    利曼珊拿来手机,她想抓住那颗果实,在屏幕上打出几个字:做我女朋友吧。

    手指悬在屏幕上方,“送出”键迟迟按不下。

    又过了良久,雾浓了,一切都回来了,这件事自己已经试探过许多次了,她不愿意。

    再一个字一个字删掉,看了看时间,重新输入:好好吃早餐。

    鄢澜发出那封邮件后,洗好脸,化好妆,又换好了衣服,利曼珊没有再回复,她拿好包走下楼,经过街角的那家面包店,有点犹豫,还是没有停下。

    手机震了一下,是那部老人机,迫不及待拿出来看:好好吃早餐。

    鄢澜停下脚步,折了回去,去面包店买了新出炉的芝士火腿面包,拍了照,发给了利曼珊。

    利曼珊收到了照片,并没有只言片语,她笑了笑,抹掉了噙在眼中的最后一滴眼泪,回了句:Goodgirl.

    鄢澜看到这条消息,不自觉噘了噘嘴唇,咬了口面包,刚出炉,是蛮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