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海棠(14) 一声“休澜”而已。……
应听声:“……”这听起来不是更吓人了吗。
看苏扶盈的表情, 估计她也是这么想的,但是碍于对清休澜信任,没有出声反驳, 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只得沉默下来。
清休澜叹息一声, 转身朝大殿外走去,开口说道:“是好事啊, 扶盈。”
“修仙界手段残忍,如果真想杀一个稚童, 何必大费周章地弄出什么‘吃人对联’, 直接找个你不在的时机一刀下去, 不就完了吗。”清休澜摇了摇头, 回眸说道。
虽然这话说的露骨, 却是事实, 而且有效地安慰到了苏扶盈,比什么“和音一定不会有事”,或者“都是错觉,早点睡”要有用了不知多少倍。
她往前走了两步,跟上了清休澜, 说道:“……那……”
“而且,这故弄玄虚的人还故意让一个侍女以极其离谱的死状死在你面前,不是反而还给你提了个醒吗。”清休澜抬脚踏出门槛,看向幽静夜色,说道:“说明那人的目的根本不是杀人, 更像是……”
说到这,清休澜似乎也有些疑惑,没再继续说下去, 只是又摇了摇头,道:“……总之,在他没有下一步动作之前,不用太过担心——你若实在担心,多罩几层结界,也就是了。”
苏扶盈看起来仍有些忧心,却比不久前好上不少,点了点头,谢过了清休澜,转身离开了。
等她走后,应听声就霸占了清休澜身边的位置问道:“师尊说的是真的?”
清休澜莫名看他一眼,说道:“当然是真的,我骗她做什么。”
“师尊不觉得在这样一个节点发生这样的事……”应听声斟酌了下,说道:“有些来者不善吗?”
“觉得。”清休澜点了点头,借着月光往回走去,道:“但能怎么办呢,我们一无所知,只好按兵不动,走一步看一步了。”
“也不知道他的目标到底是谁。”清休澜随口说了一句。
“不是苏小姐和苏前辈?”
“是她们就好了。”清休澜语气放松下来,懒懒道:“毕竟我们没受影响——在苏府中,最有威胁价值的应该是你我二人,要是暗中作祟的修仙界中人,不可能放着我俩不骚扰,反去吓个小姑娘——那不有病么。”
“——只有与苏扶盈结仇之人,才会忽略我们,只盯着她们母女二人。”
应听声明白了清休澜的意思。
如果是修仙界的人想对苏扶盈母女下杀手,就不可能忽略清休澜等人——开玩笑,天机宗长老几乎全在这了,天王老子来也得掂量一下有几条命够作。
所以这在躲在暗中的人大概率只是普通人,不知因何想要报复苏扶盈,而苏扶盈一个长老,莫说想在一个普通人手底下护下和音和上官衡,就是想护下整个苏府也是轻而易举的。
“不过他倒是提醒我了。”清休澜轻声道。
等应听声转头看向清休澜时,发现他已经变了一副样貌——甚至连衣服配饰都一起换了。
“人间鱼龙混杂,难免混入几条来自修仙界的杂鱼,啧——用回原来的身体就这点不好。”
看着连声音与身形都一同改变了的清休澜,应听声沉默两息,艰难说道:“……我给苏府罩个结界,师尊在苏府时,就不必易容了吧?”
“罩过了。”清休澜一眨眼,眼眸再次染上金色,散了易容,看着惊讶的应听声,说道:“你不觉得……今晚的月亮格外模糊么。”
说着,清休澜笑了一声,走进了海棠清欢院中。
而应听声则若有所思地抬眸看向不知何时变得像没在水里一样的月亮,哑然失笑,跟着走进了院中。
——
这个夜晚出人意料地平静,没有再发生任何异样。
那副对联乖乖地待在了锦盒当中,没再作妖,没有死人,没有尖叫,没有应听声想象中会发生的任何情况。
以至于应听声绷了一晚上的神经直到天微微亮时才放松下来,沉沉睡去。
而清休澜就没他这么多顾虑,直接一觉睡到天亮,然后在良好作息的帮助下缓缓睁开了眼。
他醒来后,先是偏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应听声,发现他还在睡,便轻叹一声,并不打算打扰他的安眠,准备起身。
但也不知道应听声昨晚怎么睡的,清休澜起一半就觉得自己的头发被扯了一下,回头一看,果不其然发现自己的一缕发丝被应听声压在了身下。
清休澜试着拽了拽,但他那头长发也不知被压得多深,清休澜试了几次,除了扯痛自己的头皮之外,别无他用。
而他这番动作下来,应听声居然依旧无知无觉,也不知道是因为睡晚了,还是因为在清休澜身边太过放心。
“……”清休澜无奈地叹息一声,只好被迫搅了人清梦,轻声唤道:“……听声,压到我头发了。”
应听声大概真的是睡懵了,听到熟悉的声音之后微微睁开眼扫了一下周围,床帘遮住了部分光线,也没有点烛火,周围显得有些黑暗。
他看到了自己身旁熟悉的清休澜,可能是熟悉的光线,熟悉的人,和熟悉的环境扰乱了他的判断,应听声听完清休澜说的话后不但没有动作,反而还再次闭上了眼,伸手将半撑起身的清休澜拉回了怀中,含糊道:“时辰尚早,休澜再睡会吧。”
应听声这完全是肌肉记忆,没过脑思考,所有警惕的神经在站了一晚上岗之后全都累趴下了,居然没一条神经反应过来提醒一下他不对!
此话一出,别说动作顿止,面色复杂的清休澜,就连应听声自己都突然又睁开了眼,脑中警报终于姗姗来迟地尖叫起来。
两人看着彼此,面面相觑。
几秒后,应听声缓缓、缓缓地松开了手,然后轻轻捂住了脸,慢慢地转了过去,闷声道:“……就当我还没睡醒,师尊。”
“……”清休澜沉默两息,说道:“……你确实没睡醒。”
应听声悬着的心快要吊死了。
但是清休澜说完这一句之后反倒没了动作,也没继续说话。
正当应听声的心跳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促,几乎全身的血液都奔涌向头部时,突然感受到了一股微凉的气息。
清休澜轻轻将手背贴在了应听声侧脸上,挑眉问道:“……你害羞什么。一声‘休澜’而已,你还叫得少吗?”
要应听声是个气球的话,现在应该已经爆炸了。
可惜他不是。
“行了。”不过几秒,清休澜的指尖都沾上了热意,他伸手理了理应听声散在脸颊的微乱发丝,轻叹道:“我看你也清醒了,起来吧。”
说完,清休澜便先下了床,还贴心地理了理遮光的床帘,重新给应听声打造出了个黑暗的环境,留他自己默默消化。
清休澜伸手推开了窗,天色微沉,没有阳光,也没有雨,只有很多灰色,和一点点黑。
他轻轻嗅了嗅,闻到了垂丝海棠的淡雅清香,随后在窗边的软塌上坐了下来,手撑在膝盖上,托着下巴,偏着头看向窗外。
莫约一盏茶后,身后就传来了细微动静,布料摩擦声,脚步声,以及门帘上坠着的宝石相互碰撞声。
应听声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表情,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在距离清休澜几步的地方停下,开口问道:“师尊……一会要出门吗。”
听他开口,清休澜这才懒洋洋地将视线从窗外收了回来,然后将目光落在了应听声身上,朝他招了招手。
应听声不明所以,但还是往前走了两步,走到了清休澜身边。
清休澜伸手将应听声拉到了自己身边坐着,然后抬手往梳妆桌上一抓,一只木梳便飞到了清休澜的手心。
“你不是说要去庙会?”清休澜左手松松握着一部分发丝,然后用右手从上往下慢慢梳理着,随口道:“不必等到晚上,庙会早上便开始了。”
应听声的身体在被清休澜碰到的时候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放松下来,任由清休澜梳理着自己的长发,说道:“师尊要陪我去?”
语气肉眼可见地腾跃起来。
清休澜“嗯”了一声,手上动作分毫不乱,继续往下说道:“昨晚很安静,扶盈那边也没消息,估计是没出乱子,反正我们闲着也是闲着,去凑凑热闹也并无不可。”
应听声的长发十分柔顺,木梳一顺到底,发质柔软,就像上好的丝绸一般,让清休澜不经怀疑这样的发丝根本无法将玉簪牢牢固定在发间。
清休澜拿着木梳的手顿了顿,原本准备从乾坤戒中拿出的翠色玉簪又被他默默收了回去,换作了一条淡绿色,绣着暗纹,末端坠着珍珠的长发带。
“走得急,你的行李没来得及收。”清休澜指尖在应听声的发丝间穿梭着,发带末端的两颗珍珠撞在了一起,发出了一声脆响,“凑合用我的吧——洗过了,介意吗?”
应听声只觉得自己就像在被狐狸软软的爪垫轻轻勾着头皮——不痛,反倒微微酥麻,从头皮往下到整条背脊都是麻的。
“……不介意。”
清休澜三两下绑好了发带,随手顺了下应听声的长发,然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腰,示意他可以了。
应听声从软塌上站起身,回眸看向清休澜,欲言又止。
清休澜正清理着木梳上缠上的几丝黑发,察觉到应听声的视线,莫名抬眸,问道:“怎么了?不稳吗?”
应听声摇了摇头,视线在清休澜未着发饰的黑发间停留了几息,说道:“……师尊今日准备穿什么?”
心思昭然若揭。
清休澜手一顿,似笑非笑地看着应听声,然后在应听声快要坚持不住准备移开视线前,轻飘飘开口道。
“你来决定吧。”
第112章 海棠(15) 庙会。
应听声眼神一亮, 如守得云开见月明一样,细碎的光冒了出来,笑意小心地从他的眸中荡开。
让应听声开心起来对清休澜而言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他推了一下应听声, 道:“好了, 洗漱去。”
清休澜目送应听声离开之后, 才唤出了从一盏茶前就在不断震荡的水镜,抬手抹过镜面, 随后,人影还没出来呢, 便先听见了孟玄的声音:“寄忱去找你了吗?”
“寄忱?”清休澜意外地看了水镜一眼, 随后又抬眸看向窗外毫无动静的结界, 问道:“没来, 他昨晚不是歇在你隔壁?”
孟玄面色挺难看的, 但并不十分焦急:“他没和我睡一间房, 今早起来就没见到他人影,房间没人,水镜也联系不上。”
清休澜皱眉,他布下的结界只会阻拦生人进出,不会刻意阻拦许寄忱这个熟人, 他自己也没怎么注意。
“寄忱很少会不打招呼直接离开,除非遇到了急事。”清休澜是知道许寄忱的实力的,并不觉得他会悄无声息地死在人间,因此推测道:“再等等吧,要是真的遇到了没法自己解决的麻烦事, 寄忱不会逞能,会想办法逃跑,或是传消息出来的。”
“什么消息?”应听声从里间走了出来, 刚好听到了清休澜话音的尾巴,没多想,随口问道。
清休澜摇了摇头,倒也没有隐瞒,说道:“寄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应听声有些意外:“寄忱出门了?好事啊。”
清休澜:“……”某种程度上来说,倒也是。
孟玄:“……”不是,就没人关心一下他的人身安全吗。
孟玄嘴角抽搐了一下,然后和应听声打了个招呼,便抹去了水镜。
清休澜看了应听声一眼,然后转过了身,背对着应听声,面朝窗外,问道:“你不担心?寄忱要是出点什么事,沈灵可得急死——毕竟就他一个宝贝徒弟。”
“寄忱只是出门出得少罢了,沈前辈前几年也带着他去过不少地方了,无碍的。”应听声将一个木制托盘放在了软塌旁的小几上,托盘中放着不少叮当作响的流苏发饰。
清休澜的目光在托盘中的银色发饰上停留两息,默默收回了目光。
“凉前辈最爱热闹的庙会,一早就出门了,我们说不定还能碰上她。”应听声用木梳分出清休澜一缕长发,将其编成了一股细细的辫子,垂在身前。
清休澜“嗯”了一声,目光落在窗外的垂丝海棠上。
“一会先吃点东西随便垫垫,然后午膳就在外面解决吧?师尊留点肚子吃我做的晚膳。”
应听声手巧得很,三两下就将清休澜的长发整理地服服帖帖,随手拿起了托盘中一个巴掌大,坠着长流苏的月亮样发饰,将其固定在清休澜脑后。
流苏很长,几乎与清休澜的发尾持平,末端小颗小颗的珍珠一摇一晃地在清休澜黑色发丝间穿梭。
随后,他轻轻用手扶了一下清休澜的肩,示意他转过来,在清休澜身前那条小辫辫尾系上了一枚指甲盖大小的银色铃铛。
“银色很衬师尊呢。”应听声为了系上铃铛,在清休澜面前半蹲了下来,不知从哪儿摸出了一面铜镜,举在身前笑着对清休澜说道。
清休澜那双金眸已经足够耀眼,再多的金饰放在清休澜身上也会黯然失色,比不上如雪如月的银白,并不会过分争夺视线,反而锦上添花。
——也不知应听声是不是忘了,清休澜如果要出门,这双金眸是绝对无法暴露在天光之下的。
不过清休澜也不在乎,就当这独一份的风景,只在海棠清欢院中,让应听声窥得一丝半点吧。
清休澜从软塌上站起身,银铃随着清休澜的动作细细响着,并不吵闹。
他垂眸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犹豫问道:“这样……好看吗?”
似乎是因为甚少尝试这样的风格,清休澜迟疑地转了转头,脑后的流苏有些重量,清休澜甚至能感受到它的运动轨迹。
“当然好看,师尊不要妄自菲薄。”
应听声给清休澜选了一身淡色长袍,面容足够惊艳的情况下,衣裳不必过于艳丽,喧宾夺主。
他站在清休澜身前,给他整理着外袍,视线垂下,轻声道:“我知道师尊出门要易容……不如也由我代劳吧?”
清休澜:“……”你倒是会得寸进尺。
反正衣服也换了,头发也重束了,也不差易个容了,清休澜也就说不清是麻木还是无奈地点了点头。
等坐在梳妆桌前任由应听声捣鼓了一会后,清休澜才发现好像有些不对。
按理说易容应该怎么平凡怎么易,最好易到往人群里一扔下一秒就能消失的那种平凡。
有的人只用改改自己的眼睛鼻子嘴巴,这里拉长一点,那里缩短一点,立马就能判若两人——但清休澜不一样。
清休澜自己易容时通常都是直接随便找个人照抄,然后自己再随便改改,省心省力。
但应听声却好像是在雕琢什么艺术品一般小心翼翼地用灵力在他脸上涂涂改改。
清休澜几次想出声提醒,但在看到应听声专注的目光之后又将“要不随便弄弄我们赶紧出门吧一会儿天都要黑了午膳都不一定赶得上更别说晚膳了”的建议咽了回去。
清休澜看着铜镜,属于“清休澜”的那部分特征在应听声手下慢慢被抹去,反倒有了几分“谢道友”的影子。
应听声轻轻一抹清休澜的嘴角,让他不笑时面上也是带着笑意的,少了一分冷淡,多了一分散漫。
他又用指尖将清休澜的眼尾往上微微一挑,顿时,清休澜面上再添三分轻佻。
接着,应听声用右手拇指在清休澜眼角一抚,手指移开后,一滴黑色泪痣便出现在他的左眼角。
清休澜任由应听声动作,被他用左手食指抬起了下巴,应听声右手手背在清休澜双眸前一拂,灵力涌动,将清休澜眸中的金色尽数散去。
清休澜背对着应听声,看不见他现在的表情,只能从面前的铜镜上看到身后的身影。
“好了。”应听声给清休澜带上了一只水滴形的白色耳坠,开口道。
清休澜这才抬手触上面前铜镜中陌生的自己。
铜镜中的人没有任何地方像清休澜,却也并不平凡。
“你也得易。”清休澜抚过那颗似乎还带着应听声手指余温的黑色小痣,没有回头,看着铜镜,说道。
应听声“嗯”了一声,他出现在人间并不打紧,但身边跟着一个陌生人,就打紧了。
璨金色灵力缭绕在应听声面部,不过几息,便散了去,一张全然陌生的脸出现在清休澜眼前。
清休澜看着铜镜中的应听声,微微蹙眉,转过身,细细打量了一番,然后朝他招了招手。
应听声顺着清休澜的意思半蹲下来,清休澜随手在梳妆桌上翻了翻,翻出了一盒带着香味的大红色胭脂来。
“……师尊。”应听声看到那盒胭脂时简直哭笑不得,虽然知道清休澜会用在哪儿,但还是对这盒胭脂会抹在自己脸上感到一阵怪异。
果不其然,清休澜“嗯”了一声,用中指在那胭脂盒中揉了揉,然后干脆利落地在应听声眉心中划了一道。
鲜红如血。
清休澜勾了下唇角,这样简单的动作用这张脸做出来却极为……轻佻,就像在调戏什么都不懂的良家少女一般。
清休澜用左手固定住了应听声的下巴,拿起一旁的手帕擦了擦那道红的边缘,几次之后似乎终于满意了,随手扔了手帕,拍了拍手,道:“好看。”
说完,清休澜的视线又落在了不远处软塌小几的木制托盘上,心念一动,托盘中的一条流苏耳饰就飞到了清休澜手中。
这耳饰比清休澜的手臂还长,像一银色弯月一般,被清休澜挂在了应听声的耳朵上,银链细细地垂下来,末端穿着几片羽毛。
“好了,出门吧。”清休澜捻散了指尖胭脂,起身说道:“一会赶不上饭点了。”
——
庙会。
看着面前的人山人海,清休澜和应听声对视一眼,明显都不想去挤。
“听……小徒儿,和你玩个游戏如何?”一句“听声”悬之又悬地被清休澜咽了回去,他卡了一下,抱着手,懒懒说道。
“好啊,师尊想玩什么?”
下一秒,站在应听声身边的清休澜身形一闪,消失不见,一息后又出现在一旁的屋顶上,笑着俯视应听声,给他传音道:“我们各走各的,选定庙会的某个地方为最终目的地,一个时辰后再见——考验一下默契?”
应听声自然不会拒绝清休澜,点了点头,随后,清休澜再次出现在应听声身边,这回清休澜没用灵力传音,只低声贴着应听声的耳边说道:“可不许用灵力作弊。”
应听声笑了一下,接着,清休澜的身形再次消失不见。
应听声摇了摇头,眼中笑意不散,见缝插针地滑进了人群中。
其实庙会年年都一样,不过是一个想和亲近之人共度一段时光的借口罢了。
可惜清休澜不走寻常路,不过也没什么关系。
应听声的目光在琳琅满目的首饰珠宝小玩意儿上扫过,接着又掠过了散发着香味的各类小吃,最终停在了卖糖葫芦的小贩身上。
应听声买了两串,没吃,只让人打包了起来,然后小心地避着人群继续往前走去,连衣角都没蹭上人。
他在庙会中漫无目的地走着,挑挑选选,不一会就大包小包得拎了一手。
——然后就被人拍了拍肩,撞上了一双青蓝色眼眸。
第113章 海棠(16) 贪虫。
应听声一愣, 回头看去,然后就看到了站在他身后,正皱着眉, 上下打量着他的凉倾。
凉倾一时之间没有动作, 似乎是认出了他, 却又不敢确认般迟疑地说道:“……你……?”
应听声不想这么快就被熟人识破,故作疑惑地看了看凉倾, 问道:“姑娘找我有事?”
听见他这么说,凉倾眸中疑惑更重, 看了看周围, 然后直接伸手扯着应听声的袖子, 将人拉到了一旁的小巷中, 开口就是一句压低了声音的“你干嘛呢听声”。
应听声:“……”
是谁, 是谁走漏了风声?!
大概是应听声暴露的表情太明显, 凉倾笑了起来,头上的珠翠也跟着她的动作微微颤抖着,她说:“猜的啦,很明显。”
“这易容还是没有破绽的。”凉倾抬起右手食指,隔空点了点应听声眉心的一点红, 然后问他:“这是你师尊给你点的?”
既然都被发现了,那应听声再装下去就多少有点不礼貌了。他咳了一声,说道:“是……很明显吗?”
“当然不。对于不认识或者不了解你的人来说,你这易容可谓天衣无缝了。我能认出来,是因为这道红痕上沾染了一点你师尊的气息, 很细微,要不是折湛有所反应,我都会略过去。”
说着, 凉倾指了指自己发间那斜插着垂下的簪子,转头问起另外一个问题:“你居然单独行动了?稀奇,稀奇。”
“也不完全算是吧。”应听声摇了摇头,问道:“前辈玩的怎么样?”
“我正要找你们。”凉倾语气突然严肃下来,然后抬眸往上一看,示意应听声跟着她上去,身形一闪,下一秒凉倾便出现在一旁的屋顶之上。
应听声干脆利落地跟上了凉倾,紧跟着出现在她的身边。
凉倾指着下面拥挤的人群,示意应听声朝某家卖包子的店铺门前看。
人来人往下,店铺大多都被人遮挡住了。应听声在凉倾的指示下才开始细心观察那隐隐约约,终不得见的店铺大门。
——然后他就看见了许许多多,如蚂蚁般细小的黑点,正在慢慢啃食着店铺的桌子,椅子,甚至牌匾。
那些密密麻麻的黑点数量实在太多,乍一看还以为那门柱、桌子和椅子原本就是黑色的,必须耐心地看上几息才会发现,那些黑点还在有规律地缓慢移动着,它们所经之处,所有东西都会化为乌有。
但周围人来人往的人却仿佛都突然失明了一般,对着铺天盖地般的黑点视而不见,甚至还津津有味地坐在布满黑点的椅子上吃着饭。
有的黑点已经顺着桌子和椅子爬到了人的身上,开始啃食人的衣服。
还有的黑点更大胆一些,顺着人的皮肤往上,悄悄地藏进了食物当中,被浑然不知的人一口吞下。
应听声与凉倾对视一眼,然后将灵力覆于耳上,瞬间,咔嚓咔嚓啃食的声音不绝于耳,应听声甚至能分辨出哪些黑点在啃食桌子椅子,哪些黑点在啃食人的骨头和皮肉。
正是臭名昭著的“贪虫”。
贪虫是一种灵力低微的普通妖怪。它们非常弱小,就连普通人都能轻易将它们碾死。为了生存,它们进化出了堪称变态的繁衍能力。
贪虫的一生都在啃食自己周围所有能够吞下肚的东西——所有东西。树木、石头、泥土、动物、人。
要是天空可以被吞噬,它们连天空都不会放过。
当吃得足够多时,贪虫自身就会开始变大,等长到自己原本的两倍大小之后,它们就会从肚子里吐出一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同类来。
与此同时,贪虫身体又会恢复成原来的大小,继续啃食着周围的东西。
贪虫不难杀,但是难除尽。只要留下一只芝麻大小的贪虫,那它们便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再次卷土重来。
“是他们疯了还是我疯了?”应听声皱眉,散了耳间灵力,转头问凉倾:“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是贪虫吧。都爬到手上了,他们怎么还这么淡定?”
凉倾打了个响指,瞬间用灵力抓了一大把密密麻麻的贪虫,将其放进了一个用灵力编制而成的透明口袋中,然后用左手拎着,展示在应听声面前,说道:“是贪虫。”
“至于为什么他们不跑,我也不知道。”凉倾隐去身形,然后悄无声息地穿梭在人群中,用灵力杀死了大半贪虫。
应听声抬手,用灵力将那心大到把贪虫直接吞下了肚的男人身体内的贪虫也一一杀死,这才看向重新出现在自己身边的凉倾。
“杀不完,根本杀不完。”凉倾散去指尖灵力,说道:“在拦下你之前,我就在这儿杀这些贪虫了,但是杀完一波又一波——不过跟你闲聊几句的功夫,它们就已经繁衍了这么多。”
说着,凉倾抱起了手,翻了个白眼:“而且这里是人间,用灵力都得藏着,否则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这不应该。普通人也是能看见贪虫的。”应听声手中拿着不久前凉倾递给他的透明口袋,用灵力捻起了一只不过黄豆大小的贪虫,放在眼前观察着。
那贪虫不停倒腾着自己那十六条细细的毛绒腿,肚子已经撑得滚圆,然后,它在应听声控着它的灵力中抽搐了两下,接着,它的腹部破开了一大条口子,另一只贪虫从里面落了下来,被眼疾手快的应听力用灵力湮灭了。
“得了吧,这条街上的普通人大概是全都瞎了。”凉倾抬手在自己和应听声身上罩上了一层薄薄的结界,然后指着应听声手中那袋贪虫说道:“这贪虫不知是进化了还是怎么,以往只需要打死就好了,现在打死之后,这贪虫便会将自己炸成千百块细微的碎片,生命力极其顽强,用不了多久便会恢复如初。”
凉倾用被灵力包裹住的右手抓起了一只贪虫,然后手指一捻,一只贪虫立刻被灵力捻成了灰,随风散去:“现在必须直接将其湮灭成灰,才能阻止它们死而复生,金蝉脱壳。”
“这太夸张了。”凉倾看着头顶的天空,说道:“我都快怀疑这其实就是一个巨大的幻象了——或许我们从一开始就没离开过天机宗。”
“冷静点,前辈,天机宗应该还是离开了的。”应听声右手触上那透明袋子,璨金色的灵力涌出,将其一圈一圈裹住,一道金光闪过,那道如阳光一般的灵力便和那些贪虫一起散去了,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如果这整个人间都是幻境的话,不说苏前辈会不会错认自己的亲人,就说我师尊,也不该察觉不到一点不对。”应听声看着灵力散去的方向,说道。
凉倾似乎并不怎么意外应听声的这番推论,只是抱着手点了点头,说道:“对啊,所以你师尊呢?”
应听声一顿。
一股寒意涌上他的脊柱,又很快被他压了下去,应听声摇了摇头,对凉倾说道:“我和师尊分开行动了,不过约定好了一个小时之后在某个地方再见。”
“哇塞,你和你师尊整天粘在一起,怎么就偏偏在今天发生这种紧急情况的时候分开?”凉倾满脸不可思议,问道:“某个地方是哪个地方?你们就没有点紧急联系装置什么的?”
“不知道呀。”应听声无奈地笑了笑,“好像也没有这样的装置。”
凉倾:“……”
“别担心前辈,我会留在这儿一起遏制贪虫。”应听声宽慰道:“师尊又不傻,只要察觉到不对会立刻想办法和我们联系,然后赶过来的。”
“就是可惜了我买的那些小吃。”应听声说完之后,又轻声接上一句:“看到这些爬在食物上、桌子上和小贩身上的贪虫之后,突然有点恶心,不太能吃得下了。”
“……”凉倾对着大难临头还临危不乱,甚至有闲心想吃的少年简直哭笑不得,笑骂道:“行了,干点正事儿,解决完之后要多少有多少。我请你吃!”
应听声笑着轻叹一声,然后唤出了分景,脚尖一点便隐去了身形,飞到了半空中。
应听声双手手心朝内,控制着中间剑尖朝下的分景,分景在应听声双手间缓慢旋转着,散发出一阵阵淡蓝色的光芒。
紧接着,一根细线便从虚空中窜了出来,落在了地上,慢慢将自己延长,旋转,扭曲,绷直,逐渐演变成一个极为复杂的法阵。
“止——”应听声低喝一声,黑眸中溢散出了细碎的光,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分景剑猛地停止了转动,然后直直地向下坠去。
下面可是密密麻麻的人群!
但凉倾面色堪称淡定,丝毫没有出手阻止的意思。
果不其然,下一秒,分景浑身变得透明,直接穿过了那些,到现在依旧没有发现周围发生了什么的人群的身体,卡在了地上那道大阵的中间。
瞬间,一道磅礴的灵力四散开来,周围人的动作顿止,淡蓝色的荧光漂浮在空中,将周围人的身体虚化。
就这一刹那间,原本吵闹的庙会瞬间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的动作都被停滞了下来。
凉倾意外地看了应听声一眼。
这样短暂停滞时间,控制人群动作的大法阵少说也得由十个人共同维持。
但应听声居然只凭一人一剑就轻松将整个庙会上的人都控制住了——平日里不露山不露水,关键时候却真的靠得住。
怪不得他会说“师尊察觉到会赶过来的”,这么大的动静,得多瞎多聋才能察觉不到啊!
“前辈,动手。”应听声的声音从半空中传来,他的动作不变,继续维持着法阵,对凉倾说道。
人群被灵力虚化,周围的东西都变成透明的淡蓝色之后,那些乌黑的贪虫便再无所遁形。
星星点点,或大或小,或密集或松散的黑色遍布在整条街上,覆盖了整个庙会。
这能杀得完才有鬼了!
第114章 海棠(17) 下雪了。
在整个庙会上黑色最浓郁, 范围最广的就是凉倾面前这一处,但是在它周围,却仍然有很多, 很多, 非常多的黑团黑点。
在周围除了淡蓝色荧光就是黑色后, 凉倾这才发现她还是低估了贪虫的繁衍能力和生命力。
只要凉倾漏下了哪怕一只藏在墙缝中,树叶背面, 或者人的指甲盖缝中的贪虫,那它们依旧会不依不饶地再次破土而出, 席卷大地。
仅凭凉倾一人用灵力一点一点清剿, 先不说得杀到猴年马月去, 就是应听声估计都没法支撑这么长时间, 低效率的剿杀行动。
要是能直接从天空中往下, 进行大范围绞杀就好了, 凉倾不禁想到。
但这样的事她肯定是做不到的,让清休澜来说不定还有机会——但是现在就是找不到清休澜人。
无奈,凉倾总不能在这干站着,她也只能抬手召出发间的折湛。
折湛散发出一阵微光,然后变成了一柄半人高的法杖, 被凉倾握在右手中。
折湛顶端的翠绿色宝石散发出光芒,无数富含生命力的枝条在凉倾的引导之下从地面破土而出,横扫过贪虫聚集的地方。
这些粗壮的枝条看起来很方便,效率也很高,但其实只有在面对这样大范围, 且明显的攻击目标时,才使得上劲。
果不其然,在凉倾用枝条将整条街上一眼就能看到的黑团清扫干净之后, 面对那些并不那么明显,更为细小的黑团甚至是黑点,凉倾控制的枝条就开始有些乏力了。
她不得不由面转点,移动到每一处黑团前仔细清理,对比刚才的清扫效率别说打对折,简直要打骨折。
应听声依旧停在半空中稳稳控着法阵,眉心微蹙,按照现在的速度,仅凭凉倾一人将贪虫尽数湮灭的所要花费的时间,已经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
但他没有出声催促,只是安静地将灵力送入地下那道法阵中。
不要紧。他想。
师尊肯定会来的。
唰——
枝条左右翻动,凉倾踩着这些遍布在街道上的绿色枝条快速移动着,翻身落地,急喘了一口气,随后立刻挥出一道灵力,打散了头对头脚对脚聚成了一团的贪虫,接着又马不停蹄地赶往下一个地方。
在她身后,一只被凉倾的灵力炸没大半身体的贪虫躺在地上挣扎着,继续啃食着身边的枯草。
它的腹部越变越大,眼看另一只身强体壮的贪虫就要破肚而出之时,“嗖”地一声,一道璨金色灵力从高空中落下,将其化作飞烟。
应听声浮在空中,向下俯视着街道,将所有漏网之虫湮灭。
湮灭贪虫的行动看起来一切顺利,正在有条不紊地推进——但随着时间推移,应听声只能维持着法阵,很难再分出多余精力来湮灭漏网之虫,凉倾必须更加仔细。
但凉倾本身就不是擅长战斗的修士,处理起这些贪虫十分吃力,两个时辰下来已近精疲力竭。
应听声也没好到哪儿,虽然他推入法阵中的灵力仍然平稳,但他的双手已经开始微微颤抖。
在长时间、不间断、高强度的灵力消耗下,应听声几乎已经听不到周围的动静,只能听到自己愈发沉重的喘息声和震得他耳膜生疼的心跳声。
他垂眸看向地面,凉倾大概也已经到达了极限,动作迟缓了很多。
这样不行。
疲惫几乎要将应听声淹没,他的大脑中只剩下了“想要休息”一个念头——但是不行。
应听声迟钝的大脑开始缓慢思考解决方案。
现在看来,仅凭他们二人已经很难处理完所有贪虫了,呼叫外援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但应听声现在腾不出手——而且他连清休澜的联系方式都没有,更别提联系孟玄和苏扶盈了。
凉倾可能也打懵了,没料想到这平平无奇的贪虫竟会如此难以处理,压根没想得起来用水镜联系苏扶盈和孟玄这回事。
应听声想提醒凉倾,刚开口,却没忍住轻咳了两声,胸部传来的刺痛使应听声的神志变得清明些许,他这才发现不远处那团黑色不是自己眼前发黑。
应听声:“……??”
应听声定睛一看,凉倾身后有部分贪虫聚集了起来,首尾相连,像个球一样悄无声息地朝着凉倾滚去。
“前——”应听声匆忙开口提醒凉倾,但他刚喊出一个字,地面便颤动起来,应听声抬眸看去,一只庞然大物正往这边来,这阵颤动就是它引起的。
“……轻轻?”应听声眸中惊讶,他的视线落在狐狸很久不见的乘黄本相上,随着乘黄背后的白色毛发纷飞,这才看到了侧坐在乘黄身上的清休澜。
清休澜的视线从地上那庞大的法阵上扫过,顺着中间的分景剑往上,落在了应听声身上。
接着,他手腕一撑,从乘黄身上跳了下来,却没有笔直地往下坠,反而轻盈地跃向了应听声。
他左手搭上了应听声的肩,阖眸与应听声额头相抵。
应听声只觉一道温和的灵力探入了自己的身体中,慢慢冲刷着干涸的经脉,舒缓了应听声紧绷的神经。
“很厉害。”清休澜微微睁开了眼,在应听声耳边轻声道。
一旁的乘黄则张开了血盆大口,直接将那团密密麻麻的贪虫球整个吞下了肚去,看得应听声一阵反胃,暗自决定之后要给狐狸刷三遍牙。
经过清休澜的灵力舒缓后,应听声的压力顿时减轻了很多,他这才攒了些力气开口问道:“……师尊去哪儿了。受伤了吗?”
清休澜来的速度比乌龟爬快不了多少,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应听声想不到除了清休澜被什么突然发生事情绊住,还有什么别的理由能够让他来得这么晚。
不知为何,提到这个,清休澜的眼神躲闪了一下,抵着唇咳了一声,低声道:“走远了,错了方向。”
应听声:“……”
“……我说。”凉倾也注意到了天上的动静,咬牙再次用枝条卷散一团贪虫,道:“能不能……先解决一下这些恶心的虫子——再、叙旧呢!”
清休澜懒懒答了一声,然后看了一眼应听声,松开了自己搭在应听声身上的手,随后缓缓落在了地上。
他俯身触上地上的法阵,寒意逐渐顺着法阵往周围蔓延,被寒气碰到的地方全都凝上了一层厚而晶莹的冰。
寒冰顺着凉倾的枝条往上爬,在碰到一只贪虫时立刻吞没了它的身体,然后借机将自己继续往旁边延展,将大团大团的贪虫包裹在冰内,不得动弹。
有清休澜接手,凉倾压力顿减,终于做回了自己最擅长的辅助工作。
她用自己的绿色枝条引导着清休澜的寒冰穿梭在街道上,将贪虫一团团冻起。
清休澜的寒冰延伸的速度极快,几乎与凉倾枝条的前进速度持平,效率极高,不过一柱香后,整条街,整个庙会周边的贪虫就一只不落地被凝在冷色琥珀中。
在这寒冰覆盖上地上的法阵后,应听声瞬间觉得轻松很多,大概是清休澜承担了一部分法阵运转所需的灵力。
等到凉倾将整条街检查了一遍,确定再无一“漏网之虫”后,才站在巨大的绿色枝条上,对清休澜点了点头。
清休澜便收回了按在地上的手,抬眸看向从空中落在地面上的应听声,对他说道:“你来。”
应听声知道清休澜的意思,走到了法阵中心那被寒冰固定住的分景剑前,伸出手握住了剑柄。
刺骨的寒顺着剑刃往上蔓延,应听声绝对自己手臂中的血管都要被冻住了,微微发痛。
他呼出的每一口气好像都带着冰碴子,但很快,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就慢慢从分景上褪去了。
应听声垂眸将灵力送入分景剑,分景剑神上的淡蓝色光芒逐渐被一道璨金色灵力掩盖,接着,整个地面,包括地面上的冰层都开始摇晃,好像什么东西迫不及待地想要破土而出一样。
“咔嚓”一声,地面冰层裂开了一道缝,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
应听声面色不变,手腕发力,将分景剑往上拔,随着他动作,地面颤抖地愈发明显,裂缝也越碎越多。
分景剑身上的灵力更盛,应听声面不改色地再次加力,几息后,大地和冰层终于坚持不住,败下阵来,将分景从地下吐了出来。
紧接着,应听声手腕一转,猛地将分景砸了下去,“嗡”一声,应听声周围散发出一道刺眼的白光,尘土飞扬,寒冰一块接一块碎裂。
应听声附加在分景剑上的灵力顺着地面蔓延,从冰层上四散开来,直接将包裹住贪虫的一个个冰球炸了个粉碎。
爆炸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不绝于耳,就像新年的礼炮一样。
冰球爆炸后,连冰碴带那乌黑的虫,全都消失不见了,像被蒸发了一样,化作一股股白烟往天空飘去,逐渐飞远——和放完烟花后激起的烟雾一样。
在周围的烟雾慢慢散去后,应听声一甩手中分景,融化的雪水从剑刃滑落,滴在了地上。
凉倾也将遍布各处的枝条收了回来,重新站在两人身边,重重呼出口气。
应听声将分景背在身后,转眸看向朝他走来的清休澜,然后笑着说道:“就像下过雪了一样。”
清休澜看了看周围,点头道:“是该下一场雪——掩盖一下灵力的痕迹。”
应听声一怔,没反应过来清休澜话中的意思,下一秒,他就感到了鼻尖传来一点冰凉。
清休澜又走近了应听声几步,不知从哪儿变出了把青白色的油纸伞撑了起来,将应听声一同罩在了伞下,看着周围,面色平静地说道。
“下雪了。”
第115章 海棠(18) 上上签。
凉倾打了个喷嚏, 然后捂住了双肩,眼中难掩疲惫。她走到清休澜身边,说道:“说下就下啊, 也不给人个准备时间。”
清休澜顿了一下, 然后抬手给凉倾罩了个结界, 手中还捏着个传送阵,问道:“我送你回苏府?”
凉倾“噗嗤”笑了一声, 摆了摆手,转头离开了:“不必了, 我可以自己回去的。你俩慢慢逛。”
凉倾走后, 雪下得愈发猛烈, 应听声伸手接过了清休澜手中的伞, 静静看着这场突然落下的大雪将一切异常痕迹掩盖。
“这场雪会下多久呢?”应听声转头看向视线不知落在何处的清休澜, 开口问道。
“不会很久。”清休澜怀中抱着已经变回来狐狸的轻轻, 一下一下顺着它柔顺的毛发,回答道。
应听声的视线诡异地在狐狸身上停留了几息,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抬手一连放出三个清洁法阵, 把狐狸打了个踉跄。
清休澜失笑一声,抬手抹摸了摸快要炸毛了的狐狸的头,狐狸立刻被安抚下来,连身上的毛都软软地垂下,窝在清休澜怀中打了个哈欠。
“师尊怎么遇到它的?”应听声开口问道。
“……迷路迷太远了。你这狐狸也不知道是在哪玩的, 估计是察觉到不对,急匆匆地找到了我,用嘴扯着我的衣服就往某处走。”清休澜顿了一下, 才回答道:“但我俩语言不通,一个说不清在哪儿,一个搞不懂做什么。”
接着,清休澜笑了一声,接着说道:“看我理解不了它的意思,狐狸急得要死,直接变回了本相,背着我就走。”
“还算它有点良心。”应听声低声说道:“不枉我喂了它这么多年。”
狐狸伙食是真的很好,基本想吃啥有啥,哪怕应听声当天做的饭菜不合它心意,它也不会将就,会直接窜出去,到街上找自己想吃的——应听声在后面追着给钱。
有人烟的地方也就罢了,有时他们走到荒无人烟的地方,就连野鸡都抓不到一只。
狐狸自然是不干的,仗着自己会飞,日行千里也要吃饱了再回来。
这几年吃下来,整只狐都变得更加圆润,憨态可掬。从外表看,它还能勉强解释说毛比较蓬松,但上手一抱就会发现——实心的。
“它这次在外面玩的久,有些毛都打结了。或许你该找个时间给它洗个澡。”说着,清休澜交换了一下抱着狐狸的手。
应听声自然也察觉了清休澜的动作,将右手的伞换到了左手,然后就要去抱窝在清休澜怀中的狐狸,口中道:“我来抱它,它太重了。”
狐狸显然只是说不出人话,并不是听不懂人言,闻言悄悄睁开了一只眼睛,爪子死死勾在清休澜的衣服中,估计已经留下了十多个洞。
它嘴里哼唧哼唧地叫着,要多可怜有多可怜,就好像不是只是换个人抱它,更不是要将它放在地上,而是要把它送入油锅炸了吃一样。
“是你惯的。”清休澜一眼就看出了狐狸这副惯犯模样,面无表情地说道。
应听声咳了一声,悄无声息地放出了一丝灵力,悄悄将狐狸从清休澜的怀中转移到了雪地上。
狐狸立刻不满地吱哇乱叫起来,在雪地上蹦蹦跳跳,就好像脚下松软微凉的雪是岩浆一样,烫脚。
“叫什么呢?我可听不懂乘黄话。”应听声一脸正直,好像暗中动手脚的不是他一样,“也听不懂狐狸语。乖乖走。”
狐狸:“?”
可怜狐狸一张脸上写满了震惊,僵硬地转过头看向清休澜,似乎想让他帮忙做个主。
可惜狐狸不知道清休澜和旁边人是一伙的,不但没帮它做主,甚至还点了点头,帮着应听声说话道:“如果觉得冻爪的话,可以飞。”
狐狸难以置信地往后退了几步,然后突然一眯眼睛,似乎有了别的主意。
它将那条蓬松的尾巴垂了下来,可怜巴巴的,似乎是妥协了,准备离开——然后在应听声转过头和清休澜说话的间隙猛地一蹬后腿,打算强行扑到清休澜身上。
——下一秒,狐狸就重重地砸到了松软的雪堆中。
应听声似乎早就料到了狐狸的动作,伸出右手揽住了清休澜的腰,带着他往旁边一躲,就避开了狐狸突如其来的飞扑
应听声叹了口气,无奈说道:“过去几年,这一招你在我身上用了多少次了?是我惯你惯得太厉害。”
清休澜似笑非笑地着看着应听声,又低头看了看狐狸,最后摇摇头,往前走去,做离开之前的最后一点善后工作。
应听声没有跟上去。只是在清休澜走到不远处之后,用灵力拎起了蔫蔫地趴在雪堆中的狐狸,用手扫落了它头顶和四肢上的碎雪,然后低声威胁道:“你扑我也就算了,但若下次再用刚才的力道扑休澜,我准把你关小黑屋反省,明白?”
狐狸原本半死不活地闭着眼睛,听见这话猛地睁开了眼,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似乎惊叹于应听声翻脸比翻书快。
应听声伸出右手,比了一个“嘘”的手势,然后将狐狸放在自己肩上,朝着清休澜走去。
清休澜背对着应听声半蹲在地上,听见身后传来细微的踩雪声后头也没回,开口道:“你不是想酿酒吗?融些雪回去吧。”
说着,清休澜用右手捧起雪,转身回头,笑道:“这应该会是你见过的,最纯净的雪。”
随着清休澜的话音,地面那道已经被薄雪掩盖的法阵上的光芒逐渐散去,变得黯淡,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而周围那些泛着蓝色荧光的普通人也在被落下的雪擦到后恢复了原本的肤色,重新被注入生机。
许多人只觉得自己眨了个眼,下一秒天空居然就飘起了雪,惊喜的人有之,咒骂的人亦有之。
人群重新流动起来,没人注意到这场突如其来,又悄悄结束的危机。
清休澜与应听声站在人群中,人群被他们分开,又在他们身前合拢。他们就像两颗拦在河流中间的小石子一样。
“要回去了吗?”清休澜偏头问应听声。
这场答应了应听声的“庙会之行”并不像二人想象中那样圆满——在应听声的设想中,他们现在应该一起坐在某个人烟稀少的小巷房屋顶一起吃着应听声买的小吃。
但被这贪虫折腾了一番,别说食欲,两人连逛的动力都没有了,脑子里全是不同东西上爬满了黑色虫子的场景,一想起来鸡皮疙瘩都能掉一地。
“回去吧。”应听声说话时带起了一道白色雾气,他撑着伞,看着前方,轻声开口道:“也挺冷的。”
“今年过去,还有明年,后年,大后年。”清休澜提步往前走去,前言不搭后语地自顾自说道:“还有很多很多年,总会圆满的。”
应听声快步跟了上去,遮住了还在不断落下的雪花,摇头说道:“明年,后年,大后年,包括今年——只要还和师尊在一起,就是圆满。”
“别的……例如庙会一类,只能算做锦上添花。”
两人顺着人群往前走去,应听声却突然伸手拦了一下清休澜,好悬没让一逆着人群往前走,还不看路的小僧撞上他。
“哎呦!”小僧被应听声挡了一下,手中拿着的竹签筒掉落在地,里面的装着的灵签撒了一地。
“真是抱歉!”小僧没急着低头去捡,反而先给面前两人作了一揖,歉道。
清休澜好脾气地摇了摇头,抬手帮他将散落一地的灵签捡了起来,说道:“小心点。”
小僧双手接过,连声感谢,然后偏着头想了想,大大方方地将竹签筒递到二人面前,说道:“我与两位施主有缘,便免费送两位施主一卦吧!施主请从这竹签筒中选一签。”
清休澜没动,看向应听声,然后朝面前那竹签筒一颔首,示意应听声去抽。
应听声便随手从竹签筒中摸出了一签,放在面前一看。
下下签。
应听声:“……”
清休澜:“……”
小僧:“……”
小僧咳了一声,匆匆抬手拿回了应听声手中的签,然后再次摇了摇竹签筒,说道:“一卦不算,哈哈,一卦不算,施主再抽一次吧。”
应听声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再次随便拿起了一支灵签,一看。
还是下下签。
应听声:“……”
“……”清休澜沉默两息,指着那竹签筒问小僧:“你这筒里不会全是‘下下签’吧?”
“绝无可能!”小僧摇头道,然后自己也摸了一签出来——“上签”。
“你瞧!”小僧给面前两人展示道,然后有些心虚地看了看应听声手中的下下签,支支吾吾地,一时不知该不该解这签。
最终,小僧心一横,又拿走了应听声手中的下下签,再次把竹签筒递给了应听声,顺便还把自己刚刚抽到的“上签”也放了进去,然后用力摇了摇,示意应听声再抽一次。
“……”应听声这下是真的哭笑不得了。
他对抽到什么签并没有什么执念,毕竟他和清休澜都是不信天道之人,连抽两回下下签,也不过是觉得运气不好罢了。
但看清休澜的表情,似乎对这个结果很不满意,眼中情绪很淡,微沉。
于是应听声只好再次伸出手,挑挑拣拣,犹豫着,再次抽出了一签。
一时间,两人的目光全都汇聚了过来,应听声在这两道目光注视下缓缓将手中的灵签翻了过来。
下下签。
这下连面前的小僧都编不出理由来了,“这个”、“那个”半天,看看天看看地,眼神乱飘,就是不解签。
而站在应听声身旁的清休澜反倒冷笑了一声,伸手拿过了应听声手中那根“下下签”,用拇指在下下签三个字上狠狠一抹。
那灵签顿时泛起光来,清休澜指尖顿时冒出血珠。
应听声连抽三卦下下签连眼神都没变一下,但却在看到雪中那抹刺眼的红时变了脸色,抬手就要去阻止清休澜的动作,又被清休澜一个眼神制止。
清休澜不顾滴落在雪地上的鲜血,硬生生将那“下下签”改写成了“上上签”,然后冷着脸丢给了应听声,看着面前呆愣的小僧说道。
“不管你解出了什么,我一律不信。”
“这签,我说是‘上’,就只能是‘上’,不会再有第二个结果。”
第116章 海棠(19) 春日酿醋。
小僧大概是被清休澜这番“我命由我不由天”的言论和动作震惊了, 呆愣在原地,视线虚虚落在清休澜身上,然后僵硬地转头看向了应听声手中那一卦签。
应听声看着手中被强行更改了的签, 神色不明, 他轻轻摩挲着那“上上签”三个字, 然后开口对面前的小僧说道:“出个价吧,我想留下这签。”
小僧反应迟钝地将应听声这句话在脑子里过了两圈, 才突然惊醒一般“啊”了一声,然后摆了摆手, 说道:“施主既已经改了灵签, 这灵签便属于施主了, 不需要再额外付报酬。”
“如此。”应听声转了一下手中的灵签, 然后将其收到了怀中, 随后朝那小僧行礼说道:“那我就收下了。”
待那小僧连说三声“阿弥陀佛”然后转身离开之后, 应听声才接着跟清休澜往苏府走去。
路上,他开口问清休澜:“师尊怎么突然出手改了那签?我本以为师尊应该不在意这些。”
清休澜转头看了应听声一眼,反问道:“假如刚才连抽三卦下下签的人是我,你会怎么做?”
“我……”应听声话音一顿。
他大概也会强行更改签上的内容,然后再劝师尊不要相信——虽然清休澜不需要他劝, 也不会信。
原本不在意的事一旦沾上了在意的人,也会变得重要起来。
这个道理应听声现在也明白过来,清休澜自然也不会不知道。两人心照不宣,没有将其说出口。
“师尊这么在意我,已经在意到了连一不知是真是假, 根本不重要的卦签都要更改的地步了吗?”应听声在已经明确了清休澜的态度之后故意笑着问道。
清休澜自然也听得出来应听声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叹息一声,眼中划过一丝无奈, 说道:“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喜欢在我身上寻求一个,已经知道了答案的肯定回答?”
“师尊给吗?”应听声问。
“给。”
清休澜答道。
“我希望所有真实或虚假的不幸都与你无关。我希望幸运与欢乐常伴你身,片刻不离。”
“我希望……”最后,清休澜轻声说道。
这场长达十一年的大雪,不会被时间的雨水冲刷,变得潮湿而模糊。
——
清休澜没有将最后一句话说出口。
雪越下越大,夹杂着呼啸的寒风,应听声还当是自己没听清,偏了偏头,疑惑问道:“什么?”
清休澜摇了摇头,转而说起另一件事:“这么大的雪,你那海棠清欢院里的垂丝海棠没关系吗?”
“它本也不是普通的垂丝海棠。”应听声没再纠结没听清的那句话,笑着答道:“哪有垂丝海棠现在还在开花的——一点细雪,奈何不了它。”
果不其然,等二人逆着风雪回到苏府的海棠清欢院后,那落满了雪的垂丝海棠树依旧挺立。地上虽然掉落了不少海棠花,但大部分海棠依旧在树上轻轻摇晃着。
清休澜抬手给海棠清欢院罩了一层结界,让寒风不要在此肆虐,让飘雪不要在此留恋。
随后,他又从乾坤戒中拿出了一用竹子编成的竹篓,开始用灵力小心采摘下挂在树上的海棠花。
狐狸身上落了不少雪,回到海棠清欢院后跳下了地,甩了甩毛,把雪水甩了应听声一身。
应听声:“……”
应听声手中还拿着块宽大的毛巾准备帮它擦拭,看来现在狐狸是用不上了——但是可以给被狐狸甩了一身水的自己用。
他脱下了身上的大氅,然后偏着头擦拭着有些潮湿的发尾走到了清休澜身边,伸手一摸清休澜的发尾和后背,然后手一顿,又拿出了一块毛巾,劈头盖脸地罩在了清休澜头上。
摘花摘到一半就被一块不知从哪儿来的毛巾遮住了视线的清休澜:“……”
清休澜左手还端着那装着小半海棠花的竹篓呢,虽然知道“凶手”是谁,却只能无奈的开口道:“听声,别闹。我这有事正忙呢。”
“师尊头发都湿了,先进去换个衣服,泡个澡,去去寒气,再接着干所谓正事吧?”应听声随手将自己左手的毛巾抛到了不远处的桌子上,然后伸手隔着那层毛巾轻轻地揉搓着清休澜的长发。
回了海棠清欢院罩上结界之后,清休澜便散了自己的易容——但是那长串的发饰还挂在他脑袋后面。
“听声,发饰。”清休澜感到了细微拉扯头皮的感觉,开口提醒道。
应听声拿开了表面微湿的毛巾,挂在自己的臂弯上,然后伸手开始解那月亮形的流苏发饰。
那末端缀着珍珠的流苏发饰似乎并不想离开清休澜,死死缠住了清休澜的发丝,轻轻一扯便会带来痛感。
应听声皱着眉,小心翼翼地将这流苏发饰和清休澜的发丝分开。但流苏缠住的地方实在太多,清休澜的头发又长,解了半天收效甚微。
最后,连清休澜自己都有些不耐烦了,指尖运起灵力就要直接将被缠住的那些发丝剪掉,被应听声阻止了。
“师尊怎么老想着断发?”应听声摇了摇头,手上动作依旧不急不缓。
清休澜被拦了动作也不恼,收回手之后回答道:“嫌麻烦而已——解不开就别解了。”
应听声没回答,好像跟这发饰杠上了一样,今日就要和它拼个你死我活。
清休澜又无声地叹息一声,站在原地,默默抬眸看着头顶的海棠花,静静地又等了一盏茶。
——然后终于忍无可忍,干脆利落地用灵力落了那几缕发丝。
应听声板蹲在地上,垂着眸,也不知道在和谁较劲。
清休澜很轻易地察觉到了应听声的情绪波动,转过身,跟着蹲了下来,然后用左手拈起了自己落在雪地上的黑色发丝。
随后,他抬起右手,指尖灵力未散,快速地扫过面前应听声落在身前的长发,在他惊讶的目光中,故技重施地从地上捡起应听声被他的灵力斩断的发丝。
清休澜从空气中一勾手指,然后就变出了两根红线来,他将这两缕不同的发丝分别用红线缠绕了起来,然后随手找了个锦盒放了进去,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开心,但现在有觉得开心一点吗?”
应听声没说话,抬手接过了清休澜递给他的,那个巴掌大的红色锦盒,眨了眨眼,这才抬眸看向清休澜。
清休澜伸手将他拉了起来,然后指着被放在地上的,已经装了浅浅一层的竹篓,说道:“采摘花瓣的任务交给你,好吗?”
应听声点了点头,然后目送清休澜往殿内走去。
他没有多问,只是在清休澜的身形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后垂下眸,伸手打开了手上红色的锦盒。
应听声不知道清休澜知不知道人间那名为“结发为夫妻”的习俗,但他自己是再清楚不过的。
他亲手抚过那缕属于清休澜的柔顺发丝,按下了心中将红线解开,把两缕发丝绑在一起的想法,眸中情绪微沉,收起了锦盒。
不急。
之后,他肯定会让清休澜自己亲手把这两道并不相连的红线解开,再将他们的发丝绑在一起的。
随后,应听声俯身拿起了被清休澜放在地上的竹篓,看了眼里面的海棠花瓣,然后足尖一点,直接跃上了那颗枝干粗壮的海棠花树。
海棠花集体微微颤动了一下,幅度并不明显,就好像落在树枝上的只是一只轻盈的小鸟。
应听声小心地摘下了那些即将开谢的海棠花,并没有动那些含苞待放的花苞。
他动作迅速,很快就将这手臂高的竹篓装满了。
最后,应听声伸手抚了抚垂丝海棠树的枝干,这才重新落在地上,然后拿着竹篓往殿内走去。
殿内比外面暖和不少。
清休澜关上了窗户,点上了灯烛,明明还是白天,却已经有了种傍晚的感觉。
清休澜坐在桌边,擦拭着两个巴掌大的酒坛,看见应听声放在桌上的,装的满满当当的海棠花瓣,失笑道:“哪里用得着这么多?”
应听声随口说道:“不会浪费。酿完酒剩下的海棠花瓣可以用来做点心。”
清休澜垂着眸,继续用布绢擦过酒坛的每一寸,状似无意问道:“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为什么突想用这垂丝海棠酿酒。”
“突然想酿,就酿了。”应听声表情未变,拉开椅子,坐到了清休澜身边,笑道:“总归这些年来我也酿了不少青松酿,够师尊喝好长一段时间了。”
“既然师尊已经喝了这么久的青松酿,不如明年就换换口味吧。”
清休澜听到这话手一顿,然后抬头看向应听声,应听声眼中没有一毫心虚,就这样与清休澜对上了视线。
二人对视两息之后,应听声偏了偏头,用无辜的眼神问道:“怎么了,师尊。”
“天机宗不种垂丝海棠,还从未有人试过用垂丝海棠酿酒——就连沈灵也没试过。”清休澜收回了目光,将擦拭干净的酒坛放在桌上,酒坛与木桌碰撞,发出了一声脆响。
清休澜伸手拿起另一个酒坛,有意无意地说道:“要是最后这垂丝海棠酿出的酒味道独特,可与青松酿媲美,可就是你开了先例了。”
“只怕到时候年年都不缺的青松酿,就该换成这新的垂丝海棠酿了吧?”
清休澜伸手用食指点了点面前的酒坛边缘,然后笑着说道:“不如我替你给它起个名字——就叫春日醋酿。”
“春天啊,可是个酿醋的好时候呢。”清休澜轻飘飘地说道。
即便已经被清休澜戳破了心思,应听声依旧面不改色,故作苦恼地托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道:“这听起来和海棠没什么关系。”
清休澜笑了笑,说道:“你酿这酒,不本来也和海棠没什么关系吗?”
“是海棠也好,是梨花也罢。为了取代青松酿,这酒啊,肯定都会酿的,不是吗?”
第117章 海棠(20) 生变。
“……”应听声偏过了头, 闷闷道:“……不要这么聪明,师尊。”
“一坛青松酿而已,也值得你花这么多心思。”清休澜将擦好的两个酒坛放在一旁, 伸手在竹篓中抓起一捧海棠花, 轻轻用手指摩挲了一下花瓣, 说道。
这时,清休澜指尖突然泛起光, 他动作一顿,然后唤出了水镜。
“寄忱回来了。”水镜中的人正是孟玄, 他将水镜偏了偏, 然后清休澜就看到了水镜中低着头一言不发的许寄忱。
“但他似乎有事瞒着我们。”孟玄刻意压低了声音的对清休澜说道:“……不回答, 也不说话, 就这样静静地坐了半天了。”
“最重要的是……”孟玄声音压得更低, 说道:“……沈灵突然失联了。”
清休澜蹙起了眉, 然后就突然被握住了手,他偏头看了一眼应听声,自然地拍了拍应听声的手,说道:“沈灵游走于阴阳之间,突然有事联系不上也正常——我现在过来。”
抹去水镜之后, 清休澜站起身看向身旁的应听声,还没开口,应听声便自然而然地答道:“一起去。”
清休澜话没出口就得到了毫不意外的答案,只好点了点头,然后直接捏了个传送阵。
等传送阵的光芒逐渐散去后, 清休澜挑起眉,发现殿内不少人。
出了孟玄和许寄忱之外,凉倾、苏扶盈、和音以及上官衡都在。
清休澜转头看了一眼尚且大亮的天光, 问道:“……这就要坐下来吃团圆饭了?”
苏扶盈将自己抱着的昏昏欲睡的和音送到了上官衡怀中,示意他先带着和音去隔壁睡。
上官衡很早就知道苏扶盈的身份,也知道有些事他无法参与,甚至无法陪伴在苏扶盈身边,只能点了点头,然后抱着和音离开。
“寄忱?”清休澜走到被众人团团围起的许寄忱身边,俯下身开口问道:“怎么回事?”
许寄忱如孟玄所言一样,一动不动,视线落在地上,不看不听不回答,宛如一座石头雕像一般。
“可能是见鬼了吧。”凉倾手中端着一杯热饮,随口道:“看见什么不该看的,或者遇到了什么不该遇到的。”
“被乱了心了?”孟玄坐在火炉上,用筷子翻动着上面烤着的红薯,问道。
但在场的天机宗众人都知道许寄忱特殊的体质,因此,孟玄这句话实际上的意思是,“寄忱听到了什么,自己想不明白吧”。
清休澜看着不配合的许寄忱,二话不说直接罩下一层结界,隔出了一方只有他们二人的小天地。
“看到什么,还是听到什么了?”清休澜站在许寄忱身前,再次平静开口,问道。
许寄忱依旧没回答,只是垂着眸说:“前辈的言灵于我无用,就不要再费心了吧。”
“……”清休澜简直要被许寄忱这话气笑了,深感无奈,终于也是体验到了沈灵口中的“并不省心”,道:“你以为我用不了言灵,就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了吗?”
“前辈是想对我用刑……”许寄忱抬眸,眼中无一丝波动,问道:“……还是想用师尊威胁我?”
“寄忱不惧这些,前辈若想尝试一二,便尽管来吧。”
清休澜:“……”遇到个比应听声还倔的。
关键这还是别人家孩子,打不得骂不得——却也不是完全无计可施。
“寄忱勤勤恳恳修炼是为了飞升?”清休澜在许寄忱身边坐了下来,开口问道。
许寄忱沉默了一会,还是开口回答道:“前辈真的相信天界存在?”
“万一……飞升其实是死亡,然后前往一个再也回不来的地方呢?”
果然。清休澜想道。估计是遇到了和他之前一样的情况。
“去过长乐天了?”清休澜不再扯些有的没的,直截了当地开口问道,然后就看到许寄忱眸中划过一丝惊讶,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是不是还遇到了什么仙啊神啊和你说了些莫名其妙的?”清休澜笑了一下,说道:“他们无法洗脑你,但你自己却产生了怀疑,是不是。”
这次,许寄忱沉默了更久,然后就像找到了同类的小动物一样,轻声开口道:“凡人日夜修行,风雨无阻,只为了飞升前往梦寐以求的‘天界’——但是为什么要去天界?”
这个问题,清休澜回答不了,没有人能够回答,他只问:“寄忱又为什么想要飞升去天界?”
“……”许寄忱眼中迷茫,回答道:“我不知道。好像修炼,然后飞升,就是我这辈子唯一要做的事,也是我唯一的目标——我从来没有问过为什么。”
“……我见过长乐天了。”
最后,许寄忱这样说道:“……天界也好,长乐天也罢,都不是我所期待的地方。我修炼……不是为了飞升到这样的地方去的。”
“那就不去。”清休澜言简意赅:“有谁规定修炼了就一定要飞升离开的。”
清休澜只短远远见过一眼长乐天,在他眼中,这长乐天从外表看,看不出任何异常,安静,没有人气,非常符合清休澜想象中“天界”的样子。
但看许寄忱的神情,就像认认真真地走过一遍长乐天,然后才得出了“自己不想去”的结论一样。
怎么去的。这是清休澜心中出现的第一个想法。
还好沈灵对寄忱没什么要求,不至于被这许寄忱这堪称惊世骇俗的决定气死——这是清休澜的第二个想法。
许寄忱听完后就像堵在胸口的气终于通顺了一样,面色好看很多,转而说起另外一件事:“我很担心今晚的宴会。”
今晚便是年夜了,也是苏和音的生辰,整个苏府上下皆是一片喜气洋洋,都在为这难得喜上加喜的日子做着准备。
清休澜比了个“暂停”的手势,然后缓缓散了结界,孟玄等人又重新出现在周围。
凉倾与孟玄一眼就在清休澜脸上看出了“问题解决,但是又出现了别的问题”的意思,疑惑问道:“怎么了?”
结界消散后,清休澜依旧坐在软塌上,应听声悄无声息地走到了清休澜身旁。
软塌足够宽,坐下两个人绰绰有余,清休澜示意许寄忱可以接着往下说了,然后转头看向应听声,伸手把他拉到了自己身边坐着。
应听声也自然地就坐上了清休澜旁边的位置,看得苏扶盈等人一脸复杂。
凉倾大概是突然想起了之前定下的“赌约”,突然意味不明地勾了下嘴角,没有说话,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我今早在房间内看到了几道奇怪的黑影,有意无意地将我赶出了房间,然后引着我走出了苏府。”许寄忱开口道。
仗着自己不会被幻境影响的体质,这几年来许寄忱可谓少走了不少弯路,遇到这种似是而非的幻影,许寄忱通常都不放在心上。
他还会扮猪吃老虎,假装自己已经被影响,然后跟上去,连黑影带背后装神弄鬼的人一起一网打尽。
“黑影带着我往前走,还一边絮絮叨叨地跟我说着些什么‘快逃,不要留在苏府’,‘这里不安全,我们带你离开’一类的话。”
“我自然不信。”许寄忱摇了摇头,说道:“但那黑影紧接着说出了很多有关我的事情,没有撒谎。”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我觉得不对,接着问其,‘为什么说苏府不安全’。”
黑影把许寄忱带到了一个死胡同里,然后挡住了他来时的路,一个接一个的黑影将许寄忱围了起来,然后怪笑着围着他绕起圈。
其中一道黑影尖酸刻薄地张开了嘴,说道。
“过年好呀,今年的新年红红火火,火火红红!特别是苏府,红得要命!”
“到处都是鲜红色呀!落了人满头满脸!那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我们要带你离开!”
“你可要记得,是我们帮了你呀!是我们帮了你!”
许寄忱背靠在墙上,看着面前扭曲着将自己拉长又缩短,然后蹦蹦跳跳地跳进了墙面缝隙中的几道黑影,神色不明。
这种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说的话,许寄忱从来都不将其当真。
但是这黑影不知道是蒙对的,还是真的知道些什么,许寄忱试探黑影问的问题,黑影都能对答如流,一字不差。
这不得不使许寄忱重新审视黑影对他说的话,并且开始往苏府赶。
“……就是这样。”
许寄忱将他今早的经历说了一遍,然后看向清休澜。
清休澜知道这个眼神的意思。
许寄忱在回来的路上,肯定又遇到了什么,然后才见到了那“长乐天”。
但是许寄忱并不想让人知道,所以刻意将这一段从“早晨的经历”中隐去了,并且希望清休澜能够帮他保守这个秘密。
“……就因为这些不知道是真是假的胡言乱语,你就这么心神不宁?”孟玄疑惑问道。
许寄忱摇了摇头,并没有回答。
苏扶盈一脸凝重,她已经从凉倾那儿知道了有关贪虫的事。从那诡异的对联,到从未在人间出现过的贪虫,再到这真假不明的“预告”,每一件事都在刺激着苏扶盈脆弱的神经,以至于如今近乎杯弓蛇影。
“别那么紧张。”清休澜看出了苏扶盈的顾虑,说道:“大家都在这里,真出了什么事也不要紧。”
“是啊,护下整个人间不敢说,但护下一个苏府我看还是绰绰有余的。”凉倾也点了点头,懒懒说道。
——但在下一秒,就有家仆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
苏扶盈心里一沉,在知道她们在议事的情况下,苏府的家仆没事不会来打扰。
她快步上前拉开了门,然后就看到家仆眼神慌张,急促地说道:“和音小姐她、她不见了!”
苏扶盈心脏骤停。
第118章 海棠(21) “……你到底多大了。”……
苏扶盈在原地站了几息, 那几息间,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下一秒,苏扶盈松开了死死抓着的门框, 然后身形一闪, 消失在了原地。
屋里几人相互对视一眼, 也都立刻跟着走了出去,自发地帮忙寻找起来。
清休澜落后了几步, 应听声自然也没急着出去。
“师尊不一起去吗?”应听声跟着清休澜站在门口,问道。
“我总觉得莫名其妙的。”清休澜看着前方说道:“从对联开始, 就一直莫名其妙的。”
“我不太相信这三波事背后是三个不同的人, 这也太巧了, 刚好撞在这两天?”清休澜看着不远处落在树上的一只小鸟, 说道:“但这几起事件都没有惊起什么波澜, 无人伤亡——就像熊孩子的恶作剧一样。”
“师尊觉得和音会没事吗?”应听声问。
清休澜摇了摇头, 道:“她一定会没事的。她要是出了点什么事,扶盈绝不会善罢甘休——而我们,自然也会帮着查清真凶。”
“……太恶劣了。”应听声低声道:“耍人玩一样。就像有人急匆匆地喊着救命,等聚集了一大群过路人后,突然笑起来, 说只是个玩笑一样……太恶劣了。”
微风吹动,一片叶子被吹落下来,惊得树上的小鸟仓皇逃走。
“你觉得……背后之人是谁?”突然,清休澜问道。
应听声想了想,答道:“……我不太确定, 但他应该认识我们。”
“这倒让我想起一个人。”清休澜跨出房门,随口说道。
“我猜我和师尊想到的是同一个人。”应听声跟了上去,道:“但他已经很久没出现过了。”
“他应该如师尊之前说的那样, 已经悄悄死去。”应听声疑惑道:“而且,如果真是他,他为什么不直接现身呢?就这样不痛不痒,但惹人心烦地报复一下,不太像他。”
清休澜摇了摇头,道:“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但是你没发现——他的目标一直不是我们吗?那个满嘴谎话的,不知从哪儿来的骗子可和扶盈没仇。”
应听声一愣,脑中浮现出另一个人的身形,他正想追问,但清休澜却不肯再说,摇了摇头,往前走去。
清休澜与应听声不过在原地聊了一盏茶的功夫,苏扶盈就已经快将整个苏府都翻过来了,然后在主殿的假山后发现了坐在地上玩泥巴的苏和音。
苏扶盈在看见安然无恙的苏和音时脚一软,及时伸手撑住了旁边的假山才没直接原地跪下,这才发现自己心跳如雷。
她缓了几口气,然后快步走到了苏和音面前,紧张地将她整个人上下检查了一遍,半是担心,半是严肃地问她:“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你爹呢?”
苏和音毕竟只是个两岁的孩子,哪里说得清楚,一会儿说什么“天空突然消失了”,一会儿又说什么“不认识爹爹”,言辞混乱,语句颠倒,但好在身体并无大碍,只是衣服脏了。
孟玄几人在看见完好无损的苏和音时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此时已近下午。
苏扶盈抱着苏和音走回了寝殿当中,然后就看到了昏睡在桌上的上官衡。
“阿衡?”苏扶盈皱着眉迅速探了探他的脉,却发现上官衡只是睡着了而已。
上官衡被苏扶盈叫醒时表情还有些茫然,然后下意识在身侧寻找起什么来,直到看到站在苏扶盈旁边的苏和音,这才放松下来,揉了揉眉心,疑惑问道:“奇怪,我怎么睡着了?”
苏扶盈探过上官衡的脉,并没有在他体内发现任何异常,随后又走到一旁,检查起殿内摆放着的香薰炉,但还是一样的结果——炉内燃着的就是普通的安神香,并不存在迷药之类。
虽然只是虚惊一场,但苏扶盈的心却绷得越来越紧,再来几次这样的“意外”,保不齐她会比凶手更先崩溃。
苏扶盈垂下眸,暗自在心中决定,等今夜苏和音的生辰宴过后,就要彻查,找出凶手,当才能安心离开苏府,回天机宗。
这时,孟玄突然从门外探进头来,打断了苏扶盈的思绪,问道:“……休澜呢?”
此话一出,除了上官衡以外,其他人皆是一愣。
等到孟玄用水镜联系上了清休澜,然后迅速赶到海棠清欢院后,就看到清休澜蹲在那颗垂丝海棠树下,表情凝重地低着头看着什么。
听见动静,清休澜回过头,视线落在孟玄身上,朝他招了招手。
“怎么了?”孟玄察觉到异常,收起了嬉皮笑脸的神情,合上了手中的扇子,朝着清休澜走了过来。
清休澜转过身,随后孟玄的视线便凝固在清休澜左手捧着的一株红莲之上。
“眼熟吗?”清休澜问他。
“眼熟,相当眼熟。”孟玄俯下身,仔细观察了下清休澜手中的这株红莲,然后疑惑地开口问道:“这不是之前在妖界那突如其来的,刺杀女王时出现的红莲吗?”
那场刺杀过后孟玄也派人去调查过那神秘的黑衣人,但是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那黑衣人就像鬼魅一般,悄悄出现在妖界,然后又悄悄离开了,没有留下任何一丝痕迹。
几次调查无果之后,孟玄也就将这件事遗忘在了脑后。
但那黑衣人的红莲实在是非常霸道,且攻击性很强,因此,孟玄对那红莲的印象十分深刻。
“或许是。”应听声正半蹲着将地上散落的红莲莲瓣捡起,开口说道:“这红莲不知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海棠清欢院中的——而且这就是一朵普普通通的红莲而已,除了品种不详之外,与任何一株植物都没有区别。”
“上面没有沾染一丝灵力,所以查无可查。”应听声站起身来,开口补充道。
“这更像是一个对我们的警告,甚至是挑衅。”清休澜合拢手心,那朵红莲就像易碎的瓷器一样,化作了粉末,随风散去,“我们来到人间之后发生的种种怪事,与红莲的主人逃不开关系。”
众人一时间都沉默了下来。
几息后,许寄忱突然开口,打破了沉寂,问道:“有人能联系上我师尊吗?”
“怎么,还找不着沈灵吗?”孟玄有些惊讶,唤出了自己的水镜,问道。
许寄忱摇了摇头。
距离沈灵失联到现在已经过了几个时辰,依然没有任何消息——除了阴阳司突然发生大爆炸,大到把轮回井都炸没了这种突然的大事之外——就只有沈灵本人出事了这一种可能。
但这两种可能听起来都不怎么美好。
苏扶盈的心早就沉了下来,没了任何过年的心情,但还是努力安慰众人道:“也不一定,一般人奈何不了沈灵,再等等看吧?”
即便如此,众人面上的忧虑和担心依旧不减。
“我建议等到明天,要是沈灵还没消息的话,立刻回天机宗。”最终,清休澜开口道。
天机宗现在就沈灵一人守着,他要是没消息,那天机宗可就危险了。
众人都认可了清休澜做出的决定,随后,凉倾跟着苏扶盈一起离开了,孟玄则心事重重地揽过了许寄忱的肩,带着他一起往回走了。
等应听声目送所有人离开后再回头,发现原本站在自己身边的清休澜突然没了人影。
应听声:“……?”
他迷茫地在原地转了一圈,然后开口唤道:“……师尊?”
无人应答。
应听声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了,可谓是“一回生二回熟”,转身走进殿内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人。
但等应听声再次走出来时,却又看到清休澜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那颗垂丝海棠树下。
“师尊?”应听声试探性唤了一声。
清休澜转过头,“嗯”了一声,然后平地扔下一颗惊雷:“沈灵不在天机宗,应该是去阴阳司了。”
应听声:“……??”
他疑惑问道:“……师尊怎么知道的?”
清休澜似乎也有些莫名,答道:“回去看了一眼。”
应听声:“??”
“回……天机宗吗。”应听声迟疑问道:“……刚刚?”
“不然呢。”传送阵在清休澜手中忽明忽暗地闪烁着,清休澜失笑答道:“你修仙是为了什么?反正我是为了方便生活。”
应听声:“……”
在清休澜这个过于随便的回答下,应听声“只是为了救人”的答案就有些沉重了,并不适合在此刻拿出来说。
“既然如此,要现在就回天机宗吗?”应听声换了个话题,问道。
意料之外的,清休澜摇了摇头,然后对疑惑不解的应听声解释道:“我已经在天机宗设下了阵,有异常能随时赶回去——等明天再和他们说吧,今晚就当什么事都没有。”
“……大过年的。”清休澜轻声补充了一句。
应听声便理解了清休澜的意思。
总归现在也没真发生什么事,清休澜不希望苏扶盈错过自己女儿的生辰宴。
“给我找个红封吧,我封个阵进去。”清休澜随口道。
应听声点点头,看清休澜低着头想着什么事,没有继续往下说的意思,便凑到清休澜身边,等清休澜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后,低声问道:“师尊给和音包了红封……那我呢?”
清休澜:“……”你到底多大了。
“……和音是两岁小孩,你也是吗?”清休澜面无表情,挑眉问道。
“对师尊和一众前辈而言,我不是吗?”应听声简直把“横竖都有理”演绎到了极致,轻轻地理直气壮道:“但我很懂事,只要师尊的红封。”
清休澜被气笑了,说自己不是小孩子了的是他,说自己还是小孩子的,也是他。
“休澜”、“休澜”地叫他的时候,应听声怎么不说自己是小孩子了?
间接性长大是吧?
“滚蛋。”清休澜意简言赅。
第119章 海棠(22) 一家人。
“好的, 师尊。”应听声从善如流地笑了一下,然后转身走进了殿中,四处翻找起来。
没过多久, 应听声就从书桌某个角落翻出了两个崭新的红封。
应听声拿着红封, 没立刻出去, 反而先抬眸,透过窗户看了一眼站在树下的清休澜。
确定清休澜没注意到他这边的动静后, 应听声才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其中一个红封。
这红封并不是用纸做的,而是用一块绣着吉祥如意的红布制成的小荷包。
应听声将怀中那支上上签拿了出来, 灵力一动, 悄无声息地在签上落下了一个不知名的法阵, 然后将那只上上签放进了这红色的小荷包中, 将其封了起来。
接着, 应听声走到了里间床榻边, 将这被封好的红色小荷包塞进了床榻里侧的枕头底下。
应听声伸手抚过带起的褶皱,仔仔细细地恢复将其成原本的样子,以免被清休澜发现异常。
——然后就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极为熟悉的“做什么呢”。
应听声被吓了一跳,迅速直起身,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调整好了自己的面部表情之后,才转过身看向疑惑打量着他的清休澜,笑着开口说道:“没什么。”
接着,他也不给清休澜接着往下问的机会,拿出背在身后的右手, 右手上正是另一个空空如也的红封。
“师尊要的红封。”应听声说道。
但他刚刚的动作实在太过明显,别说清休澜,就是一个眼睛不瞎的普通人都看得出来应听声要么是在翻找什么, 要么是在隐藏什么。
但清休澜却没有多问,视线从应听声的脸上往下落,落在了他手中的红封上,好像真的被成功转移走了注意力。
清休澜往前走了一步,抬手接过了红封。
“现在的人一般在红封里放些什么呢,金银珠宝和首饰?”清休澜打量着手上软和的,从里到外都是正红色的小荷包。
“总归重要的是被封进去的阵——那里面放什么都不要紧吧?苏前辈也不缺金银珠宝,宝石首饰。”应听声垂眸看着清休澜,答道:“只缺这样一份心意。”
“也是。”清休澜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然后抬起手,用灵力从之前放在桌上,装着不少垂丝海棠花的竹篓里勾出了几朵海棠花。
清休澜手指翻飞,淡金色灵力轻盈地飘在空中,可谓将灵力掌控得炉火纯青,那一道道灵力在他手中就好像一根灵巧的绣花针一般。
他将朵朵海棠花用灵力并排穿了起来,串成了一条项链的模样,然后又从乾坤戒中拿出了不少从孟玄那儿顺来的珍珠以及晶莹剔透的小宝石,将其一同编进了项链里。
接着,清休澜伸出手,用指尖轻轻触上其中一朵海棠花的花瓣,瞬间,冰雪蔓延,将这海棠花冰封了起来。
透过一层淡蓝色,还能隐约看到垂丝海棠原本的薄粉。
清休澜在那层冰之上又覆盖上了一层灵力,隔绝了寒冰的冷气,之后再触摸上这条永不凋谢的垂丝海棠花项链时,便不会感到一丝冷意。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清休澜认认真真地在空中刻画了一个可以在关键时候帮忙抵挡致命一击的法阵,他右手捧着这道法阵,将其落在了手中项链之上。
这道笔画走势繁琐,精细而复杂的法阵在项链上闪烁了一下,随后又沉寂下去,不见踪影。
清休澜右手拿着手链,摇晃了一下,项链上的宝石与珍珠碰撞,发出了一声声清脆的响声,极其悦耳。
随后,清休澜便将这条项链放进了红封中,用灵力封了起来。
“那我送什么好呢?”应听声静静地看着清休澜的动作,直到他干完正事之后,才开口问道。
清休澜似乎有些诧异,抬眸看了应听声一眼,笑了一下,然后又低下了头,接着绑红封上的结,随口说道:“你不是小孩子吗?小孩子哪里用送给别的小孩子红封?”
应听声:“……”随口说的,师尊也当真。
虽然在已经活了几百年的孟玄和凉倾——以及沈灵和清休澜眼中,应听声确实还是个孩子,但作为一个普通人类,应听声和苏扶盈一样,都可以称一声“大人”了。
如果他以什么“我还是小孩子”的理由理所当然地不给苏和音准备红封,那可就太难看了,难免落得个“有脸不要”的臭名声。
“好了,我送就行了。”清休澜逗了应听声一句之后也满意了,不再开玩笑,说道:“扶盈肯定会单独给我们安排吃饭的地方,不会和其他普通人坐在一起。”
“到时在场的,应该只有一起来的那几个熟人,你送不送都不要紧,扶盈不会在意这些。”说着,清休澜想到什么一样轻笑了一声,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落下一句。
“毕竟,按照人间习俗,一家人只用出一份红封。”
应听声被清休澜拒绝的小失落还没成形,就被清休澜的一句“一家人”打得晕头转向,什么失落难过就像突然爆炸的乌云一般,化作飞灰消失在了应听声的心间。
他的眸中又重新盈上了笑意,几乎压抑不住内心中的欢呼雀跃,尽可能稳着步伐,跟上了走在前面的清休澜。
清休澜自然地回头扫了他一眼,然后似乎毫不意外,轻轻笑着摇了摇头,突然又想到什么一样,开口问了一句:“清清呢?”
清休澜现在喊那狐狸的大名是越喊越顺口了,丝毫不觉得尴尬——反倒是应听声每次听清休澜开口喊这狐狸的大名就神色复杂。
直到现在,清休澜都习惯了,应听声也没能习惯,依旧神色复杂。
“……不知道哪里野去了。”应听声偏头问道:“师尊找它有事儿?”
“没什么大事,只是觉得……吃团圆饭的时候,它应该会回来吧。”清休澜摇了摇头,走出了海棠清欢院,说道:“你没和它定契?”
在修仙界中,无论是普通的宠物,还是像轻轻这样百年难得一见的神兽,都很少有人会不给它们定下宠物契。
这宠物契听起来像是禁锢,但其实是对双方的保护——这契约是双向的。
主人并不能随意伤害自己定下了契约的宠物,宠物也不能“磨刀霍霍向主人”。
定了契之后,双方相处起来才会更加安心,不必担心背叛,因此,在修仙界中可谓是人手一个。
“轻……它不是我的宠物。”应听声摇了摇头,卡了一下壳,差点咬到舌头,说道:“既然不是宠物,自然不需要定什么宠物契。”
我不会伤害它,它也不会背叛我。
“再说,师尊不也看到了吗?即便我与它没有契约,平时也不怎么见得着影,每次再见面都张着嘴想咬我……”应听声笑着,朝清休澜一眨眼,说道:“……但在关键时候,它还是急匆匆地赶了来,给我带来了外援。”
“那倒是。”清休澜点了点头,“倒像是战友一般了,时不时斗斗嘴,但关键时候却从不掉链子。”
“呀,你们来了!”
谈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主殿附近。
在主殿那池塘假山旁的亭子中,坐着两人,正是凉倾和孟玄。
他们正一人一把瓜子“嘎嘣嘎嘣”地嗑着,朝路过的两人招了招手。
凉倾抓着一把瓜子起身,朝他们走了两步,懒懒道:“这是要去哪儿?一起来嗑会瓜子啊。”
清休澜他们本来也没什么事,去哪儿都无所谓,听见凉倾的话,便自然地转了方向,朝着小亭走来。
孟玄一眼就看见了清休澜拿在手中的红封,然后“哗啦”一下,将手中的瓜子全部扔到了桌上,然后从怀中拿出了个一模一样,只是比清休澜手上那个略大的红封对凉倾说道:“你看!我就说休澜肯定会和我准备一样的红封!人间都是准备这样的红封才是!”
听见这话,清休澜和应听声皆是疑惑。
但靠在旁边亭柱上的凉倾“切”了一声,毫不胆怯地争辩道:“我可特意去查了,红封就是在新年送出的礼物,代表着祝福,和自己的心意——既然如此,谁说一定要用这红布包着才能送?”
“它都叫红封了,当然得用红布包着,不然还叫什么红封!”孟玄也不堪示弱。
“重要的是心意,心意!”凉倾抱着手,说道:“讲讲道理,兰芙塔不能包进红布中,但没有红布包着,它就不是我给和音的礼物了吗!”
两人各自有理,谁也说服不了对方。
清休澜早就习惯两人时不时来一次的斗嘴,脸色都没变一下,直接走进了小亭中,然后坐了下来,拿起了一块放在桌上的糕点,闻了闻。
“听声!你来评评理。”凉倾与孟玄对视几息,然后猛地朝应听声一招手,说道。
就连孟玄都一起看向了应听声,然后点了点头,说道:“就是,听声最公平,你来说,我俩究竟谁对谁错?”
突然被架在火上进退不得的应听声:“?”
这怎么评理!
孟玄和凉倾都是应听声的前辈,他还能指着谁的鼻子说,“我觉得你是错的”吗?
“我觉得……”应听声在脑中急速思考着该怎么回答,然后放缓了语气,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拖延时间:“关于红封这个事儿吧,它确实是代表了人的心意,也是用红布包起来的。”
“……因为红布是红的,所以叫红封。”应听声悄悄移开了视线,看向坐在不远处一副事不关己的清休澜。
等清休澜察觉到应听声的视线,偏过头朝他看去时,应听声急忙求助似的给清休澜递了个眼神,口中接着说废话:“……所以红封被红布包着,但也不一定就要用红布包着……”
凉倾:“……”我能不知道吗。
孟玄:“……”说啥呢这是。
两人听着应听声这副一本正经,但牛头不对马嘴的废话回答,一同沉默了下来。
“……你的红封呢?”最终,还是凉倾先听不下去了,随便用了个理由开口打断了应听声。
应听声听到这个问题眼神有些躲闪,咳了一声,没有回答。
正当孟玄与凉倾两人疑惑之时,就听见身后坐在小亭中的清休澜悠然开口:“我送了,听声自然不用再送。”
孟玄和凉倾两人闻言回过头,眼神中难掩惊讶。
“我没记错的话,一般只有一家人才……”凉倾话说到一半,顿止,已经意识到了什么,缓缓睁大了眼。
“我和听声……”清休澜懒懒散散地转过了身,视线越过凉倾与孟玄,落在了站在他们身后的应听声身上,慢慢答道。
“……不是一家人么?”
第120章 海棠(23) 名分?
一瞬间, 别说应听声,就连凉倾和孟玄脸上都写满了“啊这是可以直接说的吗”。
凉倾与孟玄对视一眼,然后用眼神对孟玄说:“这算是公开了吧?我赢了。”
毕竟让清休澜回答出这样一句话的问题是她问的。
孟玄皱眉, 摇了摇头, 也用眼神回答她:“不算, 一家人也可以是亲情,不能算是公开了。”
凉倾睁大了眼, 往应听声身上一瞟,又看了看清休澜, 用眼神示意:“你没看见听声的脸都比猴屁股还红了吗, 休澜怎么可能说的是亲情!我看那分明就是爱!”
孟玄闭上眼不看她, 过了两秒才再次睁开眼, 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回答:“不行, 没有明说的爱就是亲情友情兄弟情, 反正不是爱情。”
凉倾简直要被气个仰倒,翻完一个极其优雅的白眼之后打算再和孟玄战个几回,却被突然出声的清休澜叫停了。
“你俩……挤眉弄眼对什么暗号呢?”清休澜挑眉,开口问道:“怎么,看看听声又看看我……拿我们作赌了?”
凉倾与孟玄顿时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个半死。
凉倾一边咳一边摆手, 尴尬地笑了两声,道:“没有的事,怎么可能,休澜别多想。”
说着,她一肘身旁捂着嘴闷咳的孟玄, 示意他快帮忙解释一下。
凉倾这一下直接肘到了孟玄腰间软肉,孟玄被肘得一个踉跄,捂着腰侧缓缓、缓缓地蹲了下去。
凉倾:“……”
孟玄低着头, 艰难附和道:“对……没有的事,休澜看错了哈哈……来听声扶我一把,我要远离这个不祥之地……”
应听声:“……”
这话也太假了,清休澜眼得多瞎才能看错。
但然后应听声就像真的眼瞎一样,没有对这番言论发出任何疑问,只走上前扶了孟玄一下,然后开口道:“要我扶前辈去休息一下吗?”
孟玄低着头偏眸看了应听声一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动静很大地咳了几声,然后一边口中念着什么“年纪大了腰不好”,“还是听声懂事哈哈哈”,一边健步如飞地几乎是扯着应听声往旁边宫殿走去。
清休澜:“……”
这么理直气壮地拐走我徒弟,至少和我打声招呼?
眼看孟玄离开,凉倾也像找到了什么难得的机会一样转身凑到了清休澜身边,一脸“我好像知道了什么但是我不敢说出来你快问啊”的表情。
“……”清休澜本想直接当做没看见,然后把凉倾糊弄过去的,毕竟这位鲛人一族的公主可不是一般敢说,保不齐能说出点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奈何凉倾就像看不出清休澜脸上的抗拒一样,炽热的眼神几乎要将清休澜整个人都盯出两个洞来,好像空中平白多出两个太阳。
“……”最终,清休澜叹息了一声,抬起头,还是败给了太阳。
他从语气到脸色都是无奈,说道:“问吧,含蓄一点。”
凉倾一喜,立刻在清休澜旁边坐了下来,然后将手边的瓜子往清休澜那边一推,双手搭在石桌上,搅了搅食指,然后斟酌着问道:“那个……你和听声……做到哪一步了?”
清休澜:“???”
姑娘,这是已经含蓄过了的吗?
见清休澜沉默,凉倾还当他是害羞,不知道该怎么说,便自顾自开口试探性问道:“牵手?拥抱?亲吻?上……唔!”
清休澜忍无可忍,及时用灵力捂住了凉倾的嘴,然后一脸难言地看着满脸期待的凉倾,迟疑了一会,还是复杂地答道:“某种程度上来说,应该是第三个。”
凉倾闻言更加激动了,直接挣开了清休澜轻轻捂着她嘴的灵力,一股脑地将想问的话抛了出来:“亲哪儿了?!发丝?手?额头?脸颊?嘴?伸舌头了吗?你伸的还是听声……唔唔唔!”
眼看凉倾越说越过火,清休澜就像被烫到了耳朵一样,实在听不下去,再次忍无可忍地捂住了凉倾的嘴,然后缓缓伸手遮住了自己的脸,沉默了。
他不说,凉倾也不急着问,安静地坐在一旁直勾勾地盯着清休澜。
清休澜哪怕遮住了眼睛也能察觉到这道如有实质的目光,最终沉默了又沉默,最终还是艰难地开了口:“细雪轻落于额间。”
凉倾眨眨眼,反应了好一会才解读出这番过于含蓄的说辞是什么意思,随后不可置信地翻译道:“你们居然才亲过几次额……”
清休澜似乎真的很难接受凉倾直接说出这样的话,再一次不由分说地捂住了凉倾的嘴。
凉倾:“……”她服了。
凉倾挥散了周围的灵力,似乎还想开口问些什么,在清休澜指尖蠢蠢欲动的灵力以及“仔细点说话”的两重威胁下,做了个“我保证”的手势,说道:“最后一个问题。”
清休澜只得又散了灵力,道:“说。”
凉倾这回收起了脸上嬉笑的神情,认认真真地对清休澜说道:“所以你和听声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已经确认了……吗——你不会还吊着人家吧?亲都亲过了诶!”
清休澜闻言,没有立刻回答。
他跟着凉倾的话音,扪心自问道:我是什么想法?
他所做的一切,早就超出了“前辈”和“师尊”的责任范围——没听过别家师尊和徒弟睡同一张床,还一起泡温泉的!
就连许寄忱都是和沈灵分开睡的!
清休澜看着凉倾,口中含着的那句“普通师徒”迟迟未能说出口。
……普通师尊会纵容自己徒弟到如此地步吗。
……普通徒弟会对自己的师尊做出这么多这么大胆的行为吗。
他明明知道答案,却还在自欺欺人。
旁观者清,凉倾已经从清休澜的眼中得到了答案,然后看着他,吐出了一句“负心汉”。
清休澜:“……”
“你就仗着听声脾气好,哪怕已经知道了答案,只要你不先开口说破,他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自己骗自己。”凉倾语气中满是恨铁不成钢——但恨是假,想让清休澜看清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是真。
清休澜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凉倾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什么答……”
凉倾不给清休澜回答的机会,从怀中掏出了一本名为“负君不负卿”的话本来,“啪”一声拍在了桌上,痛心疾首道:“你知不知道听声现在就像这本书里的哪怕被虐身虐心也依然喜欢你的小白花!”
清休澜:“……”小白花?
清休澜额角抽了抽,想到最近应听声愈发得寸进尺的行为,默默在心中反驳道。
大呲花还差不多。
但是还有一点,清休澜没听明白,皱眉问道:“我什么时候虐过……”
“不要解释!”凉倾大概是给自己演爽了,格外忘我:“人家陪你这么久,什么事都干了,你连名分都不给人家一个!做点什么事都要偷偷摸摸的,听声很见不得人吗!”
“……”
虽然凉倾这话有点……好吧,非常糙,但……并不是全然在胡乱掰扯。
应听声在他身边时,确实有很多偷偷摸摸小动作,比如牵个手,或者喜欢贴在他身边之类的。
清休澜并不怎么在意,大多数时候都随他去了。
要说名分……很多事情,用“徒弟”这个身份确实不太方便。
应听声如果想要一个更特别一点,更能理直气壮地向他讨要拥抱的名分……他清休澜也不是给不起。
一个名分而已。
但什么样的名分才够应听声在外也能对他如此任性,还不会被别人诟病指点的?
清休澜思考着,对凉倾说道:“有道理,我明白了。”
凉倾话才说一半呢,本还打算使出自己浑身解数,没料到清休澜居然这么快就松了口,也挺意外:“……啊?”
有什么道理,你明白啥了,能不能说出来让我也明白明白。
清休澜却没有多解释的意思,反而问起另一件早就不知道过了几个话题的事:“你和孟玄的赌约内容是什么?”
凉倾立马收拢了表情,无辜道:“什么赌约,哪有赌约。”
“是吗?”清休澜明显已经猜到了他们的赌约内容大概和自己与应听声有关,似笑非笑地看着凉倾,与她无声地较量着。
没过几息凉倾就败下了阵来,举起了双手,道:“好吧,好吧,我承认,我们——我,孟玄,扶盈之间确实存在一个赌约。”
“……但我要是现在就告诉你赌约内容,我怕我这辈子都赢不了了——放我一马,有话好说,赌约结束之后你再找我……咳,找孟玄算账!”
“……”清休澜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你当听声不知道吗,我瞧他怕是早就猜出来了,只是碍于……——或许也存了些自己的心思,才没有说出来。”
凉倾微微睁大了眼,道:“你的意思是……他在等你开口?”
应听声能猜到的事,清休澜自然也能猜到——更何况如果他愿意,用个言灵就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只要能够使这赌约结束,谁赢他不都高兴?”清休澜随意道。
看他们几人进展缓慢,应听声估计心里都急死了。
“你们太慢,他有些心急了。”清休澜抬眸看向凉倾,说道:“这不,估计现在已经去给孟玄透题了。”
话音刚落,清休澜却看着面前的凉倾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眸中似乎有些震惊。
清休澜顺着凉倾的视线往前看去。
——然后就看到了一袭红衣,甚至还戴了一层红色薄纱,一副“出嫁新娘”模样的应听声。
清休澜:“……”
……我知道你很急,但你这也有点……太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