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海棠(24) “给我一个名分吧。”……
虽然不知道应听声是主动的还是——肯定是主动的吧, 要是他自己不愿意,谁逼得了他?
凉倾一脸震惊地指指应听声,然后又转过身去看清休澜。
——看了个空, 原本坐在椅子上的清休澜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凉倾:“?”
她再回过头, 看向应听声的方向, 果不其然就在应听声身边找到了清休澜的身影。
应听声在清休澜朝他走过来时就已经摘下了自己头上的红色薄纱,然后笑着站在原地, 等待着清休澜在自己身边站定——就好像……在原地等待幸福降临了一样,让人心中鼓鼓囊囊地散发出热气。
应听声很少穿这样颜色鲜艳的衣服——哪怕是在七八年前, 最为少年的时候, 也不过在头上系着艳色的发带, 腰间挂着点张扬的装饰罢了。
清休澜站在距离应听声几步远的地方, 刚好能将应听声整个人都盛在自己的眼眸当中。
从头到脚, 完完整整, 就连被风挂在空中的红色薄纱都没有落下。
“你这是……?”清休澜站在原地,欣赏够了之后,才慢慢走到了应听声身边,问道:“做什么呢?”
“不好看吗?”应听声抬起双手,低着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件样式简单, 料子却价值不菲的红衣,抬起眸,轻声问清休澜:“……孟前辈还说这样穿师尊一定会喜欢呢……他是不是骗我?”
清休澜:“……”这小兔崽子,惯会装可怜的。
清休澜知道应听声想听一个什么样的回答,几乎不用动脑, 一句“你穿什么我都喜欢”就要出口,话到嘴边,却突然起了坏心思。
他想到了不到半盏茶前凉倾和他说的什么“虐身虐心的负心汉”, 颇觉得自己冤枉——明明他什么都没做,便宜倒是被讨到不少,结果到最后,自己却成了那个“横眉冷对千夫指”的了。
反正骂都被骂了,不能被白骂,清休澜轻笑一声,干脆坐实了这个“罪名”,凑近应听声,故意在他耳边轻声道:“这个颜色不好看,下次别穿了——谁给你出的主意,嗯?”
应听声显然是泡在蜜罐里泡久了,完全没料到清休澜会给出这样一个回答,惊讶在他的眼中像洒了的水一样蔓延。
他张了张嘴,明显没在脑中预想过现在的情况,一时之间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无可挑剔的回答来,只能怔怔地顺着自己心中,将最真实的想法说了出来:“……不好看么?”
可能是周围的风有些大,也可能是应听声的声音太轻,竟衬得这句话中带着浓浓的失落和难过,就像一个没有落日的秋天——只剩无边无际的寂寥一样。
清休澜本来也是逗应听声玩的,他穿什么清休澜自然都是喜欢的——只是清休澜没料到自己的一句“不好看”威力居然这么大。
也不知是不是清休澜的错觉,他看向面前垂着眸的应听声,只觉得他的眼眶都已经微微泛红了,好像下一秒就会掉下一滴泪来一样——哪儿还有逗弄人的心情。
“好看,好看的。”清休澜伸出右手,轻轻勾起了应听声的下巴,逼着他直视自己的眼睛,轻笑道:“你突然穿成这样……倒是让我有些意外。”
应听声其实也并不觉得难过——失落倒是有的。
他本该听得出来清休澜的玩笑话,但清休澜的一句“不好看”还是让他乱了心神,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罢了。
结果还没等他自己推理出个“为什么师尊会觉得不好看”的“一二三点”,清休澜就不打自招了。
就像以往那样,应听声一明晰清休澜的态度,就会立刻蹬鼻子上脸,最会得寸进尺,语气软下来,道:“师尊骗我。”
通常这一招都是极为好用的,这么一声下去,清休澜基本拿他没辙——只是这次他算漏了凉倾这个“意外”。
“这就是孟玄给你出的招?”清休澜抬手抚过应听声的衣袖,随口说道:“雪山蚕丝。孟玄这是从哪儿翻出来的,也算下了血本了——看来这赌约的报酬很高啊。”
应听声眨了眨眼,还当清休澜是在诈他,打算面不改色地将其糊弄过去:“什么赌……”
“或许,”清休澜直接开口打断了应听声,悄无声息地在周围设下了阻音阵和结界,然后偏着头看向了应听声,问他:“你想要一个名分吗?”
应听声:“……?!”
是哪位义父?!
听到这话,应听声的第一反应是无比兴奋,几乎抑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心,下一秒就要张口答“好”。
但是很快,这样的兴奋又变成了一丝担忧,夹杂着恐惧——就好像是那种“既然死到临头了,给你点甜头尝尝”的担忧。
清休澜这颗木头突然开窍,总不可能是因为时候到了吧?
因此,在最初的兴奋感褪去之后,应听声的眼中逐渐浮上一层警惕,就连语气都变得小心起来,看着面前的清休澜,犹豫着开口,道:“师尊,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是因为有人和师尊说了些什么吗?”应听声低下头,自顾自猜测道:“谁在师尊耳边嚼舌根了?”
说着,应听声似乎用这个理由说服了自己,并且坚定地认为这就是清休澜突然说这话的原因
应听声眸中划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暗光,他压低了声音,就像是对着空气中的细微灰尘说话一样,道:“告诉我他的名字……我去和他喝喝茶聊聊天。”
听见这话,清休澜反倒有些意外,微微挑起了眉,问道:“喝茶聊天?纯喝茶,纯聊天吗?”
应听声思绪一顿,然后立刻换上了一副温柔笑脸,透过清休澜的金眸看着自己缩小了的倒影,笑着说道:“当然。师尊是误会了什么吗?”
“误会倒谈不上,我只是觉得……”清休澜抬起手,抚过了应听声的侧脸,说道:“……我好像错过了你人生中最重要的七年,在那之后,少认识了一个‘你’。
“一个有些阴暗、善妒、会吃醋,还有些极端占有欲的你。”清休澜脸上是与口中说出的话极为不符的淡然表情。
没有意外,没有生气,就像只是在平静地陈述一个实验结果一样。
“连青松酿都没能躲过。”清休澜笑了一下。用一种“今晚就不回家吃饭了”的语气说道:“我都怀疑只有完全掌握我的一言一行,掌握我的内心、我的交际、我的想法,我的心情……”
说着,清休澜伸出左手,用食指轻轻点在应听声的心间,然后抬起眸,一字一句说道:“只有这样,你内心中那只整日叫嚣着‘师尊只属于我一人’,‘师尊的眼神和目光只落在我身上好不好’的小怪兽才会满足吧?”
“我不会。”应听声突然开口,难得一见地打断了清休澜的话音,然后极为坚定地摇了摇头,说道:“我不会试图控制师尊。过去、现在、未来。”
“师尊永远是自由的。”应听声眸中似乎有一丝极淡的忧伤,轻声道:“我不希望我对师尊的感情,会给师尊带来任何负担。”
“如果是这样。”应听声一句话说得极为艰难,但还是认真地将其说出了口:“那即便师尊开口说‘希望我留下’,我也依旧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离开的。”
应听声说完这句话后,清休澜沉默了很久。
清休澜其实从未想过“自不自由”,或是“负不负担”一类的问题,毕竟在他眼中,这些问题都可以被解决。
但是应听声这样说,说清休澜会不动容是假的。
清休澜就像一块被别人恶意霸占了很久,随后将自己砸碎又复原,顶着一道并不明显的裂缝埋入泥沙中,藏起周身光芒的美玉。
美玉足够坚硬,但在被烈火灼烧地通红之后迅速浇上一盆冷水,也足以让它变得极为脆弱,轻轻一敲,便能碎成千万块。
但美玉不在意这些,倘若它完整而美好,便是天上明月。倘若它变得破碎而暗淡,那它就会化作空中星辰。
“跟在我身边可过不上什么安稳日子。”几息后,清休澜开口道。
他抬起右手,指了指天空,说道:“混乱和离别将会是家常便饭。”
“我也给不了你什么。”清休澜摇了摇头,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低声说道:“我亦是孑然一身。”
最重要的是,倘若许寄忱看到的“长乐天”是真实的,那连他都无法接受,甚至十分抗拒,就更别提心性与他极为相似的应听声了。
倘若不飞升,修为再高,也不过是凡人。
和被“神明”亲自瞥视过,掌握着修仙界根基“灵脉”的生息,不死不灭的清休澜不同,应听声的寿命是有尽头的。
最终,清休澜会成为那个被留下的人。
但清休澜心中隐隐有一种感觉,哪怕他的余生漫长——长到足够他翻遍整个天下。
——他也再也遇不到第二个应听声了。
“我的身边皆是危机。”清休澜没有抬头去看应听声此时的表情,绞尽脑汁地想找出几条能够让应听声理所应当拒绝他的理由,“你很可能除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所谓‘名分’之外,什么都得不到。”
“……但却有很大可能会因为我而丧命。”清休澜斟酌着说道:“我只能向你保证,我会尽全力让你活着——有心跳,有体温,有情感地活着。”
“即便如此。”清休澜呼吸很轻,轻到几乎看不到胸膛的起伏。
他在心中推了自己一把,突然抬起眸与应听声对上视线,说道:“你也想向我求得一个名分吗?”
即便危机四伏,美满安稳皆为虚幻……你也愿意站在我身边吗?
应听声的眼眸没有变化,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听过清休澜这番话后,他眼中的情绪逐渐变得平和、平稳,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
他缓缓俯身,半跪在了清休澜身前,伸手托起了清休澜的手指,干燥而柔软的嘴唇轻轻蹭过了清休澜的指尖。
然后,应听声抬眸看向清休澜,半是恳切,半是强硬地请求道。
“是的。”
“给我一个名分吧。”
“……休澜。”
第122章 海棠(25) 失踪。
听到这个回答, 哪怕清休澜早就在心中做好了决定,竟也变得踟蹰起来,好像原本准备好的话过于随便, 配不上此刻应听声的虔诚一样。
清休澜伸手, 摸上了应听声额旁缀着红色宝石的面帘, 宝石的表面微微发凉,带走了清休澜指尖的温度。
清休澜托着应听声的小臂将他拉了起来, 到最后,什么冠冕堂皇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只是简简单单地, 短促而轻地答了一声“好”。
但奇怪的是, 在散了结界之后, 两人之间的氛围反而变得奇怪起来。
应听声看着倒是和往常一样, 还是会贴在清休澜身边, 但却很少再主动开口与清休澜说话,说是害羞,却也不像。
他就像一个被一根绳子长年累月勒得很紧的气球,在勒住它的那根绳子被解开后,气球却突然漏了气, 变得萎靡起来。
清休澜的反应就更大些,甚至在应听声无意间触碰到他的指尖时,下意识缩了一下手,然后又很快反应过来什么一样,阻止了自己的动作。
而这样的反应, 别说是本就时刻关注着赌约的凉倾与孟玄,就连应听声自己,都察觉到了。
应听声就像突然从幕后走到了台前, 虽然观众和台上的人都没有变化,应听声想做的一切也都已经变得合情合理,不需要再躲躲藏藏,可他却有些不适应。
好像在他心中偷偷牵一下师尊的手,还能叫做顽劣调皮,但是当着众人的面,正大光明地牵起清休澜的手,就该叫做“欺师灭祖的混蛋”了。
他也察觉到清休澜似乎与他陷入了同样的困境中,但应听声自己尚且自顾不暇,更别说分出多余的精力去宽慰清休澜。
这样的古怪的气氛一直持续到晚宴开始。
苏扶盈一整个下午都在忙着加强警戒,以及在苏府各地布置法阵。
但哪怕到现在苏府里也依旧是风平浪静,也没能让苏扶盈心中那根绷紧的弦松开。
她整个晚宴上都心不在焉,就算是在给别人敬酒,也会忍不住偷偷往苏和音与上官衡的方向看去,直到确定二人皆安然无恙,才收回了视线。
而清休澜也一直在关注着宴会上的动静,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唯独没有掠过站在他身后的应听声。
清休澜的视线游走在整个宴会的每一个角落,而应听声的视线却只落于清休澜一人身上。
应听声垂下眸,往前走了一步,然后悄无声息地用指尖碰了一下清休澜的手,看清休澜面色不变,没有拒绝的意思,这才敢轻轻握住清休澜的手指关节,晃了晃。
应听声看不见清休澜的表情,但他却感到自己的手被回握住了,于是变得大胆起来,凑到了清休澜的身边,然后微微偏着头问道:“师尊是后悔了吗?”
清休澜这才收回目光,转头看向自己身边的人,有些诧异地开口问道:“没有。你怎么会这么想?”
说着,他直接合拢了手心,紧紧握住应听声轻轻搭在自己手掌中的手。
应听声没有回答,他知道清休澜自己肯定已经察觉到了他们之间古怪的气氛,所以只半垂着眸,看着清休澜。
“……我只是不太适应。”两人对视几息之后,最终还是清休澜先移开了目光,偏着头解释道:“……给我一点时间吧,听声。”
说着,清休澜就像想到了什么难以启齿的事一样,缓缓地伸出了那只空闲的左手,捂住自己的额头,半遮住了眼睛,语气复杂地说道:“我可能需要一点时间接受……我把亲手养大的孩子拉上了自己床的这个事实。”
应听声:“……??”
听到这个回答,应听声简直哭笑不得,但他将自己与清休澜的身份对调,思考了几息过后,便释然了。
……那确实需要多点时间接受。
应听声十分理解地点了点头,然后和他打了一声招呼,说“里面太闷,去透透气”,然后在得到了清休澜“早去早回”的回答之后,便起身走出大殿。
而在应听声走后,如饿狼扑食一样,孟玄和凉倾两人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扑到了清休澜桌前,然后齐声问道:“已经确定了,是不是?!”
清休澜:“?”
清休澜看着面前目光炯炯的两人,迟疑问道:“你们是接了个什么做媒,或者牵红线之类的活吗?”
其实到现在,清休澜大概已经猜到了赌约的内容。估计无非就是什么“谁先开口袒露心意”,或者什么“什么时候确定关系”一类的。
这样的赌约有朝一日居然能放到自己身上,清休澜对此颇觉得有些微妙的神奇。
随后,清休澜在面前两人催促的目光下放下了手中的酒杯,然后缓缓、缓缓地点了下头。
“我赢了!”凉倾撑在桌上的手猛地往上一抬,庆祝似的摇了摇。
“慢着。”孟玄不紧不慢地打断了她,开口说道:“应该是我赢了才对。”
“放屁!”凉倾闻言收回了手,抱在胸前,说道:“我先问的!”
“明明是我先问的。”
两人的视线已经从清休澜身上移开,像是恨不得从眼中放出几道闪电把面前人劈成飞灰一样,死死盯着彼此。
清休澜显然不想被两人之间的大战波及,悄悄地往后一挪椅子,然后起身离开自己的座位,坐到一旁应听声的位置上。
周围人来人往,清休澜不得不悄无声息地给在旁边小声争吵的两人周围布下一个阻音阵,以免这两个大漏勺一不小心说出点什么能让清休澜丢脸丢到三公里开外去的话。
苏扶盈其实是给他们四人单独准备了吃席的宫殿的,但是那样的话,整个招待客人的大殿中就只有苏扶盈一个人在看着了,她又是主人,难免分身乏术。
凉倾与孟玄吵了一会儿也没争出个结果来,转头又要去问清休澜。
清休澜察觉到从一旁传来的视线,缓缓转过了头,对上两人炽热的目光后抬起自己的左手,横了过来,手心朝下,在自己脖颈前比划了两下,意味明确。
于是两人只好又悻悻地收回目光,但依然谁也不服谁。
歌舞声不绝于耳,夹杂着说话声、大笑声和脚步声,一时间大殿内可谓是十二分嘈杂,与身边人说话都得用喊的。
清休澜放下手中已经空了的酒杯,然后右手撑在桌上,揉了揉眉心。
这酒是苏扶盈拿过来的,说是是家里自己酿的酒,应该不烈。
——确实不烈,这一小杯下去,也就能放倒三个壮汉罢了。
清休澜面无表情地评价道。
他被周围的声音吵得有些头疼,殿内人太多,空气不流通,清休澜的神经似乎也因为这酒而变得迟钝起来,过了好久才终于姗姗来迟地给清休澜传递了一个信息。
听声呢?
出去透个气能透这么久,该不会是掉河里了吧?
清休澜轻轻摇了摇头,试图将萦绕在自己周围的酒气摇散,然后偏头看了大门一眼,还是站起了身。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随着时间推移,大殿中已经有不少人不胜酒力,抱着半坛没喝完的酒,醉醺醺地趴在了桌子上呼呼大睡起来。
就连苏扶盈面上都透出了一丝疲惫。
苏和音毕竟还是个小孩,早就困了,被上官衡带着去了里间休息。
而这场本该危机四伏的宴会,却直到现在都没有一点动静,出奇地安静。
这本该是个好消息,但清休澜心中就是隐隐觉得有什么事还没发生。
他皱着眉走出了大殿,被凉爽的晚风一吹,身上混杂的酒味、胭脂味都被这风吹散了大半。
清休澜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回头看向跟着他走了出来的凉倾与孟玄,开口问了一句:“看见听声了吗?”
两人暗自较劲的手一顿,然后一同抬起了头,看向清休澜。
“听声不在吗?是不是去休息了?”凉倾开口问道。
清休澜摇了摇头。
“别急。我让寄忱帮忙看一眼。”说着,孟玄再次唤出了水镜,然后在等待的间隙絮絮叨叨地对清休澜说道:“都这么久了,你俩就不能赶紧交换一下彼此的联系方式吗?还是说这些年来,你们一直都靠心灵感应联系的?”
水镜一直没有接通,反倒是在孟玄絮叨个没完的时候,从旁边传来了一声语气淡然的“孟前辈”。
几人一同回头看去,然后就看到从一棵树上跳下来,手中握着不断震动的水镜,一脸疑惑地朝他们走来的许寄忱。
“前辈找我有事?”
“诶,你不在殿里吗?”孟玄似乎有些惊讶,一时没反应过来,没过脑子地问了一句废话。
许寄忱:“……”他本人都站在这了,怎么可能还在殿里?
这句话一出口,孟玄自己也反应过来了,一拍额头,抹去水镜,问道:“你看见听声了吗?”
许寄忱摇了摇头,开口说道:“殿里有点闷,我就出来透透气,路上并没有遇到听声。”
清休澜:“……”
这透气是透到月亮上去了吧?不是说好早去早回的吗?清休澜无奈地在心中想道。
看着始终平静如常的宴会,和周围异样的安静氛围,清休澜心中的担忧却像不断在空中聚集的乌云一般,越来越大,越来越浓郁。
应听声心中有分寸,从来都没有让他担心过——哪怕是突然有事,或者突然要去什么地方来不及告诉他,也至少会托人告诉清休澜一声,让他不要担心。
——没有水镜,还没有天机鸟吗。
“……算了,我回去等等吧。”清休澜站在这夜风中吹了半天,泡满了醇香酒液的大脑终于清醒了些。
他整理了一下衣摆,然后抬头对身旁几人说道:“要是出了什么事,就来海棠清欢苑找我。”
周围几人都点了点头,于是清休澜便转过身,准备离开。
可惜他还没走出两步,步伐就是一顿。
然后一股不祥的预感漫上了他的心间。
他设在天机宗中的法阵,动了。
“……”清休澜无声的在心中叹了一口气,然后回过了头,在几人疑惑的目光下缓缓开口说道:“看来我们今晚就得走了。”
“天机宗有客来访,得回去……开门迎客。”
第123章 海棠(26) 你果然没死。
“现在就回去吗?”闻言凉倾竟也不觉得有多意外, 只是回头看了一眼还在大殿中推杯交盏的苏扶盈,皱眉问道:“那扶盈和听声怎么办?”
“扶盈留在这也无妨,我们几人回去足矣。”说完, 清休澜顿了一下, 然后才接着开口道:“至于听声……他在苏府没找着我, 会自己回天机宗的。”
说罢,清休澜就闭上嘴, 不再多言,抬手就是一道传送阵, 动作那叫一个干脆利落, 毫不拖泥带水。
“诶等等!”孟玄猝不及防, 急忙开口打断,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下一秒, 周围的歌舞声和欢笑声就逐渐远去,“天机宗”三个大字出现在他眼前——竟是瞬间就站在了通天玉阶前。
“……我东西还没收拾呢。”沉默几息之后,孟玄默默地补上后半句话。
清休澜:“……”
清休澜也是无奈,道:“……你不本来也没带什么吗。”
“话是这么说,但上一秒还在人声鼎沸的宴会, 下一秒就回到了漆黑安静的宗门,还是让人觉得十分割裂啊。”孟玄一边往天机宗走,一边开口说道。
接着,孟玄话音才刚刚落下,原本漆黑如夜空, 只亮着零星几点星辰的天机宗却突然亮起了大片大片的红光。
孟玄:“?!”
谁?!谁在天机宗玩火!
再看回头看清休澜也是一脸凝重,抬手接住了从空中落下的一片红色花瓣。
夜色太深,这片红色花瓣也不知是从哪落下的, 竟有半个手掌大,就像是被鲜血染红一般浓艳异常。
清休澜用手指揉过花瓣,那花瓣就骤然将自己缩成了一条细细的红色灵力,随后猛地朝清休澜攻去。
“轰”一声,清休澜反应迅速地偏过头,躲开了花瓣突如其来的攻击,花瓣化作的那道红色灵力狠狠撞在了宫殿上,发出一声巨响,随后将宫殿一侧撞了个稀巴烂。
还真是来者不善!
“你们也来得太慢了。”突然,一道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明明周围这么空旷,声音却依然清晰。
清休澜布置在天机宗地下的法阵开始不断闪烁,他皱起眉,身形一动,下一秒,便出现在法阵中心。
他俯下身,用手在法阵上一勾,法阵上发着光的淡蓝色就化作了飘渺的细雪,从法阵上脱离,然后头也不回地朝着某个方向飞去。
清休澜回头与站在不远处的几人对视一眼,脚下一点,整个人便如飞鸟一般轻盈地没入了夜色当中,跟上了那道细雪。
细雪卷过池塘中的水,带着一点湿意掠过雪霁阁那颗白玉兰树,最后洋洋洒洒地落在了和生阁前,带着一朵已经凋谢的白玉兰花一起,散在了地上,一片雪白。
清休澜缓缓落地,甚至没有惊动地上细小的雪花。
他面无表情地挥出一道灵力,直接轰散了落在地上的雪——在那薄薄的一层白雪下,一朵红莲悄无声息地冒了出来,不过橘子大。
“唰”一声,那朵红莲被一道淡金色灵力撕成了碎片,就像几块破布一样无声无息地趴在雪上,红得近乎刺眼。
“这么暴力,真是一点儿也不懂得怜香惜玉啊。”那道声音再次传来,这次却比刚刚清晰了许多,几乎已经贴到了清休澜耳边。
“你也只敢畏手畏脚地躲在暗处了。”清休澜抬眸观察着周围,口中淡淡说道。
那道声音似乎全然不把清休澜用来激怒他的话放在心上,轻轻“哼”了一声,重复了一遍清休澜的话,说道:“畏手畏脚?”
清休澜刚好推断出了这“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人的具体位置,还没来得及悄悄来个“瓮中捉鳖”,就见面前和生阁紧闭的大门突然“哐”地一声打开了。
开门的人也不知是心情不好,还是单纯没素质,几乎是砸开了和生阁的大门,那门被狠狠撞开后在一旁的墙上留下了一道痕迹,可见其力度之大。
“不过是嫌冷才关了门,你既来了,我便开门迎客,也就是了。”
好一个反客为主,大言不惭!
难不成这人是个睁眼瞎,看不见门前挂着的“和生阁”三个大字?又不是沈灵,迎的哪门子客!
清休澜冷笑一声,道:“我到要看看是哪方宵小,来之前也不打听打听天机宗是谁做主?”
那声音懒懒地从和生阁内传来,道:“打听了啊,沈灵嘛,他这不是……不在么。”
感情是乘火打劫!
清休澜摇了摇头,不再废话,提步走进了和生阁大殿。
大殿中略显昏暗,只在角落几处点上了灯烛,并不足以照亮整个大殿,反倒是落满了整个大殿的红莲莲瓣微微发着光,这才勉强使得殿内不至于黑到无从下脚。
一人直接霸占了大殿的主位,还极其嚣张地将原本空空荡荡,极其简单的主位“改造”了一番,将其改做了耀眼的金色,还挂上了各种颜色鲜艳的珠宝,极尽辉煌。
而顺着主位往下,一朵朵红莲开遍了整个大殿,最大的红莲比南瓜还大,舒展着自己层层叠叠的花瓣。最小的红莲不过铜钱大小——从躺在主位上的人的手心中滑落下来,落在地上,便扎了根,开始生长。
清休澜走进大殿看到如此一幕时挑了下眉,再次挥出一道灵力,将脚下的红莲,带着红莲花瓣一起烧了。
直到脚下变得干干净净,清休澜这才走了进来,然后抬眸和坐在主位上的人对上视线时,意外地“嗯”了一声,道:“原来是你。”
“你认识我?”主位上那人偏着头,用指尖勾了勾自己的发丝,漫不经心地说道:“是十多年前侥幸从试炼之境中逃出去的人吧——既然如此,倒也省事,别和我作对。”
苏府来来往往的人太多,清休澜便再次易了容,回天机宗回得急,还没来得及将易容散去。
闻言,清休澜简直气极反笑,随口道:“这么多年过去,我还当你这只阴沟里的老鼠长进了——至少对自己有几斤几两有点数,没曾想你竟还是如此,只会在嘴上放放狠话,实际不堪一击。”
“我是阴沟里的老鼠,那你是什么?修仙界籍籍无名的喽喽?”那人被骂也毫不在意,笑了两声,甚至还有闲心调侃清休澜一番。
接着,他的语气骤然转冷,道:“你毁了我的红莲,我很生气。”
话音刚落,他人就消失在了原地,随后出现在了清休澜身后,左手搭在了清休澜的肩膀上,红色灵力涌动,就要将给清休澜添上点代表“喜气”的红色。
结果下一秒,那人脸色一变,发现自己的手被不知何时出现的寒冰冻在了清休澜的肩上。
那冰就像有生命一样,如灵活的丝线,直接刺破了他的指尖,然后将自己硬生生挤进了他的体内,直接将流动的血液凝结。
“习千瑜,我以为你最多是个两面三刀的伪君子,结果我对你的评价还是太高。”清休澜没有动作,神色堪称淡定,道:“我看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货。”
习千瑜眼神一凛,收起漫不经心的神情,直接伸手,眼都不眨地将自己被冰封住的左手整个砍了下来,然后急退几步,远离了清休澜。
从他断手处流出的也不是鲜血,而是一粒粒细小的冰碴,每一粒冰碴边缘都极其锋利,在人的皮肤上轻轻一划,就能划出一道细而深的血痕来。
而这样的冰碴,已经顺着习千瑜的经脉蔓延至了他的全身,哪怕他自己断了手,也无法将已经深入骨髓的冰碴从体内逼出。
每走一步,习千瑜体内的冰碴就毫不留情地挤压、划动着,令人痛不欲生。
习千瑜皱眉,捂着左手,运起灵力,想直接融化体内的那些细碎的冰——然后他就发现这是不可能的。
冰碴太细太碎,数量太多,直接用灵力融的话,最先化的可能不是冰碴,而是他自己。
习千瑜只能尽可能控制灵力护住自己的五脏六腑,不让这诡异的冰碴继续往深处钻。
“你是谁,我从没在修仙界见过你。”习千瑜冷着脸打量着背对着自己,站在前方不远处的清休澜,开口问道。
“所以我才说你是阴沟里的老鼠。”清休澜拍了拍肩,将习千瑜那半截手臂化成了雪水,眸中闪过一丝嫌弃。
接着,他缓缓转过了身,话音一顿,立刻抬手就地起了个结界,往后退了几步。
习千瑜操控着朵朵红莲,近乎疯狂地扑向了清休澜,那红莲舒展着的层层莲瓣就像一张红色巨口一般,想将清休澜整个人吞下。
红莲在即将碰到清休澜的结界时骤然散了自己的花瓣,铺天盖地的红色无视了清休澜的结界,犹如无数锋利的刀刃一般,要将清休澜直接刺个千疮百孔。
清休澜面色不变,几个闪身,不断在大殿里躲闪着,除了大殿被砸得面目全非之外,他本人倒是毫发无伤。
习千瑜一勾嘴角,攻势不断,愈演愈烈,完全不在意自己的伤势,如降下源源不断的血雨一般,持续唤出一朵接一朵红莲。
花瓣哪怕一击未中落了空也不要紧,将自己钉在了地上,直接封住了清休澜的退路。
在周围的地上全都插满了血红色的红莲花瓣后,清休澜终于被习千瑜逼到退无可退,站在原地用灵力打飞了一片花瓣。
就是现在!
习千瑜眼眸亮了一下,又很快沉寂下去,紧接着,一朵红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在了清休澜后方——
嗖——
清休澜身形一晃,随后抬眸看向习千瑜。
在他身后,一片锋利的花瓣距离他不过咫尺,再往前一寸,就能直接没入清休澜的心间——但是一道不知从何处飞来的雪丝将其直接穿透,钉在了原地,再不得近。
习千瑜大笑两声,嘴角渗出一丝鲜血,语气却极为兴奋:“是你!你果然没死!”
“——清、休、澜。”
第124章 海棠(27) 开天门。
既已被习千瑜认出, 清休澜也没了伪装的必要,直接散去了自己的易容,金眸明亮。
“让你失望了?”清休澜“唰”地一声收回了雪丝, 被雪丝穿透了的那瓣红莲逐渐被冰雪覆盖, 随后轰然碎裂成了冰晶, 散落在地。
“怎么会,听到你的死讯时, 我颇为惋惜呢。”在逼出了清休澜的真实样貌和曾经的身份之后,习千瑜反倒放缓了攻势, 就像在和多年未见的老友聊天一样, 语气轻松:“得知你还活着, 我就放心了。”
清休澜:“……”
我活不活和你有关系吗, 放的哪门子心!
“废话少说。”清休澜毫不客气道:“既然知道我没死, 你就该打退堂鼓了——或许我心情好, 会想放你一马呢?”
“噢~”习千瑜从鼻腔中哼了一声,右手凝出一朵红莲,用灵力三两下就将其雕成了一只手臂,然后接在了自己断裂的左手上,低着头, 试着动了动这“红莲手臂”,随口道:“那你现在心情好吗?”
说着,他抬起眸,看向清休澜,语气中突然带上了一起眷恋, 朝着他一眨左眼,道:“心情不好的话,我倒可以替你疏解一二, 春宵一刻解千愁啊。”
清休澜:“?”神经病。
清休澜成功被习千瑜恶心了一下,打死也没法将面前人与十多年前那个一口一个“在下”的翩翩公子联系起来,觉得这十多年里习千瑜可能是吃了什么怪东西,把脑子吃坏了。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说话这么下流?看来你不但‘君子’是假的,连‘伪君子’都是假的吧。”清休澜似乎有些不解,上下打量了习千瑜一番,开口说道:“怎么,你拜入我中原红尘殿了?”
一骂骂俩。
“当然是假的。”习千瑜似乎也想到了与清休澜初见时的场景,笑了一下,开口说道:“毕竟不装得无辜一点,怎么换取你的信任呢?你瞧,很好用吧,你不是也把我放走了么。”
“你果然不受言灵控制。”清休澜深深看了习千瑜一眼,道:“所以什么‘天涯浪子’的身份是也假的了?”
听到这个问题,习千瑜反而托着下巴思考了两秒,出人意料地答道:“这倒也不完全是假的吧。”
说着,习千瑜摆了摆手,似乎对这个话题并不怎么感兴趣,道:“——不说这个。我这次来拜访天机宗呢,是有事想和天机宗几位小友商量——当然,你在的话那就更好了,我直接和你商量。”
“滚,没得商量。”清休澜言简意赅。
习千瑜又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往后退去,一路退到了那奢华无比的主位上,伸手拍了拍主位的扶手,俯视着清休澜,说道:“你不想知道我怎么出现在这的吗?或者,我换个说法——你不想知道……沈灵去哪儿了吗?”
“沈灵不是你这样的三脚猫功夫,会自己回来,用不着我去找。”清休澜根本不吃他这一套,闻言眼睛都没眨一下,一副冷情冷性的样子。
“噢,对。你这个人嘛……”习千瑜伸出手,用食指点了点清休澜,比划着说道:“……本来就足够心狠——一个相识了百年的沈灵又算得了什么。”
“——毕竟你啊,可是为了能够得到一滴鲛人泪,不惜直接手刃那条可怜鲛人的丈夫的人。”
看着清休澜脸色一沉,习千瑜笑得更加开心了,就像什么以极端情绪为食的妖怪,故意拉长了尾音,夸张道:“可怜那条来自远方的鲛人——到死还觉得你是个帮助了她的好人呢!真是一片真心喂了狗,信错了人。”
唰——
一道雪丝直冲习千瑜的喉咙而去,要不是习千瑜反应快,抬手用红莲挡了一下,这会脖子和脑袋大概已经分离了——一个掉东边,一个掉西边。
“这就恼羞成怒了?”习千瑜在阴阳司门前走了一遭也不惧,眸中笑意更浓,道:“这又不是很难以启齿的事——比如我在得知这件事后,就更加欣赏你了。”
一道道晶莹剔透的雪丝缭绕在清休澜的指尖,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眸中已经浮现了一丝杀意。
“我不在乎你是从何处得知的。”淡金色的灵力凭空出现,随后绕上了那几道雪丝,将其绑在了一起,凝成了一柄金蓝色的长剑,“毕竟只要你死在这就好了。”
听见这话,习千瑜难以抑制地笑了起来,伸手轻轻擦去了笑出的眼泪,揶揄道:“清休澜啊清休澜。天机宗自诩名门正派,却出了个你这样的长老,我看道貌岸然的你……比任何人‘千古罪人’都更该诛。”
清休澜不再废话,直接闪身上前,长剑一扫,将习千瑜从主位上逼了下去。
习千瑜侧身躲过一剑之后飘然落地,神色不变,眼中依旧带着“看好戏”的笑意,口中不停:“啧啧啧,这要是让与你共事的那几位小友听到了,不得惊掉下巴——斩妖除魔了半辈子,结果最大的恶魔就是自己身边的‘前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可实在是太有乐子了。”
长剑如影随形,清休澜没有理会习千瑜故意说出来激怒自己的话,手中剑依旧平稳,每一次攻击都是冲着要送习千瑜去阴阳司投胎去的。
“哦,还有你那个小徒弟——我没记错的话,他叫应听声,对吧?那个在试炼之境中证了道的小朋友。”习千瑜只守不攻,像一只灵活的猴子一样在大殿中不断闪避着清休澜的攻击,躲不过去了就用红莲挡一下,极其无赖。
“你还是他师尊呢,要是他知道自己一直敬仰的师尊其实是个自私自利,不惜为了自己的利益,也要毁掉别人幸福的人——他还会这么敬你爱你么?”
听到这话,清休澜的呼吸顿了一秒。
而习千瑜本就时刻观察着清休澜的动作,见他露出了一丝破绽,便毫不犹豫地发起了攻势。
红莲再次汇聚在习千瑜身边,然后随着习千瑜一声低喝,全部攻向清休澜露出的那一丝破绽。
清休澜立刻反应过来,放弃了继续进攻的想法,抽身回退,用手中长剑将朝他飞来的红莲全部斩落。
叮叮当当的碰撞声响彻大殿,不绝于耳。
“……闭上你的嘴。”清休澜低斥一声,眸中杀意越来越浓。
看见清休澜如此失态,习千瑜反倒有些意外,“哟”了一声,眸中兴味更盛,道:“我戳到你痛处了?你这么在意……你这小徒弟啊。”
看着习千瑜一脸“那我可赢定了”的表情,清休澜右眼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既然沈灵你不在意,那你这小徒弟……”习千瑜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笑容,随后抬起右手,掂了掂突然出现在他手中的首饰,一字一句地问道:“……你可在意吧?”
清休澜一眼就看出了习千瑜手上的,正是不久前应听声戴过的红宝石面饰——如今居然落到了习千瑜手上。
再想到那古怪的对联,突然出现的贪虫,以及海棠清欢院中的那株普通,但令人眼熟的红莲,清休澜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偏偏应听声还真就联系不上,不见人影!
清休澜冷笑了一声,问他:“你都说我是一个心狠的人了,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用他威胁我?”
“不知道啊。”习千瑜观察着手中的面饰,满不在意地一捻,那红宝石上就开出了一朵红莲,“我随便试试罢了——你要是不在意的话,我就随手杀了。”
哪怕知道按照应听声的实力,断不可能随随便便死在习千瑜手下,但听到他这么说,清休澜还是感到了一股浓浓的,被冒犯的不适感。
周围的气氛逐渐发生了变化,就连习千瑜都感到了不对,看着眼前面无表情,但金眸微微发亮的清休澜,又偏头看了看地面逐渐凝起的微霜,以及越来越低的温度,立刻从善如流地摊开了手,道:“逗你的,不杀他,别生气嘛。”
习千瑜用灵力将自己被冰凝在地上的衣摆切断,越过清休澜,想再次坐到主位之上——然后就差点被一根突然从下方冒出的冰柱捅个对穿。
“脾气也太差了吧你。”习千瑜无奈地转过了身,只靠在主位旁的墙上,比了个“好好好不说了”的手势,正色道:“我来找你——准确说,我是来找位于‘天梯’前百的人的。”
“为了打开一扇‘门’。”习千瑜又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表情,开口说道:“一扇……通往‘天界’的门。”
说着,习千瑜朝清休澜一摊手,似有无奈:“毕竟天道千年不点人飞升,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只好强开天门,上天界了。”
“……”清休澜在心中冷哼一声,只觉得这是他听过最愚蠢的主意——还开天门,我看他长得像天门。
但清休澜没有将这话说出口,只随意问道:“你想去天界?去做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笑意却逐渐从习千瑜的脸上褪去,就连微微上扬的嘴角都落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认真,“救人。”
清休澜似乎对这个回答有些意外,但也只是意外而已。
他对习千瑜要救谁一点兴趣都没有,于是只“哦”了一声,再没有别的反应。
好在习千瑜并不在意清休澜过于冷淡的语气和表情,自顾自说道:“想飞升的人不在少数,一直修炼也没个头——既然可能存在一条捷径……一条通往无数修士梦寐以求的‘天界’的路,那还有什么理由不去试试呢。”
“愚蠢。”清休澜淡淡吐出两个字。
习千瑜耸了耸肩,道:“那又如何,天梯前百——在所有修仙者中排名前百的人、妖、鬼,有近六成的人支持我——只要多数人都赞成,那就不叫愚蠢。”
“——而是真理。”
清休澜:“……”
狗屁真理,真傻还差不多。
第125章 红莲(1) 沈灵呢?
大概是清休澜脸上“一群神经病”的表情太好懂, 习千瑜饶有兴致地问他:“怎么?你不信吗?”
废话!
要是那天门真的如此神奇,可以越过飞升直接去往天界,并且也不需要多大代价, 很容易开启, 那天界不得乱套?不降下天雷来把那些意图通过捷径来到天界的人劈下去才怪。
“我信不信不重要, 因为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清休澜摇了摇头,握着手中长剑, 一步一步向习千瑜走去。
习千瑜大概也察觉到了清休澜的杀意,立刻从原地消失, 只落下两朵红莲花瓣, 而他自己, 则完全消失在了大殿中。
他人走了, 声音却还在, 从大殿的四面八方传到了清休澜耳中, 就像一只烦人的苍蝇一样,打又打不到,叫又叫得很。
“不管你信不信,这天门都是要开的。哪怕你们天机宗不参与,也无法阻止。”习千瑜自己消失就算了, 还喜欢时不时偷袭一下清休澜——完全无法预料的红莲花瓣突然出现,飞向清休澜,一击未中后又凭空消失。
“我呢,还挺忙的。不然你就赶紧表个态吧——你要是不同意的话,我可得头疼一阵子了, 毕竟你清休澜一个人就能顶十个,我上哪去找第二个乖乖听话的清休澜。”
清休澜:“……”这蠢货听不懂人话。
“看来你不但瞎,还聋。”清休澜放弃了在大殿中寻找习千瑜的想法, 手中长剑剑尖点地,寒意便以清休澜为中心,向四周荡去。
“我早就说过了,我不会参与你这个愚蠢的计划。”冰霜覆盖了地面之后,慢慢爬上了墙壁,似乎想将整个大殿变为一个人造冰窟。
习千瑜似乎笑了一声,他的声音就像幽灵一样,在大殿中四处飘荡着,忽远忽近:“我知道——但我想或许你在知道我手中握着一枚名为‘应听声’的筹码之后,会改变主意呢?”
“呵。”清休澜冷嘲了他一声,要多无情有多无情,道:“做梦。”
随着清休澜的话音落下,一根根巨大的冰锥突然从大殿墙壁上接连出现,又快又狠,似乎想将殿内看不见的那个人捅成筛子。
习千瑜明显还在殿内,只是藏起了自己的身形,因为他的声音在远离被冰覆盖的地方,很明显是在四处躲避这突然出现的道道冰锥。
“没关系,没关系。我这个人耐心还不错。有时间等你后悔,改变主意。”习千瑜的声音落在了窗户附近,随后在清休澜抬手轰出一道灵力前,打碎了覆盖在窗户上的寒冰,随后又立刻炸出了一朵红莲,拦下了清休澜那道灵力,从窗户中逃了出去。
只留下一句飘飘扬扬四散在夜色中的话:“三日后。位于中原最中心的离人海,我等你来。”
清休澜立刻追了出去,但周围已不见习千瑜的身影——不过他撞上了闻讯赶来,却被红莲拦在了外面,直到习千瑜开后才得以走进和生阁的凉倾几人。
“休澜?你还好吗?”凉倾也是见过习千瑜的,不过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儿了。
那时的习千瑜什么都是假的,和如今的他差别不小,凉倾并没有认出渐渐远去的那道声音,只担心地看着清休澜。
大概是因为清休澜很少有如此失态的时候,就连孟玄与许寄忱都朝他投来了一个担忧的目光。
清休澜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接着就再次恢复成了那副无波无澜的神情,松开了手,散了自己握着的那柄金蓝色的长剑,开口说道:“我没事。”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那覆盖了整个和声阁大殿的冰霜也开始融化,被清休澜一勾手指,引成了一道道细雪,从殿内飘了出来。
“刚才离开的那人,是习千瑜。”清休澜一边清理着大殿中残存的寒冰与雪水,一边背对着几人,开口说道:“……听声可能在他手上。”
凉倾还没来得及惊讶曾经那个风度翩翩的君子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天机宗的和声阁,就立刻被清休澜的下一句话吸引了注意力,皱起了眉,问道:“你确定吗?”
清休澜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确定,也不相信。但事实如此,联系不上听声,我只能信。”
“……我不能拿他赌。”
还没等面前几人消化这个消息,清休澜就丝毫不给人喘息机会地一股脑又投下几枚炸弹:“沈灵也不见了,似乎也与习千瑜有关。我觉得很有可能是他设法将沈灵困在了阴阳司,或者更糟糕的地方——阴阳司与人间那条通道的狭隙中。”
“他设法困住沈灵或许是知道沈灵不会同意他的计划,为了防止沈灵来给自己添乱——只是漏算了我这个本该已经死透了的变量。”
“计划?他的计划是什么?”孟玄飞速思考着清休澜告诉他们的信息,问道:“沈灵就算有事要回阴阳司,肯定也会留一缕分神在天机宗中,那个谁……习千瑜,只要设法切断沈灵从阴阳司回到人间的那条路,随后再将沈灵留在此地的分神碾碎——便能控制住沈灵了。”
“他的计划……很大胆,但是十分愚蠢。”清休澜的心情不怎么美妙,说出来的话也失去了平日的温度,就像在表面覆盖上了一层薄雪一样,冰冷刺骨:“他想召集天梯前百的人妖鬼,以凡人之身强开天门,上天界。”
凉倾“哟”了一声,急忙压下了自己即将脱口而出的那句“那还真是蠢”,咳了一声,开口说道:“所以他来天机宗是想找人帮忙?找谁?”
凉倾似乎有些不解,疑惑地看了看站在身边的几人,开口问道:“是谁给他的错觉,觉得天机宗会有人帮他?”
“不重要,就当他是一个狂妄自大,心里没数的蠢货。”孟玄摇了摇头,开口说道:“我们本不用管的。他们想开天门就去开,被天雷劈死了也省事——但是如果你说听声在他手上,那情况就不一样了。”
“虽然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绑架了听声的——但他不可能放着一个现成的宗师不用。他用什么方法逼着听声加入他的计划,也不是不可能。”孟玄面色复杂地看向了清休澜,说道:“休澜,你这是误打误撞地被拿捏住了呀。”
清休澜:“……”
你会不会说话。
清休澜听完孟玄这番话之后没有得到一丝安慰,感觉头更疼了。
看习千瑜的动作,他明显是不知道清休澜和应听声的关系的——不然也不用废这么多话,纯属是因为清休澜的反应太过异常,被他无意间给试出来了。
应听声只不过出去透个气的功夫,就算打不赢,也至少会喊人,怎么会乖乖地任由自己落入习千瑜的手中?
除非是……
清休澜垂下眸,神色不明。
……像他这样,不小心被试探出了软肋。
“离人海,我得去。”最终,清休澜只说了这么一句。
“你们留在天机宗,看看之后能不能帮上沈灵什么忙吧。至少把他从阴阳司救回来——不然天机宗事情没人处理。”清休澜说着就往和生阁内走。
凉倾:“……”救他回来只是为了处理公务吗?好一个同事情。
孟玄则悄悄移开了视线:“……”还好没让我们来处理。
许寄忱:“……”师尊好像有点惨,不确定,再看看。
——
清休澜走进大殿后直奔那一面放满了古籍的墙壁,在其中翻找起来。
清休澜用灵力从高大的书架上抽出了一本书,翻看两眼之后摇了摇头,将其放到了一边,接着翻找另一本书。
“找什么,我帮你。”前几年沈灵在外时,凉倾也曾在这和生阁待过一段时间,对这些书籍的摆放位置比清休澜更清楚。
清休澜一目十行地翻找着,开口道:“或许沈灵的这些古籍中会有记载过那什么狗屁天门的——比如怎么开,或者需要付出什么代价。知己知彼。”
凉倾思考了一下,转过头与身旁的许寄忱对视一眼。
许寄忱在这和声阁中待得更久,对上凉倾的视线之后直接摇了摇头——意思是他也不记得和生阁有记载过所谓天门的古籍。
“别找了,休澜。先不说这邪门的‘开天门’到底是从何处流传而出的——哪怕所谓天门真的存在,也不可能明晃晃地被记录在古籍当中,更不可能被沈灵堂而皇之地放在人来人往的大殿当中。”孟玄开口劝道。
“就是——就算要放也该放在禁阁中才对。”凉倾随口补充了一句。
他们几人谈话间,清休澜就已经把这面墙上莫约一小半的古籍给翻了一遍,闻言,翻书的动作一顿,说道:“有理。”
说着,他直接走进沈灵平常办公的书房中,看向了那一面摆满文书卷轴的墙壁,金眸一亮,那面墙壁便缓缓从中间分开了,露出一个通向下的漆黑通道。
“唰”一声,一盏巴掌大的琉璃灯瞬间出现在清休澜旁边,照亮了他的周围。
随后,清休澜也不等身后急匆匆跟上来的几人,直接从通道中走了下去。
看着清休澜离开的背影,孟玄缓缓捂住了头,然后伸手肘了一下凉倾,压低声音道:“你说你,他找不到说不定就不找了,你还特意给他指条路。”
凉倾反应迅速地躲开了孟玄报复性的一肘,有理有据地反驳道:“事关听声,哪怕我不给他指路,他就会不找了?在禁阁中找,总比让他把整个天机宗都翻过来要好吧。”
孟玄听完之后“嘿”了一声,一撸袖子,还要接着和凉倾争论,却突然听到从通道深处传来一道极为淡定的话音。
“找到了。”
孟玄:“?”
凉倾:“?”
许寄忱:“……?”
这么快??
要知道那通道底下的空间可是与和生阁主殿差不多大的,并且四周墙壁,以及中间那一排排书架上都放满了书。
——换个普通人来都能啃上个几十年了!
几人闻言也顾不得再说些什么,一个接一个地走进了通道中。
——然后就看到了已经在桌上坐下,翻着眼前那本灰扑扑的,年纪看上去比他们还大的古书的清休澜。
凉倾百思不得其解,问道:“这么快,你怎么找到的?是随手拿起了一本,惊讶发现这就是自己想要找的那本书吗?”
“大差不差。”清休澜没抬头,回答道:“拿起来的第三本——不用把整个天机宗翻过来了。”
凉倾:“……”
打扰了。
第126章 红莲(2) 轻信。
孟玄从怀里拿出了自己的折扇, “唰”一声将其打开,捂着嘴扇了扇周围,嫌弃道:“这多久没人来了, 这么多灰。”
被孟玄扇了一脸灰的凉倾和清休澜:“……”
清休澜缓缓抬手, 用手背在自己脸侧一抚, 手上立刻多出一道灰痕,沉默不语。
孟玄:“……”
孟玄打了个哈哈, 又从怀中掏出了条手帕,放在桌子上推了过去——可惜桌子上也都是灰, 这手帕全用来擦桌了。
“……”清休澜只好当自己瞎了, 将手中的古书转了个方向, 推到了众人面前, 说道:“找到了一段语焉不详的介绍。”
“大意是说, 这所谓的‘天门’, 其实是一条天界与人间的缝隙,怎么来的书里没写,但这条缝隙其实已经被堵上了。”
清休澜坐在椅子上,视线落于面前的古籍,说道:“习千瑜应该是想集众人的灵力强行破开这条被封上的裂缝——做梦呢, 灵力本就是上天赐下的,能破开才有鬼了。”
“——但是灵力不行,别的可不一定……”凉倾一目三行地看完了古籍上只写了一小段的介绍,皱眉说道:“……比如灵魂一类。数量足够多的话,就算是好奇, 那天上的人也会探头下来看一眼。”
“别说,还真有可能。”孟玄关了扇子,用扇骨前段轻轻点在下巴上, 点了点头,说道:“那他非要把沈灵这个阴……咳,困住,也就说的通了,理所当然的决定。”
“邪了门了,习千瑜要真有能够控制人的灵魂的本事,他早干嘛去了,非拖到现在才开天门?”凉倾托着下巴,疑惑问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他是突然捡到什么秘籍了?”
清休澜回了她一个“谁知道”的表情,若有所思地靠在椅背上,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眸没有聚焦,虚虚地落在面前的古籍上。
孟玄眼眸一转,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给凉倾使了个眼神。
凉倾迟钝地看了孟玄两眼,直到孟玄眼睛都快眨抽筋了才突然反应过来,下意识“哦”了一声,看了清休澜一眼,拉过站在一旁的许寄忱就走,说什么“突然想起来衣服没收,你们先聊”。
许寄忱:“?”
收衣服就收衣服,怎么还要拉着我一起去,怎么,让我来收吗?
但许寄忱也只是眼神有些无奈,并没有反抗,顺从地被凉倾拉了出去,独留清休澜与孟玄两人。
等到凉倾和许寄忱的身影消失在那漆黑的通道中后,孟玄才收回了视线,坐到了清休澜身边,用肩膀推了一下他,道:“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清休澜本来就在想着事,没怎么注意周围,差点让孟玄推个踉跄,要不是及时伸手扶住桌子,大概已经摔个狗啃泥了,不由得缓缓抬眸看向了孟玄。
孟玄又咳了一声,试图换一个话题将此事盖过去:“你在担心之后的事吗?以你的实力,能不能护下所有被习千瑜坑蒙拐骗来的弟子不好说,但是把你那小徒弟带回来还是轻而易举的吧?”
清休澜摇了摇头,迟疑了一会,才轻声开口:“习千瑜带走听声我还能解释为是因为听声的宗师身份——但听声会如此轻易被他带走……”
他嘴唇动了动,半低着头,最终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只可能是因为……”
清休澜没有把话说完,但孟玄还是自己补全了清休澜想说的话,神色复杂地开口说道:“……如果是别人,我会劝他不要这么自恋,但如果是你和听声的话,我无话可说。”
清休澜:“……”
“你别那么担心,哪怕是为了威胁你,习千瑜也不会贸然把听声送去阴阳司的——真去了也没事啊,反正沈灵不还在那儿没回来呢么。”孟玄拍了拍清休澜的肩,安慰道。
清休澜:“……”你就是这么安慰人的?
清休澜把心中那句“被你安慰过的人是不是最后都跳河了”咽了回去,无言地看着孟玄。
孟玄也是瞎,一点看不出清休澜脸上“说得好,别再说了”的表情,还在忘我地安慰着清休澜,越说越起劲:“而且也不全是坏事嘛,你看,经此一事,你不就知道了自己在听声心中的地位是多么高了么!人家勾勾手指,听声想也没想就跟着去了,啧啧啧,深情。”
清休澜:“……”傻到被心怀不轨的人掳了去了还能说成深情?孟玄真会颠倒黑白啊!
清休澜伸出手,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在孟玄停住话音之后自己也不说话,好像只是觉得孟玄太吵,想给自己创造自己安静的环境一样。
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清休澜说话的孟玄:“……”不是,你不说话你叫我停下做什么。
清休澜似乎是看出了孟玄眼中的无语,顿了两息,还是将自己心中的想法说出了口:“倘若这次听声出点什么事……我就该怀疑自己之前做出的,让他站在我身边的选择是否正确了。”
孟玄:“……”不是,怎么就突然开始后悔了,不至于,真不至于啊!
孟玄看向清休澜的眼神中带着浓浓的“你认真的?你真的是认真的?”,不可置信地问道:“一点小小的波澜而已,你就开始打退堂鼓了?”
“你懂个屁。”清休澜面无表情。
“……”孟玄凝滞了一下,缓缓开口道:“我只知道你不能一辈子将他护在身后,那不叫道侣,叫爹。”
清休澜:“……”
孟玄从座位上起身,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走出了禁阁。
——
一天前,苏府尚且人声鼎沸时。
应听声被殿内的各种气味熏得头昏脑胀,感觉有一万只猴子在太阳穴附近手舞足蹈,直到走出了大殿,呼吸到清爽的晚风后,才感觉有所缓解。
来到外面之后,殿内的吵闹声都减弱了很多,就好像那扇普普通通的殿门隔绝出了两个世界一样。
应听声往前走了两步,走下了主殿前的台阶,走进了不远处假山旁的竹林中。
这里就更加安静了,只有一盏隐隐约约亮着的灯笼挂在高处,来往的人群与侍女都不会经过这里,匆匆忙忙地从大殿中走进又走出。
应听声听着风吹竹林的声音,缓缓清空了自己的思绪。
“听声?怎么坐在这。”
突然,清休澜的声音从某处传来,带着疑惑。
应听声瞬间收拢了思绪,站起了身,左右看了看,迟疑唤道:“……师尊?”
刚刚说话的人突然又没了动静,应听声心中疑惑更重。
正当他慢慢皱起眉,就要转身回大殿时,竹林中缓缓走出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正是清休澜。
应听声便放下了心,抬眸看了看挂在头顶的月亮,轻声开口:“这里安静,空气清新——师尊怎么也出来了?”
“你久久不回,我有些担心。”清休澜淡淡答道,撩开竹叶走到了应听声身边,跟着他的视线抬起头,看向月亮,接着说道:“这个宴会实在无趣。”
“嗯?”应听声听到这句话似乎有些疑惑,低下头看了一眼面色无异的清休澜,还是犹豫答道:“确实很平淡,但平安无事总好过异变突生。”
清休澜点了点头,说了一声“确实”,随后话音一转,问他:“既然平安无事,不如我们去把今早被浪费的‘庙会之行’补上吧?”
应听声眼中疑惑更重,但依旧没有怀疑,只是迟疑地看了一眼热闹非凡的大殿,问道:“现在吗?几位前辈都还在这看着,我们出去游玩是不是有些不妥?”
“正是因为有他们看着,所以我们才能安心出门——要是突然发生什么事,赶回来也方便。”清休澜语气随意,道:“更何况,你我离开,说不定还让背后之人放松警惕,引蛇出洞。”
应听声似乎被清休澜的理由说服了,点了点头,说道:“好吧。”
见他同意,清休澜便领着他往苏府大门走去,头也没回。
而走在他身后,稍微落后了两步的应听声则状似无意地问了他一句:“对了,师尊觉得什么时候酿酒好呢?这花可不禁放。”
清休澜似乎想着事,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道:“你想什么时候酿都行,总归在入夏之前将其埋下就好——那院里的垂丝海棠与寻常海棠不同,这不是你自己说的?我还罩了阵,无碍的,大可放心。”
没有破绽。
应听声神色不明地看着走在自己面前的清休澜,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况且清休澜的回答也没有任何问题,应听声就只当是自己喝醉了,难免多思,一不小心想多了。
于是他“嗯”了一声,算作回答,快步往前走了两步,追上清休澜,下意识牵上清休澜的手。
不知是不是应听声的错觉,清休澜似乎在被应听声碰到时蜷了一下手,随后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应听声大概是真的有些醉了,一时之间没能反应过来清休澜这个眼神所代表的意思。
等他想再好好看看时,清休澜却已经收回了视线,也没再抗拒应听声的动作。
应听声在原地顿了一下,神色中似乎带着一丝不解和迷茫。他摇了摇头,只觉出来这么久,自己的头脑却没有变得清醒,反而愈发混沌,就连走在自己前面的清休澜都好像多出了两个影子一样。
怎么有三个师尊。
应听声神色恍惚,摇摇晃晃地走在大街上,还不小心撞到了个人,他连忙摆了摆手,给人道歉,可惜那人并不领情,嘴中咒骂着些不堪入耳的话语。
应听声看着那人越走越远,便又转过身,准备去追清休澜,可等他再往前一看时,前方早就没了清休澜的影子。
……师尊?应听声含糊地唤了一声,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说出口,只觉得天空和地面在剧烈旋转,转得他有点想吐。
闭眼缓了几息后,眩晕依旧没有缓解,应听声终于坚持不住,直直地倒了下去。
第127章 红莲(3) 熟人?
等应听声再次睁开眼, 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一个十分陌生的地方。
他抬手捂住额头,觉得不知多久前的那阵眩晕带来的异样感依旧存在,在抬手的瞬间, 他听见“哗啦”一声。
应听声一愣, 朝自己的左手看去——一条细细的锁链缠在自己的左手腕之上, 另一头则连接到了床头的墙壁之中,纹丝不动。
锁链上挂满细小的银色铃铛, 只要应听声轻轻一动,便“哗啦”响个不停, 应听声简直怀疑哪怕是自己的一次呼吸, 都能触动这对声音异常敏感的铃铛
“呀, 你终于醒了?都睡了整整一天了呢。”
突然, 应听声听到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猛地抬起头, 朝发出声音的窗边看去,就看到吊儿郎当地半躺在圆形窗户上的席梵。
“是你?你还活着?”应听声皱起眉,一连串儿开口问道:“这是哪儿?”
说着,应听声猛地一扯左手上的锁链,但除了给自己带来一阵钻心的痛之外, 别无他用,白费功夫。
“这里,是我的故乡。我和你提到过的——那个神秘的种族。”席梵怀中抱着个酒坛,左手枕在脑后,半睁着眼, 懒懒地回答道:“我劝你别白费力气。这铃铛锁着你的五脏六腑和经脉,强行破开这道锁链,只会使你的身体被一同撕开。”
应听声闻言二话不说, 直接抬起右手,挥出一道灵力,击向席梵。
可惜他的攻击意图太过明显,被席梵轻松察觉,灵活闪身躲过了。
席梵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右手一抛,那个巴掌大的酒坛在空中转了一圈,又稳稳地被席梵接在手中。
他叹了口气,说道:“你就不能对你的救命恩人态度好点吗?怎么我和清休澜的待遇差别这么大?”
应听声眼中警惕不减,开口道:“你绑架我?”
“这可太冤枉了,这么大的罪名,你别强加到我头上。”席梵神色不变,依旧是一副懒洋洋的,漫不经心模样,说道:“反正你现在也回不去了,不如就好好待在这吧?”
说完,席梵往前走了两步,俯下身,对应听声说道:“本来,他们是想将你的灵力一起锁了的——还是我看在你好歹也是曾经的故人,才开口劝阻说‘这样只会使你更加厌恶这里’,这才保住了你的灵力。”
“你不谢谢我就算了,可别不识好歹——要让别人看到你方才攻击我的那一幕,可没好果子吃。”席梵笑了一声,重新退回了窗边,再次躺了上去。
应听声听完沉默了下来,正当他以为应听声不会再开口时,却突然听见他低声问道:“那个师尊是假的,对吗?”
席梵眼中惊讶,抬起手给他鼓了鼓掌,说道:“你终于反应过来了,我还当你要被蒙在鼓里一辈子呢。”
“不过……这才几年,你就换了个师尊?”席梵眼中似有疑惑,问道:“先不说其他人,你自己居然也同意了?可惜清休澜教你这么久,养出了个白眼狼。”
应听声:“……”
对,清休澜是罩了易容的,席梵……和那个假师尊,都不认识。
要是那个走在他前面的那个清休澜是真的,那他不可能察觉不到应听声昏倒在后面,还被人直接绑走。
——更何况,清休澜根本就不会把他独自留在后面。
是他当时脑子不清醒,居然直接忽略了这么重要的一个事实。
“你把我带到这来,是想做什么?”想通这点后,应听声反而放松下来,随口问道——他久久未归,真正的清休澜肯定会察觉到不对,前来找他的。
在那之前,应听声只需要留存好体力和灵力,尽可能获取更多的信息,顺便打探一下周围的地形,让清休澜前来营救他时更加有利。
“凑人头。”席梵对应听声几乎是有问必答,说道:“你不想飞升吗?”
应听声:“……?”
怎么,你是开班教人怎么飞升的?还是批量飞升?
大概是应听声眼中“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的表情太明显,席梵看到之后笑了一声,摆了摆手,说道:“别这样看我,我一直觉得这个方法不可行,只是有人坚持罢了。”
直到此时,应听声的视线才终于认认真真地落在了席梵身上,将他从头到尾地仔细打量了一番,然后发现了不对。
面前的席梵不像是个活人。
他的胸膛没有起伏,就连皮肤也变得像几百年没见过太阳一样苍白,甚至整个人都有些模糊——就像一道虚影一样。
可他的精神却不错,行动无碍,甚至就连身手也像之前一样敏捷。
几年没见,别的不好说,席梵察言观色的本领倒是又精进了不少。
他轻而易举地就解出了应听声的想法,懒懒开口,直接回答了他:“没错,我要死了。”
“几年前来着,得有七八年了吧——你师尊可真是不留情面。”席梵似乎完全不在意,在应听声惊讶地目光下补充道:“他和你说过吧,‘我活不久’,一类的话——他说的是真的。”
“那你为什么还……”
“嘘。”席梵比了一个手势,示意应听声不要再接着往下问,笑道:“小友,我说到这里,你就该知道接下来的话不能问了。”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喊声,似乎是应听声与席梵谈话的动静惊动了人。
来人先是很有礼貌地敲了敲门,得到席梵一声“进”的口令后,才缓缓推开了门,先扫视了房间一圈,视线落在应听声身上。
来人共有两男两女,和普通的人类很像,却又有着不同于人的特征——比如罕见的瞳孔颜色,头顶身后的耳朵尾巴,以及……在每个人身上不同的地方都有着一个拳头大小的“黑洞”。
那黑洞不断旋转着,就像会将周围所有一切都吞噬殆尽一样,内里是深不见底的漆黑,边缘却泛着如星空一般的蓝。
为首的一人抬起手指着应听声,开口说了句应听声从未听过的话——应听声猜测,这就是独属于“五非族”的语言。
席梵倒是与说话的男人沟通无碍,依旧半躺着,眼睛都快闭上了,懒洋洋地“嗯”了一声,用应听声能够听懂的语言回答道:“刚醒,一切正常。放心吧,我看着能出什么事。”
男人似乎对席梵的这番回答并不满意,却又碍于席梵的身份,半强硬半恭敬地说了句什么。
这句话大概惹恼了席梵,他突然睁开了眼,皱眉道:“啰嗦,我心里有数——这话一天说十多遍你也不嫌烦,赶紧走,别在这里碍我的眼。”
男人明显不服,还要再说,就看到不知何时落在了席梵右手上的蝴蝶,突然噤了声,又转头看了应听声一眼,最终还是悻悻地离开了。
“这就是你的族人?”等脚步声消失之后,应听声才开口问道。
席梵“嗯”了一声,将指尖那只蓝色蝴蝶从窗边放飞,说道:“他们可不像我一样友好——五非族不欢迎外人,你最好别想着出去,没人能帮你,待在这里就是最安全的选择。”
“那我怎么如厕。”应听声面无表情地问他。
席梵似乎被应听声会问出这样的问题震惊了一下,笑了一声,揶揄地回答道:“你不是辟谷了么,不吃,就不用如厕。”
应听声:“……”
一条路被堵死,应听声也不着急,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问道:“我前几年一直在中原游历,从未找到过‘五非族’存在的痕迹——你莫不是随便把我骗到了一个幻境中,诓我的吧?”
“我骗你有什么好处吗?清休澜的小徒弟——你就是块烫手山芋知不知道。”席梵也不知是不是看出了应听声的意图,回答的全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清休澜对你如何,我可一清二楚。”
“即便清休澜死了,他身边那几个好友也依旧会代替他照顾你,保护你——不过既然你都换了个师尊了,你说他们还会来救你么?”席梵似乎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很感兴趣,饶有兴致地问他。
被迫换了师尊还不能说破的应听声选择沉默,闭上眼,并不回答。
但他肯闭嘴,席梵却不肯了,从窗边跳了下来,伸手拉过个椅子,在应听声床边坐下,接着问道:“怎么突然不出声了?难道是被我说中了?”
“你可以别再说了吗,吵。”应听声有气无力地睁开眼,突然像换了个人一样,对席梵的态度也变得恶劣起来。
席梵微微挑眉,听见应听声不知死活地继续说道:“你也配提我师尊?还假扮他,我只觉得恶心……唔。”
应听声一句话的话音都还没落下,席梵就突然发难,伸手掐住了应听声的脖子,眸中依然带着笑意,可惜这笑意中藏着一把冰冷的刀刃,就像一只伺机而动的游蛇一般。
“听声啊,你这条舌头……不想要的话,我就替你割了。”席梵死死卡着应听声的脖子,力度大到应听声几乎喘不过气,极其稀薄的空气艰难地挤进应听声肺部,让他眼前开始发黑。
席梵的语气是冷的,嘴角却依旧微微上扬,显得他整个人疯狂而诡异。
应听声右手凝聚出一道璨金色灵力,猛地拍向席梵,在席梵反应迅速地躲开之后砸在墙上,却连个印子都没留下,悠悠散去,似乎早就料到席梵会躲开一样。
“——咳!咳咳……”大量新鲜的空气突然涌入应听声的肺部,激起一声声呛咳,他连气都没喘匀,却笑了起来,轻轻说道。
“看来你很在意那个假扮我师尊的人……他是谁呢?”
在席梵危险的目光下,应听声丝毫不怯地与他对上了视线,缓缓开口道。
“让我猜猜,不会……也是我的某个‘熟人’吧?”
第128章 红莲(4) 细雪。
席梵听见这话又重新坐到了椅子上, 摊开了双手,手心朝上,意思就是“你尽管猜, 我会回答算我输”。
应听声悄无声息地将左手背到了身后, 用说话声掩盖了铃铛的声音, 有一搭没一搭地问道:“你难道要整天都在这儿看着我吗,你不饿?”
席梵听见这个问题沉默了一下, 有些莫名地问应听声:“小友,你没记错的话, 我应该是修仙人士吧, 我辟谷了。”
“……”应听声右手摸上左手手腕, 将缠在他手腕上的锁链摸了一圈, 并没有找到缺口一类。
见应听声不回答, 席梵便又站起了身, 走到了应听声身边,弯下腰伸出手,直接拎起了应听声藏在背后的左手,轻轻摇了摇,那铃铛便“哗啦啦”地响了一片。
“作什么妖呢?安分点。”席梵面无表情地伸出左手一弹应听声的手腕, 又用食指点了点他那带着淤痕的脖颈,说道:“非得让这锁链捆住脖颈你才老实是吧?”
应听声听完笑了一下,抬起双手,手心朝外,做了个“投降”的手势, 开口说道:“不闹了。我累了。”
说完,他就说的跟真的似的躺下来,一拉旁边被子, 直接盖住自己全身以及半张脸,平躺在床上,闭上眼,呼吸平稳。
席梵站在原地看了他几息,并没有对应听声这意味明显的“逐客令”放在心上,只摇了摇头,将手中的酒坛放到了床边桌上,走到一旁,关上了窗。
应听声闭着眼,仔细听着房间内的动静,敏锐地察觉到了席梵想要离开的意图,不由得心下一松。
但紧接着,席梵的脚步声却离自己越来越近,最后停到了应听声的床边。
随后,席梵大概是俯下了身——因为应听声觉得他的声音几乎已经贴在了自己的耳边。
席梵就像怕惊动一只蝴蝶一样,用极轻的声音开口,问道:“就连我这样早该死了的人都还活着,你师尊——我指你原来那个——就更不可能死了。我不信的。”
“所以我猜,你在等他来救你,对吗?”
应听声睫毛颤了一下,呼吸依旧平稳,就像根本没有听到席梵说的话一样。
席梵就这样垂眸盯着应听声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应听声的手心都微微覆上了一层薄汗,席梵才像满意了一样笑了一声,转过身,出去了。
等听到关门声后,应听声又等了一会,才悄悄睁开左眼,仔细听着门外传来的动静。
席梵似乎在和门口的守卫说着些什么,用的是五非族的语言,应听声听不懂。
但两人交流时语气平静,似乎只是在简单说明情况,或者交接信息。
随后,似乎是其中一人伸出手拍了拍另一个人的肩膀,接着,一道脚步声缓缓远去,并不确定是谁。
应听声尽量保持左手不动,用手肘撑着起了身。席梵特意关上了窗户和门,应听声没法再通过门窗看到外面。
他用右手比划了一下绑在自己手腕上的锁链的长度,得出一个结论——锁链的长度实在太短,哪怕他只是下个床估计都得弯腰。
无奈,应听声只好又用手摸上嵌入了锁链的墙壁——他的右手指尖触上墙壁的瞬间,就好像点在了一池湖水之上,灵力涌动,如水的波澜一般,朝四周荡去。
“……”看到墙壁上布下的结界,应听声沉默了一下,又缓缓地躺了回去。
有必要这么严防死守吗!
他现在可真是什么都做不了,只好躺在床上养精蓄锐,顺便整理一下信息。
首先,应听声知道,清休澜肯定会来找自己。
而“清休澜没死”,不过是席梵的猜测,他手中肯定没有实证——不然席梵肯定直接出手,亲自到清休澜身边误导他了。
……还有席梵口中的那句“凑人头飞升”,也令应听声十分在意。
听到这过于荒谬的话时,应听声的第一反应就是“席梵是不是伤到脑子了大白天的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但是后来,在得知了明明寿命将尽的席梵不知为何又硬生生多续了近八年的命后,应听声突然又变得有些不确定起来。
……难道五非族真的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法?
正当应听声垂眸思考之际,原本紧闭的殿门突然“吱呀”一声,被从外推开了。
接着,一个用黑布将自己全身都裹得严严实实,甚至连眼睛都遮上了的人缓缓走了进来,好像一只只要碰到阳光就会死的“”黑色木乃伊”一样。
木乃伊……不是,那人——虽然蒙住了眼睛,却好像依旧能看到路一样,精准地避开了桌子、椅子,顺利地走到了应听声的床边。
这副模样,如果不是有病,就是不想让应听声察觉到他的身份。
但应听声是第一次来到五非族,不可能认识其他五非族人——因此,如果他是在刻意隐藏自己的身份的话,就说明这人很有可能是应听声认识的人。
既然想隐藏身份的话,十有八九不会开口。
既然无法从他身上获取任何有用的信息,应听声也就收回了视线,似乎对这黑色木乃伊失去了兴趣。
但出乎应听声意料的,木乃伊坐到席梵刚刚坐的位置上后,居然开了口:“感觉怎么样?”
“?”这问题简直莫名其妙,应听声看了他两眼,回答:“什么怎么样?”
那人抬起用黑布裹住了指尖的手,指了指应听声被捆住的手腕,温声问道:“会感觉很不舒服吗?”
应听声:“……”说的什么废话,把你捆这试试?
应听声没有回答,反而在听到黑衣人的声音之后微微皱起了眉——他总觉得这声音十分熟悉,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在哪听过。
看应听声不回答,那黑衣人似乎也不是很在意,只收回了手,坐在椅子上接着开口,问道:“五非族怎么样?在这里住得习惯吗?”
“……”应听声在心中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开口说道:“抱歉,我对贵族唯一的印象只有这间空空荡荡的房间——接下来,恕我冒昧……”
应听声冷眼上下打量了面前人一番,抬起左手摇了摇,嘲了一声,道:“敢问五非族的待客之道便是如此吗?”
话音刚落,一道破空声传来,应听声反应迅速,立刻抬手,挥出一道结界,又用灵力打飞了那柄直冲他脖颈而来的短刃。
短刃被应听声的灵力打飞之后嵌入了墙上,微微颤动着。接着,应听声就听到面前人温和地开口说道:“闲话还是少说两句吧。激怒我难道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你不会觉得我会乖乖听话吧?”应听声与面前人平视,眼中情绪不明,说道:“如果我一定要和你鱼死网破,你又能如何?”
“……哪里就走到需要鱼死网破的地步了。”那人笑了一下,似乎有些无奈,不知从哪拿出了一个透明的罐子来,将其拿在手中,在应听声眼前晃了晃,道:“我想,你应该会乖乖听话的?”
应听声瞳孔一缩。
那透明罐子里装着一层薄薄的雪,看上去就和每年冬天都会落下的雪并无区别,但应听声还是轻易分辨出了罐子里的雪中所蕴含的灵力——分明就是清休澜用灵力凝成的雪。
为了避免暴露身份,清休澜很少在可能会被人看到的情况下唤出细雪或寒冰。
眼前人居然能将清休澜逼到不得不出手,不说实力如何,但一定了解清休澜,轻易戳到了他的痛处。
“……你想做什么?”应听声就像一只被拎住了后颈的猫,用尽全力也无法挣脱背后那双手。
他死死盯着面前人手中的透明罐子,似乎是妥协了。
“很简单,对你来说简直不需要费什么力气——你只需要乖乖听话,别人让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要反抗就好。”那人似乎对应听声态度的转变并不意外,甚至对应听声的想法了然于心,将手中的透明罐子放在了床头的空花瓶旁边,继续说道:“只有你配合,你才能再次见到他。”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那人看着应听声的视线从自己身上移开,落到了放在床头的透明罐子上,似乎挺感兴趣,接着开口,说道:“毕竟你游历中原这么久也没有找到任何有关五非族的线索,就该知道——除非是五非族族人,或者有五非族的人带领,否则没有任何外人能够进到这里来的。”
“哪怕我想将你囚禁在这儿直到你生命的尽头,你又能如何?”那人戏谑地问道:“去死吗?”
他哼了一声,“我还当你有多舍不得他呢?”
说完,那人便起身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语气依旧温和,但说出的话却是和柔顺语气完全不符的强硬:“如果你不想他耗尽一生,痛苦地在人间各地寻找你,就不要再试图挣扎报信,等时候到了,我自然会带你出去。”
“明白了吗?”那人伸出右手,抬起了应听声的下巴。
也不知道这黑色木乃伊用来包裹双手的黑布是什么材质的,没有一丝温度,寒冷至极,几乎就像一块柔软的铁。
应听声猛地一偏头,挣脱了那人右手的钳制,平静说道:“你最好一辈子都待在五非族中,否则我回到中原后,一定会想办法杀了你。”
那人收回手,随后在身体两侧摊开,礼貌道:“欢迎来杀——尚且年幼的小狼崽子。”
话音落下之后,那人便笑了起来,也不管应听声的反应,直接转身走了出去,“砰”地一声关上了殿门,还有意无意地熄灭了大殿中的灯烛。
大殿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
这座大殿的门和窗户也不知道是材质特殊还是被施下了法阵,竟然一丝光都透不出来。
应听声在安静的黑暗中转眸,看向了被留在了床头的那罐细雪,微微勾起了嘴角。
第129章 红莲(5) 接你回家。
那人也不知道是太狂妄自大还是根本就没把应听声和清休澜放在心上, 居然连人都没留一个,还直接把这罐重要的细雪留在了应听声床边。
应听声放轻自己的呼吸,仔细听着门外的动静——门外相当安静, 就连呼吸声都机不可闻, 但应听声确定, 门外绝对有人看守。
——而且在察觉到任何异样的声音或动作之后会立刻破门而入。
应听声小心翼翼地用灵力将那罐距离自己不远的细雪拿了过来,将其握在了自己的手心当中。
随后, 他动作轻柔地打开了罐子的盖子,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周围一片黑暗, 只有四散在空气中的点点璨金色灵力在发着光。
应听声就着略微昏暗的光屏住了呼吸, 就像怕自己呼出的空气会不小心吹散罐中的雪一样。
他将右手伸进了这巴掌大的罐子内, 指尖触碰到了冰冷但柔软的细雪。
就在他碰到雪花的瞬间, 那雪花就像察觉到什么一样, 突然亮起淡蓝色的光芒, 瞬间照亮应听声的眼眸。
接着,罐中的雪花就像一只从冬眠中苏醒的游蛇一般,从透明罐子中飞了出来,然后在应听声眸前将自己环成了一个圆,一圈一圈地绕着他飞, 似乎很高兴。
应听声压下了微微颤抖的呼吸,抬起手,伸出指尖,轻轻触碰上了飞在自己面前的雪花。
那道雪花变得更加柔软,微凉, 蹭过应听声的指尖,就好像一个极轻的吻一般。
应听声睫毛动了一下,垂下了眸, 用几不可察的声音轻唤道:“师尊……”
细雪从应听声的指尖穿过,就像留不住的沙一样,然后飘到了应听声的唇边。雪花边缘变得锋利,刺了一下应听声的嘴唇。
——这明显不是亲吻,而是教训。还有可能是叫他慎言。
应听声轻轻舔了一下唇间渗出的细小血珠,朝那道细雪点了点头,极尽乖巧,又极尽无辜。
那道细雪似乎满意了,往一旁飞去,在被熄灭的蜡烛上绕了几圈,使其重新散发出光芒来——只不过并不是火焰的橙红色,而是如幽月一般的蓝白色。
在点亮了大殿之后,细雪又飞回应听声身边,在他的头顶落下。薄雪飘落在应听声的头发上、衣服上,和身上。
应听声抬手接住了一片细小的雪花,这片雪花并不像寻常那样化作水融化在应听声的手心,依旧晶莹。
在他身周,落下的薄雪从上往下逐渐形成一层结界。
接着,应听声手心中的薄雪流转,凝成了一个巴掌大,淡蓝色半透明的人形——正是清休澜。
应听声颇为新奇地看着站在自己手心中的“雪娃娃”,然后偏头看了看自己身周的结界,又小心地唤了一声:“……师尊?”
雪娃娃……不,清休澜睁开了眼,看向应听声时第一句话就是一句劈头盖脸的骂。
“蠢死你得了。”
应听声:“……”
应听声似乎觉得有些冤枉,想为自己辩解一二,但清休澜好像已经料到了他想说些什么,直接挑眉打断了他:“别狡辩。倘若你不是无脑信任长得像清休澜的人,或是对突然出现的我再多一点警惕心——你就不会被拷在这了。”
“……”应听声似乎有些无奈,摇了摇头,叹气道:“师尊说得对,但我猜,这个坏习惯很难改。”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无奈。
清休澜从应听声手上跳了下去,走到了他那被锁链缠绕住的左手旁,俯下身仔细观察着。
清休澜伸手摸上那几乎和自己的手掌一样大的铃铛,随后,淡金色灵力从上往下逐渐包裹住整条锁链,接着,清休澜抬手打了个响指,那轻微移动便“哗啦”个不停的铃铛便哑了火。
应听声试探着抬起了左手,锁链安安静静,别说铃铛声,甚至连碰撞声都消失了。
“好了,告诉我你在哪?”清休澜拍了拍手,抬眸问道。
“五非族。”
清休澜“嗯”了一声,等了一会也没等到应听声接着往下说,不由得面无表情地与应听声对视一眼,接着开口,问道:“……五非族在哪。”
“……”这个问题直接把应听声问哑火了,他不动声色地将视线从清休澜身上移开,右手指节抵在唇边咳了一声,道:“……不知道。”
“……”清休澜服了,他表情复杂地说道:“……等你回来的。”
应听声一问三不知,行动还受限,料想也帮不上什么忙。
清休澜只好闭着眼摇了摇头,先安慰他道:“没关系,在原地待着。不要和他们起冲突,等我找到你。”
说着,清休澜的语气突然沉了下来:“——找到你后,我会把那几只绑走你的小虫子一只一只抓出来碾碎。”
应听声听到这话叹了一口气,垂眸开口道:“……师尊这么说,倒显得我像一个只能躲在别人身后的废物了。”
说完,正当清休澜疑惑之时,却突然听见细微的“咔嗒”一声,应听声拍了拍手,从床上站了起来,结界随着他的动作移动。
——而原本系在应听声手腕上的锁链,此时却已经断裂在了床上。
清休澜眼中有些惊讶,问他:“能解开?那怎么不早解开,我还当是什么连着经脉肺腑的锁链,不能轻易动呢。”
“……”应听声又咳了一声,随后,一道寒凉的剑光晃过清休澜的眼睛,他这才看见应听声手中的长剑。
正是分景。
“刚刚没想起来,我是带着分景出来的。”应听声解释道,最后手腕一转,将分景化作流光散去,道:“分景当真厉害。”
说完,应听声又走到了床边,蹲了下来,让自己的视线与清休澜平齐,开口问道:“师尊还好?”
“我挺好,但天机宗挺乱的。”清休澜简单解释了一下目前的情况:“沈灵暂时回不来,习千瑜过来闹了一场。”
提到这个,清休澜皱了下眉,然后接着问道:“等等,你在五非族?习千瑜不是说你在他手上?他还拿着你之前带过的红色面帘。”
应听声似乎也有点意外,看了一眼被关上的窗户,开口答道:“我没看见习千瑜,倒是遇到了席梵……习千瑜居然也是五非族人……”
“……怪不得灵脉枯竭的那七年,无论是他还是席梵都没有再出现过。”应听声低声说道:“原来是因为身为五非族人,跟着灵脉一起沉睡了。”
“所以他们想飞升,是为了摆脱会随着灵脉沉睡苏醒的宿命吗?”应听声自顾自地往下推测道,眼神中带着疑惑:“……那拉着我凑什么人头,我又不是五非族的,难不成飞升还得要达到一定人头数量才给飞?”
清休澜没忍住笑了一声,眼神无奈,说道:“习千瑜给我的理由是‘想救人’,至于这‘人’是谁就不得而知了,可能是整个五非族也说不定。”
“小心一点,天门或许是真实存在的,但绝对不可能单单靠灵力就能开启。”清休澜嘱咐道:“无论面对何种情况,都优先保证自己的安全。”
应听声似乎还在思考有关飞升的事,听见这话只随口“嗯”了一声,将话题扯了回去:“天门在哪呢?”
清休澜看他答得随便,本还想再开口说些什么,被应听声截走了话音,只好先回答他的问题:“据习千瑜的说法,很有可能在离人海。”
离人海虽然被称作“海”,但其实只是一个无比巨大的湖,位于中原、妖界、鬼族的交界处。
“三日之后,被习千瑜洗脑了的天梯前百会前往离人海,帮助习千瑜开启天门。”清休澜抬起手,用灵力在面前绘制了一张简易的中原地图,指着中间那个巨大的圆开口道。
“离人海底下封存着太多怨气,数条灵脉也都被埋在了底下,怨气、浊气充斥在其中,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吉利地方。”
说完,清休澜透过这张简易的地图看向对面的应听声,沉默了两息,垂眸说道:“……我并不是多博爱苍生的人,实话说,三日之后那场愚蠢的开天门行动,我并不想参与。”
“我会去,只是为了来接你回家。”
清休澜眼眸平静,语气中却是不容置疑:“在接到你之后,我会立刻离开,在那之后,无论那群人是真的成功开启了天门去往天界,还是惹得天道发怒降下天雷,将他们全部劈进离人海,我都不在乎。”
“……但如果你想救人的话,我不会拦你。”大概是想起了多年前在试炼之境中应听声对他说的话,清休澜顿了一下之后,接着补充道:“当然,前提是你安然无恙。”
这是清休澜做出的让步。
应听声有些意外。
说实话,如果清休澜选择将他打晕直接带回天机宗中,应听声也不会觉得意外。
他本来都做好和清休澜轻轻地掰扯一番的准备了,没想到还一个字都没说呢,清休澜便已经猜到他的想法,还做出了让步。
清休澜观察着应听声脸上的表情,在他的眼中,清休澜看出了诧异和震惊,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愉悦。
笑意不知何时出现在应听声的脸上,带得清休澜都无意识地勾了勾唇角,语气变得放松下来,有些散漫:“既然我做出了让步,那我也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承诺。”
“……什么?”哪怕已经猜到了大概内容,但应听声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
清休澜召出了一盏琉璃灯,随后自己坐了上去,飞到了应听声的眼前,直视着他的眼眸,然后一字一句的开口道。
“我允你救人,但不允你因为救人把自己搭进去。”
“若三日后你给我演一场什么‘为救天下苍生,毅然牺牲自己’的戏码,你就可以等着我去阴阳司把你捞上来后收拾你了。”
应听声:“……”
第130章 红莲(6) 我是来看着他的,……
应听声也不知道是被清休澜震惊还是威吓到了, 总之没敢说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只在清休澜的眼神示意下僵硬地点了点头。
清休澜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席梵的声音懒洋洋地从门口传来:“聊完了吗?两位。”
应听声:“???”师尊你不是设结界了吗!
看清休澜诧异的表情, 估计连他都没想到自己设下的结界没起作用。
但席梵没给他们反应的时间, 说完这话的下一秒就推开门走了进来, 打了个响指,随后, 殿内所有泛着蓝光的蜡烛全都重新变成了正常的橙黄色。
席梵走进来时顺手关上了门,笑眯眯地看着应听声, 有意无意地扫过他背在背后的左手, 说道:“别藏了, 这锁链就是我设下的, 断没断我还能不知道?”
应听声:“……”
应听声便重新在床上坐了下来, 余光扫过清休澜原本站的地方, 看到那里是一片空白,就连结界也一并消失后,才放下了心。
“吱呀”一声,席梵拉开椅子坐了下来,敏锐地察觉到了应听声的视线变化, 跟着他扫过床边的一片空白,笑了一声,摇了摇头,说道:“我早就劝过他,不要把任何有关清休澜的东西给你, 他总是这样固执。”
应听声收回视线,仔细辨别着席梵话语中所蕴含的情感,看着席梵的眼眸, 问道:“我有个问题比较好奇。”
席梵做了个“请说”的手势,示意自己洗耳恭听。
“你身为五非族族人,飞升对你而言又有益无害。”清休澜不肯错过席梵脸上的任何一丝反应,缓缓开口,说道:“但你却好像在有意无意地阻拦事情发展——那你到底是想族人飞升呢,还是不想族人飞升?”
席梵奇怪地看了应听声一眼,回答道:“每一个修仙的人或多或少都想过飞升——本来就该是为了飞升的,不然修仙到底是在修什么?”
“——我自然也不例外。只是我并不赞同通过开天门这样的方式飞升罢了。”席梵摇了摇头,答道。
“我有我的苦衷,五非族有五非一族的苦衷,我虽然并不支持,但也不会明着阻止,相反……”席梵开口,淡淡说道:“等三日之后离开五非族,我会鼎力相助族人开天门——到那时,我们可就再没有像今天这样,能够坐下来面对面,心平气和聊天的机会了。”
“你可得跑快点。”说着,席梵笑了一下,眸中又划过一丝冷光,就像毒蛇在夜晚发亮的眼睛一样:“我手中的刀和你师尊一样,不留情面。”
说完这句话之后,屁股还没坐热的席梵就再次站起了身,似乎准备离开,在走出殿门之前,他又回过头,补充了一句:“别再和你师尊联系了,下次来的人,可没我这么好说话。”
言尽于此。
“吱嘎”一声,那扇大门再次被关上。
——
三日之后,离人海。
正如清休澜所说,离人海即为宽广,湖面清澈,倒映着湛蓝的天空,缥缈的云雾,以及波光粼粼的太阳。
离人海深不见底,即便表面上平静异常,实际隐藏在安稳背后的,是汹涌的浊气与怨气。
海面并没有任何可以落脚的地方,哪怕是点水而行,也得担心会被地下不干净的东西拖下去。
清休澜坐在琉璃灯盏上,双手撑在身后,抬头看着不断在头顶划过的道道剑光,感受着不同物种扇动的翅膀时带起的扑面而来的微风。
孟玄半躺在一顶漂浮在空中的轿子上,抬轿子的是他的“徒弟”——四个用木头雕刻而成的人形娃娃。
这时,天才蒙蒙亮,孟玄本来在天机宗中睡得好好的,突然就被清休澜拽了起来,此时连眼睛都还没睁开,迷迷瞪瞪的。
清休澜本还喊了凉倾,可惜凉倾觉得离人海太臭太脏,她接受不了,自告奋勇地留在了天机宗,准备帮助一下沈灵这个失踪人口。
孟玄捂着嘴打了今天的第四个哈欠,然后“唰”一声打开自己的折扇,在自己脸前扇了扇——离人海底下不知道沉了多少尸体,狐狸鼻子太灵敏,一股臭味被他扇进自己的鼻子中。
“……咳!咳咳咳咳咳!!”孟玄一通操作下去直接把自己干清醒了,坐起身,给自己罩了层结界,抬头问坐在自己前方的清休澜:“这么大味道你怎么还这么淡定,你嗅觉失灵啊?”
清休澜看傻子一样回头看了一眼孟玄,抬起手,触上空无一物的前方——他抬手的瞬间,周围的空气一颤,孟玄这才发现,清休澜早就给自己罩了结界。
孟玄:“……你怎么不提醒我一下。”
清休澜:“我也没想到在这样的环境下,你还能睡这么久。”
孟玄:“……”
两人谈话间,一道剑光从他们身旁飞过,突然停了下来,掉了个头,折返回来。
剑上站着的正是有一阵没见了的云歆,云歆狐疑地看了看孟玄,又将目光移到了孟玄旁边这个自己没见过的人身上。
她眼中满是疑惑,似乎想问些什么,却因为自己的关系和孟玄也算不上多熟,而迟迟没有开口。
反倒是清休澜在看到云歆之后点了下头,主动和她打了声招呼:“云宗主。”
见清休澜主动开了口,云歆才终于有理由开口,问道:“……你是?”
清休澜笑了一下,问她:“云宗主不记得我了吗?我姓谢。”
说着,清休澜轻轻蹭过自己的眼角,改变了一下原本的易容,变得与云歆之前见过的那位“谢道友”一样。
虽然清休澜是在自己原本的易容上又叠了一层易容,但在云歆眼中,他是卸下了自己的易容,恢复原本的模样。
云歆在看到这张有些面熟的脸之后愣了一下,“哦”了一声,似乎是记起了清休澜,随后笑道:“我想起来了,原来是谢道友。谢道友好啊,今儿是来凑热闹的?”
云歆毕竟是凌月剑宗宗主,自然也在天梯榜榜上有名,也清楚知道天梯榜上没有“谢道友”这样一番人物。
虽然“谢道友”不在天梯榜上,但孟玄却是在的,云歆大概是以为清休澜是被孟玄带着来见见世面的。
清休澜顺着她的话“嗯”了一声,问她:“恕我冒犯,凌月剑宗就只来了云宗主一个吗?”
他这番话以一个籍籍无名的修士身份对一宗之主说,可谓是十足冒犯,别说本该有的恭敬,他几乎将是自己当作了云歆的平辈。
但云歆却没在意清休澜的语气,只摇了摇头,面色冷淡,说道:“只来了我一个,其他人被我拦在山上了——什么天门,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骗人的,我此番来,就是为了快刀斩乱麻。”
说着,云歆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一样,抬起头朝孟玄后面看去,疑惑地问道:“应道友没来吗?”
应听声已跻身宗师一列,更是位列天梯榜前十——更何况他修的还是苍生一道,面对这么大规模的,几乎等同于送死的事,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不现身才对,不怪云歆有此一问。
听到云歆的问题,孟玄顿了一下,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倒是可以随便找个类似“生病了”的借口,把云歆蒙过去——可问题是应听声一会儿十有八九是会出现在离人海的,而且还会出现得很“张扬”,要是到时候和孟玄说的对不上,可就尴尬了。
凌月剑宗换了宗主之后和天机宗的关系有所缓解,孟玄如今站在这,代表的就是天机宗。
他并不希望天机宗落得个“欺骗凌月剑宗”的名声。
而就在这几秒间,孟玄先是下意识扫过一眼旁边的清休澜,又意识到什么,逼着自己收回视线,看看天,又看看湖,“呃”、“那个”、“可能”、“大概”地含糊说着,就是不给个准确回答。
云歆眼中疑惑更重,似乎并不明白孟玄迟疑的原因。
就在这时,清休澜无声地叹了口气,还是开口解救了孟玄,对云歆说道:“他一会就到。”
云歆的视线便又转到了清休澜身上,似乎有些诧异,而清休澜则处变不惊地望进云歆眼底。
“哦……哦、这样。”云歆大概也没想到回答自己的居然不是孟玄,而是她身旁这位神秘的“谢道友”,迷茫地答了一声。
聚集在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妖魔鬼怪混杂其中,就连离人海似乎都察觉到了上方庞大而杂乱的气息,变得躁动起来,微微掀起了几道不大不小的波澜,又迅速被周围人镇压下去。
相熟的人与相熟的宗门都聚在了一起,一团一团的,就像前不久庙会上的贪虫一样。
站在这离人海上当的只有很少一部分是被习千瑜召集起来的天梯榜前百,大部分都是听说了消息赶来见证所谓天门,看看能不能借机混水摸鱼,给自己捞到点好处的人,也有只是单纯过来看热闹的。
云歆凑到了孟玄身边,压低声音问他:“你来做什么的?别告诉我你也信习千瑜说的什么天门飞升。”
这个问题好回答,孟玄想都没想,直接摇了摇头,说道:“我带谢道友来看热闹的。”
“那应道友呢?他也是来看热闹的?”云歆接着问道,看向一旁的清休澜。
清休澜的视线落在很远的天边,闻言随口答道:“他?他一定是来救人的。”
说完,清休澜漫不经心地在心中补充道。
而我是来看着他,别让他为了救人把命搭进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