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红莲(7) 清长老。
但云歆听到这话反倒皱了皱眉, 开口问道:“在天道手底下救人吗?”
“或许吧。与其说是天道,我倒更愿意相信所谓‘天道’就是那些人不敢说出口的意志。”说着,清休澜伸出了右手, 食指往上, 指了指天空, 意味明确。
“谢道友这话也太大胆了。”云歆笑了一下,抬手设下一个阻音阵, 这才继续说道:“传闻中,天道可是能听到地上众生的议论的。”
“祂听到了个鬼。”清休澜顶着“谢道友”的皮, 不必顾虑以自己的身份能说些什么, 不能说些什么, 几乎是畅所欲言:“祈祷和哀求祂自戳双耳, 随口猜测两句反而铭记于心。”
云歆伸出双手, 闭着眼给清休澜鼓了鼓掌, 点头笑道:“谢道友说出了我一直想说的话,但天道小气,一会儿就要劈雷下来了。”
清休澜罕见地遇到了一个不是天机宗中人,但与他理念相合的人,挑了下眉, 摊开双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开口说道:“尽管来劈。”
他话音刚落,原本晴空朗朗的天空就不知何时聚起了一团乌云,威胁似的炸了一下电光。
云歆:“……”
孟玄:“……”
乌鸦嘴的清休澜反应倒是不大, 只是“啧”了一声,而那团乌云却好像威胁不成反被威胁一样,下一道炸起的雷声势弱了很多, 没过几息,便将自己散在了空中。
“……”孟玄沉默了一下,然后缓缓开口说道:“……你这样胆大,让我不禁怀疑你是不是在天上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神秘身份。”
听到这话,清休澜没忍住笑了一声,反问他:“那不就更加证实了云宗主所说的‘天道小气’?”
云歆“哈哈”笑了两声,刚想开口,余光却扫到了一道身影,随后脸色一变,递给身旁两人一个抱歉的表情,御着剑往一旁飞去,迅速揪住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的耳朵。
那人身着凌月剑宗的弟子服,看起来就像是刚从凌月剑宗偷溜出来的,被云歆揪住耳朵之后立马捂着耳朵开始求饶,脸上却没什么惊恐的表情,看起来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是个惯犯。
孟玄与清休澜两人不约而同一起沉默下来,看着那凌月剑宗的弟子抓住了个机会从云歆手底下溜了出去。
云歆看起来是在原地低声骂了一句什么,御着剑往前那弟子离开的方向追去,看来一时半会儿也是顾不上他们了。
孟玄目送云歆渐渐远去,叹息一声,摇了摇头,抬手重新布下一个阻音阵,看着周围密密麻麻的,不断抬头向天上看去的人群,开口说道:“你要是哪天回天上了,可记得捞捞我们,人间太苦。”
清休澜闻言只是哼笑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嘲讽孟玄还是在嘲讽天界,散漫地说道:“抛开一切不谈,哪怕我曾经住在天上,现在不也在人间待了千年?天道还不是什么话都没说。要是那上面比人间好过,我下来做什么。”
“有道理。”听完之后,孟玄居然点了点头,很轻易地接受了清休澜的说法,再次躺回轿子上,将一旁的软枕拉了过来放在自己脑后枕着,用折扇捂住脸,闷闷说道:“那我还是去阴阳司吧。”
清休澜:“……”就非得在死和如死中选一个?活着不好吗。
清休澜听完这话沉默了一下,刚想开口劝他,但下方的离人海却好像受到了什么刺激一样,突然掀起了一阵百丈高的浪,铺天盖地地席卷向飞在高空,或是点在海面的众人。
孟玄和清休澜皆是神色一变。
清休澜立刻抬手结阵,孟玄也从轿子上坐起身来,折扇上流转着灵力,补上清休澜法阵中的一处空缺。
海浪掀起得太突然,距离那高大海浪比较近的几十个人猝不及防地被冲上了天,有的人比较幸运,被同伴搭救,平安无事,而有的人则比较倒霉,被冲得晕头转向,落进了离人海中。
“扑通”一声,那些人跟下饺子一样落进了离人海后还没来得及挣扎,就被海中突然冒出的又白又肿胀的手拉着脚踝扯进深处,连一声尖叫都传不出来。
看着那些人消失在湖面,一旁的人终于反应过来,迅速用灵力凝结成结界和法阵,一面护住了周围的人,一面镇压那突然掀起的海浪。
最先出手的是来自中原的修士,虽然中原宗门众多,但修习的法阵却大同小异。此刻,虽然周围都是并不相熟,也不认识的人,大家却都不约而同地抬手结起了同一个法阵。
一道巨大而复杂的法阵井然有序地出现在那咆哮着的海浪上,直接将其狠狠一阻,往下压了一截。
海浪明显不满于自己被困,也不知道从哪儿拼了股劲儿,猛地将法阵往上一顶。
这股力道太大,不少人手中灵力一散,自身也往后退了几步,差点从长剑上落下,好在及时被周围的人扶稳。
他们刚站稳,就又立刻抬手,重新补上自己的空缺。
周围的妖族和鬼族都飞到了海浪波及不到的高空中,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冷眼看着下方的人。
在他们看来根本用不着结阵,只要所有人都飞到高空中就行了。
但也有的妖族选择加入中原人,顺着他们的法阵走势添上自己的灵力。
那道覆盖在海浪上的法阵宛如有千钧重,持续往下压去,任由底下的海浪再如何扑腾,也无法撼动其分毫。
直到法阵将那道不安分的海浪按回了离人海之后,周围依旧安静,只能听见粗喘声。
下一秒,高空中突然传出了三声清晰的鼓掌声,一下一下的,中间的停顿不长也不短,正正好好。
众人不由得一起抬头看去,随后就在更高处的地方看见了几个人。
为首那个抬手鼓掌的人清休澜并不陌生——前几天刚见过,是习千瑜。
——而在它的后方,应听声闭着眼,双手背在了身后,被两个戴着面具的人钳制在中间。
清休澜眸色一沉,指尖灵力流转,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直接冲上前将人抢回,就被孟玄拉住了。
孟玄脸色凝重,明显是知道清休澜心中的想法,他定定地看着清休澜的眼眸,然后摇了摇头,开口道:“众目睽睽之下,不要妄动,以免多生事端。”
孟玄那双漂亮的银眸突然亮起,直直地看上高空中的应听声,几息之后开口答道:“听声外表没有明显伤痕,体内的灵力充盈,经脉完好无损——应该只是被施了咒,暂时昏睡过去了。”
不知道这番话有没有安慰到清休澜,总之清休澜没有再继续动作,指尖的灵力虽未消散,却平静许多。
而在高空之上,习千瑜一身红衣,垂眸向下,扫视了众人一圈,视线在孟玄和他身旁的清休澜身上停滞了一下,意味不明地勾了一下唇角,很快就移开了目光。
“诸位好。”在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吸引到自己身上之后,习千瑜才温和地开了口:“今日诸位一同聚在这儿,想必都是为了同一件事。”
“——开天门。”
随着习千瑜的话音落下,就像凉水入热锅一般,“噼里啪啦”地炸开一片议论声,甚至有人踩着剑飞到了习千瑜面前,指着他的鼻子质问道:“你把这么多人聚在这里,却拿不出一点天门能开的实证,若是最后大家因你死在这儿,可不是一句简单的道歉就能解决的事了。”
不断有人点头附和道:“就是,灵脉出现至今一千多年,还是没有一人飞升,怎么可能能轻轻松松地通过一个不知真假的天门就去到天界呢?居心何在?”
“他肯定有阴谋,说不定只是单纯地想毁灭整个修仙界呢!”
议论声不断,而习千瑜就站在高空中,闭着眼,唇角带笑,静静地听着下方的争论声,没有开口,也没有动作。
直到近乎半柱香后,众人骂得筋疲力竭,习千瑜这才不紧不慢地睁开了眼,开口道:“天门就在这里,不然你们以为这普普通通的离人湖如何承接得住这样庞大的浊气与怨气——自然是因为上面有天门镇着。”
这番话乍一听挺有理,但不能细想。
比如,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都死在离人海?还都死因不明也打捞不上来,甚至就连底下那些死去的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的身份都没人能喊得出来。
——总不能是从那所谓的天门中落下来的吧。
既然如此,那天门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啊。
周围原本逐渐停息的议论声又因为习千瑜这一句话再次激荡起来。
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天空,似乎想从那湛蓝而完整的天空中找到一丝属于天门的裂缝。
“别那么着急。”习千瑜再次开了口,声音温和,没有一丝不耐,说道:“仅凭我们这些普通人,自然很难打开天门的。”
“既然打不开,那你喊我们来做什么?送死吗?”
“习千瑜,你不是说你有办法能够打开天门吗?如今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这人满嘴谎话,我看不能轻信。”
而这次,习千瑜没有再等下面的人安静下来,而是直接开口打断了众人的话音:“天门当然能开,只要有贵人相助。”
清休澜右眼一跳,突然涌上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而下一秒,习千瑜的目光就直接落在了易了容的清休澜身上,随后蔑视地看着他,眼眸和嘴角都带着笑意,不急不缓地开口,说道。
“是吧?清长老。”
第132章 红莲(8) 软肋。
宛如惊雷落下一般, 周围“轰”地一声全炸了,讨论声、惊呼声不停,甚至比最开始时还要更加激烈。
所有人的视线一时间都顺着习千瑜的方向落到了孟玄旁边的那个陌生人身上, 众人神色各异地打量着这个自己并不眼熟的人。
“清长老?哪个清长老?”
“你蠢是不是啊, 还能有那个清长老?修仙界里有几个清长老?”
“不可能吧, 他不是早就死了吗?都几年了,就算是个鬼都该魂飞魄散了。”
“那可不一定, 清休澜是何许人也?活了这么久的一个老妖怪,有点保命的法子也不稀奇吧。”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他什么时候活的?”
“那还用问吗?肯定是也想借着天门飞升啊——毕竟他活了这么久, 迟迟未能飞升, 心里估计早就急不可耐了。”
厌恶、震惊、诧异、难以置信、兴奋、激动、怀疑……种种不同的情绪蔓延在空气中, 就像一锅混杂了“喜怒哀乐悲恐惊”的大杂烩一般。
只有很少一部分人的脸上露出了欣喜的表情——例如云歆, 惊讶和欣喜在她的脸上不断交替着。
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红尘殿主诸尘。他也不知道是刚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听见这个消息, 直接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面上带着一丝困意,但眼眸却是清醒的。
诸尘顶着众人的目光轻点水面,停在清休澜身边,一袭火红的弯月骤然出现,诸尘转身坐了上去, 开口道:“安静一些吧,别把我们清长老又吓走了。”
说着,他也不知是嘲讽还是激动地“哈哈”笑了两声,坐在月亮上绕着神色不明的清休澜转了两圈,开口评价道:“你这张皮做得不太好, 与你不是非常相称,要不我替你改改啊,哈哈哈哈哈哈。”
清休澜的脸色挺精彩的, 像是一时之间不知道先杀面前吱哇乱叫的诸尘还是先杀高高在上好像事不关己似的习千瑜。
“诸尘。”最终,清休澜猛地抬手用灵力打飞了诸尘手中的烟斗,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一丝危险,开口问他:“你想死吗?”
在那烟斗落入离人海前,诸尘就伸手放出一道灵力将其重新捡了回来,“啧”了两声,说道:“脾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差啊……”
“……不过呢。”诸尘跟有病一样再次笑了起来,朝清休澜一眨右眼,笑着说道:“……我就喜欢这样的你。”
“……”清休澜被他眷恋腻歪的语气恶心出了一地鸡皮疙瘩,在“先等等看吧不要贸然行动”和“等个鬼啊这你能忍直接动手算了”中摇摆不定。
下一秒,习千瑜捂着脸,像是看到什么极有意思的笑话一样没忍住笑了起来,对众人摆了摆手,缓缓从高空上落下,停在清休澜面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脸上还端着礼貌的微笑,开口说道:“来吧,清长老。”
这下是直接把清休澜给架起来了,清休澜认下这个身份或不认这个身份都讨不到多大的好处。
好在习千瑜和诸尘都只是言语试探,并没有确切的证据能够将清休澜的身份定死,只要清休澜咬死自己不是清休澜,那他们也没有任何办法。
但清休澜沉默良久之后,还是看向习千瑜,而习千瑜也毫不意外地对上清休澜的视线,笑了起来,垂下眸,有意无意地抚摸着不知何时出现在他手中的那条红宝石面饰。
清休澜的视线扫过上空,应听声依旧垂着头,发丝散落在他的脸侧,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有一点是可以确认的——他仍然处于习千瑜的控制中,没有清醒。
习千瑜在赌,赌清休澜不会不顾应听声的命。
清休澜半垂着眸,有自己的打算,但面上只是笑了一声,问习千瑜:“闲话少说吧,你想让我做什么。”
习千瑜似乎得意于自己赌赢了,眼神愉悦,开口说道:“不需要你做很多事。”
说着,他往前走了一步,几乎快要贴上清休澜,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道:“只需要把你的灵魂借给我就好。”
“你做梦呢?”清休澜面色不变,冷冷回道。
习千瑜耸了耸肩,蛮不在意:“不给也行——我直接杀了应听声,用他的灵魂,也无妨。”
“是吗?”清休澜偏过头看向习千瑜,然后缓缓开口:“你为什么会觉得你在我手底下杀了应听声之后,还能全身而退。”
“我不觉得。自从开始‘开天门’这一计划之后,我就没想过要给自己留退路。”习千瑜油盐不进,甚至连嘴角的微笑幅度都没有发生一丝改变,开口说道:“你亲爱的小徒弟心间盛开了一朵红莲,你猜是你杀我快一点,还是我杀他快一点?”
孟玄察觉到了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正准备上来劝架,随后却听到了从高空中传来一声轻咳。
清休澜和习千瑜骤然抬眸,然后就看到被架在高空中的应听声缓缓睁开眼。
清休澜松了口气,而习千瑜则是有些意外,没想到应听声能挣脱自己设下的昏睡法阵。
这法阵效力很强,但是有个弊端——被法阵控制住的人只会失去行动能力以及视力而已,触感和听觉是被保留了的。
在挣脱法阵的间隙,应听声就已经将清休澜与习千瑜的对话听了个全。
因此,他睁开眼后,视线立刻往清休澜的所站的位置偏移,迅速锁定到清休澜的身影,虽然瞳孔还有些涣散,却已经将他整个人都映在了眼眸中。
应听声动了动嘴唇,对清休澜说了几个字,声音虽然微弱,却逃不过在场诸多修仙者的耳朵。
他说的是:“不要答应他任何事。”
这个他说自然就是习千瑜了。
清休澜身形一闪,下一秒,他整个人连同琉璃灯都消失不见,随后,那盏琉璃灯旋转着出现在应听声身边,眨眼间,清休澜又从虚空中出现,轻轻点在琉璃灯上。
与此同时,习千瑜也察觉到了清休澜的意图,立刻闪身跟上了他。
“应道友,我劝你还是不要乱动为好。”哪怕计划中出现了一点变故,习千瑜依旧不急不缓,一字一句对应听声说道:“谨言,慎行。”
说着,习千瑜催动了在应听声心间扎根的那一朵红莲,应听声只觉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心间中蠕动,就像一条长虫,或是植物的根须,深深钻入了他的心脏中一样。
“……”应听声忍下一声闷哼,再次垂下头,只缓缓喘着气。
淡金色灵力在清休澜指尖涌动,似乎随时准备强行将人从习千瑜的手下手中夺回。
而习千瑜勾了一下嘴角,用突然在空中盛开的红莲拦住了清休澜的去路,捧着右手手心中一朵巴掌大的红莲走到清休澜面前,一偏头,猛地将手心中的红莲揉碎,开口问他:“你这么大胆,是笃定我不会杀他吗?”
随着那朵红莲化作流光消散在习千瑜的手心,在他身后的应听声却突然咳了一声,浑身剧烈地颤动起来,随后唇角便渗出了血丝。
清休澜指尖流转的灵力一顿。
应听声喉咙一动,似乎是咽下了一口鲜血,勉强抬起头来,缓慢而坚定的朝清休澜摇了摇头。
接着,又一朵红莲出现在习千瑜的手心,与方才他揉碎的那一朵并无不同。
习千瑜脸上带笑,站在原地,慢慢地合拢右手,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清休澜,似乎在等他做出决定。
几息后,习千瑜已经完全握住那朵红莲,清休澜依旧选择了沉默,习千瑜叹息一声,就要发力将手中的红莲再次揉碎。
“住手。”
清休澜终于还是开了口。
清休澜先低了头,习千瑜便停下右手动作,他手心中的那朵红莲只被微微压弯,落下了几片花瓣。
清休澜深吸了一口气,抬眸看向习千瑜,问道:“我的灵魂给你,你就会放了他?”
“当然。”习千瑜收回手心红莲,点了点头,温和开口道:“你们两个人中,只要有一个人的灵魂为我所用,就够了。只要你将你的灵魂借我打开天门,我就会遵守承诺,不动你这宝贝徒弟——而且在成功飞升之后,还会将你的灵魂还给你。”
“怎么样?这笔买卖你可一点都不亏。”习千瑜全然是一副胜利者的姿态,眼神散漫。
“不。”大概是习千瑜收手之后,应听声心间的刺痛有所缓解,他咳了一声,摇了摇头,勉强开口,说道:“……不要。”
习千瑜口中这笔划算的买卖对清休澜而言却堪称赌命。
那可是灵魂。
就算清休澜不死不灭又如何,哪怕最后只能留在阴阳司,或者只能通过法阵一类的死物与人沟通,也能算是不死。
哪怕失去躯体,只剩一缕游魂在世间孤单游荡,也能算是不灭。
——这还是在习千瑜成功打开了天门飞升,并遵守了诺言的情况下。
万一习千瑜暗中动点什么手脚,让清休澜只能重伤沉睡呢,万一在剧烈的震荡中,清休澜失去了记忆呢?
再往严重了想,万一习千瑜在拿走清休澜的灵魂后直接毁约,并不打算放过应听声,那在场还有谁能够阻止他?
习千瑜早早地在周围布下了一层结界,外面密密麻麻的修仙者既看不见他们,也听不见他们的声音,只能站在结界外干瞪眼。
应听声眸中恳求,微微摇着头。他有些说不出话来,但他知道清休澜一定能够看懂他想说的话。
静默两息之后,清休澜开了口。
“好,我答应你。”
第133章 红莲(9) “你尽管去死,应听声。”……
此话一出, 应听声好悬又是一口血吐出来,难以置信地抬起了头,挣扎了一下, 但很快又被后面的两个黑衣人压下了动作。
“讲究。”习千瑜优雅地鼓了鼓掌。
“我既已答应了你, 你是否也该拿出点诚意来?否则到时候我献出了我的灵魂, 你却毁了约,我该找谁说理。”清休澜散去指尖的灵力, 冷冷盯着面前的习千瑜,开口说道。
习千瑜嗤笑了一声, 似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反问他:“我给了你保证, 谁来给我保证?”
看清休澜再次眯起眼, 习千瑜这才摆了摆手, 笑道:“逗你的。”
说完, 习千瑜再次抬起右手,张开又合上,如此反复,随着他的动作,一朵红莲随着他的动作出现又消失。
“这朵红莲与我种在应听声心间那一朵相连, 等我布下法阵之后,我会将其一同封入阵中。”习千瑜缓缓开口,解释道:“当你的灵魂进入法阵后,这朵红莲便会自动从上面脱离。”
“红莲从法阵上脱离之后,会带着应听声心间的那朵红莲一起枯萎。”习千瑜意有所指地偏头看了一眼站在法阵外的众人, 开口道:“在场的有你所信任的人,所以你应该不用担心没人管你这宝贝徒弟?”
说完之后,习千瑜没再继续开口, 似乎在观察清休澜的反应。
几息之后,清休澜依旧没有说话,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习千瑜就只好当清休澜默认了,接着往下说道:“在天门成功被打开之后,这道用于辅助开天门的法阵会自己消散,你的灵魂也会在此时被释放,回到你原本的身体当中。”
“如果天门没有被打开呢?”清休澜一针见血地问道。
这回,习千瑜却没有立刻开口回答,只是笑着看清休澜,一切尽在不言中。
如果天门没有被成功打开,那迎接他们的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死亡。
最多就是死一个,和死一群的区别罢了。
“别……”应听声挣扎着还要开口,眼中情绪逐渐变得繁杂,有恨、有痛、有爱,更多的是抗拒和不甘。
以往,应听声拒绝做某件事时,清休澜都不会勉强他,只会说“不想做就不做了”。
有时应听声也会向清休澜提出请求,比如“一起散步”,或是“一起吃饭”一类,清休澜很少拒绝他。
清休澜好像纵容应听声纵容得有些过火了,于是难得狠下心拒绝他一次,反倒这么刻骨铭心。
他控着灯盏往前飘了一步,就像往常一样伸手贴上应听声的侧脸,用拇指轻轻蹭了蹭他的耳垂,低眸开口,说道:“好了,没关系的。”
说着,清休澜俯下身,更近一步,几乎已经靠在了应听声的耳边,轻声开口道:“一个做师尊的,连自己的徒弟都护不住的话,实在丢人,是不是?”
应听声双手都被钳着,只能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怔怔地摇了摇头,此时,他只要一偏头,就能蹭过清休澜的侧脸。
但他却没有动作,只是又艰难地挤出了几个字:“别这样,你别、再丢下我了……好不好?”
清休澜心中一紧,好像在他的心脏中也生长出了一株嗜血红莲一般,所有浓烈的情感全都化作了红莲的养料,被它吞噬殆尽。
但他还是堪称残忍地摇了摇头,自责和冷硬不断在他的脸上交替,他看着应听声,最终也只说出了一句“是我不好”。
应听声想听的根本不是这个!清休澜何其残忍,哪怕一句温柔的,用来哄骗他的谎言都不愿意给。
应听声仿佛被清休澜用话语凝出的冰锥刺穿心脏,整个人都冰封了起来,体温,甚至情绪,都被淹没在一场暴雪当中。
“你怎么……总是这样!”应听声突然开口,一滴眼泪划过他的脸颊,往下落去,他低着头,似乎在对一块什么也不懂的木头说话一样,喃喃道:“……你难道不知道,比起死亡,被留下的那个人,才要承受更多痛苦吗……”
“你这么狠心。”在清休澜诧异的目光中,应听声抬起头,眸中的情绪几乎满溢而出,“我只是想和你一起而已!哪怕是死在一起……我也不想再被留下了。”
“清休澜,不要……不要这么、狠心吧……?”应听声睫毛上挂着一滴细小的晶莹水珠,他很少、很少,几乎不会直呼清休澜的名字,一声声“师尊”,成了绊住他话音的石头。
“……”清休澜听完后面上堪称淡定,好像他的心是冰雪凝成的一样,多热烈的情感也不能融化其分毫。
他一时之间没说话,只动了动手,拭去应听声脸上的泪,沉默几息后,才极轻地叹息一声,说道:“……我很久之前就和你说过,我没有这么完美,我很自私的。”
“……我只想你活着,仅此而已。”清休澜近乎滞涩地开口,接着说道:“我会照顾你,会保护你,会引领你,会给你任何想要的,会为你规避一切不幸的未来。”
“……但这难免要付出一些别的东西。”应听声的泪一滴接一滴,几乎擦不干净,但清休澜还是极为耐心地一次又一次擦拭着,语气不急不缓,就像在哄小孩子一样:“或许我给不了你‘完美的幸福’,但我会让它无限趋近于‘完美’。”
“我根本不在乎这些!”应听声突然大声打断道:“……这根本不是我想要的。”
他看向清休澜的眼眸中,第一次出现了几乎是“狠厉”的情绪,咬牙切齿道:“……你要是敢再留我一个人——上一秒你离开,下一秒我就抹脖子!”
“你尽管去死,孟玄的折扇快不过分景。”应听声大概是疯了,此时只顾一股脑地将憋了又憋的心里话都说了出来,完全没考虑后果:“一把分景,了结过你,又了结我,也算圆满!”
啪——
应听声被清休澜一巴掌扇得偏过了头。
清休澜面色阴沉,一字一句说道:“别再这里说疯话,这么任性!习千瑜这昏睡阵满是漏洞,你能破,我设下的昏睡阵保证你眼一闭就是百年过去——你想试试吗。”
应听声听到这话反而偏着头笑了起来,总归话都已经说出口了,也不怕再给它添一把火,让它烧得更旺盛:“你设啊!最好让我直接睡上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睡到我把自己是谁都忘记!否则我睁开眼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阴阳司找你!”
“我不要你给我选择的那个没有你的未来,你太自私。”应听声喘着粗气,左脸上逐渐泛起红痕,他转过头,毫不胆怯地对上了清休澜危险的眼神,道:“清休澜,你记住,我陪你去死,不叫任性。”
“叫殉情。”
轰隆——
天空一声巨响,不知何时,原本还一片湛蓝的天空如今却已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天色逐渐变得暗沉。
而在下一秒,就有人抬起了手,怔怔地接住了一片飘落的雪花。
下雪了。
“我用你给我殉情吗。”清休澜眯起了眼,淡金色的灵力骤然出现,缭绕盘旋在他的身周,释放着危险的信号,“我死,叫做‘陷入不知何时才能醒来的沉睡’,而你死,就叫做‘脑子不好活腻歪了’,你和我比?”
“那又如何!”看应听声的眼神,似乎是想从清休澜身上咬下一块肉来,狠狠咀嚼后吞下肚一样:“我比不上你,不过一介凡人,我有多少个七年可以等你?”
“这样的痛苦我尝遍了,难道你也想尝一尝吗?”应听声脸色难看,似乎是想笑,却没能压住烦躁与难过,显得整张脸有些扭曲:“可我知道这有多痛,我不想让你也经历一遍——既然如此,不如我们一起去死好了。”
“我会亲手将你送进一场长到你足以忘记所有的爱恨情仇,所有的苦与痛的长眠中。”应听声的眼中闪过一丝疯狂,原本被他压抑地很好,深藏于心间的想法就这样突然被剖白,摊开在了清休澜面前。
清休澜听完这一番如此大逆不道,堪称欺师灭祖的言论,反应依旧不大,甚至还有闲心摇了摇头,说道:“你看你,如今这么任性,都是我惯出来的。”
“你杀不了我。”
在这段关系中,清休澜才是那个上位者——哪怕表面上看起来,他对应听声可谓有求必应,有问必答。
——但他却不允许应听声做出任何违背他意志的决定和选择。
“今天你说的这些话,我都可以当做没听到,只当你心中有怨,权当是泄愤。”清休澜收回了手,说道:“你还是不够心狠,知道吗?”
此话一出,应听声心中突然漫上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下一秒,清休澜便用灵力结了个繁琐复杂,层层叠叠的法阵。这个法阵应听声从未见过,看得眼花缭乱。
但应听声的直觉告诉他,绝不能让这个阵落到自己身上。
他一边摇头,一边试图往后退,想要远离右手托着法阵的清休澜。
但他如何能挣脱身后那两个力大无比的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清休澜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过来。
“这个法阵没有名字,是我方才特意为你创造出的。”清休澜眼神中漫上一丝冷漠,寒冷随着他的步伐在应听声身边蔓延。
“它连接着你的心跳,和我的灵魂。”
应听声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近乎疯狂地挣扎着,但皆是无用功。
“只要你的心跳停止,这个法阵就会在瞬间撕碎我的灵魂。”
“你尽管去死,应听声。”
第134章 红莲(10) 合作。
应听声也没想到清休澜居然真的心狠至此。
而就在清休澜离自己越来越近时, 习千瑜却突然往前走了一步,几朵红莲凭空盛开,拦住清休澜前进的步伐。
习千瑜顶着清休澜寒凉的眼神开口。
“你们要玩什么‘我恨你我爱你我不在乎你’一类的戏码, 我不管, 谁去死, 我也不管。但你在应听声身上布下这个法阵,他若执意去死, 带着你拉着我一起鱼死网破,那我可就不干了。”习千瑜笑道。
“清长老, 我和你的目的是一样的, 都不希望应道友死。”习千瑜循循善诱道:“为了达成这个唯一相同的目标, 我可以再多给你一层保障。”
说着, 习千瑜打了个响指, 一朵红莲悄然盛开, 这一次给应听声带来的却不是刺痛,红莲化作一层坚固的屏障,护住他的五脏六腑。
“我向你保证,这朵红莲在你的灵魂进入法阵之后也不会消散,直到应听声被天机宗人接手后, 我才会施法散去这朵没有任何杀伤性的红莲,如何?”
“你……”应听声神色一变,似乎是对他们两人合起伙来对付自己而感到震惊,立刻抬起来头,似乎说些什么, 却突然再发不出一丝声音。
清休澜转过了身,背对着应听声,在他身上布下个禁言咒, 随后才缓缓散去指尖的灵力。
他能感受到从身后传来的灼热视线,但足够坚硬的寒冰何惧赤焰?
看清休澜用行动证明自己的态度和立场后,习千瑜闭着眼摇了摇头,再次笑起来——他这个不参与其中的局外人,倒是看了一出好戏。
清休澜没有再回头看应听声,只是垂着眸,走出习千瑜在周围布下的结界,在众人纷杂的目光下跟着习千瑜落向离人海海面。
“好极了,清长老,清道友。”习千瑜用只有两人能够听见的声音笑着对身后的清休澜说道:“我真是太欣赏你了。要不是我们立场不同,我想我们一定能够成为相谈甚欢的知己。”
“废话少说。”清休澜几乎用寒冰将自己整个人都包裹起来,由内而外地散发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习千瑜也不是看不懂人眼色的人,闻言回头看了清休澜一眼,点点头,闭上嘴,识趣地没再多说些什么。
二人一同落下,来到离人海海面上,习千瑜用两指夹住一朵红莲莲瓣,原本柔软的莲瓣在他手中化作了一柄巴掌大的利刃。
习千瑜毫不犹豫用这柄利刃划伤自己的手掌,鲜血横流,他却像感受不到痛一样,一次一次加深自己手上的伤口,直至深可见骨,才满意地停了手。
血液从他的手心落下,落进离人海中,血腥味四散,潜伏在海底的那些东西饥肠辘辘,跃跃欲试地将自己隐藏于安静的水面之下,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时机。
下一秒,习千瑜便召出一股红色灵力,牵引着自己的血液在海面上画阵。
清休澜冷眼看着习千瑜画下的这个法阵。
这个法阵有些奇怪,不似寻常法阵般流畅,一笔呵成,反而无比滞涩——就好像是在反着画一样。
让瞎子来看都知道,这必定不是什么好阵——需要以血画阵的,哪个不是能够造成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的邪阵?
红色的灵力掺杂着浓郁的血液漂浮在离人海海面之上,海面下的东西按耐不住,伸出手,直接扑向那诱人的鲜血法阵。
“唰”一声,法阵被撕开了一道口子,习千瑜一皱眉,立刻掷出一片红莲花瓣,将那只毫无血色的手重新击回海底,再次用自己的鲜血将那处空缺补了上去。
有人打头开了先例后,更多的残肢从海底窜出,不断侵蚀海面上的法阵。
习千瑜一边布阵,一边抬手击退那些残肢,逐渐力不从心。
而清休澜抱着手,垂着眸,就这样冷冷看着,丝毫没有出手帮忙的意思,也让习千瑜尝了一番什么叫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我说,我们现在好歹是一条绳上的,你对你的每一个合作伙伴都如此绝情吗?”在又一次将断手断脚赶回海底之后,习千瑜粗喘口气,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清休澜,开口问道。
“你自己心里应该有答案。”清休澜冷笑一声,将之前习千瑜对自己说的话还给了他:“我对自己的徒弟尚且如此心狠,更何况是别人。”
“这就报复上我了?”习千瑜好像天生就不会给人摆臭脸,哪怕到现在,嘴角也是微微勾起的,仿佛就算此刻天塌下来,立刻让他去死,他嘴角的弧度也不会改变分毫。
“我和你合作,不过两害相侵取其轻。”清休澜依旧没有出手的意思,似乎根本不在意这个法阵究竟能不能完成,又好像在诅咒着习千瑜赶快去死一样:“是你威胁我。”
“那也得有软肋,才能被我威胁啊。”红色灵力突然从习千瑜身上四散开来,扫落了一大片断手断脚,甚至眼珠和舌头,“清醒点吧,法阵不成,那朵掌控着你软肋的红莲,可就落不下去了。”
“……”清休澜简直无话可说,也不知道到底是被自己还是被习千瑜气笑了,一边给他鼓掌一边闭着眼点头,往下一落,脚尖点在海面之上。
清休澜落下瞬间,以他自身为中心,一阵寒冰迅速从他的脚尖蔓延向四周。没有浮出水面的残肢比较幸运,尚可潜回海底,但死死咬住法阵,或是刚刚跃起,停留在半空的残肢就比较倒霉了。
一只抓住法阵的手再次被习千瑜用灵力击落,可这回,它并没有落回供它休养生息的海底,反倒是重重砸在冰层上,像一条离水濒死的鱼一样拍打两下,就被一根冰锥刺穿,抽搐着软了下来,死去了。
而突然冒起,一半在空中一半在海面的那些尚未咬住法阵的嘴、舌头或牙齿则更加倒霉一些。它们既回不到海底,又够不着法阵,就这样被寒冰冻在了半空中,被从海面延伸的冰晶覆盖全身,无声无息被冻僵,不动了。
有了清休澜的帮助,习千瑜的动作迅速,鲜红的法阵逐渐出现雏形。
此时,隐隐约约挂在空中的太阳已经彻底被乌云笼罩,雪花未停,慢悠悠从高空落下,覆盖在海面的冰层上。
飞在半空中密密麻麻的人群也散去一部分,有的是因为天气寒冷,有的是觉得凑这个热闹容易把命凑丢,忙不迭地逃了。
习千瑜一边绘制着法阵,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开口和清休澜闲聊,好像他们不是什么都想弄死对方的仇人,而是许久未见突然重逢的故友一般。
“说实话,能够借到你的灵魂,是在我的意料之外的。”习千瑜就像在描绘一件艺术品一般,细细地勾勒出法阵走势,开口说道:“在我原本的计划中,如今站在我身边的,应该是臭着脸的应听声。”
“毕竟徒弟说到底也就是一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陌生人罢了,这个死了,还会有下一个,实在犯不着冒如此大的风险以命换命。”法阵画到一半时,习千瑜可能是有些累了,不再用灵力使自己悬浮半空,而是直接落于覆盖薄雪的冰层。
“特别是像你这样,位高权重,生命漫长,要什么有什么的人。”习千瑜喘了口气,右手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依然源源不断流出冒着热气的鲜红血液。
“我觉得真正冷血无情的人,应该是你,否则你就应该知道——有的无法用价值衡量的东西,哪怕是我,失去了也再难追回。”清休澜脸上没什么表情,说出这句话时语气却不是那么平静。
“所以我才要保护他。这样美好的……哪怕不属于我,也该长存于世间。”
习千瑜冷哼一声,抬起手,接着绘制面前越来越完整的法阵,开口:“这样的东西,我也拥有,只是快要失去了,所以我才要想方设法地挽回它。”
“哦,看来这就是你的软肋了。”清休澜挑眉,看着背对着他的习千瑜,道:“为了他,你不惜赌上自己的命也要开天门,是想上天界求助神仙救他吗?看来他对你真的十分重要,让你不惜做到如此地步。”
习千瑜笑了一声,戏谑地回头看他:“这句话,我原封不动地送给你——毕竟我们彼此彼此。”
随着习千瑜的话音落下,最后一滴鲜血也落在自己该去的地方,习千瑜就像要榨干自己身体里的每一滴血一样,只要能够增加成功的几率,他什么都愿意做。
在法阵落成之时,他就像仍不满足一般,再次唤出了一朵红莲,花瓣往后一顺,一柄细长的红色匕首便出现在他手中。习千瑜毫不犹豫捅向自己肩膀,鲜血再次流出。
“血是修仙者身上最不值钱的东西。”习千瑜喃喃道:“特别是对于我而言。那么就让它的价值,变得更高一些吧。”
说着,习千瑜伸出左手,牵引出大量鲜血,将其均匀地覆盖在已经完成的血阵上。
原本略有暗淡的红色血阵在一瞬间重新变得璀璨,好像是被用鲜血喂饱了一样。
清休澜对习千瑜的动作不置一词,只是抬起右手,接住从天上落下的雪花,将其在手心凝成一只雪白狐狸。
随后,清休澜又握紧手,像习千瑜揉碎红莲一般,摧毁了这只精致小巧的雪狐狸。
随着习千瑜的血液完全覆盖在法阵之上,他低喝一声,抬起手,伸出两指,闭上了眼,口中极速地念着些什么,几息之后,他猛地睁开眼,低喝一声。
轰隆——
海面骤然散发出耀眼的血红色光芒——法阵落成。
第135章 红莲(11) 可能因为我倒霉吧。……
法阵落成的瞬间, 空气都随之一静,甚至连飘落的雪花都凝固在原地,好像整个天地的时间都被静止一样, 连风声都消失在空中。
清休澜呼出一口气, 那气刚出口, 便凝固在半空中,人群逐渐开始骚乱。
而习千瑜看到这一幕反倒勾起嘴角, 清休澜就知道——他成功了。
至少是迈出了第一步。
这个大阵的中心是个类似于八卦的圆形,如红莲花瓣般的菱形均匀遍布八个方位, 又被两个正方形的框交叉着围起。
在法阵中不断流转的红色文字也不知是灵力还是鲜血, 忽明忽暗地交替闪烁着, 慢慢消失, 又慢慢出现。
清休澜往前一步, 站在习千瑜身前, 似乎在等着他兑现自己的承诺。
“别那么着急,我的信用或许没你想象中那么差。”习千瑜大概心情不错,笑了一下,双手像捧起一捧雪一般从空气中唤出一朵红莲。
随后,他像埋入一颗种子那样松开手, 那朵红莲便慢慢沉下,沉入阵法中心。
“看见了?你既亲眼所见,便可放心了吧。”习千瑜看着那朵红莲沉入海底一样逐渐消失不见,抬起头问面前目光垂下,不知落于何处的清休澜。
清休澜淡淡地“嗯”了一声, 依旧低着头。
“那么,我们就可以进行第二步了。”习千瑜拍了拍手,瞬间原本站在上空凑热闹的人群中突然冒出朵朵比人还高的红莲, 像食人花一样,吞噬了一部分人。
顿时,就像一枚石头被丢进密集的鱼群中,各色的鱼儿混乱无章地朝四周散去。
而被突然出现的红莲包裹住的,就是那些天梯榜前百的或人或妖或鬼,在红莲围上来的一瞬间,他们大部分人都是想过反抗的,可惜刚召出自己的武器,就像被人点了睡穴一样,双手无力地垂下,武器从手中掉落,陷入与应听声之前经历过一次的昏睡中。
习千瑜抬起手,一勾手指,那几十朵红莲便包裹着莲瓣中的人飞到习千瑜身边,在他的示意下呈圆形环绕住整个法阵的边缘。
法阵最外圈绕一圈红莲,中间绕更小一圈的红莲,而那八个类似于莲瓣的菱形上,也各自落了一朵红莲。
清休澜就这样看着习千瑜将人困在红莲中,带到了不同的地方上,眼神冷漠——哪怕其中并不缺乏与他相识的人。
“怎么,你就不怕我直接杀了他们吗?我没看错的话……”习千瑜伸出右手,用手指点了点不远处的一朵红莲,接上话音:“红尘殿主,诸尘,好像也是你的熟人之一?”
“我没那么多菩萨心肠。”清休澜不为所动,突然用灵力凝成一柄长剑,握在手心中,抬眸看向习千瑜,冷嘲一声,说道:“我以杀戮入道,你若动不了手,我可以帮你一把。”
“那还是不必了,我既狠得下心不给自己留任何退路,就不会下不了手。”习千瑜笑叹一声,摇了摇头,右手指尖又从方才指的那朵红莲上移到了法阵中心,说道:“等到最后天门将开之际,那里,就是你的归宿……哦,不,暂时的……归宿。”
习千瑜看向面色不变的清休澜,饶有兴致地问他:“你似乎很淡定,是不知者无畏吗?”
清休澜对天门的了解确实不多,既然习千瑜主动开口提起,他就比划了一个“愿闻其详”的手势。
“好吧。好吧。谁让你是我的合作伙伴呢?”习千瑜的计划已经成功一半,此刻便缓下了动作,开口道:“首先,你知道这离人海下面的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是谁,或者说……来自哪吗?”
“你既然这么问,那它们肯定来自于天界了。”清休澜淡淡答道。
“聪明。”习千瑜打了个响指,接着说道:“天界的神或仙,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后,便会被施以极刑,他们的仙身将碎成根本拼不起来的碎块,再从那道缝隙中落下,沉入离人海中。”
“而我要做的,就是抽取那离人海底下庞大而繁杂的怨气……”习千瑜指了指天空,看着清休澜,说道:“——冲击那道裂缝。”
“在这个过程中,为了保证自身不被吞噬——也是为了保证那道裂缝不会被怨气直接冲毁,我就需要一道非常强的,用来控制怨气的镇压法阵——当然,就是你眼前这道。”
“而他们——”习千瑜收回了手,扫过周围的朵朵红莲,笑着说道:“就是用来稳固这道法阵的。只有法阵不破,这些积攒了成千上万年,极深,极重的怨气才可控,否则,在场的所有人都得死。”
“嘭。”习千瑜伸出双手,合拢,又猛地张开,就像用手放了个烟花一样,道:“尸骨无存,运气差的话,连灵魂都将不复存在。”
“而你……”习千瑜又伸手指向清休澜,不紧不慢地说道:“就是最重要的一块镇石——用来稳住周围所有红莲——中的人。”
清休澜眸中划过一丝厌恶,又很快调整好了脸上表情。
“这道法阵容不下肉身,所以你只能以灵魂进入。”说完,习千瑜又恶趣味地多问了一句:“你应该知道我选你的理由?”
清休澜一点也不想回答这个没有意义的无聊问题,奈何他不回答,习千瑜也不着急动作,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对峙着。
最终,清休澜还是面无表情地开了口:“可能是因为我倒霉吧。”
听到这个回答,习千瑜大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摇头,说道:“就当是这样吧——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把应听声当做备选吗?”
习千瑜盯着清休澜,一字一句地开口道。
“因为你这修苍生道的小徒弟灵魂实在太过纯洁,太过坚韧,太过美好——与你要靠武力镇压威吓那些人不同,应听声来做这块镇石,靠的是让那些人自发臣服,自愿安静下来。”
“说实话,我觉得让他来做这块镇石,说不定更加合适。”习千瑜无奈摇了摇头,摊开双手,说道:“可惜他年纪太小,不如你稳妥——毕竟他不一定能长时间撑在这里——要是天门开到一半他先倒下了,那我准能被气出口老血。”
清休澜冷笑一声,大概是在心里骂了一声“活该”。
习千瑜毫不在意,又突然想起什么一样,颇为新奇地说道:“你这样一个冷血无情的魔鬼,居然教出了个这么纯良的徒弟。”
“跟在你身边这么多年,居然也没被你教坏,罕见,罕见啊。”
习千瑜说完这句话后,便不再关注清休澜的反应,转过身,看向周围红莲,再次确定红莲的数量和位置后,便开始催动海面上的法阵。
法阵启动的瞬间,周围开始剧烈震颤,离人海也开始怒吼,不断想掀起巨大海浪,又被法阵强行压下。
习千瑜面色不变,手指一勾,浓郁而苦涩的怨气便从海底升了上来,穿过法阵,被习千瑜牵引着,冲向高空。
天空本没有边界,但这道怨气却在上升到一定高度之后突然发出“轰隆”一声,就像是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一样。
习千瑜立刻确定天门的位置,从离人海底下牵引出了更多的怨气,开始攻向方才撞上的那堵看不见的墙。
整个世界好像都在晃动着,周围人惊恐地抬起头,看向天空,似乎在担心天空坠下。
而离人海底下那些破碎的尸块变得躁动起来,也不顾自己是死是活,不断冲击着法阵,想要从离人海底下出来。
法阵被撞得忽明忽暗,似乎摇摇欲坠,瞬间,最外圈的红莲骤然绽放,而被红莲包裹在里面的人则闭着眼,盘腿坐在红莲中,身体中的灵力通过红莲流向法阵。
——而他们的灵魂,则脱离这副身躯,往上飞去,最后停在自己的身体之上,闭着眼,施力往下一压。
又是一阵比方才更剧烈的颤动,好像一块看不见的巨石突然从空中落下一般,清休澜甚至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被压扁。
而离人海底下的尸块则被这一击打得溃散,挣扎几下,便无力从海面上沉下,没入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雪还在不断从天空落下,穿过法阵,融入海中,就连法阵上的红莲花瓣也落上白白的一层薄雪。
“咔嚓”,天空中突然传来一声细微的碎裂声。
清休澜诧异地抬眸朝天上看去,就看到天空——或者说那堵看不见的墙,裂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
习千瑜见此更加激动,脸上的笑意掩盖不住,手上动作更快更重,牵引的怨气也更多更浓,源源不断地冲击那道裂缝。
紧接着,比那些断手断脚更庞大,更完整的尸块被唤醒,从海底浮上海面。
半个身体,一颗头,还有将自己捆绑在一起,扭成个麻花结的四肢。
其中,有的甚至能够发出些含糊不清的动静,身上湿漉漉的,雪落在上面没有融化。它们动作缓慢,但坚定往上爬去。
唰——
里圈的红莲也在此刻盛开,像之前一样,红莲中的人将自己身体中的全部灵力流进了下面这道巨大的法阵中,灵魂便脱离躯体,漂浮于半空,镇压住这些更为完整的尸块。
天空中那道裂缝也越裂越开,甚至开始掉下一些色彩缤纷且晶莹剔透的碎屑来。有的大一些,称得上是一颗宝石或是一块石头。
清休澜抬起手,接住一块掉落的石头,拿在眼前观察着。
与其说是石头,但其实人间的所有宝石都不能与它媲美,它的表面缥缈,色彩温柔而淡雅——就好像清休澜曾经在梦中见过的长乐天一样。
第136章 红莲(12) 你也配拿我威胁他?……
清休澜看着手中的石头, 恍惚想道:天门居然是真实存在的,而且还真的要被习千瑜打开了。
习千瑜的脸上,也终于出现除去虚假的笑容之外的表情。
周围的震颤越来越明显, 那道裂缝从一开始的芝麻绿豆大小, 到如今已经能塞进去半个人。
而随着怨气越来越重, 更加庞大、危险的东西在离人海海底蠢蠢欲动。
“我有一个问题。”突然,清休澜开口道。
习千瑜没回头, 手中动作不停。
没有得到回应清休澜也不在意,只慢慢地走到了习千瑜的旁边, 接着往下说道:“对于天梯榜前百会答应帮你这件事, 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号召这么多人陪你一起参与一场以生命为筹码的赌博的?”
如果天门真的成功开启, 那灵魂暂时离体便不足挂齿——但如果失败了, 那离体的魂魄还能不能重新回到躯体中就变成了个未知数。
那实在太冒险。
习千瑜一个并没有显赫身份的陌生人, 怎么能号召这么多修仙界有名有姓的人陪他一同冒险呢?
习千瑜听完这个问题之后, 笑哼一声,轻飘飘地答道:“他们当然没有答应我。天梯榜上的大多数人都知道这是一场风险很高的赌局——以命做赌,只为换一个不知真假的飞升机会,贸然入局,是愚蠢的。”
“——但那又如何呢?”习千瑜突然回头看向清休澜, 一朵红莲在他的眼眸中绽放,鲜艳如血,令人心神激荡:“我只不过用了一点小手段,将他们吸引到这里来罢了。”
听到这,清休澜便明了了。
来到这里的人, 大多数都是来凑热闹的,还有一小部分是被习千瑜的某句话吸引过来的——可以肯定的是,在最开始的时候, 他们都没有想献出自己的灵魂的想法。
毕竟我与你非亲非故,凭什么用自己的命陪你赌?
但习千瑜强行将他们用红莲困住了。
可能是碍于心里那一丝侥幸,也可能是抱着“控都被控了那就赌一下”的想法,还有可能是因为怕自己的离开会导致整个法阵崩塌,拉着所有人一起死,所以不得不留下。
总之,习千瑜的计划成功了。
雪越来越大。
天空逐渐变得灰暗,空气也越来越浑浊,周围安静异常,原本还赖在半空中凑热闹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生怕自己会被那红莲拉走。
那道在不断被扩大的裂缝中掉落的碎石也变得越来越大,从一开始橘子大小,到拳头大小,再到西瓜、南瓜大小,
突然,一块几乎一人高的石头从空中落了下来,而随着这块巨石的落下,一束金光从中透出。
与此同时,从那道裂缝中还传出阵阵不知是感叹还是悲鸣的吟咒声,夹杂着少女天籁般的歌声。
下一秒,原本被镇压得死死的离人海却好像被刺激到一样,水面波涛汹涌,再次开始了自己的反抗。
刹那间,一个完整的人形就扒在离人海海面尚未融化的大块碎冰上,将自己整个人都从海底拖了上来。
这个人形没有脸,面部好像被火烧糊了一样模糊不清,看不见五官,更看不见表情。
清休澜皱着眉,一抬手,那块不大不小浮在水面上的冰便突然融化,颤颤巍巍趴在冰上的人形又重新跌回海底。
在察觉到这条路行不通之后,那些面容模糊的人形并没有放弃,它们伸出同样血肉模糊,甚至连手指都掉了几根的手,开始在海面上摸索一切能够抬起自己的东西。
——然后,它就摸到了自己的同类。
那人形怪物嘶吼着,用自己不知还能不能称得上手的手扒到另一个人形怪物上,踩着它的身体,它的肩膀,它的头,让自己脱离水面,浮到离人海的海面之上。
紧接着,人形怪物耸了耸鼻子,似乎闻到什么,朝着已经堆叠起来的那两个人形怪物而去,如法炮制地爬到浮在水面上的那个人形怪物身上。
清休澜一拧眉,抬手挥出了一道灵力,将那一层一层不断将自己往上叠的人形怪物从高空中击落。
“哗啦啦”几声,落水声传来,那些人形怪物又前功尽弃地落了回去。
清休澜的灵力虽然能够击退它们,却不能对这些怪物造成任何伤害,即便他们身上早已千疮百孔——它们的皮肤就像是生锈的盔甲一般,牢牢地将它们护住。
那些被击回了海底的人形怪物并没有气馁,在短暂的休整之后再次卷土重来。
清休澜毕竟只有一人,海面上的怪物却数之不尽,他刚除掉这边的人形怪物,那边的怪物又会再冒出头来,如同一雨后拔尖的春笋一般,除之不尽。
随着时间推移,那越来越大的裂缝中的金光也变得更加耀眼,照射的范围变得更加宽广,从缝隙内传出的吟咒声和歌声也变得越来越清晰。
离人海也在变得越来越不安稳,好像有什么更可怕的东西要被这从高空中传来的声音唤醒。
清休澜在发现灵力对这些东西不起作用之后立刻转变方法,再一次落于海面,俯下身,右手中指触上海面,自己并未沉下——好像他只是贴上了一面照出自己,以及很多不明生物的镜子一般。
灵力在清休澜的右手汇聚,寒意四散开来,随着清休澜灵力蔓延,海逐渐凝结成冰,迅速封住大片海面。
突然出现的冰层确实在一定程度上阻拦了那些人形怪物的动作和行动,但那人形怪物并不蠢笨,试探几次之后就找到方法。
它们仗着自己皮糙肉厚,开始不断用自己的身体撞击着冰层,头盖骨,或是没牙的嘴巴,断裂到只剩半截骨头的手指,或是凹陷的肩膀。
一人之力撞击冰层,清休澜眼也不眨,百人之力撞击冰层,清休澜抛之脑后,千人之力撞击冰层,清休澜微微皱眉,万人之力撞击冰层,冰层便开始颤动。
——随后轰然碎裂。
清休澜反应迅速地往后闪身,这才没被其中一个有着长长的指甲的人形怪物抓住脚踝。
而这一次,清休澜没有再收回自己用灵力凝结成的寒冰,任由它们沉入海底,眸色不明。
“试过了?那也别再白费力气了。”习千瑜依旧在不断抽出离人海底下的怨气和浊气,顺着裂缝的边缘慢慢将其扩大。
红莲突然盛开在习千瑜的头顶,替他包裹住了一块骤然坠下的巨石,带着这块巨石一起落入离人海中。
红莲的花瓣在落入海中后就被海里的断手断脚一同分食了,只剩零星几点残存的鲜红飘在海面之上,好像碎肉,又好像凝固的血液。
习千瑜似乎还嫌现在的速度太慢,又加了一把力,两股混杂着浊气的怨气从海底穿透了法阵,猛地飞至高空,开始与最初的那道怨气一起扩张裂缝。
那三道拔地而起的长条圆柱形怨气就好像是一柄坚硬的戟,清休澜简直怀疑习千瑜不是在开天门,而是直接捅破了天。
随着时间推移,那道越来越大的缝隙中竟然隐隐透出了人影,而吟咒声和歌声也开始变得急促,似乎在警示着什么。
见此情景,习千瑜变得更加激动。
他转过头,看着还在不断击退那些冒出水面打算伸手破坏法阵的人形怪物的清休澜,淡然开口道:“好了,我想你应该清楚你现在该做什么。”
清休澜在再次将一叠人形怪物击回海底后喘了口气,收回了手,指尖灵力也逐渐散去。他与习千瑜对视两息,轻轻点了点头。
习千瑜往旁边站了站,给清休澜让出了法阵中心的位置。
清休澜抬起手,接住从天上洒下的金光,那光中夹杂着雪,是他以前从未见过的景象。
随后,他轻轻一吹,落在手心中的雪便散去了。
看着那道细雪消失,清休澜才缓缓收回视线,转过身,一步一步朝着法阵的中心走去。
与其说走在法阵上,不如说他其实是走在离人海的海面上——他并未触碰到法阵。
“那么,我祝你成功。”习千瑜维持着手上动作,转过头看一眼清休澜,语气不明说道。
“这句话还是留给你自己吧。”清休澜并不领情,面无表情在法阵中心站定后深吸了一口气,抬手结阵,准备将自己的灵魂从躯壳中托出。
但下一秒,一道破空之声朝清休澜袭来,清休澜猛地睁眼,偏过头,悬之又悬地躲开一柄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飞剑。
不过一呼吸间,清休澜便认出了那把陪伴了他很久的佩剑——是分景。
分景早就被他给了应听声。
清休澜立刻意识到什么,骤然抬眸向上看去,高空上,原本钳制着应听声的两个守卫如今却失去意识倒了下去,被一层璨金色灵力凝成的结界护在空中。
一道清休澜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从空中轻盈落下,停在距离清休澜几步远的地方。
应听声低着头,抬起右手,分景再次从远处飞回,被他握在手中。
他没有抬头去看清休澜,只顺着地上的法阵往另一侧看去,缓缓地抬起头,视线之中逐渐出现习千瑜的身影。
清休澜都快分不清这是今天自己第几次皱眉,他往前走了一步,离开法阵的正中心,就要去拉应听声的手。
应听声却往后退了一步,轻松躲过清休澜的动作,让他直接抓了个空。
清休澜一愣,还没等他做出反应,应听声便开口,对旁边站着的习千瑜道。
“你也配拿我来威胁清休澜?”
话音还未落,应听声手腕一转,将分景反握在手中,剑尖朝里,就要将其刺入自己心间。
第137章 红莲(13) 都没事吧?
瞬间, 两道颜色各异的灵力骤然从不同的方向袭来,一道冲向应听声的手,一道冲向分景。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 应听声自觉动作已经很快, 却还是堪堪被拦下, 分景脱手,被清休澜接了过去。
应听声双手握拳, 偏过头,视线不知落于何处。他固定长发的发带被刚才那道红色灵力划碎, 黑发散落下来, 遮住了脸上表情。
清休澜在夺过分景后直接将其收到乾坤戒中, 视线落在应听声身上, 眼神难辨。
“你要造反?”令人窒息的沉默被清休澜打破, 他定定地看着应听声, 微微偏过头,发丝被微风吹动。
这样偏执的应听声,是清休澜之前从未见过的。
“你此举,到底是在威胁习千瑜,还是在威胁我?”清休澜问完一句后也不管应听声有没有回答, 接着开口问道。
“……你从来都没有给过我选择的机会,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应听声就像是又被清休澜扇了个耳光一样,偏着头,就是不看清休澜,声音闷沉:“……就连我的生死都由不得我。”
清休澜听到这话似有不解, 皱起眉,就要开口反驳些什么,却被站在一旁的习千瑜打断话音:“非常精彩, 二位——但我对你们之间的爱恨情仇并不感兴趣。”
习千瑜意有所指唤出一朵红莲,右手捧起一个昏睡阵,看着清休澜,说道:“你是想自己动手呢,还是我替你动手?”
不知从何时开始,原本悠扬下落的雪花突然变得急躁,一片紧贴着一片落下,似乎想将整个世界都变为一片雪白,想将所有一切——所有一切,都掩埋在这场暴雪之下。
几句话间,站在法阵上三人的长发就已经落满了雪。
“你最好祈祷等我下次醒来时已经忘记今天发生的事。”清休澜眼神中透出一丝狠,这样的眼神,他从未落在应听声身上过。
说着,清休澜抬起右手,淡金色的灵力四溢在空中,飞向应听声。
应听声瞳孔一缩,他知道清休澜现在指定被他气狠了,给他设下的昏睡阵他肯定没法挣脱,绝不能让这道法阵落在自己身上。
下一秒,应听声的本能反应促使他运起灵力,包裹在自己身周,试图拦下清休澜这一击。
清休澜虽然气恼,但对应听声下手还是有分寸的,挥出的这道灵力并不是攻击的力度,被应听声轻松拦了下来。
淡金色的灵力在撞上应听声周围的结界之后便溃散开,渐渐消失在空气中,夹杂着落下的雪,好像银白色的萤火虫在空中飞舞。
应听声在拦下清休澜这道灵力后心中那口气依然没有松下来,他知道,清休澜在察觉他的反抗意图之后,下一击只会更狠、更重,就算不会轻易伤到他,也不可能再让他轻易拦下。
于是,应听声转守为攻,原本作为结界的璨金色灵力重新化作灵流,转变形态,变成一场金色的雨,混杂着寒凉的细雪,朝清休澜扑去。
清休澜显然没想到应听声会突然对自己动手,手中流转的下一道法阵被他散去,他往后急退几步,一侧身,那锋利的金色细线便擦着他的睫毛砸入离人海中。
在逼停清休澜的动作后应听声依旧没有掉以轻心,脑中飞速思考着能够让他和清休澜两个人——再不济,也要让清休澜能够不被威胁地离开此地的办法。
习千瑜和清休澜都会阻拦应听声的死亡,清休澜不必多说,而习千瑜则是心里清楚知道,一旦应听声死了,那他手中便再没有任何多余筹码可以用来威慑清休澜——到时清休澜便可再无顾忌地拉着所有人一起去死,甚至毁灭世界。如果是这样,那习千瑜所做的一切都将化为泡影,可就得不偿失了。
所以,习千瑜在天门开启之前——或是找到下一个能够用来威胁清休澜的筹码之前,应该不会贸然动他心中的这朵要命的红莲。
应听声想道。
——清休澜肯定想到过这一点,只是他不敢赌那一丝习千瑜拉着他鱼死网破的可能性罢了。
他不敢,应听声可敢。
总归习千瑜也不能将清休澜怎么样,这“献出灵魂”也不过是口头约定。清休澜只有一个把柄在习千瑜手中——那就是不怕被习千瑜威胁的应听声。
大不了我现在就开个传送阵带着清休澜一起走,那红莲习千瑜爱炸不炸,我管他呢。
应听声颇为极端地想道。
此时,一分一秒都显得尤为珍贵,由不得应听声细细完善这个胆大妄为的计划。
他趁着清休澜躲避自己的攻击时迅速抬手,口中念了一句什么,随后,密密麻麻的金色梵文突然出现在了空中,飞向清休澜。
清休澜一眼就看出了这是自己之前教过应听声的禁锢法阵。
这小兔崽子!
清休澜瞬间就猜到了应听声的想法和计划。
自己教给应听声的东西,到最后居然让他用到自己身上了!清休澜在心中骂了一声,面上不显,不再躲避,转而抬手挥出一道灵力,打散了一部分金色梵文。
但这远远不够,应听声是铁了心要控制住清休澜的动作,梵文一道接着一道,如源源不断的流水一般,不曾停歇。
习千瑜明显不认识这梵文的作用,只当是应听声闹着玩的——可能他也想不到清休澜会敌不过一个不知小了自己多少岁的小辈吧。
可他哪里知道,清休澜一边要顾及着躲闪,一边还要控制着用来抵消应听声攻击的灵力——动作稍重一点,他的灵力便会反噬到应听声身上,简直像被绑起了双手作战,束手束脚!
而应听声则是敞开了手脚地打,根本无所顾忌!
几个回合下来,那极为灿烂的金色梵文终于抓住清休澜一个躲闪的破绽,顺势缠上他的手腕。
应听声稳住动作,更多的灵力顺着那道成功控制住清休澜动作的梵文往他的身体四周扩散。
清休澜冷眼看着自己右手腕上的梵文,左手以指为剑,灵力流转——他可直接斩断这道梵文,但这势必会伤到应听声。
万一之后习千瑜反悔,而应听声没有一战之力的话……那不就是他清休澜把应听声坑了吗!
清休澜咬了下牙,还是散去指尖已经凝聚成形的灵力,手腕一转——
应听声顿感不妙,果不其然,原本被清休澜收起了的分景再次出现在他的手中。
分景跟在应听声身边七年有余,加上清休澜的默许,诚然已经把应听声当做自己的第二个主人。
用它割断手上的金色梵文并不会伤害到应听声,简直再合适不过。
应听声眉心一皱,他知道,要是让清休澜挣脱,那他估计就再没有下一次将这道禁锢法阵缠到清休澜身上的机会了。
情急之下,应听声突然急促地喊出一声“师尊”。
而下一秒,清休澜的动作还真就因为这一声呼唤而停止一瞬——只不过一个呼吸的瞬间。
就这一秒,应听声立刻将其余的梵文都缠到清休澜的身上,二话不说,甚至都顾不上看一眼清休澜现在是何表情,立刻催动法阵。
梵文泛起光来,清休澜被晃了一下眼,分景从手中脱落,直直地坠入离人海中,应听声清晰听到轻微入水声,但此刻也顾不上去捞分景了。
清休澜一时大意,还真被应听声控制住了动作,简直无处说理,特别想给自己两下,让自己好好清醒清醒。
但此刻说什么都已经为时已晚,应听声不可能再给他一丝反抗的机会。
这道禁锢法阵也不愧是由清休澜亲手创造出的,强悍异常,在应听声手中威力更大。
清休澜犹豫着。
他可以强行挣脱这道禁锢法阵,但结果很可能就是他和应听声两败俱伤,失去反抗之力,被习千瑜“黄雀在后”,捞个大便宜。
但难道就要让应听声毫无反抗之力地被习千瑜控制吗?!
清休澜皱眉,在脑中思考着两全的办法。
应听声动作不停,接着催动法阵,一层薄薄的金光环绕在清休澜身边,像一个圆形的球将他护在了里面。
“你要欺师灭祖吗?!”清休澜双手被新色梵文不松不紧地捆在身后,动弹不得,皱眉怒视着应听声。
这道禁锢法阵只能控制人的行动,并不能像昏睡法阵一样让人直接安静地呆在一旁不能说话不能动——算是一点弊端。
应听声听到清休澜的质问也不恼,只专心加固着法阵,在心中默默回答道。
我才不管这个呢,我和你一样,只不过希望对于自己而言无比重要的人能够活着,再无他求。
哪怕之后你恨我也好。
……哪怕之后你要和我断绝关系,死生不复相见也罢。
平安顺遂,各居一方,似乎也不糟,至少比现在好多了。
应听声苦中作乐地想道。
“放开我,别逼我动手。”清休澜缓下语气,试图和应听声讲道理。
应听声只当自己聋了,充耳不闻。
习千瑜只不过一时之间没顾得上注意身旁两人的动作,等他稳住一波震颤再次回过头时,就看到清休澜已经被应听声困在法阵中的场景。
习千瑜:“……?”你在和我开玩笑呢吧?
你一个做师尊的,最后被自己的徒弟用自己再熟悉不过的法阵困住,传出去你也不怕沦为笑柄!
习千瑜简直心力憔悴,分不清究竟是谁在给谁添乱,也分不清到底是谁更让自己心堵一点。
他看着清休澜,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最终还是没忍住:“你们要玩什么捆绑情趣的话,能不能回去再玩?”
应听声:“……”
清休澜:“……”
你也逗我呢吧?
第138章 红莲(14) 天雷十道。
习千瑜这口无遮拦的话让面前两人都诡异地沉默了一下。
应听声呼吸一顿, 差点没绷住直接散去手中灵力。
清休澜更是被这一句话惊得呛咳一声,难以置信地看看被金色梵文困住的自己,又抬头看习千瑜, 眼中“你是不是瞎这双眼睛不要就捐给有用的人”的意味明确。
习千瑜接收到来自清休澜的死亡视线, 有些不解地愣了愣, 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突然被一声威严的呵斥打断了。
“放肆——”
这声呵斥是从那道罅隙中传出的, 从高空中重重地压向地面,就连习千瑜都被这道声音中蕴含的力量击得踉跄了一下。
“何人擅开人间罅隙?”
三人都被镇住了, 抬头往上一看, 就从那道已经够十余人并排进去的天空罅隙中看见了一个浑身散发着金光的人影。
在最初的震惊过后, 巨大的欣喜淹没了习千瑜, 他没想到自己的计划竟然如此顺利, 没也没想到天门和所谓的“神明”居然也都是真实存在的。
习千瑜撤了手, 放任浊气维持着裂缝不合拢,自己则踩上了一朵红莲,往高空中飞去。
“五非族习千瑜,求天君赐下飞升机缘!”习千瑜站在红莲上,高声对位于那罅隙中的人影说道。
那人哼了一声, 而后像拍手赶走一只小虫子一样,将习千瑜从半空中掀了下去。
“你擅自开启人间罅隙,本是重罪,还妄想飞升,做梦去罢!”
习千瑜被一道难以抗拒的力度从红莲上掀飞出去, 在半空中转了几圈,随后,他咬着牙抬起右手, 在坠入离人海之前唤出了一朵盛开的红莲,惊险地接住自己。
“凡人修炼数十、数百年,只为飞升。可自灵脉出现至今一千五百年有余,飞升一事却依旧只存在于传说中。天君何意?”习千瑜从红莲上站了起来,挺直腰,抬起头高声质问着。
“与尔无关。飞升与否,天道自有定数。”那罅隙中的人影不急不缓,字句清晰地回答道。
听到这话,清休澜偏过头,冷哼一声,似乎毫不意外,而习千瑜咬牙抬头,看着那触不可及的天空,似乎也暗骂了一句什么。
“倘若我今日就是要飞升上天界呢。”习千瑜红莲化剑,执于右手,踩着一朵朵往上盛开的红莲再一次朝高空走去。
他点在那不过碗大的红莲上借力,自身就像脱弦而出的箭一样往上飞去,在即将落下前刚刚好又踩上了下一朵盛开的红莲,如此往复。
面对习千瑜这番不知天高地厚的言论,那位于高空中不见具体样貌的人只是“呵”了一声,回了他四个字。
“痴心妄想!”
最后,一股气劲涌动,自上而下袭来,就像空气中突然出现了一只庞大却看不见的手掌一样。
这手掌几乎覆盖了整个离人海,别说习千瑜,就连离人海中蠢蠢欲动的残肢断手都耐不住冲击,缩回海底当中,更何况是身为凡人的习千瑜,根本无处可躲。
习千瑜就像一只根本没有反抗能力的鸟儿一般,他猛地将长剑往前一挥,试图劈开这道拦住了他,并将他不断向下压的巨手。
空中那道罅隙承受不住这股强硬的气劲,裂缝逐渐被扩大,掉落的碎石也越来越多。
如果说习千瑜只是拿着一只筷子捅破了用纸糊的窗户,那天上那道身影就是直接伸出了一只手从,将用筷子捅出的小洞扩大开来。
直接将那原本细小的裂缝撑得更大。
清休澜与应听声位于法阵底部,离人海上方,在看到上空中习千瑜勉力抵抗的姿态时便知道事情不妙。
应听声自然也不是个傻的,他立刻停下手上结阵的动作,往前一扑,将失去行动能力的清休澜按在自己怀中,在头顶罩起一层结界来。
应听声的身形直接将清休澜整个人都挡得严严实实,别人一眼望过去只能看到清休澜衣摆——以及连同应听声一起罩住的璨金色结界。
大块碎石从天空中坠下,砸在结界上,又被结界弹开,随后“扑通扑通”落入离人海。
之前那些东西兴奋的模样早已消失不见,个头小一些的尸块大概是怕了将自己切碎的天界人,当石头落入海底后就惊慌失措地往后一躲,朝着更深处游去。
而个头大一些也更完整一些的尸块……或者说躯体,则胆子更大一些。虽然没有表情,却也能轻松从他们身上感受到怨恨和愤怒的气息。
那些更完整的人形怪物不退反进,甚至发出了一声声比开始时还要更加激动的怒吼,似乎是在斥责着在罅隙中说话那人。
“——安静!”
又是一声饱含气劲的压制,那些人形怪物被气劲冲击得皮肤都在微微颤抖,骨骼也在“吱嘎吱嘎”地响着,好像下一秒就会散架一样。但他们的双手却紧紧抓住同类,一个接一个,极其团结,硬是将自己固定在距离海面不远的地方。
习千瑜和清休澜等人则被这道气劲波及,清休澜他们还好些,有应听声照的结界护着自身,只承受了很小一部分气劲。
习千瑜则更加倒霉一些,他已经踩着红莲上到了极高的空中,距离天空不足百丈,这一下差点直接让他重新坠落下去,先前的努力全部白费。
关键时候,习千瑜迅速察觉到了不对,然后立刻挥出一朵红莲,那朵红莲在接触到从天上传下的气劲时被骤然撕碎成了千百片——却也因此帮习千瑜缓下了一部分气劲的冲击。
习千瑜在最开始那朵红莲被气劲冲碎之后,马不停蹄地再次唤出了一朵红莲,再次唤出的那朵红莲依然逃不过被冲碎的命运,但它却比上一朵红莲完整了许多。
红莲被一朵一朵地唤出,又一朵一朵地碎去,与之相应的是最后气劲冲到习千瑜所在的位置时已经变得极其微弱。习千瑜用灵力与其对了一击,便轻松地将这股气劲冲散。
“我只要一个机缘——!”习千瑜在撑过这一道气劲之后,口中已经流出鲜血,但他依旧义无反顾地继续往上走:“我只是想要一个机会——!”
大概在罅隙中那道金色人影也没想到习千瑜的毅力竟然强悍至此,被气劲冲击了两次依旧在不断往上爬,甚至已经快成功接近天空。
于是,那道金色人影终于垂下眸,正眼看了习千瑜一眼。
瞬间,习千瑜只觉自己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炸了起来,一股寒意从他的脖颈往上,直接蔓延到了头皮,甚至大脑当中。
“你想要飞升,所为何求?”那人无悲无喜,语气无波无澜地开口问习千瑜。
“救人。”习千瑜给出的回答和之前对清休澜说的别无二致,他神色坚定,一步一步接着往上而去,越靠近那天空罅隙,那里面的人所带来的威压就越明显。
习千瑜几乎要被这道威压压得抬不起头来,但他说出口的这两个字却极其清晰,穿透了云霄,直至那金色人影的耳中。
听到这个回答,那人似乎沉默了几息,最后却叹了口气,给了习千瑜一个他并不愿意相信,也不愿意听到的回答:“就算飞升,你也救不了那个人,他早该死了,你强留他这么久,已是极深厚的缘分。”
“我、不、信。”习千瑜几乎已经来到了这道罅隙边,距离不过咫尺之间。他终于坚持不住,在那近在眼前的罅隙前跪了下来,喷出一口鲜血,面色顿时变得惨白,但语气中却依然带着浓浓的不甘。
“只要让我试一试,哪怕不行……就这样因为一句话就要让我放弃,我不甘心。”习千瑜跪在一朵巨大的红莲之上,捂着胸口,竭尽全力地抬起了头,透过云层看向那道极其刺眼的,散发着金光的人间罅隙。
那金光就像要将他所有见不得人的阴暗一面都暴露在青天白日之下一样,刺得习千瑜眼角落下了一滴泪。
那滴泪从高空中滑下,然后轻轻地滑入了离人海中。
高空中的金色人影却没有再出声回答,似乎觉得与习千瑜一个凡人争论这种事情并无意义,是在浪费他的时间一样。
他已经给出了回答。而他的回答永远正确,不容置疑。毕竟他可是天上的神明。
神明之言,不可不信,不可不真。
“别和凡人废话了,鹤火。快点把人间罅隙封上,玉明堂娘娘有事要众人商议,就差你了。”
突然,另一道女声从那罅隙中传出,带着不容置疑,干脆利落地命令道。
与此同时,她的影子也逐渐出现在罅隙中,似乎是好奇地往下探了个头,看了一眼所谓的人间罅隙下方究竟是何模样。
随后,那女声突然疑惑地“嗯”了一声,其中夹杂着一丝诧异,她话音顿了一下,似乎是看见了什么意外的东西,或是什么意外的人。
“堂堂婉清女君,居然抽得出时间来亲自通知我,我受宠若惊啊。”被称作鹤火的人的声音紧跟着响起,话音未落,便运起神力,准备开始修复这道巨大的裂缝。
不过在此之前,鹤火似乎又突然想起什么,又一次垂眸,看向位于罅隙另一边的习千瑜,随后,他的目光接着往下,落在更下面的清休澜等人,以及那道法阵上。
“不要再妄想通过这道人间罅隙强上天界,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鹤火手上修复裂缝的动作顿了一下,沉声说道。
“念在尔等是初犯,且事出有因,便只赐下天雷十道,以示小惩。”
随着鹤火话音落下,原本被那金光驱散的乌云就像得到了什么命令一样,再次聚拢起来,遮住了一部分从天上落下的光,随后,“轰隆”一声。
清休澜瞳孔一缩。
第139章 红莲(15) 死在一块也不错。
习千瑜和应听声或许不知道这所谓天雷的威力, 但活了千余年见过无数人因为天雷雷劫死在自己眼前的清休澜却清楚知道天雷有多强大。
“给我解开。”清休澜偏过头,对应听声厉声道。
应听声本抬着头看向天空,听到清休澜的声音下意识回过了头, 又在接触到他视线的一瞬间偏过眸, 并没有任何动作, 只用沉默表达自己拒绝。
“什么时候了,还和我较劲。”清休澜皱眉低声斥道:“天雷真的能把你我全部劈死, 你信不信。”
“……死在一块儿也不错。”应听声偏着眸,飘忽不定地小声道。
“……”清休澜眯起眼。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应听声自毁倾向这么重。
到年纪了?
清休澜暂时将此事抛开, 耐下性子, 接着说道:“先把这禁锢法阵给我解开, 我今天肯定带你一起走。”
在应听声开口之前, 清休澜就已经料到了他想说什么, 打断道:“别想着救人了, 如今我们都自身难保。能好好活在人间,为什么非要去阴阳司做一对亡命鸳鸯?”
应听声没说话了,似乎还是很犹豫。
清休澜简直要被他气吐血——真的非死不可吗?!
“……要真跑不了,我先杀了你,再下阴阳司陪你。”僵持几息后, 清休澜只觉额角在突突跳,还是松了口,给应听声了个他想听的保证。
虽然看起来不管是清休澜杀应听声,还是习千瑜杀应听声,他的结局都是一样的——但由清休澜动手, 至少不会痛。
果不其然,应听声听到这个承诺眼前一亮,好像他不是要和清休澜一起下黄泉, 而是要和他手牵手步入幸福一样。
不过几息间,浓厚的乌云便一层一层地叠在天空之上,在堵住所有可能泄露到人间的金光之后,“轰隆”一声,彰显了一下自己的存在感。
“不、不——!”习千瑜伸出手,手指几乎已经触碰到了罅隙中,却再没有得到神明的垂怜,而是被骤然掀起的狂风再一次掀飞了下去。
但这一次,习千瑜没有再挣扎,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凡人和神明之间的差距,犹如天堑。
习千瑜脸上的泪痕已被狂风吹干,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印子,整个人如一只被折断了翅膀,向下坠落的鸟儿一样,急速地面朝天空背朝地落下。
落到一半时,习千瑜半阖上了眼,眸中那朵红莲开始逐渐枯萎,莲瓣一片一片地脱落。但是下一秒,一只蝴蝶就从他的眸中出现,落在了那即将凋谢的红莲之上。
习千瑜的眼睛微微睁大,似乎突然被打了鸡血一般,原本空洞迷茫的眼神再次一凝,变得狠厉,随后,他第一次在众人面前爆了粗:“我去你大爷的天道!”
话音刚落,一只蝴蝶骤然出现,接住往下坠落的习千瑜,将他向上托去,习千瑜便再一次急速向高天冲去,口中喊道:“我不过是想要一个机会,一个机会而已……我既不贪图名利,也不贪图富贵,我只是想救一个人,只是想救一个人而已啊!”
“见死不救,你算什么神明,凭什么主宰生死?!”
字字泣血。
习千瑜几乎全身都被血染红了,红色的血液糊了他整张脸。他的眼睛,耳朵,鼻子,嘴巴全部都涌出了鲜血,就连双手和身体各处也皆是血迹斑斑。
而他得到的回答,只有从那道罅隙中落下的,再微不足道的四个字。
“天意如此。”
那么沉重的生死,却被冠上了如此轻如鸿毛的四个字。它甚至算不上一个合情合理的缘由,也算不上一个解释。
就好像生死,只在天道的一念之间,没有原因,也不能被质疑,天道说要谁死,谁就一定得死一样。
习千瑜被血糊住了嗓子,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他急咳几声,吐出了一大滩瘀血。他抬起右手,一擦嘴角血迹,几乎像像一只不惜燃尽自己生命,也要去追逐那一丝光亮的飞蛾一般,继续向高空飞去。
而跟在他身边的那只蝴蝶开始似乎是想劝阻他,让他回去,但看到习千瑜坚定的神色之后又放弃了原本的打算,只默默带着他向上飞去,直到最后,也依旧跟在习千瑜的身边。
蝴蝶这样弱小的生物,它们虽有翅膀,却飞不到太高的天空。
但此刻,蝴蝶扇动翅膀,驱散了一部分遮盖住金光的乌云。被掩盖起来的光芒透过蝴蝶的半透明翅膀洒向大地。
这一刻,蝴蝶便打破常规,飞到山巅。
习千瑜紧握着手中红莲化成的长剑,那长剑剑身沾满他的血,颜色变得愈发鲜艳,发起光来——就好像站在山顶观看日出时,见到的那一缕最红、最耀眼、最绚烂的日光一样。
“闭上你那张胡说八道的嘴。”习千瑜低声说道,似乎很累,语气中带有一丝疲惫,声音也很低,但字字清晰。
“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似乎是察觉到了生机正在不断从自己的体内流失,直到此刻,习千瑜求生的欲望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孤注一掷,至死方休的勇气。
就在接近那道人间罅隙时,习千瑜身边的那只巨大的蝴蝶突然碎成了千万只普普通通的,只有巴掌大的蓝色蝴蝶,聚在一起,然后像一柄利刃一般,冲向那遮住罅隙的阴沉云层。
破开了光。
随之而来的就是依旧刺眼,永远明亮的金光,在瞬间穿透习千瑜的眼眸。
这一次,习千瑜却没有再闭上眼,而是直视着这道光,拼尽所有的力气与勇气,怒吼一声,手腕使劲,狠狠掷出手中的长剑。
电光火石间,长剑如红蛟一般飞啸而出,怒吼着穿过了那道已经被修复得只剩一道细微裂缝的人间罅隙。
——就像一枚红色的流星划过一样。
下一秒,空气都为之一静。
然后就是一声响彻天际的轰鸣。
轰隆——!
盘踞在一旁乌云中的天雷似乎不满这两个胆大妄为的人的不要命举动,怒喝一声,一道白光闪过,急速出现,又很快消失,就像镜子的一瞬反光。
在掷出那一剑,并且目送它穿过罅隙,去到所谓天界之后,习千瑜就像终于出了一口可有可无的气一般,笑了一声,又吐出一口鲜血。
他缓缓低下头,就看到自己心间出现了一道他从未见过的阵法。
那阵法的边缘写着他看不懂的文字,散发着与面前金光一样的色彩,耀眼夺目。而在法阵最中间写着一个极其规范的“罪”字。
这个罪字与旁边的金光不同,是浓郁的红色,就好像是用尽习千瑜身体中所有的血写成的一样。
是个人都能看得出这道法阵意味着什么——天道不但没有赐给他机缘,反倒是审判了他的罪孽。
而习千瑜只是愣愣地看着自己胸口上的这道法阵,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也没什么波动。好像在掷出那不知是否有意义的一剑之后,就已经耗空了他所有的精神气一般,连灵魂都在逐渐滑向深渊。
随后,习千瑜就突然察觉到了一股浓浓的死气正在自己的身上蔓延,他这时才如恍然初醒一般,骤然抬眸。
——然后就看到原本没入云层当中的蓝色蝴蝶又重新聚拢起来,挡在自己的身前,被突如其来的神力击成碎片。
与此同时,习千瑜眼眸中的那只停留在红莲上的蝴蝶也被斩断翅膀,无力地坠了下去。
那一瞬间,除了自己的耳鸣之外,习千瑜什么都听不见。
他的眼眸僵硬地动了一下,茫然而缓慢地眨了眨眼,似乎大脑已经失去了处理信息的能力,迟钝地伸出了手,想要接住那碎成了无数片的蝴蝶翅膀。
蓝色蝴蝶的翅膀光滑深邃,是比蓝天更深,比海更浅的蓝色,每一次扇动时,都会微微发光。
而此时,它们碎成了千万块甚至不足拇指大的碎片,化作了一场蓝色的花瓣雨。
花瓣穿过习千瑜的身体,蹭过他的手指和脸颊,就像短暂地拥抱了他一下一样,随后,便无力地向下滑去,从高空中飘落,落入了离人海。
“……不、不……”习千瑜几乎只会凭着本能行动,立刻转过身,再顾不得什么天道神仙,只想将那些蓝色花瓣聚集起来,全部收回怀中。
但就在习千瑜转身准备往下落的一瞬间,又一道神力朝他袭来。
习千瑜的本能反应再一次竭尽全力救了他。在习千瑜自己大脑都还没有转动的时候,已经接近枯萎,花瓣稀稀疏疏的红莲再一次颤颤巍巍地盛开在习千瑜的背后。
——然后如同刚才那只蓝色蝴蝶一般,被神力撕碎。
习千瑜再一次吐出了一大口血,随后再也支撑不住,缓缓地闭上双眼。
在闭眼之前,他手心中握住了一片蝴蝶的翅膀碎片。
习千瑜开始往下坠落之后,刻在他心间的法阵依旧没有散去,只是变得黯淡,而沉寂不久的天雷则再次蠢蠢欲动地响了一声。
——以迅雷之势猛地劈向了习千瑜。
“咔嗒”。
一只断手突然从高空中坠落,在离人海海面激起了水花,又无声无息地沉了下去。
习千瑜似乎已经将全身的血液都流尽。
连同他的精神、灵魂,所有一切存于这具身体之中的人全部都随着他掷出那一剑之后,缓慢地消散了。
现在,只剩下一具空洞的躯壳中的心脏还在尽职尽责地一下一下鼓动着,哪怕其中已经再没有一滴血液。
哗啦——
随着习千瑜沉入离人海,所有红莲一瞬间全都盛放开来,好像想将自己最后的,最绚烂的一面留在人间一样。
轰——
天雷再次落下,轻而易举地击碎海面上的法阵,法阵从中心开始,慢慢往四周碎裂,骤然崩塌。
而被封在法阵中的那朵连接着应听声心脏的红莲也被劈成了飞灰,就像失去生命一般,枯萎了。
应听声咳了两声,从口中咳出了几片鲜红如血的红莲花瓣。
“花……落了?”
……花落了。
第140章 红莲(16) 离家出走。
“十道天雷, 会不会有些过火了。”等到鹤火用神力将人间罅隙封上之后,婉清走在他的身边,淡淡道:“玉明堂娘娘知道, 十有八九要恼的。”
“这不是我的决定。”鹤火摇了摇手指, 直直地往某个方向走去, 随后又抬起手,指了指上空, 然后开口说道:“这是‘天道’的决定。”
“再说,娘娘就算要恼, 也该恼她自己, 毕竟……”
“嘘。”婉清意识到了鹤火想说些什么, 急声开口打断了他, 食指竖在唇前, 道:“你这舌头也太大了!”
“好好, 我闭嘴,我不说了。”鹤火右手双指合起,在自己嘴边从左到右一抹,做了个“闭嘴”的手势。
但没过几息,他忍了又忍, 还是没忍住,问道:“玉明堂娘娘有何事要和众人商议啊?”
婉清视线落在前方,完全忽视了一旁鹤火灼热的眼神,开口答道:“娘娘的事,我又如何得知。”
“婉清女君, 行行好。”鹤火眼神百般无奈,朝婉清作了个揖,开口说道:“好歹给我透个底, 娘娘当真问起来,我才好答话不是。”
长乐天中,身份最珍贵的莫过于已经度过八十一道劫难的上神,地位仅次于“天道”。
而上神中,又属玉明堂最年长,见过了不知多少个春夏秋冬,沧海桑田,任谁来了,都要规规矩矩地唤一声“娘娘”。
“你既说了是天道的指示,娘娘还能拿你怎么样。”
婉清则是跟在玉明堂身边最久,也是最得力的女君。她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去,语气中没什么情绪,道:"转眼间,距离天道赐下灵脉也已过了一千五百多年,对于我们而言,不过喝几次茶的功夫,但对人间而言,已经过去了一千五百多个春日。"
说完,婉清顿了一下,才接着开口说道:“……娘娘大概有些心急了吧。”
“所以这是要召集众人商议解决方案么?”鹤火静静听完,然后偏头问道。
“能有什么解决方案。”婉清摇了摇头,然后掠过了突然跪下的一众仙侍,带着鹤火走进了面前极为奢华,却安静异常的白金色宫殿中,答道:“娘娘不过想找人聊聊天罢了。”
在宫殿的大门前,挂着一牌匾,上面洋洋洒洒地写着“司晨三清宫”几个大字。
走进宫殿大门之后,映入眼帘的是大片开得烂漫的玉兰花树,一眼望不到头。
不少仙侍都在细心打理着这些玉兰花树,小心摘掉了每一棵树上已经枯萎了的玉兰花,再用仙法催生出一朵尚未盛开的玉兰花花苞,确保在这宫殿中的玉兰花一年四季都是同一副模样,永不枯萎。
“唉,也确实。”鹤火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娘娘是最有自己的主意的,却也不得不听命于天道。最不服天道管教的那位……”
说到这,不消婉清提醒,鹤火便自顾自地住了嘴。
两人又接着往前走了好一段路,拂袖散去缭绕在玉兰花树周围的淡色仙气后,一座宏伟壮观,高耸入云的宫殿就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这便是司晨三清宫的主殿了。通往主殿的路都是用品相绝佳,没有一丝杂质的白色水晶铺成的,道路两边跪满了仙侍,动作整齐,无一人出声,从服装到发型,再到身高,全都一模一样。
婉清在走过那条跪满了人的水晶路,踏上阶梯之后,才偏过头看了鹤火一眼,说道:“这话你才是万万不能在娘娘面前主动提起,那可是娘娘心中的一根刺。”
“知道,知道。我肯定不提。”鹤火点了点头,连应了两声,然后在踏上最后一道阶梯后才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面前三四丈高的殿门。
殿门白金配色,上面用大块玉石雕刻出了四种不同的祥瑞,每只祥瑞的眼睛在看到有人来时都止不住地“咕噜”直转,打量着每一个从它身边经过的人。
在被两位仙守搜查过身后,婉清与鹤火身前这扇大门才“轰”地一声,缓慢打开。
五彩光芒从殿内散出,走近之后才发现,这光是通过大殿顶端垂下地那些各式各样的晶莹宝石折射而出的。
大殿不知有多高的顶端并没有封上,来自外界的光线从顶端和周围的大扇雕花窗户中透出,再映到了那些一串一串坠着的宝石上,地面被宝石散发出的光照得波光粼粼,就像阳光正好的晴天水面一样。
“你们来了。”
在大殿中间的薄纱幕帘后,传出一声年轻而富有上位者威严的女声。
听见这声,婉清与鹤火立刻跪了下去,然后齐声开口道:“问娘娘安。”
“不必拘礼,坐吧。婉清,你来我身边,给我讲讲刚发生的事。”玉明堂一挥手,一道神力便穿过幕帘来到了跪在地上的两人身边,然后将他们扶了起来,然后轻声开口:“我听见天雷声了,人间出事了吗?”
鹤火听见这话直接汗流浃背了,在被这道神力扶起之后动作小心地偏过了头,看向站在自己身旁的婉清,给她递了一个求助的眼神。
婉清幅度并不明显地摇了摇头,没有转头看鹤火,只是高声答了一声“是”,随后站起了身,提步朝着前方走去。
鹤火则被一位眼观鼻鼻观心的仙侍引导着坐在了两侧的座位上。在他们两人来之前,殿内就已经坐了几人,只不过都没有出声,甚至连眼神都没移动一下。
婉清一步一步地走上了高台,然后停在了那层层叠叠的薄纱幕帘前。
下一秒,幕帘便无风自动地展开了一条缝,刚好够一人进去,婉清又低着头行了一礼,这才动作谨慎地走了进去。
幕帘之后放着一张极为宽敞地贵妃躺椅,连上面垫着的都是整张成年仙兽的皮毛,柔顺而富有光泽,可遇不可求。
而躺椅上,则靠着一阖眸的年轻女子。
那女子面容昳丽,一袭拖尾华服,盘起了长发,点缀着昂贵的成套头饰,耳坠、项链、手链,也都是同一色系的搭配,显得整个人雍容华贵,而她周身散发出的气场则让人生不出一丝僭越之心,不怒自威,不可侵犯。
在婉清走进幕帘之后,那如飞烟一般的薄纱就自动合拢起来,隔绝了一切来自外面的视线。
婉清走到了玉明堂身边,然后半跪下来,口中唤了一声“娘娘”。
玉明堂这才缓缓睁开了一双凤眼,漫天星辰加在一起都比不过的金眸亮了一下,随后又很快沉寂下去,变为了黯淡的太阳。
婉清字句清晰地解释了一遍刚才发生的事,玉明堂眼神始终平静,直到婉清说完之后,才开口问了一句:“是天道的意思?”
“是的,娘娘。”
听到这个回答,玉明堂似乎一点儿也不意外,不知是不是在心中叹了口气,又缓缓阖上了眼。
幕帘外,一块金色的菱形宝石晃动着,晃动着。
——然后坠着它的那根细线突然绷断。
宝石便狠狠砸在地上,摔碎了。
——
一声玻璃碎裂的声音传来,应听声垂着眸,散了自己在清休澜身上设下的禁锢结界,一时无言。
金色梵文缓缓消失,清休澜被捆住的双手这才解脱,他轻啧一声,揉了揉手腕,头也不抬地对应听声说道:“你是越发没规矩了,捆人捆到我身上了?”
应听声动了动唇,最终还是没说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那十道天雷劈得极快,几乎眨眼间就劈完了,他们周围的海面上飘满了因为死去而漂浮在了水面上的残肢,那道习千瑜用命布下的法阵也碎成了千万块,沉入了海底——唯独清休澜与应听声两人却是完好无损,那雷就像长眼了似的,连他们的衣角都没有沾上。
“亏得这回阴差阳错,你我皆安然无恙。”清休澜皱着的眉依旧没有舒展开,伸出右手直接搭上了应听声的脉,探了两息之后才在心中松了口气,道:“习千瑜种在你心间的红莲已经散去了。”
天空中密布的乌云也都在天雷降完之后悄悄离开,阳光重新映照在水面之上。
清休澜抬眸眯着眼看了眼天空,又低下头看了看海底,随口对应听声说道:“那些包裹着人的红莲化作飞灰散去之后,里面的人就洛进了海底,你若想,便用灵力捞一捞吧,指不定还能捞起来几个活的。”
修仙者身上都有一层护体灵力,能不能抗住天雷不好说,但是保护住他们的身体,至少不被海底下那些奇形怪状的残肢吃掉应该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本是应听声想做的事,但如今,应听声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然后转过身,自顾自地唤出灵力开始打捞起来,居然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和清休澜说,一点儿也不像应听声。
清休澜也察觉到了应听声的不对劲,往前走了两步,然后皱着眉开口问道:“怎么?”
应听声没有回答,甚至没有转过头看清休澜一眼,好像不久前哭着喊着要和清休澜一起死的不是他一样。
“怎么,这会子知道害羞了?”清休澜大概是以为应听声只是方才的情绪太激动,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这会突然安静下来,周围只剩下清休澜后尴尬才慢慢悠悠地从中冒出——来的也真不是时候。
但应听声听完之后却意外地没有回答清休澜,只是沉默地捞了一会后低声开口道。
“我估计要在这里捞上一会,总归习千瑜也死了,这里我一人可以应付,师尊可以先回天机宗。”
“……等把这些人从离人海捞上来之后,我还要喊人将他们送回各自的宗门,估计还要花费一段时间。”
听到这,清休澜就隐隐察觉到了不对,生出了一股“这孩子又要给我作妖"的预感。
果不其然,应听声顿了一下,然后接着开口道。
“等忙完这些事之后,我想再去人间游历几年。”
“……就暂时不回天机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