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刚刚下官出去时, 正好碰上了伏飞捕快,别的人倒是没看见。”冯典史想了一下回道。

    如今县衙新设立了免费堂食,这个时间点, 衙门里的小吏们大多在饭堂吃饭。

    “明长, 去堂食口把人找来。”秦宁暗中掐了掐手心, 让自己平静下来。

    “是, 郎君。”明长道。

    “再问问有没有人见到杨老三或者有没有其他人来过大堂。”林斐济补充道。

    “是,大人。”明长回。

    “冯典史,那位村民可还说了些什么?”林斐济又问冯典史。

    “没有,他说只跟县丞大人说。”冯典史摇了摇头。

    一时之间大堂陷入寂静, 一刻钟后, 明长和伏飞捕快就一前一后进了大堂, 明长说:“郎君, 人带回来了。”

    刚行完礼,伏飞就迫不及待道:“郎君, 县丞大人,典史大人, 下属见到宋云风宋大人带着那名村民往大牢去了。”

    “大牢?”冯典史眼里的惊讶一闪而过,“难不成那人犯了什么事?”

    这个捕快还挺机灵的,秦宁招了招手,伏飞小跑上前, 弯腰垂首道:“郎君有何吩咐?”

    “你去找叶县尉, 让他带十个巡检兵回县衙,就说我有要事找他。”秦宁轻声道。

    光天化日之下, 活生生的一个人在县衙竟然消失不见了,他很难不怀疑县衙里的安全问题。

    林斐济坐在秦宁下首,听到这, 他手指微顿,目光扫向大堂众人,见大家面色如常,提起的心才放了下来。

    县令大人虽来的不久,但种种措施已让县衙焕然一新,郎君又深得县令喜爱,连县衙之事都交给郎君,伏飞觉得这是个让郎君记住自己的好机会,他稳住心中的激动,应声道:“是,郎君。”

    “宁郎君,不若咱们先去大牢看看?”冯典史问。

    “也好。”秦宁轻笑一声。

    即使在县衙,明长和唯励也不敢放松警惕,他们一左一右护在秦宁身后,五个人脚步匆匆往大牢而去。

    “你们在做什么?”林斐济一声呵斥,让准备打鞭子的狱吏停了手。

    “谁让你们打他的?”冯典史看着衣服破损,胳膊上渗出血痕的老杨三,厉声道。

    “几位大人好。”两名狱吏对视一眼,胖的牢狱吏解释道,“宋大人说这人在县衙里偷东西,是个小偷,让我们好好审一审。”

    “什么小偷?”冯典史怒目一视,“这是来报信的村民。”

    秦宁用眼神示意明长和唯励,两人上前把吊在木架上的杨老三放了下来。

    “先带回正堂。”秦宁说。

    “宋云风去哪里了?”林斐济趁机问狱卒。

    “宋大人送了人过来就走了。”狱卒回道。

    见杨老三痛苦呻吟的样子,秦宁眼里闪过一丝不忍,出了牢房,他跟唯励说:“找个大夫过来,给他看看身体。”

    唯励见巡检兵已经进了县衙,他应声道:“是,郎君。”

    几人转回大堂坐定后,林斐济直接开口道:“我是县丞,你来县衙想说县令大人的什么消息?”

    杨老三喘了口气,把脑子里想了无数遍的话说了出来,“今日一早有一行十几个人去青霞山挖瓷土,县令大人到村子也跟着去了青霞山,草民等怕县令大人有危险,特来报信。”

    十几个人以相公的身手完全可以应对,秦宁心下微松,他问:“除了这十几个人你可看见了其他人?”

    十几个人还不多吗?杨老三眼里闪过一丝疑惑,老老实实回道:“没有看见其他人。”

    “你可知先县令大人上山的那群人是谁?”林斐济问。

    “人太多了我不太认识,不过领头的人我知道,他是郑员外的尤管家。”杨老三回道。

    郑员外,手握近千亩良田,是昭平县有名的地主,也是昭平县每年的交税大户,秦宁盘账时对这人有印象。

    林斐济还在问杨老三问题,秦宁的思绪开始发散。

    相公发现瓷土矿脉不过三日,昭平县竟然就有人知道这件事,还付诸实际行动想分一杯羹,消息传的如此快,县衙里肯定有人和外头之人勾结。

    那这个人是谁?又或者这些人是谁?

    等大夫来了,林斐济让小吏把杨老三带到偏房休息,秦宁跟众人说:“你们先出去吧,我有事跟县丞大人说。”

    “是,郎君。”众人齐声道。

    大堂木门缓缓关闭,和暖的阳光被挡在门外,林斐济语气担忧道:“宁哥儿,沈大哥的身手能打得过那么多人吗?要不要现在立即派巡检兵去接应?”

    “不用,相公打得过。”

    就算再来一倍的人也不是沈新的对手,秦宁又说,“县衙有内鬼。”

    林斐济“嗯”了一声,两人对视一眼,同时道:“宋云风。”

    “但宋云风一个录事,一无家世二无才学,如何跟沈大哥较量?”林斐济皱眉问道。

    他总感觉宋云风的背后还有其他人,平日里和宋云风走得近的似乎是…

    “既然猜不出来,就把他抓起来拷问一番,自然就有结果了。”秦宁轻扯嘴角淡声道,“一会儿就把所有巡检兵全部召回县衙,以防万一。”

    “好。”林斐济点头,“派两个人监视郑员外的住宅,别让什么人和他通气。”

    “好。”秦宁回。

    林斐济以事务繁多的名义把宋云风叫回了县衙,这人直接被秘密押进大牢上了鞭刑和水刑。

    秦宁闻着大牢里的血腥气和臭气隐隐作呕,他拿着帕子捂在口鼻上,双眼淡漠地看着地上宛如死狗一般的宋云风,轻声道:

    “你受何人指使把发现瓷土矿脉这件事泄密给了郑员外,与何人勾结?要对县令大人做何种事?一一说清楚,我保你不死。”

    宋云风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他没想到林斐济和秦宁的手段如此干脆,不愧是县令看重的人,尽得他的真传。

    宋云风努力保持清醒,他一脸茫然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继续。”秦宁对站在一旁的狱吏说。

    “郎君,属下试试吧。”明长上前弯腰道。

    秦宁知道明长很是稳重,从不有的放矢,他立即答应下来。

    “牢里血腥味重,郎君还是去大堂等消息吧,属下保证,不出半个时辰,必定让他把实话吐出来。”明长劝道。

    明长没说空话,沈新有兴致的时候也曾教过他们一些磨人的法子,他是四人里学的最好的。

    怕郎君看见害怕,晚上县令回来再治他的罪,只能先把郎君请走。

    “也好。”秦宁犹豫了一下,最终答应下来。

    明长松了一口气,等秦宁走后,他面无表情提着一块浸了水的帕子,向宋云风走去。

    “你干什么?”宋云风直觉到不妙,色厉内苒道,“我可是县衙在籍官员,你一个家奴也敢对我不敬!?”

    “啊—”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明长便回了大堂,他凑到秦宁耳边轻声道:“宋云风招了,他跟许弘溪合谋,把县令大人发现瓷土矿脉的事情透漏给了郑员外,还给了郑员外一份买卖青霞山的山契,让郑员外可以合理地开采瓷土矿脉,就算不能,县令大人从郑员外手里重新买回这座矿脉也要出一大笔银子。”

    这些人真是一点安生日子都不想过,秦宁冷笑一声:“让叶县尉悄悄把许主薄带回县衙,让他和宋云风好好叙叙旧。”

    “若酉时相公还不回县城,就抄了郑员外的家。”

    第162章

    林斐济眼里闪过一抹晃然, 他好像在秦宁身上看到了沈新的样子。

    他缓过神来提醒道:“许弘溪虽然有勾结地方豪强买卖之嫌疑,但他是一县主薄,官级仅次于我, 只要他没犯通敌叛国、危及县衙之大罪, 咱们是不能随意把他羁押送入大牢的, 只能收集证据上报容枝府知府大人, 等待调查。”

    “倒是郑员外那可以运作一番,把人按个名头缉拿归衙。”

    秦宁眨了眨眼,昭平县令受容枝府知州监管,主薄是从九品亦是朝廷挂了名头的官身, 若是冒然把人杀了可能会惹麻烦。

    他倒是忘了这点, 秦宁点点头, 神色微缓, 宋云风话吐的还算干净,他们二人一为求财二为架空相公, 依他所言相公性命无忧。

    “不若我们先把许弘溪圈在大人书房,断了他与外界往来。至于郑员外, 派一队巡检兵暗中监视他们一家的动向,以防他一家逃跑,等沈大人回来再行决断。”林斐济想了想,建议道。

    县衙可供休息的房间本就不多, 商队之人占了大半, 如今只有沈新办公的书房还空着。

    “依斐济大人所言。”秦宁同意道。

    又过了两刻钟,明长跟许主薄一起回了县衙, 刚入大堂,明长就压住许弘溪的胳膊,捆住他的手脚和嘴巴, 干脆利落地把人送进了书房。

    “郎君,人带过来了。”明长低声道。

    秦宁“嗯”了一声,从实木椅上站起来,冷冷地看了不断扭曲挣扎的许弘溪一眼,嘱咐明长道:“务必看好他,别让人跑了。”

    “郎君放心。”明长抱拳道。

    巡检兵们青天白日被召回县衙一头雾水,见县衙一片肃杀之气大气都不敢喘,有人悄悄问明见:“明大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怎的突然把大家都召集起来?县衙气氛还如此凝重。”

    “收起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县令大人英明神断,咱们只要听命令行事就错不了。”明见扫过众人的脸,铿锵有力道。

    “二哥,我们真的还要去私塾吗?”沈瑜一手扒着门框,一手撸着灰灰的毛,语气不愿道。

    透过窗棂的光线上,无数细小灰尘在飞舞,沈瑾整理好背包,肯定道:“当然要去。”

    他们两个不过十岁的孩童,在县衙呆着只更会让哥哥费神,还不如早点去私塾上课,多学些知识。

    见沈瑜双眼滴溜滴溜乱转,沈瑾抬手给了他一个脑瓜崩,“别想弄幺蛾子给哥哥添乱,我让文竹留在县衙了,若有事他会随时去私塾找咱们。”

    “好吧。”沈瑜神色怏怏地点头,认命地收拾背包。

    也不知道还有多久他才能长大,不过这种天天上私塾的日子。

    沈瑾蹲下来摸了摸灰灰的背,轻声道:“灰灰,快去前院找哥哥吧。”

    “嗷呜。”

    制瓷厂附近的小溪边。

    “大人,您看这样行吗?”刘二明拎着桶颠颠跑到沈新和关大石身旁,兴奋问道。

    沈新放下制好的轮盘,伸手进桶揉搓了几下,给了刘二明一个赞赏的眼神:“颜色均匀,触感细腻,做的不错,辛苦你了。”

    关大石也把手伸进木桶里搅了搅,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他没想到县令大人这么快就下山了,可见县令大人头脑手腕皆不俗。

    为了能让杨老三少遭点罪,关大石咬咬牙答应了沈新的提议。

    他打算认真努力好好干,争取夺得沈新的器重,这样若有一天东窗事发,希望县令大人能把杨老三轻拿轻放。

    刘二明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里美滋滋的,县令大人刚刚夸他了诶。

    就在这时,古墨书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喊道:“大人,那帮人又回去挖瓷土了,我和胡业广到那他们就停手,等我们一走,他们就又开始挖了。”

    关大石手一抖,刚刚拉好的泥坯就多了一个指印。

    “这些刁民竟把县令大人的话当作耳旁风。”刘二明换了一副脸色,恶声恶气道。

    沈新挑了挑眉,他放下手里的泥料,抬步迎了上去,问:“那十四个人都回去了?”

    古墨书回想了一下,点点头说:“是。”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看来郑员外承诺他们的工钱很足,这个郑员外,不光胆子肥,油水也够肥。

    沈新回到原来的位置说道:“先不管他们,把瓷器做出来是要紧事,墨书去淘洗瓷土,小胡去练泥。”

    等他回去把郑员外端了,这件事就能很好的解决了。

    “是,大人。”

    关大石几十年的功夫,手稳的很,两刻钟就能拉好一个瓷坯。釉料是由黏土、草木灰和石英等物制成的,原料粗糙,沈新他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手伸进原料木桶里把碎块碾成碎末,加入水搅拌均匀,过滤去除杂质放在一旁静置。

    做完这些,沈新也跑去跟关大石一起拉坯。

    关大石手上动作不停,目光却时不时往沈新这边瞟,觉得沈新拉坯的动作过于熟练了些,又过了好一会儿,他忍不住问道:“恕草民冒昧,大人以前也拉过坯吗?”

    “有些经验。”沈新面不改色地说着谎话。

    淘洗瓷土,把陶泥拉制成各种形状的泥坯,调配釉料,泥坯干燥后放在窑中素烧,给瓷坯上釉,烧制瓷坯,制作瓷器整个过程要花至少一周的时间。

    今日沈新和关大石几乎都在练泥和拉坯。二人合力做了六七十个才停了手,等泥坯晾干后再进行素烧。

    沈新蹲在溪边洗手,关大石走过去开口道:“大人,草民家离的近,不若让草民留下,一来可以多做些泥坯,二来可以看守制瓷厂。”

    “累了一天了,关师傅年纪也大了,还是回去休息吧,本官让刘二明留下。”沈新笑道。

    “大人,制瓷厂初建,正是需要人的时候,草民不累,草民愿意留下来。”关大石坚持道。

    雪中送炭的情谊才珍贵。

    “好,辛苦关师傅一人干两份工,会重新计算关师傅的工钱的。”沈新认真地看了他一眼。

    没想到关师傅如此勤勉敬业。

    关师傅连连摆手拒绝:“这都是草民自愿的,也没费多大力气,不要钱不要钱。”

    落日沉金,骡车在县门口停下,沈新刚迈进县衙就觉得哪里不对。

    今日县衙的巡检兵多了些,每个人的面色都十分端正,见到他才放松下来。

    明见更是朝里大吼一声,“县令大人回来了。”

    另一个巡检兵拔腿往里面跑,边跑边喊:“县令大人回来了。”

    看来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沈新脚步不停,进了大堂,迎面撞上了秦宁。

    “阿宁,我回来了。”沈新扶正他的肩膀,把贴在秦宁脚边的灰灰踹走,低声道。

    “大人好。”林斐济和冯典史齐齐拱手行礼道。

    秦宁抿了抿唇角,目光细细扫过沈新的身躯,轻声问:“相公,今日制瓷可还顺利?”

    “一切顺利。”沈新伸手抚了扶秦宁皱起的眉宇,轻声问,“怎么了?”

    “许主薄和宋云风勾结郑员外私自买卖青霞山,贪赃枉法,宋云风已经被下官关押入狱,许主薄被紧在押签房中,不得外出,郑员外一家也在监控之中。”林斐济出声道。

    沈新思索了一下,缓缓道:“先吃饭吧,今日不开晚会了,诸位先回去休息。”

    县衙发生这么多事,也不知阿宁饭吃好了没,想到这,沈新问秦宁:“今日喝午汤了吗?”

    他写了几十种汤羹交给了后厨之人,让她们每日顿顿不落地做给秦宁喝,养养身子。

    秦宁本来放松的身子有一瞬间绷直,他想到那碗没吃完的面,空捞捞的肚子,又心虚起来,干巴巴回道:“没有。”

    “大人今日可有遇见偷挖瓷土之人?还是双竹村的杨老三来县城报信,我等才知晓此事,杨老三还被宋云风关进了大牢,白白受了一顿皮肉之苦。”林斐济适时出声道。

    “回内院吧。”沈新没拆穿两人的心思,拉着秦宁的衣袖往后院走,刚巧碰到了正来找他们的沈瑾和沈瑜。

    “大哥,哥哥,夫子好。”沈瑾沈瑜齐声道。

    “今日功课可有疑问?”沈新抬眼问。

    “没有。”沈瑾摇摇头。

    沈新看向沈瑜,沈瑜眼珠瞟了一下,同样摇了摇头。

    吃过晚饭,沈新和秦宁就回了主屋,刚关上门,秦宁就主动抱住了沈新,白嫩的脸贴紧他的胸膛,吸了一口气,轻声道:“相公。”

    刚刚饭间沈新知道了来龙去脉,他既为阿宁的雷厉风行感到骄傲自得,又心疼阿宁辛苦操劳。

    他抬手环住秦宁的腰单手把人托起来,左手抚过秦宁的后背,哑声道:“别怕,这些小鱼小虾我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

    秦宁没回他,转而说道:“我想让家中的女子和哥儿启蒙读书,让她们识字认账,这样我也能多些帮手。”

    “好。”沈新一口答应下来,亲了亲秦宁的颈侧,笑道:“阿宁做什么都行。”

    “真的?”秦宁问。

    “真的。”沈新回。

    “那你今明两天晚上都不准碰我。”

    沈新:“……”

    他的快乐就这么被剥夺了?沈新不死心地问:“为什么?”

    “你遇到了这样的事,为何不派人回来报信?”秦宁反问,“若是那群苦工被人煽动挑唆,群情激奋之时,误打误撞伤害到你怎么办?”

    沈新气短了一瞬,又讨价还价道,“不能再商量商量吗?一天行不行?”

    “没有商量的余地。”秦宁拍了拍沈新的肩膀,不容置疑道:“放我下去。”

    “真的不能吗?”沈新微微屈膝放下秦宁,把脸放在秦宁的颈窝轻轻蹭了蹭,又一步争取道。

    “不行。”秦宁语气坚决。

    “阿宁…”沈新说。

    “我去沐浴了。”秦宁回。

    ……

    沈新挠了挠被热雾笼罩的屏风,声音暗哑:“好阿宁,一天行不行?”

    “不好。”秦宁的声音和哗哗的水声交织。

    沈新闭目,浅浅吸了一口气,语气轻柔:“阿宁,你缺什么就告诉我,我就在这里哦。”

    “相公。”秦宁叫道。

    “诶。”沈新站直了身子。

    “你去看看后边的新屋建的怎么样了?”秦宁说。

    他今日都没去监工,也不知进度完成的如何。

    “好。”沈新心中的期待骤然破灭,眼里的失落无人看见。

    他把门开了一个小缝,走出去转身关紧了正屋大门,让紫珠和阿谷守在门口,快步去了后边。

    木屋已经建了六七个,规划的地方也只剩了一小块空余,沈新进去简单看了看,没什么问题才回了主屋。

    沐浴后,轻手轻脚上了床,沈新手隔着薄被轻轻搭在阿宁的腰间,见阿宁没反应才放心闭上了眼。

    丑时。

    沈新睁开眼,吻了吻秦宁的额头,轻手轻脚下了床,穿过门廊到了前院书房,许弘溪的关押地。

    杀人越货的好时辰,也是许弘溪见阎王的好时辰。

    第163章

    “刺啦”。

    黑暗的书房燃起昏黄的烛火, 许弘溪被唯励按跪在地上,面色涨的通红,整个人气的直哆嗦, “县令大人这是何意?下官再不济也是昭平县的主薄, 从九品官职, 大人竟然让一个奴才这样羞辱于我?将大燕律法置于何处?”

    沈新刚坐下就听见这一串话, 他靠在木椅上不由轻笑一声,这个许弘溪恐怕还没搞清状况,好心解释道:“许弘溪你和宋云风勾结,私自把青霞山卖给了郑世通一事证据确凿, 宋云风吐的干干净净, 你可有辩解之语?”

    官商勾结, 根据贪赃程度, 施以杖刑、流刑甚至是死刑。

    许弘溪心里咯噔一下,沈新竟然调查的这么快?不过他好歹活了好几十岁, 面上纹丝不动地否定道:“下官敢保证绝无此事,这定是宋云风小人行径, 污蔑于我,下官愿与宋云风当面对质,以证清白。”

    一县主薄不明不白死在县衙,后续麻烦事不少, 还是得智取。沈新把手上泛黄的供状递给唯励, 唯励抖了抖放在许弘溪面前。

    他绝没有留下任何手信文书,换句话说, 沈新手上肯定没有证据,许弘溪匆匆扫过一眼就矢口否认,端的是一派大气凛然, “这不过是宋云风一面之词,何况古往今来屈打成招、冤假错案数不胜数。大人明鉴,千万要还下官清白之身。”

    沈新没回,转而说:“许弘溪,容枝府清泽县人,今年四十九岁,三十岁中秀才,三十三岁时经夫子推荐外加给上任主薄送了一百两银子,才谋到了昭平县主薄一职。在位期间,借职位便利从朝廷和百姓处谋取银子至少三千两。”

    主薄、县尉和典史这三位县衙举重若轻的官员都在昭平扎根多年,沈新仔细调查,多方走访,才能确定这些人品行如何、能否堪当大任。

    巧合的是,沈新第一个查的就是许弘溪。

    “你家中一妻四妾,三子二女,还有两个不到五岁的孙子。大儿子今年二十四岁,是个童生,娶了…”

    许弘溪心中阵阵发冷,这人刚来昭平不到半个月竟然把他家里查了个底掉。

    此人心机如此深沉,是他小瞧了,许弘溪大半天水米未进,声音愈发嘶哑:“县令大人到底何意?”

    沈新按下心中的杀意,慢步上前拍了拍他的脸,“许大人熟读律法,该知道贪赃三千两的刑罚是什么?”

    许弘溪心中一沉,安逸这么多年,他敛财的手段确实没有之前谨慎,即使沈新现在没有证据,但只要肯下功夫,这些只是时间问题。

    更何况没有实证也能创造证据,端看沈新想不想做。

    “革去官职,罚没所有脏银,仗一百零八,施以流放之刑。”沈新拍了拍许弘溪的肩膀,直起身继续说道,“许大人年逾半百,也不知身体还硬不硬朗,能不能经受得住一百零八仗,更何况还有几百里的流放之路…”

    许弘溪心下一团乱麻,他深吸一口气,低声恳求道:“下官一时糊涂做了错事,大人可否手下留情放下官一条生路,只要大人抬抬手,弘溪日后定然唯大人马首是瞻。”

    “本官初到昭平,幡然醒悟之人于我并无用处。”沈新笑道,“本官需要杀鸡儆猴,建立威信。”

    瞧着许弘溪突变的脸色,沈新勾了勾唇:“人死债消。若许大人做事果决,本官可以保证,许大人身后之名必定清清白白,你的家人也绝不受株连之罪,儿子们的前程依旧。”

    许弘溪听的浑身发冷,他不知道怎的事情突然就到了如此地步。怎的他突然就走到了死路。

    许弘溪挣了半天也没挣开唯励的束缚,只得趴在地上,伸手向前大力拽住沈新的衣摆,哀切求饶道:“大人饶命,下官愿将全部身家双手奉上,辞官归乡,以后决不碍大人半点事。”

    这人怎么听不明白话呢?沈新轻啧一声,居高临下道:“我意已决,许大人不必强求。”

    “若许大人是个聪明人,此事办的利索漂亮,也算是给家人积福了。”

    若不是怕容枝府知府插手碍事,他也不会如此息事宁人。

    沈新抬头对唯励说:“送许大人回家。”

    “是,大人。”唯励抱拳恭敬道。

    许弘溪瞳孔微颤,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晕厥过去,他盘算半天,发现县衙之中竟没有一个人站在他这边,最后他颓然地低下了头,浑浑噩噩跟着唯励回了家。

    翌日天色微亮,沈新一家人正在吃早饭,明见匆匆从前院赶来,抱拳道:“大人,许主薄畏罪自缢而亡了。”

    绿豆粥清香爽口,配上酱瓜不失美味,沈新几大口喝完了碗里德州,接过明见手里的认罪状,装做一脸惊讶:“走,去许主薄家里看看。”

    认罪状上大概的意思是许弘溪因受贿而愧疚不已,深感痛心,恳求县令大人饶恕,宽恕家眷。

    沈新心里满意,许弘溪很识相,看来不用他多费功夫了。

    “怎么这么突然?”秦宁跟着沈新站起来,一脸不可置信。

    “没想到许主薄做官多年,依旧良心未泯。”沈新感叹了一句。

    秦宁嘴角微抽,他总觉得这件事和相公脱不了干系。

    “阿宁,我先去许主薄家里,一会儿回来开晨会,就直接去制瓷厂了。”沈新跟秦宁说。

    “好。”秦宁点头,“等会别忘了让唯励来内院拿食盒。”

    他托木匠做了个双层食盒,外层放冰,天热的时候也可以让内里食物几个时辰内不变味。

    “好。”沈新悄悄牵了一下秦宁的手。

    “大人等等,下官也去。”林斐济擦了擦嘴,跟上了沈新的脚步。

    许弘溪的家就跟县衙隔了一条街,沈新刚进去就听见里面的人哭天喊地,奴仆面色惶惶,所见之处一片白茫。

    “许荣宣携家人见过县令大人。”

    许荣宣是许弘溪的大儿子,眼里布满血丝,看向沈新的眼里燃着熊熊怒火。

    父亲昨夜归来,未留下只字片语就舍家而去,若不是遭人迫害他绝不会如此做。

    “起身吧。”沈新说。

    “大人。”冯典史是第一波赶到现场的,他压下心中的疑惑,拱手道,“下官已经多方验证过了,许主薄确实是自缢而亡,现场并无第三人的痕迹,仵作也并未在许主薄的身体里验到毒物。”

    许弘溪是在书房上吊的,沈新进去扫了一圈,没发现什么问题,他点头道:“辛苦冯典史了,带着人证物证再回去审查一遍,若无错漏就结案吧。”

    “是,大人。”冯典史拱手道。

    林斐济还是第一次见到自缢之人的可怖之相,他忍不住后退一步,回过神来又跟在了沈新的背后。

    “把人好生安葬吧。”沈新宽慰了许家人一句,便带着众人回了县衙。

    照例的晨会。

    沈新轻叹了一口气,率先说道:“许主薄虽说是畏罪自杀,但到底为昭平县百姓辛劳多年,他家人也要在昭平继续生活,这件事县衙内部之人知道就行了,不准外传。”

    “是,大人。”众人齐声道。

    “郑世通,此人利诱许弘溪,二人官商勾结,侵害昭平县百姓的利益,可恶至极。”沈新说,“叶县尉。”

    “下官在。”叶超勇回道。

    “你今日就率领巡检兵围住郑世通家宅拿人下牢。”

    “是,大人。”叶超勇回。

    沈新命令道:“冯典史今日辛苦一下,紧急突审,务必让此人把做过的错事都吐个干净,以慰许主薄在天之灵。”

    即使县令大人做过什么,但许主薄和郑世通勾结确是事实,冯典史犹豫了一下,拱手道:“是,大人。”

    “大人仁义。”叶县尉一脸感动道。

    “林县丞,招工招的怎么样了?”沈新转而问道。

    “下官初步拟定了人选,等大人亲自决定。”林斐济回道。

    “等我下午回来吧。”沈新点了一下桌面,“诸位手上的事情都不要停,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及时告诉本官。”

    他还得去制瓷厂赚银子呢。

    “是,大人。”众人齐声道。

    “今日先到这吧。”沈新摆了摆手,率先向门外走去,边走边问道,“昨日来报信的人呢?他伤情如何?”

    “大人,他被下官安置在了签押房。”林斐济回道,“些许皮外伤,昨日已经请了大夫医治,三五日就能好。”

    “对了,给知府大人写一份案牒,就写许主薄突染恶疾去世,主薄要另外选人,其他用词你自行斟酌。”沈新继续交代林斐济。

    “是,大人。”林斐济点头,“大人,下官觉得那个杨老三昨日反应很是奇怪,似乎过激了些。”

    “何以见得?”沈新停了脚步,问道。

    “昨日杨老三误入大牢被拷问,据狱卒所说,最后杨老三有吐露说他自己不是故意的、不过一时鬼迷心窍,还望县令大人开恩之类的话…”林斐济说。

    沈新挑了挑眉,“那就试他一试。”

    不过几步路,几人就到了杨老三休息的房间。

    “草民见过县令大人。”杨老三见到县令大人,忍着伤痛连忙下了床,呲牙咧嘴道。

    “坐。”沈新扶了他一把,笑道,“多亏了昨日你及时通报,如今许主薄已认罪自缢伏法,宋云风宋大人已压入大牢,本官已命人缉拿郑世通郑员外入狱归案,等郑员外交代完,这件事情了结了,本官定会好好奖赏你这个有功之人。”

    杨老三被这一大串信息砸的脑袋发懵,他手指微微颤抖,“那…郑员外会流放吗?”

    “郑员外利诱、勾结官员,自当死刑,其家眷奴仆也会根据罪责大小一一判处。”沈新笑眯眯道。

    林斐济在旁边补充道,“大人心慈,对自首坦白之人从来都是愿意网开一面的。”

    “比如许主薄,按照他所犯的罪责应当罚没家产,株连家人,处以极刑,斩首示众。”

    “但现在许主薄招认了自己的罪行,大人念在许主薄多年辛劳,宽宏大量不追究其家人性命了。”

    听到这,杨老三“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草民有罪!”

    第164章

    “大人饶命, 前天草民收了来旺五两银子,一时贪心便带他们去了青霞山挖了五斤瓷土。”

    杨老三跪在地上,头磕得砰砰作响, “大人饶命, 大人饶命。”

    “关大石可有参与?”沈新又问。

    五斤瓷土, 虽然不多, 但法不可废,还是要小惩大诫。

    “没有没有。”杨老三头摇成拨浪鼓,额上发红隐隐有血迹渗出,“我师傅最是刚正, 绝对不会做…”

    沈新眯了眯眼睛, 偏头说:“林县丞, 此事就交给你了, 尽快把来龙去脉都弄清楚,晚上回来告诉本官结果, 本官先走了。”

    “是,大人。”林斐济拱手说。

    等沈新的背影消失后, 林斐济回身坐在木椅上,面无表情地看着瘫坐在地上傻愣愣的杨老三,说道,“来旺是谁?你和他何时何地商谈此事?可有同谋…”

    今日走的晚, 到制瓷厂时太阳已经于天空高悬, 空气热浪翻滚,关大石坐在树荫下正在做粗坯。

    沈新下了马车走过去, “关师傅辛苦了,这么早就开始上工了。”

    “草民见过县令大人。”关大石从木头墩子上站起来,抱拳道, “左右家里也没什么事,吃过饭就过来了。”

    “没这么多规矩。”沈新笑眯眯拍了拍关大石的肩膀,问道,“关师傅可知道杨老三去青霞山偷采瓷土一事?可有参与?”

    刚过一夜县令大人就知道了,而且县令大人语气如此肯定。关大石嘴唇微微颤抖,他深吸一口气道,“草民并未参与。”

    沈新挑了挑眉,这个意思是他知情了?

    关大石回村之后并没有成亲生子,这十几年间他只收了杨老三这一个徒弟,可以说杨老三就像是他的儿子一样。

    他顾不得手上毁了的泥坯,“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弯腰磕头道:“大人,杨老三所犯罪责,草民愿一力承担,若不是草民当年教他手艺,他也不会做下今日错事,恳请大人容情。”

    子不教父之过的翻版吗?沈新轻笑一声,“关师傅和杨老三并无血亲,何谈替代。”

    “再者若真依关师傅所言,那再往前追溯过去,本官就不该发现瓷土矿脉,给了他可乘之机。”沈新拿着昨日晾晒的泥坯,用手指轻轻敲击泥坯的表面发出清脆的声音,玩笑道。

    “草民绝无此意。”关大石猛然摇头,见沈新没说话,他试探性问道,“大人,杨老三所犯之事会受什么责罚?”

    沈新把泥坯放回原位,又拿出另一个检查,“若事实确如杨老三所言,看在关师傅鞠躬尽瘁的份上,本官愿小惩大诫。”

    “五两脏银上缴,如今市场上的瓷土大概五文一斤,偷盗按律需百倍赔偿,杨老三还需另外上缴罚银五两。”

    “一共十两银子的银钱,加上五杖刑。”沈新总结道。

    命保住了,关师傅听完先是松了一口气,而后又开始发愁。

    十两银子,他上哪里能弄到十两银子,这些年他统共就攒下了七两多银子。

    沈新假装没看到关师傅难看的脸色,他拍了拍手,开始安排活计:“吴高斗和任风颂你们两个挖瓷土,古墨书来淘洗,今日争取多做几件泥坯。”

    昨日做好的泥坯大多已经晾干了,估计明后日就能彻底蘸釉装匣了,按照这个进度,两三日就能开窑烧瓷了。

    等这一整套流程熟了,他就不用再来了。

    “是,大人。”几人齐声道。

    关大石也放下心里的其他想法,开始专心致志的修坯。

    事情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一天时间,沈新一行人紧赶慢赶做了将近七十个泥坯,和昨日的泥坯加起来一共有一百二十多个,然后就坐着牛车回了县衙。

    伴着发红泛紫的夕阳,沈新问守在县衙门口的明见:“郎君呢?”

    “回大人,郎君还在后院监工。”明见抱拳道。

    “叫上林县丞他们去大堂准备开会。”沈新点点头,吩咐道。

    “是,大人。”明见行礼道。

    叶超勇抢着说道,“大人,今日上午郑世通及其管家尤平已经被下官捉拿下狱了。”

    “不错。”沈新点头道。

    “谢大人夸奖。”叶县尉得意地看了冯典史一眼。

    如今县衙除了林县丞,只剩他和上了年纪的冯典史,只要他努力,一定能成为县令大人的右臂。

    “大人,下官今日审问了郑世通等人,事情已经大致清楚了。”冯典史并不接茬,他拱手行礼道。

    沈新接过冯典史递过来的那叠厚厚的认罪供状,一目十行道:“说说情况。”

    “回大人,据郑世通交代,他和吕平山、严华阳等县城豪强地主一同跟许弘溪、宋云风勾结,想在这座瓷土矿脉上分一杯羹,谋取利益。”

    自古财帛动人心。

    “他先是和许弘溪伪造了买卖青霞山的文书,又指派管家尤平去青霞山实地勘探,是否真如许弘溪所言,青霞山有瓷土矿脉,以及瓷土矿脉的大小。”

    冯典史阐述完这些,又补充了一句,“和宋云风说的大体一致。”

    见沈新还在看供状,冯典史又说道:“大人,郑世通交代完后,还反问下官说此事参与者众多,问我为何不把其他人都抓起来,只挑他一个软柿子捏?”

    这一步棋可走错了,这几句话就断了郑世通以后可能的生路,沈新挑眉问:“他可有实际的证据?”

    “没有。”冯典史回。

    “哦?”沈新玩味一笑,“那以本官的名义下帖,明日晚间把郑世通说的那些人都叫到县衙,与本官一叙。”

    “本官要亲自问问他们此事的真伪性。”

    “是,大人。”林斐济回道。

    “大人,昨日来报信的杨老三及相干人等也审完了。”冯典史继续说。

    “讲。”沈新翻着手里的状纸,沉声道。

    “管家尤平给了下边的管事冯东三十两银子,让冯东去找能带他去青霞山的人,最好是双竹村的村民。冯东多方打听,托人找到了在陶工坊做工贪财的来旺,给了他十两银子,让他找能去青霞山矿脉的人。”

    “杨老三平日做的陶器也会拿到陶工坊里售卖,来旺因此找到杨老三,他给了杨老三五两银子,托他带一行人进山。”

    “杨老三留了个心眼,怕其中有诈,给了同村之人大山一两银子,让大山跟他一起去,大山此人脑子、身形、力气皆异于常人,也算是个震慑。”

    见冯典史叭叭叭了这么多,叶超勇心里微急,生怕冯典史在沈新心中的份量加重,他赶忙道:“下官已经把涉案的所有人缉拿回县衙下狱了。”

    五十两变成三十两,五两在变一两,这些人层层外包,倒是都不肯吃亏,沈新轻笑一声,又问:“诸位认为此案涉及之人该如何判处?”

    第165章

    大堂一时之间陷入寂静, 沈新见状说:“冯典史主管律法,又在昭平县做了多年司法事务,你先说。”

    观县令大人行事, 怕不是想把这些人都给杀了, 但郑世通可是县里有名望的豪强, 下面有着几千亩的良田。

    冯典史思索片刻回道:“回大人, 下官以为主犯郑世通官商勾结、欺诈买卖土地证据确凿,应当处以流刑,根据矿脉价值罚没银钱,其余从犯当依据罪责轻重一一量刑, 或罚没银钱, 或施以杖刑。”

    “至于宋云风, 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当革除职位永不录用,罚没银钱处以流刑。”

    “此举不妥。”林斐济反驳道, “犯人郑世通和宋云风勾结,公然与朝廷抢夺山脉所有权, 视朝廷法度于无物,若此次轻飘飘放过他们,昭平县的人有样学样,如何能管理的好昭平县。”

    “下官以为此风绝不可长, 郑世通和宋云风当处以死刑, 以正风气,扬县衙威势。”

    沈新思考了一下, “林县丞再和冯典史再将此案细细过一遍,不放过一点疏漏。”

    “等明日本官见过几位员外后再行定夺。”

    “是,大人。”两人齐声道。

    “天色晚了, 今日会议就到这里。”沈新吩咐道,“林县丞带我去见见牢里的人。”

    “是,大人。”众人齐声道。

    低矮又狭小的牢里,土墙斑驳蛛网四落,臭味、霉味、血味多种味道混在一起,格外浑浊刺鼻。

    “涉案人数众多,下官和冯典史商议把人分开关押,主犯单独关押,偷采矿脉的壮丁一起关押,搭线牵头的人一起关押。”

    顺着沈新走过的牢房,林斐济都跟他介绍了牢房中的每一个涉案之人的具体情况。

    缩在角落的宋云风,不断叫嚷的郑世通,窃窃私语惶恐不安的挖矿苦工…

    突然,沈新的视线和一道眼巴巴略显清澈的目光对上了,他扫过眼前之人,发觉和这人状纸里描述的大山几乎一致,他问林斐济:“这个人就是大山?”

    “是。”林斐济瞧过去,眼里闪过一丝怜悯,“这个大山是个孤儿,在双竹村没有土地,好在力气大,平日靠打猎和做苦力勉强能活下去。”

    想了想,林斐济捂住嘴巴低声道:“因为头脑单纯,许多人都欺负他。不光他卖出去的猎物价钱比别人低了一半不止,做苦力的工钱也比其他人工钱低上不少。”

    “下官认为此人被杨老三诓骗的,其实他根本不懂带那些人上青霞山是什么意思。”

    蹲下去的身形也比旁人壮了一倍不止,确实魁梧,沈新心思微动,“把他提出来,一会儿本官要亲自审问。”

    “是,大人。”跟着的黑脸狱卒立刻上前,钥匙串发出叮叮当当的碰撞声。

    他打开不见阴暗的牢门,冷声呵斥道:“大山,出来。”

    大山黑白分明的眼珠转了转,被拷住的手缓慢指了指自己。

    “对,就是你。”黑脸狱卒推搡着人上前,继续呵斥道,“还不快向县令大人行礼!?”

    “草民大山见过县令大人。”大山瑟缩了一下,双手搭在胸前,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

    能听懂人说话,也能给出正向回馈,沈新“嗯”了一声,在见过其他涉案之人后去了刑房。

    “把人解开。”沈新指着被吊在十字架上的大山命令道。

    “是,大人。”狱卒虽然疑惑,但县令大人的命令自然要听,上前利索把大山手脚上的草绳解了下来。

    “过来。”沈新朝踟蹰不前的大山招了招手,“本官听闻你力气甚大,你能单手把成年男子拎起来么?”

    “能。”大山想了一下,回道。

    见县令大人的目光移过来,黑脸的狱卒心中暗道不好。

    “那你试试看能不能把他举起来。”

    果然,见县令大人指向自己,黑脸狱卒生无可恋地往前走了两步。

    “我能。”大山肯定道。

    他长臂一挥,转瞬之间胖狱卒就面朝房顶,正面朝天了。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见大山面不红气不喘的样子,沈新嘴角轻勾,眼里闪过满意之色,“把人放下来吧。”

    “你今年多大了?”沈新又问。

    “二十岁。”大山偷偷瞄了沈新一眼,回道。

    “可还有其他亲朋好友?”沈新问。

    “没有。”大山摇摇头,“我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可有娶亲?”沈新问。

    大山眼里闪过一丝迷茫,反应了好一会儿道:“没有。”

    “为何要跟杨老三一起带那些人上山?”沈新问。

    “有银子拿。”大山认真道,“一两银子可以买好多好多糙米粮食,就能吃饱饭了。”

    “你可曾想过这背后可能存在陷阱?”沈新问。

    “不会。”大山摇摇头,一脸诚恳道,“三哥是个好人。”

    “知道你为何进了大牢吗?”沈新问。

    “我带他们偷了后山的矿脉。”大山搓了搓抽丝的衣角,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声道,“偷,是不对的。”

    担心大山听不懂,沈新说的极慢:“不错,你确实做了错事,但你是从犯且毫不知情,本官愿意从轻惩处,只要罚银五两你就能从这座大牢出去。”

    “五两银子才能出去?”大山学着沈新的样子张开五指,重复道。

    “没错。”沈新回。

    “我没有。”大山眉眼耷拉着沮丧道。

    “现在还有另一种方法。”沈新循循善诱道,“你力气大,本官甚为欣赏,想要聘任你做家中护卫。”

    “只要你愿意,本官就帮你交了这五两罚银,你放心,我家里的护卫待遇不错,不光包吃包住,日子长了还有工钱,你可愿意?”

    大山眨了眨眼睛,小声道:“我饭量很大,县令大人雇我做工很吃亏的。”

    “能吃是福。”沈新笑眯眯道,“本官相信自己的眼光,不会吃亏的。”

    “你愿意吗?”

    知道沈新起了招揽之心,林斐济助攻道:“若是我,这么好的条件一定立马答应下来。”

    “我愿意。”大山头点到一半,又开始手忙脚乱地行礼,“多谢县令大人。”

    出了牢房,沈新深吸一口气,叫来明见:“这是大山,新来的护卫,你带他去好好收拾一下,洗个澡之类的。”

    “是,大人。”明见并未多问,抱拳行礼后带人往内院走去。

    瞧着大山离去的背影,林斐济笑问:“沈大哥很看好大山?”

    沈新毫不避违地点头,“大山心性单纯,潜力异于常人,好生培养一番或许能有出乎意料的惊喜。”

    毕竟异于常人之人难寻,只要大山能忠心,在阿宁身边当个护卫也行,这样他也能放心一点。

    “两位大人,应聘之人已经在县衙门口等着了。”周书吏走过来行礼禀告。

    “一个一个叫人进前堂面试。”沈新一边往前走一边说。

    “是,大人。”

    沈新坐在大堂主位,手持一叠应聘之人的简历,一张又一张快速过完,淡淡道:“开始吧。”

    “草民陈名成见过县令大人。”

    …

    “草民吴大勇见过县令大人。”

    一个人一盏茶时间,十几个工人都面试完也要将近一个时辰了,大堂升起烛火,唯励送最后一位应试者出去后,沈新说:“三号、八号和十号都不要。”

    为了方便,沈新把这些应聘者都按照编号排了序。

    林斐济坐在下首左侧,手边是摆放好的纸笔文墨,他问:“三号是因为眼底贪婪,八号是因为心思活络,但十号为何不要?”

    “十号说谎了,卖过多年苦力的人,双手定然粗糙可能还会有伤口,哪里能像他的手一样,只都看不见什么茧子。”沈新解释道。

    林斐济恍然大悟,拱手道:“受教了。”

    洗澡吹灯后,沈新上床作势要揽秦宁的腰,秦宁瞧了他一眼却没吭声。

    沈新心中窃喜,他把手放瓷实了而后摩挲两下,“阿宁好像瘦了。”

    秦宁往沈新怀里蹭了蹭,他哼哼两声,“每日吃那么多,怎么可能瘦。”

    沈新闻言捧住秦宁的脸认真道:“我看看。”

    秦宁刚张口准备说话,沈新就抬手扣住阿宁的后脑,长驱直入,好一番纠缠后退出来轻轻咬了一下阿宁的唇瓣,顺手拭去阿宁眼角泛起的泪花,含糊道:“是我记错了。”

    趁着秦宁还在犯迷糊,浑身发软之际,沈新不费吹灰之力把人扣回怀里,喟叹一声,“睡觉吧。”

    秦宁:“……”

    相公有点猖狂。

    第166章

    急促的心跳在秦宁的耳边震动, 他微微抬手环住沈新精瘦的腰身,找了个更舒适的位置,轻声说:“相公晚安。”

    第二天一大早, 沈新就带着昨日选中的九个人一起去了制瓷厂。

    因为下午还有事时间不充裕, 到了地沈新没多废话, 直接给每个人安排了活计。

    负责从青霞山上搬运瓷土的是两个身强体壮的汉子, 这是个力气活,工钱给的也多一些,每日五十文铜钱。

    沈新选了两个看上去仔细的青年汉子负责淘洗瓷土。

    手工拉坯这种需要手艺的活,目前只有关师傅一个人会, 沈新挑了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给关师傅打下手, 如果孩子机灵能多学点手艺就更好了。

    负责制作釉料的一个沉稳的青年人, 沈新打算亲自教他。

    三个负责烧窑的人, 一个是四十多岁的老汉,两个青年, 一窑瓷器至少要烧制一天一夜,不仅需要人倒班, 还要留个备选,以防意外。

    见沈新坐下来开始做泥坯,关师傅踌躇片刻,咬了咬牙开口道:“大人, 杨老三家里实在拿不出十两银子, 只能拿出五两,草民斗胆问问可否让他受了杖刑后先出来以工抵债?他在草民手下学了多年手艺, 在制瓷方面颇有造诣,或许对大人有点用处。”

    不错,关师傅还是有点脑子的, 都学会贷款了,沈新干脆地点头道:“可以,但本官要事先说明,在没见到他手艺之前,不能定下工钱。”

    “这是自然。”关大石使劲点头,对通情达理的县令大人感激不已。

    不光这些人的吃饭是个问题,等制瓷厂起来了还要留人值守,睡觉也是个问题。

    沈新想了想,问关大石:“双竹村里可有善于建房的村民?”

    “搭建草房村里好些汉子都会,但更好的就不行了。”关大石回。

    双竹村交通不便又穷得很,这么多年各家的房子哪里破了都是家里的汉子缝缝补补过来的。

    “伏飞,述奇,你们两个过来。”沈新喊了一声。

    两人放下木桶跑了过来,笑道,“大人,您找我们。”

    “伏飞,你去双竹村雇十个会盖草房的村民,让他们在制瓷厂旁边建两个草房,外加一个能堂食的灶房。”沈新说。

    “盖房的每个人每日工钱三十文铜钱,包午饭,你监工,干活速度要快。”

    “再找两个做饭好吃的妇人,来这做午饭,一日工钱十五个铜板,包涵大锅等厨具的使用费。”

    “是,大人。”伏飞眉毛飞扬,喜滋滋道。

    “述奇,建房所需的木头、竹子茅草等材料按市场价格跟村民买,若村民那里没有,你或者在周边村子买或着在附近山上找,总之在地基打好之前要把所有建房子的材料准备齐全。”沈新又说。

    “是,大人。”陈述奇沉声道。

    “墨书,你登记这些人信息发工钱。”沈新说。

    “是,大人。”古墨书点头道。

    刚过午时,沈新留下三人主持现场,他一个人独自回了县衙,准备见和郑世通勾结的那几个豪强。

    豪强,指的是在当地有较大经济实力、社会地位和影响力的家族或者个人。

    今日来的豪强,一位是拥有大量良田的地主富户章生茂,一位做垄断生意的吕平山,还有一位坐拥昭平县唯一一家钱庄的严华阳。

    “人齐了吗?”沈新对跑到他面前的明见说。

    “齐了。”明见回,“小人已经给他们准备好了茶水。”

    “好。”沈新点头,又问,“郎君在哪里?”

    “新房舍刚刚竣工,郎君正在后院发放工钱。”明见回。

    这么忙,也不知道好好吃饭了没,沈新刚一进屋,坐在两边木椅上的众人齐齐起身,行礼朗声道:“草民等见过县令大人。”

    “都坐吧。”沈新走到上首,坐了下来,开口道。

    “原想着大人初至昭平公务繁忙,草民本打算等过些日子,大人得了空闲再诚邀大人赏光一聚,倒是没想到让大人亲自下帖相邀,实在汗颜。”吕平山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很有和气的样子。

    “吕员外客气了。”沈新勾唇一笑,他扫过眼神各异的三人,“今日把大家叫来确有一事,本官就不与诸位兜圈子了。”

    “昨日缉拿归案的郑世通亲口所述,诸位与他勾结全部参与了私自买卖青霞山一案,你们可有话说?”

    “此话绝不可信。”章生茂第一个跳起来心虚反驳,黑长的胡须随着他的身形不断晃动,“大人睿智贤明,怎可相信他片面之词。”

    “不错,这个郑世通满嘴谎话,真小人也。”吕平山眼里闪过一丝杀意,难为他今日来之前还想过要救郑世通。

    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

    沈新淡笑不语,看向严华阳,等他辩解之语。

    严华阳心中一凛,新来的这位县令真敢对他们动手,毫无忌惮之意。

    不然许主薄也不会死的如此突然,如此巧合。

    严华阳对沈新的戒备提了又提,有些后悔参与这笔买卖了,他站起来行礼后谨慎道:“大人,草民与郑世通素有嫌隙,想来那不过是他私自泄愤之语,草民深知县令大人劳心劳力,怎敢再添烦忧?”

    沈新并不打算现在就把这些肚满肠肥的人都处理了,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何况这些在昭平县有些背景的人,牵一发而动全身,他得慢慢筹备。

    至于现在,没办法除掉他们,先让这些人出出血也好,沈新没回三人的话,反而淡笑道:“喝茶。”

    严华阳一直没等到沈新让他起身的话,脸上的笑慢慢开始僵硬,三人对视一眼,气氛逐渐凝滞。

    县令大人到底想要什么?

    吕平山思索片刻,起身道:“县令大人本就事多,竟还为了草民等人奔波劳累,实属不该。”

    “草民今日来时发现县衙连廊上的柱子掉了漆,大人一心为民,草民实在不忍大人居住之所有任何瑕疵,平山愿意拿出五百两银子修缮,还望大人成全。”

    严华阳回过神来,心里暗骂了一句老狐狸,赶忙接着说:“草民愿意拿五百两银子修缮县衙的石子路。”

    “草民愿意拿五百两修建县衙。”章生茂见状不情不愿道。

    这三个人还挺上道,看来被宰过不止一次,沈新挑了挑眉,义正言辞道:“三位此言差矣,本官并非这等见钱眼开之人。”

    “大家快喝茶,这是前几日新买的茶,三十文一两,贵得很呢。”

    这是嫌钱不够多?严华阳悄悄动了动腿,嘴角微抽,又躬身行了礼,“草民刚刚算了算,五百两恐怕不够,草民愿出一千两修缮县衙,略尽绵薄之力。”

    “草民也是。”章生茂和吕平山暗中瞪了严华阳一眼,起身齐声道。

    “快起来吧。”沈新笑道,“让诸位破费了。”

    他端起茶杯,继续说:“本官今日还有其他事,就不多留你们了。”

    堪称用完就踹的典范,三人心中好一阵无语,“草民告退。”

    这来钱法子果然快,三千两能办下一个厂子了。

    而且牢里还有个更大的肥羊。

    沈新扬眉回了内院,大山穿着一件崭新的灰色布衣站在大堂门口,目视前方,神色专注,“县令大人好。”

    内堂里的秦宁正伏在案上算账,暗色的木桌上一小截白皙的手腕格外显眼。

    沈新咳了一声,引来秦宁的目光后,矜持道:“阿宁,我刚刚赚了三千两银子。”

    “怎么赚的?这么多。”秦宁面色惊讶。

    “见了跟郑世通勾结的几个豪强,让他们放了点血。”沈新轻描淡写道,“大山怎么样?”

    秦宁瞧了门外一眼,肯定道:“挺好的,人很实诚,赤子之心。”

    顿了一下,他说:“相公,我想开个不拘性别的启蒙书堂,我发现家丁大多也不识字不懂算账,实在是太浪费了。”

    家中小厮不多,秦宁又买了六个年轻的家丁,却发现他们也不通文墨。

    沈新心思微动道:“不若我们开个启蒙书院,按年纪划分班级,不光教读书算账,还可以简单教些手艺技能,兴许还能发现一些有天赋的人。”

    昨日应聘之人大多只有一身力气,为生计实在艰难。

    “相公所言有理。”秦宁赞同道,“还可以把手艺技能细化,比如刺绣技艺、纺织技艺、木匠手艺等等。”

    “行,我一会儿就写一个方案出来。”沈新点头问,“家里银子还够吗?”

    这些天办厂、雇工、县衙的俸禄全靠他家这点家底。

    “够的,铺子生意还不错。”秦宁说,“昭平县虽然偏远,但富贵之人不少,一杯冰饮十五文到三十文不等每日也能卖几百杯。”秦宁说。

    “昭平县贫富差距太大了。”沈新感慨一句,“前两天我去周边村里下访,看见有人在河里的淤泥挖菱角,手指都破了还在那挖,只为了一口吃的,勉强能活得下去而已。”

    秦宁轻轻叹了一口气,沈新暗道不好,凑到秦宁身边牵起他的手转移话题道:“昨日我新写了《暴君与宠后二三事》的第五章放在了书桌上,阿宁你有看到吗?”

    昭平县仅有一间书肆,里面却没有话本子,而秦宁从上京带过来的话本子也早在路上看完了。

    沈新有次看到秦宁摸着话本子的扉页,眼里全是恋恋不舍。

    他心中发酸,又想到前世耳边听到的各色网文,就提起笔硬着头皮写了几章偏甜宠向的、霸道皇帝爱上我这种类型的网文,起名为《暴君与宠后二三事》。

    没想到的是,此文竟然深受阿宁喜爱,常常催他继续往下写。

    而沈新偶有回应,常常断更。

    第167章

    “真的吗?”秦宁双眼一亮, 忍不住又说了一遍。

    估计这章里就会写宠后进宫,二人初见了。

    “真的。”沈新笑着回,心下更酸了。

    一个文章, 阿宁的眼神比见他还亮。

    “对了, 郑世通的夫人递了帖子说想要见我, 我拒绝了。”秦宁转过身来, 提醒道。

    “好。”沈新点头,“除了制瓷厂雇的苦工,我还雇了双竹村的十个村民建房舍,两个妇人当厨娘, 晚上得多拿出一些铜钱付工钱。”

    “我知道了, 相公去忙吧。”他也得回去看话本子了。

    秦宁回复完就一溜烟似的跑回了主屋, 丝毫没发现背后那道略显幽怨的目光。

    大山到是回头疑惑地看了沈新一眼, 没发现危险后,又转身跟上了秦宁的步伐, 在主屋门前站定。

    空无一人的内堂,沈新浅浅叹了一口气, 他把袖子往后撤了撤,决定去前衙。

    何以解忧,唯有工作。

    书房,林斐济拱手给沈新行礼:“大人, 呈给知府大人的文书已经写好了。”

    主薄这个位置, 也得找个得力的人上去,沈新接过文书扫了一遍, 沉吟片刻道,“在后面加上一句,昭平县事务繁重, 已在县城贴出告示,望纳贤才。”

    “是,大人。”林斐济点头,“一会儿下官就着手安排告示招纳一事,不知大人对新招的主薄一职有何要求?”

    “大人。”

    门口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

    “进。”沈新抬头,看向来人,“冯典史。”

    “大人。”冯典史弯腰行礼,“下官手上已经积压十多个大小不一的案子,不知大人何时有时间升堂问案?”

    总算在白日逮到县令大人了,他得抓紧时机禀告,让县令大人把案件审理了。

    昭平上任县令固定在每月初一和十五升堂审案,沈新上任后快一旬了,还没有升堂审过案。

    沈新点点头,“幸亏冯典史提醒,本官差点把此事忘了。你一会儿就找人在县衙门口贴出告示,写明时间和具体案件,后日升堂。”

    “郑世通一案也不拖了,后日和其他案子一起审结。”

    “大人英明。”冯典史松了一口气,拍了个马屁,“目前堆积的案件都在您的右手边放好了,还请大人审阅,下官还有其他案宗要整理,就先告退了。”

    此时不溜,更待何时,他是发现了,跟这位新来的县令大人在一起,干活得抻悠着来。

    他一大把年纪了,还想多活几天。

    沈新“嗯”了一声,看向堆的老高的审录,有些头痛,“等本官看完这些,再找你讨教。”

    “是,大人。”冯典史回。

    等人走后,沈新回复林斐济:“不拘一格选人才,要干实事、敢干事的人才,广纳贤士,即使主薄有了人选,县衙还有其他位子可以给他们,只要应选之人是人才,咱们就绝不能放过。”

    要是能来个擅长编故事、写话本子的人最好了。

    “明白。”林斐济没多问,而后无奈一笑,“郑世通的夫人已经求到下官头上了。”

    “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打听到下官和县令大人是好友关系,特意给下官送来了整整一千两银票,只求和我见一面。”

    “出手竟这么阔绰。”沈新微微挑眉。

    “这位郑夫人头脑清楚得很,她知道郑家的家产可能保不住了,与其日后被县衙罚没,倒不如现在多走动走动关系,兴许瞎猫碰上死耗子,案子还能有回旋的余地。”林斐济感叹道。

    他们二人熟读大燕律,不用说也知道这个郑世通肯定是活不成了。

    “倒是个聪明人。”沈新心中微微一顿,“有些可惜了。”

    他倒是可以给这些人留点家财,但是墙倒众人推,在这个世道,不知道她们能不能守得住。

    一下午的时间,沈新看完了审录,画了制瓷模具和提升效率的拉轮图纸,制定了关于启蒙书院的初步框架和整体策略。

    星辰闪耀,烛火轻摇。

    古墨书三人回来后第一时间来书房跟沈新汇报进展,“大人,制瓷厂房舍的地基已经建好,六间房子的木柱和横梁已经立好,其余建房材料也已经运到制瓷厂了,再用一日时间就能把房舍全部建完。”

    “今日一共制作素坯四十件,淘洗瓷土四十斤,烧窑所用的木料两大堆,关师傅说前日做好的的素坯已经晾晒完成,明日就可以开炉烧窑了。”

    二三年的时间,古墨书的个头窜了几窜,又因每日风雨不动的练习箭术,眼神格外黑亮,十五六岁的年纪穿着灰黑色染了泥土的布衣也精神得很。

    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条,看来不日就能独当一面了,沈新眼里闪过一丝欣慰,“不错,你们三个辛苦了,明日还是寅正在县衙门口集合,一起去制瓷厂。”

    “是,大人。”三人行礼道。

    将涂覆青白色的釉料的瓷坯装到匣钵中放入窑内、关闭窑口,从窑底点燃木料,逐步加大火力,熊熊烈火与烈日相映,看火汉子额上的汗如水流般蜿蜒而下。

    又过一日,门前鼓声响起,县衙如时升堂。

    门口围绕着乌泱泱一大片人,嘈杂声窃窃声不断。

    沈新计划按照重要顺序审理案件。

    第一桩审理的便是郑世通勾结非法买卖矿山一案,惊堂木一拍,现场霎时寂静一片,沈新穿着墨绿色的官服气势非凡,他沉声道:“带犯人郑世通、犯人宋云风。”

    林闻明这个新提拔上来的书吏负兼任录问吏,坐在右侧记录在场之人的话语。

    “回大人,犯人郑世通,犯人宋云风已带到。”两名捕快拎着人到了大堂。

    “下堂所跪何人?”沈新问。

    “草民郑世通见过县令大人。”

    “下官宋云风见过县令大人。”

    几日不见天光的牢狱生活,宋云风的面色变得极其苍白,衣衫破烂肮脏,发髻散乱四处飘散,胡须在他脸上杂乱疯长,说话的声音也有气无力。

    沈新一抬手,衙差把认罪状书放在二人面前,“这份认罪状是你们亲自签署的吗?”

    “是。”郑世通和宋云风先后不一道。

    “状书上所述罪行你二人可认?”沈新一声冷喝。

    上首的县令大人目光沉沉,两边的衙差也都死死地盯着你,郑世通养尊处优的日子过久了,从被拎上来开始脑子就是木的,他被吓得一个哆嗦,结结巴巴道:“认…草民认。”

    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就知道拖后腿,宋云风心中一沉,他反驳道:“此份认罪状实乃受人逼迫所述,全然不实,下官是受许弘溪指使逼迫不得已做下此事,还请大人明鉴。”

    他都进来了,这个宋云风竟然想脱罪,想什么美事呢!

    当初若不是宋云风引诱他,他现在还在美人温柔乡里好不快活,怕县令与宋云风官官相护,郑世通低垂的头突然抬了起来,眼里都是愤恨,大声道:

    “就是你。明明是你找到我说有一桩好买卖要跟我做,事发了还装无辜,相处这么久了我才知道宋大人不光文笔好,脸皮也够厚。”

    乱拳打死老师傅,这个拎不清的郑世通也算有点用处,沈新嘴角微不可查地勾起,又一拍惊堂木,“带其他从犯。”

    “大人,草民是郑世通的管家尤平,前两日宋大人和老爷在昭平酒楼聚会时,宋大人主动与老爷提起青霞山一事…”

    县令大人可说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尤平看的明白他本就是从犯,说的越多越有减轻责罚的机会。

    末了,尤平举手赌咒发誓道:“草民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假话,必遭天打雷轰,死后不宁。恳请大人明鉴。”

    “草民是昭平酒楼的店小二…”

    大势已去,这些人是不会为了他说假话的,想到他的结局,宋云风感到头晕目眩,眼前阵阵发黑。

    审完所有人花了将近两刻钟的时间,沈新再一次拍了惊案木,气势骇人道:

    “犯人郑世通贿赂官员、非法买卖情况属实,判处死刑,罚没所有家产,三日后行刑。”

    “犯人宋云风,贪赃枉法,堂上说谎试图逃脱惩罚罪加一等,处以死刑,罚没所有家产,三日后一同执行。”

    一旁的林闻明飞叔在签票上写上沈新的判决。

    “尤平等人身为郑家奴仆,主家命令不由己身,判处杖刑三,罚银十两,劳役五年。”

    “来旺、杨老三等间接参与之人,判处杖刑五杖,罚银五两,即日执行。”

    一连串的签票被扔下了堂,人群里传来一阵哭天抢地的哭闹声,“大郎啊。”

    “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啊。”

    沈新丝毫不受影响,一拍惊堂木,命令道:“带杀害柳二启的犯人柳齐氏。”

    这是个夫郎杀夫的命案,柳齐氏在杀了他丈夫后就来县衙自首了,本人也对他杀夫一事也供认不讳。

    “堂下何人?家住何处?”沈新照例确认犯人身份,他问道。

    跪在地上的人瘦的像麻杆一样,脸上覆盖着或深或浅的淤青和结痂痕迹,平静无波道:“罪人柳齐氏参见县令大人,罪人住在西街坳坪区十二号。”

    “你为何杀夫?”沈新不怒自威道。

    齐迟多反应迟缓,好一会儿才开口:“那天晚上他喝醉了,跟往常一样打我,我抬手挡了一下,这一下好像激怒了他,他下的手更重了,打了好久好久。”

    “我缓了好久才从地上爬起来,见到他睡熟的脸,罪人也不知道哪里生出来的力气和恶念,拿起平日切菜的菜刀,就挥了过去。”

    说到这,齐迟多眼中痛苦不堪,他说:“罪人罪无可恕,恳请大人判罚。”

    又让衙差带了齐迟多的左邻右舍上堂,确认其话为真后,沈新做出了判罚。

    “犯人齐迟多,杀夫一事证据确凿,念其认罪态度较好,身受虐待多年,一时激愤,情有可原,本官宣判,罚处齐迟多牢刑十五年,即日执行。”

    不管外边的百姓是何哗然,有何言论,沈新抬手掷出签票,让此案再无更改的可能。

    又一一审理小偷小摸等琐碎之案,沈新最后拍了一下惊案木,沉声道:“退堂。”

    他扫了一眼人群,又收回了视线,起身回了内院。

    “顾大哥,我说的对吧,这任县令是不是非比寻常,和以往的官全然不同。”张飞鹰跟坐在木椅上的清俊男人低声说。

    村里的汉子有幸被县衙选中做过工,回来后得意洋洋地大肆宣传饭食多好县令大人多平易近人,他和县令大人搭过的话等等,弄的他都很心痒痒。

    见男人不说话,张飞鹰继续说道:“我看告示栏上说县衙急缺人才,顾大哥学识渊博,一定能被选上,顾大哥不若去试试?”

    第168章

    百闻不如一见, 这位新来的县令年纪虽轻,眼神清正,办事张弛有度又利落果决, 对弱势之人似乎格外宽容, 和以往的官员全然不同。

    他确实没有多少时间了。

    顾玄维看了一眼自然垂落在地上无力的双腿, 浓密的睫毛低垂掩住他眼里的思绪, 他轻声道:“咱们在县里逛逛吧,听说县令大人的夫郎开了间铺子,正好去看看。”

    还想多了解了解,毕竟, 他只有一次机会。

    张飞鹰连忙点头:“好。”

    他弯下身背对着顾玄维, 两只胳膊背上系在椅子上的粗布条, 拿在胸前紧紧系好, 站起身笑道:“走。”

    顺着人群往前走,悉悉索索的交谈声映入耳帘。

    “那个柳齐氏真是大逆不道, 亲手杀了他的丈夫,这个县太爷竟然判的这么轻, 怎么想的,真是昏头了,还是太年轻。”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愤恨道。

    他旁边的男人一脸赞同,“是啊, 一个哥儿挨打几下不是很正常吗, 矫情个什么劲。”

    “光天化日,你们两个在胡咧咧什么?”手拎长矛的明长一声冷喝, “难道女子和哥儿就活该挨打吗?”

    巡检兵一行五六个人,人高马大的汉子瞧着就气势逼人,人群霎时安静, 两个愤愤不平的男人也面色涨红,不敢吭声。

    “明哥,别跟他们废话,这两人对县令大人不敬,收押入牢也是浪费粮食,不如把他俩都送到贺三那开荒几天,让他们长长记性。”明长身边的巡检兵建议道。

    县令大人可说了,郊外那大几十亩地种出来的粮食都会留给县衙斋堂,给他们加餐吃。

    “乱说什么?”明见眉毛一竖,狠狠地撇了李苗苗一眼,这人憨的要死,这话若是变了形传出去让百姓怎么看县令大人。

    “无论何时何地,女子和小哥儿都不该遭受任何名义上的暴力,县令大人有言,这是赤裸裸的犯罪。”

    “只会欺凌弱小的男人,实乃懦夫也,在座之人不论遭受了任何恶意的、不公之事都可以来县衙申冤。”

    明长高声道:“大人心系百姓,为人仁善,绝对会给出最公正的宣判。”

    他身边扎堆的巡检兵一个劲地点头,“明哥说的不错。”

    “县令大人说得对。”一个嗓门洪亮的大娘使劲拍着手掌,“只有那脏心乱肺的无能货才打婆娘,好人家的才不。”

    这位新县令来了不过一旬,竟然能获得巡检兵们如此爱戴。

    要么此人极具人格魅力,要么此人极会御人之术…

    直至巡检兵抓着人走出老远,顾玄维才收回思绪,张飞鹰背着顾玄维绕过一个又一个人,到了位于十字街口的二层甜水铺子。

    深棕色的匾额上书秦氏糕点铺五个字浑然天成,字体飘逸灵动,自从到了容枝府,他再也没见过这么好的字了,顾玄维忍不住低声道:“好字。”

    许是今日升堂,铺子门口排队的人并不多,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张飞鹰背着顾玄维进了店铺。

    一股清凉之气扑面而来,顾玄维忍不住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屋内,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这么小的铺子,竟然有这么多的冰块。

    柜台分成了两半,一半摆放着竹筐,一块块精致的糕点整齐摆放在里面,另一半放着许多制作饮品的器具和材料,十几个空竹筒放在靠墙最左侧。

    张飞鹰走到唯一空着的竹桌旁,安置好顾玄维后,赵竹依一身浅灰色的布衣,他慢步上前问:“两位客官想要点什么?咱们这里吃的喝的都很受欢迎,要不我给您二位介绍介绍?”

    “楼上也能上客吗?”顾玄维看向楼梯问。

    “可以。”赵竹依顿了一下,语气为难道,“楼上都是包间,每个包间最低消费一两银子,一般都是五人以上才会选,二位上去不划算。”

    顾玄维轻笑了一下,“随口问问,多谢小哥儿周全,麻烦你给我们拿两杯本店招牌饮品。”

    “顾大哥你喝就好,我一点都不渴。”张飞鹰连忙摆手,粗着嗓子道。

    看二人的穿着就知道家境不富裕,但患有腿疾的公子气质非凡,一看就知道祖上富贵过,赵竹依这点眼色还是有的,诚心建议:“本店还有免费的冰水,二位客官可要尝尝?”

    “来两杯,多谢小哥儿。”顾玄维淡笑道。

    “赵小哥儿可不厚道,怎的给他们免费的冰水,我们就要二文钱?”坐在顾玄维旁边的汉子大嗓子叫嚷道。

    “给你续几杯了,自己心里没数?”赵竹依翻了个白眼,往汉子跟前走了两步,看了一眼墙上的沙漏,提醒道,“一桌客人最长能坐两刻钟,你们到点了,收拾收拾就出去吧。”

    自从那日自愿卖与郎君为奴后,赵竹依就被安排在了糕点铺做店小二,刚开始面对形形色色的人虽有些吃力,好在背景深厚,倒是没人敢动他,日子过的痛快得很。

    对坐的汉子嘴里嘟嘟囔囔,手上动作却不停,拿着打包好的糕点和果汁,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铺子。

    顾玄维和张飞鹰看着新奇的很,张飞鹰倾身往前凑了凑,小声吐槽道:“顾大哥,那两个真够怂包的。”

    “慎言。”顾玄维说。

    张飞鹰讪讪一笑,闭上了嘴,双眼期待地看向操作台,等着冰水。

    “这个水咋这么甜?”张飞鹰小心翼翼尝了一口又一口,双眼如铜铃瞪着杨竹依问。

    “水甜。”赵竹依回道。

    “我里个乖乖。”张飞鹰小声问顾玄维,“这个铺子里的水竟然比咱村里的水好喝,是不是他们打的井深?”

    顾玄维尝过一口冰水,心里咯噔一下,又拿起竹筒喝了一大口杨梅汁,心里翻出惊天骇浪。

    这里放的竟然是白糖。

    若不是县令家背景格外深厚,就是县令家中有人掌握制作白糖的法子…

    无论哪种,都值得他一试了。

    顾玄维没回张飞鹰,叫了赵竹依过来,问:“听闻这家铺子是县令郎君亲自开的店,请问匾额上书是哪位大家之作?在下瞧着实在有眼缘。”

    “那可是咱们县令大人亲自提的字,整个昭平县独此一份。”赵竹依平淡的语气里有难掩的自豪之气。

    “多谢小哥儿。”顾玄维露出了进城以来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冰水很不错,果汁也好喝。”

    “顾大哥,咱们接下来往哪里走?”

    要不要去县衙应试?

    “先等一等。”顾玄维问,“你刚刚进了铺子,有什么想法吗?”

    “县令家里应该挺富贵的,铺子也很火红。”张飞鹰实话实说道。

    水都比常人家的好喝。

    “糕点铺越火,制作的糕点越多,需要的糖就越多。而纵观十里八乡,芦花村是唯一一个大量种植甘蔗之地,你现在就去问问掌柜他们需不需要甘蔗。”顾玄维耐心道,“即使现在甜品铺子有专门合作之人人,若日后铺子需求量大,咱们也能领先他人一步拿到合作。”

    张飞鹰不住地点头,眼里闪过一丝兴奋,肯定道:“顾大哥说的是,那帮收甘蔗的奸商一年又一年压价,老子早就看他们不爽了。”

    时间不等人,顾玄维张开有些冒汗的手心,“先送我去县衙你再回来谈合作。”

    “顾大哥你愿意了!?”张飞鹰不光语气飞扬,心里也美滋滋的。

    也不知道今日是什么好日子,芦花村双喜临门。

    烈日当空,张飞鹰背着顾玄维折回县衙,顾玄维轻声道:“劳烦兄台通报,小生永和八年举人顾玄维,前来应聘县衙主薄一职。”

    第169章

    没有受到任何刁难, 顾玄维顺利见到了县丞大人,二人交谈了将近两刻钟的时间。

    让顾玄维稍坐片刻,林斐济独自出了办公厅, 招了招低立在木柱旁的小厮, 低声说:“准备茶水。”

    虽然贴出了招聘启示, 但来应聘之人不过一手之数, 皆是些不堪大任之人。

    虽然这个顾玄维双腿不良于行,但经过了解,林斐济断定这个人是有些真才实学的,而且主薄承担的更多是文书工作, 此人或可成事。

    正好沈大哥在县衙, 还是让他亲自见见, 再做决定。

    逆着光影子, 沈新和林斐济一前一后跨过了门槛,顾玄维连忙倾身向前, 拱手行礼道:“学生顾玄维见过两位大人,学生双腿不便不能起身行礼, 还望两位大人海涵。”

    “不必拘泥于俗礼。”沈新摆手坐在了顾玄维的上首,不动声色把人观察了一番。

    此人虽身患腿疾,但面色红润,眼神清亮, 并不瘦弱, 想必不会三天两头头疼脑热的,影响公务进度。

    顾玄维同样在悄悄打量沈新, 这位沈大人肤色虽白,但步伐稳健,五官端正, 一双桃花眼并无温情,眼神异常深邃,没穿升堂时的青色官袍,一身青灰色的长衫气势却丝毫不弱,新科状元,果然万里挑一。

    沈新率先打破寂静,他问:“顾举人来昭平县也一年多了,想必对昭平县也有所了解。如果是你,你会如何让百姓吃饱穿暖,富起来,可有良策?”

    “回大人,昭平县地处偏远,交通不便,商业并不发达。晚生以为还是要以农业为主,昭平县温度适宜,可以种植多种农作物,比如茶树、药材、甘蔗等等。”

    “晚生在芦花村生活时也曾经鼓励村民们种植甘蔗,甘蔗一年一熟,但产量大,一亩地至少能产甘蔗六千多斤,三文一斤,粗粗算来下一亩地赚的银子是种稻田的两倍。”

    沈新没发表任何评价,又问:“顾举人可发现昭平县其他问题?”

    “晚生腿脚不便,没有在县里过多走动,只对芦花村多有了解。芦花村虽然有几百亩地,但大多都是豪强的田地,且有扩大的趋势,芦花村村民半数都是佃农,一年到头能勉强混个温饱而已。”顾玄维沉声道。

    大燕土地自由买卖,土地兼并之风严重,沈新颔首问:“若是你,你会如何解决?”

    “清查、重新丈量土地,严格控制每户人家名下土地亩数,鼓励开垦荒田,加大打击强取豪夺土地之风气,普及相关律法,让百姓无后顾之忧大胆报案申冤。”顾玄维回。

    此人试卷答的不错,本人又务实不侃侃而谈,可以留下,沈新有了决断,说道:“本官没有其他问题了,顾举人可有问题或者想要了解的想问本官?”

    顾玄维一怔,微微摇头:“谢大人体恤,晚生没有问题。”

    “顾举人有文有才,本官认为完全可以胜任主薄一职。”沈新笑道。

    “顾举人若是愿意,可以先在县衙试做一段时间主薄,为期三个月,这期间双方各自衡量一番适配度,如何?”

    顾玄维知道应试这关是过了,心里松了一口气,不过几瞬他便答应了沈新,“晚生愿意,多谢县令大人抬爱。”

    “不必客套。”沈新又说,“县衙事务繁重,顾主薄可要做好心理准备,芦花村距离县城太远,不若顾主薄在县衙内院挑间房住下,明日早会本官给顾主薄引荐诸位同僚。”

    “多谢大人体恤,晚生却之不恭。”顾玄维一口答应下来。

    “对了,主薄的俸禄待遇你得跟我家郎君谈。”沈新嘱咐道,“明见,你带顾主薄去内院找郎君谈待遇问题。”

    明见抱拳回复道:“大人,郎君不在内院,刚刚去铺子了。”

    沈新看向顾玄维:“那此事先等一等,本官会找人带你了解了解县衙和日后负责的工作。”

    内院哥儿竟然能参与县衙事务?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情,难道他离开朝堂太久老套了?顾玄维心中震撼不已,但瞧见大家面色如常的样子,他维持笑脸道:“谢大人。”

    “下官这里还有些经验文书,不如一并交给顾主薄?”林斐济接话道。

    “行。”沈新瞄到窗外兴奋跑来的叶县尉,起身道,“本官和林县丞还有事,明见你找人安排。”

    “是,大人。”明见回。

    “恭送两位大人。”顾玄维道。

    “大人,下官不辱使命,犯人郑世通的财产已经完成清点登记造册,请您阅览。”叶县尉双眼兴奋,大声道。

    “他家中田地是由谁管理的?”沈新打开册子翻了翻,微微挑眉。

    这个郑世通,比他想象的有钱多了。

    除了明面上的田产铺子,家里还有诸多古玩字画、美玉精瓷、金银器物、珍贵药材等等,这些加起来也得有近万两的银子。

    “这几百亩田地分处不同地方,由三个管事庄头分块管理。”叶县尉回道。

    “你立刻带人分别去往各处田地,亲自传达政令,通知所有佃农不必担忧,即使田产被罚没,郑员外承诺给他们的粮食只多不少,让他们安心种地。”沈新沉吟片刻道。

    佃农不懂律法,一年到头只靠着那点田活着,会把田看的很重,得赶快让佃农们了解事实,免得哪个错了主意,徒增烦扰。

    “林县丞也跟着去,看看佃农和田里实际情况,若发现有人欺压百姓,即刻换人顶上。”

    “是,大人。”二人齐声行礼道。

    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沈新思考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制瓷厂那边后日就能开窑,也该通知商队的陈管事了,他们在这里逗留这么久,也得做些准备,买好粮食和生活物品,才好继续上路。

    “不好了,不好了。”

    “郑员外的家产全部被罚没充公了。”

    距离昭平县最近田地的一处田埂,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喊。

    弯腰在田里干活的佃农们一一起身,震惊声疑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真的假的?”

    “死的好。”

    “那个老贼他活该。”

    “我滴个老天爷,那咱们怎么办?”

    “这田里的粮食收成了还能有咱们的份吗?”

    “没了这冬日里可怎么过啊。”

    群情正是激愤之时,林斐济到了,他走在最前头,瞧着一张张布满荆棘、面色愤怒惶恐扭曲的脸,沉着冷静道:“乡亲们,本官是昭平县的县丞。县令大人知道大家心情,特意派本官来通知县衙对这块田地的后续安排。”

    “县令大人说了,即使田产充公,郑世通原本承诺给乡亲们的粮食只多不少,诸位安心种地,若是田地丰收,县令大人还有奖赏。”

    沸议声立刻小了不少,林斐济假装没看到众人眼里的狐疑,继续道:“本官今日来,还有一件要事要问大家。”

    “可有庄头肆意欺压大家,若是有,本官查实,必定严惩不贷,即刻换人管理。”

    人群陷入寂静,林斐济静静站在原地,等待有人开口。

    “快说,不要耽误时间。”叶县尉厉声道。

    “许庄头他嫌我们干活慢,经常拿鞭子抽打我们。”一名汉子边往前走边撸开袖子,露出手臂上青紫结痂的鞭痕。

    庄头听到动静也悄悄来到了附近,听到这话立即跪在地上,头磕的砰砰作响,慌乱道:“大人明察,小人冤枉啊,小人冤枉…”

    “带回去查明情况。”林斐济不听他辩解,命令叶县尉,“点一个巡检兵留在这里,等本官回去请示县令大人再做决断。”

    “是,大人。”叶县尉抱拳道。

    晚间吃完饭,沈新把明见和唯励叫到内堂,问他们:“明见,墨书,本官打算让你们脱了奴籍,想让你们两个跟陈家商队一起去益州走这一趟,把制好的瓷器卖出去,你们可愿意?”

    明见和唯励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地答应道:“小人愿意。”

    “这一趟路途遥远,你们做事要谨慎,无论对谁都不可掉以轻心。货物虽然重要,但你们的性命更为重要,遇事则缓,万不可冲动行事。”沈新谆谆善诱道。

    “商队之人走商多年,经验丰富,你们两个要多听、多看、多学,争取一趟就偷师成功,把人家的本事学到手。”

    “小人明白,大人。”二人齐声道。

    “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一应生活物品我会给你们准备好,还给额外给你们二人各自二十两银子,穷家富路,到了外边一定要照顾好身体。”秦宁在一旁补充道。

    “是,郎君。”

    “明日你们两个就不要当值了,休整一天,后日跟商队一起上路。”沈新继续说。

    “大人放心,属下们会把这一路的路线画下来,并牢牢记住,定然把这条商路走顺、走通。”明见应声道。

    “好,有志气。”沈新赞赏道,“回去早点休息吧。”

    等人走后,秦宁幽幽看向沈新,“相公,都这么晚了,斐济怎么还没回来?”

    “他要去三处田地,路途有些遥远,想必还没走完。”沈新眼里闪过一丝心虚。

    他时常忘了林斐济是个还没成年的小哥儿,一不小心把他当男人使唤了。

    斐济要想在这条路上走得远,必然不能因为性别让人次次优待,秦宁想了想没再说什么,转而问:“相公何时在训练一批侍卫?”

    他拨两个给斐济,也能保护保护斐济的安全。

    明见和唯励一走,阿宁身边就剩个大山,一个馒头就能被骗走,并不顶用,沈新朝门外的紫珠招了招手:“通知下去,让沈瑾沈瑜、家里的小厮们明日一早在庭院集合。”

    “是,大人。”

    第170章

    他要走的这条路, 必定充满鲜血与坎坷,沈瑾沈瑜他们若是有自卫的能力可以锦上添花,侍卫武力值高, 阿宁的安全系数就越高, 但…

    这一年多他一直带着秦宁他们做八段锦, 从无停歇, 大家身体强健,底子打的还算不错。

    后院正好有一小块空地可以当成训练场地。

    但让阿宁跟这帮臭汉子一起训练,沈新并不愿意,他偏头问:“阿宁, 要不要我教你擒拿术?”

    近距离灵活擒拿, 远距离武器射击, 双重保障。

    “好啊。”秦宁问也没问, 直接答应下来。

    沈新说完后反而有些犹豫了,“但要进行柔韧、历练、速度等多种训练, 会很辛苦…”

    “我不怕苦的。”秦宁举了举瓷白色的小拳头,朝沈新弯了弯眼睛。

    算了, 时间还长,他们慢慢往前走就是,沈新眼神柔软了一瞬,牵起秦宁的手, 轻声道:“天色很晚了, 不如我们洗漱睡觉吧。”

    秦宁点头,又说:“我把阿广调给顾主薄做小厮了, 照顾他的起居生活,他住在内院,平时也跟咱们一起吃饭。”

    “好。”沈新说, “此人身份背景尚未明朗,咱们不能放松警惕。”

    秦宁一边把雪白色的里衣放在衣架上,一边回:“知道啦。”

    不过倒是可以画个轮椅的图纸,找个工匠做出来,顾玄维也能方便不少。

    另外,还要在训练场安装一些用于训练的木桩、沙袋、横杆等等,沈新坐在书桌旁,伴着烧的正旺的油灯,一张又一张的图纸快速成形。

    翌日天清气朗。

    沈新穿着深色的短衣布裤,衣袖和裤腿用布条绑紧,带领众人绕着县衙绕圈跑了二公里后,在训练场正在做俯卧撑。

    训练分多个方面,体能训练、格斗技巧、武器训练、实战训练等等。

    第一个阶段要进行基础的体能训练,只有体能上去了,耐力、力量、速度和灵活性提高了,才能进行下一步的格斗训练。

    除了长跑和短跑,还要进行俯卧撑、深蹲、引体向上等多种力量训练。

    林斐济站在不远处的廊下目瞪口呆,他偏头小声问秦宁:“宁哥儿,沈大哥的训练方式还真是别致…”

    他小声喟叹道,“真是开了眼界了。”

    相较于他人脸红脖子粗、挥汗如雨,而相公毫不费力,信手拈来,肌肉随着上下起伏不断鼓动的样子。确实有点太帅了。

    秦宁略显不自在地摸了下发红的耳朵,转移话题道:“咱们先去吃饭吧,你昨天什么时候回来的?”

    秋税文书快拟好了,那几处田产还有庄头要换,林斐济一边跟着秦宁往前走一边回道:“接近亥时了,深夜的蚊子又大又毒。”

    照例的晨会。

    沈新站在大堂中央,面向众人介绍道,“这是新来的主薄——顾玄维,顾主薄是永和八年的举人,学识渊博文采斐然,相信在他的协助下,县衙定然更加井然有序,还望在场诸位多多配合,大家一起发展、壮大昭平县。”

    顾玄维坐在椅子上,忽略各色不一的目光,拱手道:“感谢县令大人厚爱,玄维定然尽心竭力,辅佐县令大人治理昭平县,若有不足之处,还望各位不吝赐教。”

    各个官员先后跟顾玄维打了声招呼,“顾主薄好。”

    走完程序,沈新开始安排今日的工作,“林书吏,昨日审判的案子判决文书写的怎么样了?”

    “回大人,所有案子的判决文皆书写完毕。”林闻明行礼回复道。

    “做的不错。”沈新赞了一句,又问冯典史,“除了那两个死刑的犯人,其他犯人的刑罚都执行结束了吗?”

    “回大人,还剩五个犯人,其他犯人的刑罚都执行完毕了。”冯典史拱手道。

    沈新夸了他一句,又嘱咐道:“除了两个死刑的,其他案件的各类文书都归档吧。”

    “是,大人。”冯典史回道。

    “那个杨老三怎么样了?”沈新又问。

    “他也在昨日行刑的犯人当中,已经被家里人接回去了。”冯典史回道。

    沈新“嗯”了一声,又看向林县丞和叶县尉,“郑世通的田产回收的怎么样了?”

    昨日两人回来的晚,人不齐,便没有开晚会。

    “三处田产下官和叶县尉均以去过,有两处的佃农反应庄头不慈,对他们多有虐待,叶县尉已经把人带回来了,等查明情况后,按律处置。”林县丞回道。

    “好。”沈新点头,“本官打算在县城办一座启蒙书院,按年龄、按性别、按领域划分办班级,诸位白日里想一想如何完善以及书院要开设哪些内容,不必考虑钱财方面,要有创新意识,具体事宜晚会再议。”

    “各位可还有问题?”

    “大人,女子和哥儿进书院读书,似乎于礼不和。”冯典史鼓起勇气道。

    没等沈新说话,林斐济率先反驳道:“冯典史此话差矣,大燕并无律法禁止女子和哥儿识字读书,据下官所知,稍微有些门第见识的人家都会让家中女子和哥儿读书明理,至少要学会算账管家。”

    “不过读书花费甚高,平头百姓之家紧衣缩食优先选择供家中男性读书而已。长此以往,贫寒之家女子和哥儿识字读书便格外少见。”

    “冯典史何言于礼不合?可有依据?”

    冯典史被林县丞突如其来的一大串话顶的面红耳赤,一时之间大堂陷入寂静。

    我滴个乖乖,不愧是县令大人的好友,深藏不漏,叶县尉悄悄瞄了眼林县丞的脸色又迅速收回视线,老老实实在座椅上装鹌鹑。

    沈新轻笑一声,打了个圆场道:“冯典史考虑的方面也很有建设性,咱们也要在一定层面上考虑民众的接受认可度,开会就是要大家一起想一起做,把事情各方面都考虑到,考虑好,下面的人做事才能更顺利。”

    “但是,诸位做事也不必过于拘泥于俗礼,要敢于打破规矩,更要思考的是这件事对百姓们有无益处。”

    “大人所言极是。”冯典史脸色缓和不少,他和林斐济一同站起来拱手行礼。

    “晨会先到这里,本官还有事,县衙由林县丞坐镇,诸位多加配合。”

    制瓷厂今日应该已经停火封窑了,他得亲自去看看进度如何。

    “是,大人。”众人齐声道。

    一场晨会,让顾玄维饱受震撼,过往他从未见过如此行事的衙门,回了文殊房,顾玄维偏头问阿广:“郊外的制瓷厂离县城有多远?”

    吃早饭的时候,他亲耳听见县令跟他夫郎详尽交代着今日的行程。

    无论是开瓷窑还是交代行程都让他大受震撼,但见到周围人见怪不怪的样子,顾玄维小心收敛神色,假装是个正常人。

    “回大人,小人不知,不过坐骡车一个来回大概四个时辰。”阿广一板一眼答道。

    县令大人早上寅正起,晚间巳时睡,精力充沛,思考角度和方向也异于常人,顾玄维生了一丝紧迫感。

    他得努力认真工作了,三个月的试用期,他一定得过,才能留在县衙。

    制瓷厂。

    圆窑大火烧了一天一夜,余热让四周的温度高上不少,烧窑的工人只穿着一条短裤,右侧肩膀挂着一条汗巾,时不时擦拭着脸上如雨的汗水。

    一旁的草房已经三三两两的建起来了,土灰色的墙体半干,简易的灶房升起袅袅白烟。

    工人们一一出声参拜,充当督头的三个人快步过来,抱拳行礼道:“县令大人。”

    关大石更是起身小跑过来双眼满是感激道:“杨老三得以平安归家,全都仰仗县令大人容情,草民感激不已。”

    “不必言谢。”沈新摆了摆手,他直言道,“这批瓷器烧制的怎么样了?”

    “回大人,昨日寅时瓷窑停火,立刻打开了窑门和窑顶的通风孔,草民等还在窑里体外部喷洒了冷水,窑里放了湿稻草,估计明日一早就能开窑了。”

    “不错,大家都辛苦了。”沈新心中满意,他朗声道,“等这批瓷器出窑,本官给诸位包个大红封。”

    “谢县令大人。”有人吆喝一声,齐齐大喊道。

    “不错,你们速度很快,草房这么快就建好了。”沈新伸手试了试土墙的硬度和厚度,又问道,“这两日大家怎么样?”

    “昨日关师傅又做了泥坯四十个,怕烧窑出错,三个烧窑的工匠晚上都是在草房里睡的。”古墨书回道。

    沈新没在多问,巡视一圈后,也投身在制作泥坯当中了。

    回了县衙,晚会开始之前,沈新特意找了秦宁过来一起参会。

    诸人汇报完各自的工作进度,最后经大家讨论,沈新拍板决定,启蒙书院暂定开设五门课程,两门通识课,包括认字和算术,三门手艺课,女子和哥儿的手艺课是纺织学、刺绣学和厨艺学,男子的手艺课为木工学、锻造学、制瓷学。

    学费可免,但要学院签订文书,约定学成之日在规定的厂子劳作,所有手艺不得外泄。

    又过一日,第一批瓷器出窑了。

    青白色的瓶盏瓷器,触手温凉,这一批一共烧制了一百二十个瓷坯,只有一百零八个瓷器品相完好,还有十二个有些许瑕疵的瑕疵品。

    沈新心中满意,益州紧邻关外,据陈管事说,寻常的碗盘到了那边价格也会翻了十倍不止,等运输线走通了,这就是妥妥的暴利。

    关大石小心翼翼地一寸又一寸抚过他亲手制作的瓷器,眼里怀念的神色一闪而过。

    他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做出瓷器了,更何况是这样精美的品相。

    原本他以为自己早就放下了,今日又摸到了真切冰冷的瓷器,他才知道,自己的血还是会因为瓷器而颤抖。

    这么多年,他还是忘不了这些精美的瓷器。

    把这些瓷器小心运回县衙,跟商队的货物一起装车,翌日在城门口送走了商队一行人,沈新也没回城,直接去了郊外刑场。

    午时,沈新一声命令,几颗人头滚滚落地,青霞山一事也暂时落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