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大堂骤然陷入寂静, 昏暗的灯火下,众人神色各异,沈新目光微移, 问:“诸位可有疑虑?”
几息过后, 冯典史起身弯腰行礼, 劝阻道:“匪徒人数不明, 且穷凶极恶,县衙的巡检兵加上衙差满打满算加起来不过四十之数,而大家从未真真正正上过战场,如何能打得过他们?”
“我为县令, 自当身先士卒, 冲锋陷阵, 山匪下山抢劫商队必然是精锐, 十几个精锐,那这伙山匪的人数不会超过五十。”沈新玩味一笑, “诸位怕是安逸日子过久了,几个毛贼而已, 瞻前顾后。”
叶县尉挺直腰身,沉声道:“山匪行踪不定,老巢必然隐蔽,等咱们到了燕阳山, 那里正是最黑的时刻, 视线受阻,更是大大加大了寻找和进攻的难度, 大人还是要三思为好。”
宋云风心思微转,起身行礼紧接着说:“大人,燕阳山地处昭平和曲阳两县之间, 不若明日大人与曲阳县令商议一番,共同剿匪,定然能大获全胜。”
沈新笑了一下,“巧了,本官这里有能找到山匪老巢的神兵。”
伴着众人疑惑的眼神,坐在上首的秦宁勾了勾嘴角,显然已经知道了沈新未尽的意思。
沈新走到大堂门口,高声道:“灰灰。”
“嗷呜。”
灰灰窜进屋内,两年多的时间,灰灰已经从从手掌大小到了沈新膝盖部位,身形矫健结实,一身黑毛养的油光锃亮。
沈新揉了揉灰灰的头,笑道:“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家从小养到大的灰灰,鼻子灵的很,找到山匪老巢不在话下。”
就在这时,明见走到了大堂门口,他躬身行礼道:“大人,人齐了。”
“诸位可还有疑问?”沈新回身,慢步到秦宁身边问。
见县令心意决绝,许主薄心里叹了一口气,拱手道:“大人英明。”
“大人英明。”其他人紧接着也直接说。
秦宁适时开口道:“相公,晚饭已经备好了,要不要运到前厅来?”
“好。”沈新笑了一下,忍住想摸秦宁手的心思。
底下的人行动迅速,不过一刻钟,大堂前面的空地,弥漫着各类菜香,肉香和众人的私语声。
大堂内,沈新正在交代事情,“县衙空悬,今夜还望冯典史和许主薄坐镇县衙,辛苦一日,明日给你们放一天假。”
你能不能活着回来都不一定,想的还挺周全,许主薄皮笑肉不笑道,“吾等自当竭尽全力,大人言重。”
沈新点点头,继续说:“明长和唯励,你们两个今日在内堂外守夜吧。”
“墨书,你去房顶上监视各方动静,如若有来人进犯,立即射杀。”
“是。”三人齐齐拱手道。
“斐济兄,你一会儿…”沈新话还没说话,就感到秦宁在扯他的袖子。
他顿了顿,“算了,大家先去吃饭,剩下的事一会儿再说。”
“是,大人。”
等屋里只剩下沈新和秦宁两个人时,沈新牵过秦宁的手,说:“知我者,阿宁也。”
秦宁眼角微弯,“斐济不能和你一起去,他是小哥儿,这路上太危险了。”
沈新挑起的眉毛还没放下去,他愣了一下,思索片刻道:“那他来这是来投奔咱们的?不想嫁人?”
“你怎么猜到的?”秦宁眼睛瞪大了一瞬。
“读书识礼,见过天地辽阔,体验父权制度下男人的优势,又如何甘心放弃这样的生活,让渡自己本该有的权力。”沈新陈述道。
秦宁想到见过的哥儿和女子嫁人后的生活,忍不住点点头。
见到秦宁红肿的手背,沈新眼底暗了一瞬,他拉过秦宁的右手轻吻了一下,“这里的蚊虫太大了,桂花坳四面环山,资源丰富,我找了许多驱虫驱蚊的草药回来,先往门窗上放一放,明日再让他们制成粉末,佩戴在身上。”
“那里岂不是有很多新鲜果子和花?”秦宁眼里亮了一瞬。
“是,杏溪村有很多杏树,可以跟他们谈批量订购。”沈新又提醒道,“今夜阿宁睡前把袖箭放在床头,小心为上。”
“不要皱眉。”秦宁踮起脚摸了摸沈新的额间,“不必担忧家里这些事,我能处理好,相公辛苦一天,先吃饭吧。”
“好。”他牵起秦宁的手。
饭毕,沈新走到前庭,望着整齐肃穆站成两排的小兵,摆手制止了大家行礼的动作,朗声道:“燕阳山生了匪患,对过往商队打杀劫掠,若任由其发展壮大,长此以往,昭平县必然损失重大,本官欲剿灭山匪,诸位可愿与我同往,保护昭平?”
“击杀普通山匪者,赏银三两,击杀头目者,赏银十两,活捉山匪者,赏银五两,表现优异者,晋升厚禄皆不在话下。”
庭院传出阵阵吸气声,就连许主薄都瞪大了眼睛,为沈新的大手笔感到震惊。
沈新对这些声音视而不见,继续道:“本官在此承诺,剿匪过程中,若有人感慨赴义,县衙会负责其亲眷生活,按月按时发抚恤银两,为各位免除后顾之忧。”
“吾等愿往。”
巡检兵和衙差声音如一,气势如虹。
沈新抬手,沉声道:“从左至右报上姓名,第一排开始。”
“属下陈述奇。”
“属下何大力。”
……
“属下陈二伍。”
一声又一声或粗狂,或沉闷,或清亮的声音在庭院此起彼伏地响起。
林斐济心里震惊尤甚,他没想到一年多不见,沈大哥蜕变的能文能武,感觉他带兵打仗都不在话下…
整装待毕,沈新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大堂门口的秦宁,说:“我走了。”
等秦宁说好,他回过头边走边说:“出发。”
“蚊子可真大。”明长杵着柱子旁,拍死脖子上的毒蚊子,“也不知道大人那里怎么样了。”
唯励满眼崇拜,自信道:“大人身手了得,别说几个山匪毛贼,就是几十个人,也敌不过他一棍子。”
“这倒是。”房顶上的墨书点点头表示肯定。
沈新带领一行队伍极速赶路,于亥时抵达燕阳山。
“原地休整两刻钟。”沈新低声,命令道,自己却向林子里走去,他换了一身短打,刮过青草树枝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
“灰灰,能闻出这上边的气息在哪里吗?”他低声问旁边不断哈气的狼犬。
“嗷呜。”灰灰低声回了一句。
燕阳山坳。
“三儿,你看着点。”瘦猴身形晃了晃,“我去放个水。”
“去吧去吧。”西沟挥手,嘴里嘟囔道,“也不知道老大非要让我们在这守着有啥用,老子也想找个美人好好泄泄火…”
这些天可给他憋完了。
话音未落,一根木棍在他背后出现,结结实实地闷在他脑后。
沈新拎着西沟没有知觉的身子,把人轻放在旁边的草堆里,向后招了招手。
第152章
山谷中央正在举办庆功宴, 不远处还绑着从商队挟持回来的壮劳力,神色萎靡。
匪头陈虎站起来端起酒碗挥向空中,粗声粗气道:“兄弟们放心, 我陈虎绝不是付老三那样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竟干些卸磨杀驴的狗事。”
空气中酒气蔓延, 有人高声喊道:“老大威武。”
陈虎哈哈一笑, 伸手把胸膛拍的梆梆作响,承诺道:“日后只要有我陈虎一口吃的,就有兄弟们一口吃的,大家一起同心协力, 金银财宝、美女香车, 应有尽有。”
“日后跟着老大吃香的喝辣的, 应有尽有。”右脸上带着长疤的男人大吼着, 揽过畏缩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哥儿,大手在他身上不规律的游动。
“今晚兄弟们尽兴, 不醉不归!”陈虎仰头把大碗酒喝了下去,跟着加入了这场糜乱的篝火晚会。
密林深黑, 月光透过枝叶泛起幽光,明长走到沈新旁边,用气声说:“大人,那个也解决了。”
燕阳山附近没有村落, 活人气息本就不多, 众人跟在灰灰身后七拐八拐,花了将近半个时辰找到了山匪老巢。
山匪在一处狭窄的谷地安营扎寨, 附近植被茂密,树木参天,营地木屋、瞭望台都只建了一半, 旁边搁置着几节打磨好的木材,木屋后面有两处天然洞穴,里面透出微弱的光亮,若隐若无的笑声在空气飘荡。
沈新视力极好,在几里外就把山匪住处的布局看了个清清楚楚,就是不知道这石洞里面有多深了。
按照林斐济所说,山匪虽然没有刀箭,但手握锄头改动后的自制武器,一不小心也够这些没见过血的小兵喝一壶的,还是谨慎为秒。
解决完最外围盯梢的两个人,沈新开始定制作战计划,他命令道:“王治绥、陈述奇,两名弓手上去待命,若有山匪跑了,立即射杀。”
“是,大人。”两人领命后轻手轻脚地爬上了树。
沈新又伸手点了十五个人,命令道:“明见唯志,你们两个带着这十五个人守住两边的洞口,有人冒头,即刻制服,本官要他们一个都逃不脱。”
“是,大人。”
“其余人先随本官进左侧洞穴,记住,不要闭眼往前冲,刀箭不留情。”沈新低声道。
夜间急行,这些小兵身上穿的只是普通外衣,虽有长矛,也根本挡不住冷兵器。
“是,大人。”
宋云风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手无缚鸡之力,靠着两名弓手好不容易爬上了树,望着漆黑的天空思考,目光稍显呆滞,他到底做了什么孽要遭这个罪…
时间不等人,伴着周围愈发紧促的呼吸声,沈新双手握着两根木棍率先进了左侧洞穴。
走进洞内,笑声越发大了,洞内的空气湿润发凉,隧道宽窄、高度不一,沈新抬手,示意大家轻手轻脚往前走。
越过拐角,一个靠着石墙的男人正在打哈欠,余光瞥到阴影,偏头过来说:“哪里…”
男人完全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就被沈新三两步上前一棍子敲晕了过去,露出只容一人宽的小道和光亮。
沈新命令道:“最后四个人留在原地待命,其余人跟我进去。”
“是,大人。”
这小子真是冒失,里面有陷阱死了怎么办?叶超勇心下发急,大步追了上来,急切道:“大人,等等我。”
穿过洞穴,是空旷的平地,中央篝火正旺,噼里啪啦的火花旁边是山匪百出的丑态。
山匪六子酒只喝了一点,还没有醉倒过去,他在恍惚间看到了这侧的黑影,有些迷糊的脑子瞬间清醒过来,他一边抄起身旁的家伙一边喊道:
“敌袭!”
“敌袭!”
“敌袭!”
堪称凄厉的叫喊在山谷经久不散,也让三十多个山匪回了神,陈虎目光一变,他站起来大吼道:“兄弟们,起来抄家伙。”
空地相隔不远,沈新一马当前,拎着棍子就冲了上去。
叶县尉来晚来一步,没能阻拦沈新,只得硬着头发迎了上去,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施展的机会。
山匪来一个,沈新打一个,山匪来一双,沈新左右开弓,山匪一拥而上,县令大人一棍子抡倒一大片,两棍子就把人全撂倒了,根本没给山匪近身的机会,只剩下他在后面偶尔补一拳头。
刚踏进山谷的其他人见到这一幕,呆愣片刻,而后神色狂热地盯着县令大人,人性慕强,尤其是在争狠斗勇的战场中,更容易让人心生臣服。
“冲啊!”
一声又一声的吼叫响彻山谷,惹来空气震荡,与虎叫狼嚎遥相呼应。
沈新往后扫了一眼眼红脖子粗的众人,淡淡道:“尽量留活口。”
这么好的免费劳动力上哪找去。
士气正旺,山匪们又喝了顿大酒,此消彼长,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这场战役就落下了帷幕。
期间不是没有山匪想跑,但都被抓了回来,此刻这些山匪正按照沈新的要求,抱头蹲在原地。
“叶县尉。”沈新说。
“属下在。”叶超勇大声道。
沈新命令道:“你带人把他们都绑起来,清点人数,好好审问看有没有漏网之鱼,抢夺的财宝都放在了哪里。”
“是,大人。”叶超勇抱拳应声。
沈新指着东侧被捆住的五六个男人,命令道:“解开他们的绳子,和那边的女子哥儿一起带过来,本官有话要问。”
“是,大人。”
山谷平整,四面山势险峻,易守难攻,这些山匪倒是会找地方,若是等他晚来几日,山匪布控得当,事情恐怕就不会像今日这么容易了。
“大人,人已带到。”官兵抱拳行礼道。
陈杜罗是本次商队的掌事人,他没想到竟然还能从土匪窝子活着走出去,一见到沈新就赶忙跪到地上:“草民陈杜罗携陈家商队拜见大人,多谢大人救命之恩,不知大人在何处任职?草民好去府上拜谢大人。”
沈新回复道:“本官是昭平县新任县令,道谢就不必了。商队在本官管辖区域遭此祸事,也该本官跟你们赔个不是。”
“大人言重,草民如何担待得起。”陈杜罗连连拱手,这位县令大人态度如此和蔼,让他心中惶恐尤甚,总怕还不起。
沈新没回他这句话,转而问道:“商队之人是否都在这里了,有没有被匪徒关在其他地方的?”
伴着山匪的哀嚎声,陈杜罗回头扫了一圈,数了数,迟疑片刻说:“回大人,人都齐了。”
“大人,有人招了。”叶县尉感叹沈新的神机妙算,他大步走到沈新旁边低声道,“今夜这伙山匪正在喝庆功酒,人都齐了。抢来的财宝埋在地下,离这不远,一刻钟就能挖出来。”
“人质、匪徒和财物都齐全了,整理完回县衙。”
回去后还有的忙,也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沈新走神了一瞬,开口道。
还是要找些马匹,升级交通工具,靠人两条腿走还是差点意思。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宋云风扣着树干,乱七八糟的事情想了一堆,心中格外紧张,生怕县令死了这里,到时州府问责,他们这些人都吃不了兜着走。
终于,洞穴传出人声,紧接着有人走了出来,可惜夜色深沉,看不清楚人影,宋云风不敢开口,怕被匪徒发现踪迹,就在他愈发焦急之际,沈新的声音传了过来,“今日辛苦大家,山匪全部剿清,回去除了论功行赏外,在场众人皆可领一两银子的赏银,领取方式在另行通知。”
“谢大人恩典。”叶县尉带头大喊,其余人紧随其后。
沈新瞥了叶超勇一眼,突然觉得此人老当益壮,奔波一日丝毫不见萎靡之态,神色兴奋,他心里闪过一丝欣慰。
不错,能干活的人都不错。
夏日昼长夜短,回去不必急行,一行人风尘仆仆赶回县衙时,远方的天际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沈新带领众人进了县衙,队伍最末端提溜着一大串踉踉跄跄的山匪。
“大人回来了。”紫珠见到沈新行了个礼,立刻向内院跑去,要给郎君通报。
许主薄和冯典史正在签押房小憩休息,听到动静,连忙起身迎接,沈新抬手阻止了两人行礼的动作,一边往前走一边吩咐道:
“冯典史,山匪全部羁押下狱,三日内审清他们的来历和过往犯罪情况。”
“是,大人。”冯典史拱手道。
“许主薄,找个地方让商队之人暂住,一日之内核验他们的户籍文书,确定这些人身份、货物清单、目的地。”
“是,大人。”许主薄掩盖心中惊诧,拱手道。
秦宁一路小跑,二毛三毛紧随其后,秦宁快到仪门时才慢下脚步,伸手整理衣衫,二毛三毛没这个顾忌,径直跑到了沈新旁边。
林斐济见商队的人大多救了出来,心中松了一口气。
“大哥。”二人齐声道。
沈新“嗯”了一声,拍了拍他们的肩膀,问:“你们哥哥呢?”
“相公。”秦宁穿着一身浅蓝色的圆领绵衫,清新透亮。
“阿宁。”沈新扒开左右的二毛三毛大步走了过去,秦宁小声道:“所有人的早饭都准备好了。”
“阿宁真厉害。”沈新笑了一下,转身面对众人道,“早饭已备好,诸位可用过饭食再回家。昨日诸位都辛苦了,今日均放半日假,一队上午当值下午休息,二队上午休息下午当值。”
“谢大人恩典。”众人齐声道。
秦宁还未开口,叶超勇便一脸担忧道:“大人已经不眠不休了一日一夜,为了身子着想,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能文能武又一心为民的县令,这么多年他只碰到一个,可得保护好了,若是还能教他一招半式,简直赚翻了。
第153章
这人怕是熬夜熬的脑子不清楚了, 一路上就怪怪的,沈新拍了拍叶超勇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吃过饭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今日给你放一天假。”
“小宋, 你也是。”
不顾周围人奇奇怪怪的眼神, 叶超勇一脸感动, 抱拳道:“谢大人。”
文武双全、心思缜密、行事干脆、不过二十岁就是正七品县令的人,有且仅有一个沈新,他得把这根大腿好好抱牢了。
“谢大人。”宋云风一脸麻木,这一路上他已经见惯了叶超勇这种不值钱的表情。
“相公, 先回屋吃饭吧, 我有点饿了。”秦宁拽了拽沈新的袖子, 拉回沈新的注意力, 他总觉得叶县尉看相公的眼神像看到了宝藏一样,火热非常。
“我也饿了。”三毛左看右看, 跟着举手道。
“好,回家吃饭。”沈新笑了一下。
许主薄和冯典史对视一眼, 齐齐叹了一口气,冯典史说:“快点吃饭吧,还有好些事情等着要做。”
“是啊。”许主薄一脸赞同,这两日做的事比他过去两个月干的事情都要多。
吃完饭, 沈新终于空出时间和林斐济详谈, 他开门见山道:“斐济兄此次来投奔我所求为何?你我为兄弟,相识一场, 若斐济兄不愿意,我可以保你免受嫁人之苦,一生自由自在。”
姜太公钓鱼, 愿者上钩,沈新虽然眼馋林斐济出众的天资,但相识一场,他也做不出忽悠人给他黑工这种污糟事。
林斐济心里微暖,再次觉得他来投奔沈大哥和秦掌柜真是英明之举,在他人那看来是惊世骇俗、大逆不道之事,在沈大哥夫夫这里只是寻常所求,他笑了一下,开口道:“我虽只在县衙呆了一天,也看出些门道。大人上任不久万事欠备,现下可用人并不多,斐济虽年纪尚浅,但略有天资,愿自荐师爷一职,愿以满腹经纶辅佐大人,壮大昭平。”
天才总是不甘平庸的,沈新微微一笑,“斐济兄此话正合心意,不过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你博古通今一个幕僚师爷未免大材小用,县衙倒是有个县丞的空缺,斐济兄可愿一试?”
“当然愿意。”林斐济长久憋闷心思畅快不少。
他站起来理了理衣襟,弯腰行礼,语气郑重道,“大人放心,斐济定不辱命。”
“快起来。”沈新抬手,“老天待我不薄,让我了个大便宜。”
林斐济没起身,继续开口道:“沈大哥,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沈新回。
“我是哥儿一事还请沈大哥帮我保密,避免杂事之扰。”林斐济慎重道。
沈新并无性别之见,但其他人未必这么想,封建思想根深蒂固,只能潜移默化的慢慢影响,此事任重而道远,他沉声道:“你放心,此事再无第四人知晓。”
“多谢沈大哥。”林斐济直起身,坐了回去。
“斐济兄准备一下,我明日一早通知他们,这里还有上任县丞走时留下的交接文书,你拿回去熟悉熟悉。”沈新想了一下,交代道,“至于县丞的俸禄待遇,你和我夫郎谈。”
“是,大人。”林斐济拱手道,心中有些狐疑,他总觉得沈大哥一早就打算好了这一切,就等他上钩呢。
“郎君呢?”沈新出了内堂问旁边的阿谷。
“郎君去人牙市场了。”阿谷福了福身子,小心道,“郎君临走前给您做了碗鸡汤,让您空了喝…热水也已经备好了。”
“鸡汤端到正房,我一会儿喝。”沈新点点头,跟后面的林斐济说:“我先回房洗漱,斐济兄请自便。”
“是,大人。”林斐济拱手道。
和沈新分别后,他往前走了一段便碰上了沈瑾。
“林大哥你有时间吗?”二毛端端正正道。
看来是特意来找他的,林斐济笑着问:“有时间,怎么了?”
“我新写了一篇文章,还请先生指点。”沈瑾递过文章,眼里忐忑。
这对林斐济来说是件新鲜事,他一边看文章一边往前走,“咱们找个凉快的地方说。”
二毛眼里闪过惊喜,“谢谢林大哥。”
鸡汤醇香温热,得花费阿宁不少心思,沈新一饮而尽,发梢的水滴落入敞开的胸膛,他也没上床休息,而是坐在了书案边,打算把脑海里的农学知识默写出来。
实话实说,昨日去看的三个村庄问题都不大,但大多赋税过重,家无余粮,经不起任何天灾人祸,日子显得格外艰难。
珍渔村可以造船入海,建造经济码头、种植能适应碱性土壤的作物、海盐提纯等等方式都能让这个村庄快速发展。
杏溪村四周有大片良田,只是八成的田地都是地主所有,那里的村民辛辛苦苦干了一年,不过是给他人做嫁衣。
桂花坳良田不多,但山林资源丰富,算是三个村子里日子最好过的村落了。
土里生粮,是民之根基,怎么能放到这些精明的地主手里呢,得想个法子收回土地所有权。
太阳逐渐升高,屋内越来越热,沈新撰写的纸摞在一起,加起来有手指高了。
“相公,我买了十五个丫鬟和哥儿。”秦宁推门而入。
阿宁回来了,沈新提笔抬头,笑道:“十五个够吗?”
昨日准备那么多人的饭食,想必把家里这些人给累坏了。
“暂时够了,就是内院地方有点小,有些住不下。”秦宁浅浅叹了一口气。
“后院那块空地再建几个房子,或者还有什么要添置的,你做主就好。”沈新说。
秦宁点点头说:“你昨日带回来的于木枣,他说他不想回家,我就把人留下了,已经跟他说好了,包吃包住,但这几个月没有银钱的。”
“你做主就好。”沈新继续写着他的知识。
“相公,我打算明日就去街上盘间铺子,做糕点、饮品和冰块生意。”秦宁贴在沈新旁边,商量道。
“好啊,正好明日斐济兄上任,你也有空闲时间了。”沈新点点头。
“这上面写的是轮作和间作真的吗?”秦宁加快了翻动的速度,“这样作物真的能存活吗?”
“可以,我们可以先垦些荒地试一试,正好抓的那些山匪可以当壮劳力。”沈新故作深沉。
秦宁偏头看了沈新一会儿,素手晃了晃那厚厚的一叠纸,幽幽开口道:“相公,你这一上午是不是就写这些东西了,没有睡觉?”
“写着写着就忘了时间。”沈新神色一僵,连忙揽过秦宁的细腰,找补道,“我刚好困了,阿宁陪我一起睡,好不好?”
“不好。”秦宁瞪了瞪眼,利落地扒开沈新的大手。
“阿宁…”沈新恋恋不舍道。
秦宁心软了一瞬,轻声道:“你先睡,等我跟斐济谈好俸禄就回来陪你好不好?”
沈新摇了摇头,低声道:“不好。”
他右手揽过秦宁的肩膀,左手放在他的大腿外侧,微微使力,抱小孩似的把人抱了起来。
“啊…”秦宁伸手捂住嘴巴,不让自己惊呼出声,挣了一下没挣该,双眼恼怒地瞪着沈新,低声道,“放我下来。”
感觉身下的人比面团还柔软,沈新喉咙微动,他把头埋在秦宁的颈侧,闷声道:“美人在怀,我可舍不得放开。”
秦宁脸颊滚烫,颈侧发痒,而且相公的胸膛好烫…他躲了躲,又被沈新更大力地拉了回来。
“别躲,我就抱抱。”沈新边说边轻吻秦宁的颈侧,怕留下痕迹,动作倒是越来越轻。
青天白日,万一有人突然进来,秦宁睫毛抖动的速度越来越快,他伸出一根手指抵住沈新的额头,气鼓鼓道:“睡觉。”
沈新翻躺过去,单手挡在眼前,平复急促的呼吸,声音暗哑道:“好,你去忙吧,我睡一会儿。”
“相公,晚上我帮你好不好?”秦宁磨磨蹭蹭道。
“好。”沈新抬手捂住了秦宁闪光的眼睛,“快去吧。”
他得养精蓄锐,好好睡一觉。
黑夜将近,夏风清凉,沈新吃过饭准备去趟前院,看看他交代的任务进度如何了,也想看看山匪招出来什么东西没,有没有意外之喜,比如不知名的宝藏…
牢房在县衙内西北侧,矮小昏暗,异味浓厚,惨叫声、求饶声不断。
“大人。”牢房门口的狱吏见到沈新,抱拳行礼道。
坐在木椅上的冯典史听到声音,也转头起身,快走两步到沈新旁边:“大人。”
“审的怎么样了?”沈新摆手示意冯典史起来。
冯典史捏了捏发红的额角,低声道:“这伙山匪有点骨气,暂时还没有进展,不过从他们的眼神里,下官敢断言,他们身上定然有不少人命。”
“还好大人有先见之明,没等他们扎根就把他们解决了。”冯典史感叹一句,显然今日听了不老少沈新的丰功伟绩。
沈新瞧着东倒西歪的山匪,好似个个悍不畏死,他勾了勾唇。
他就喜欢这种有骨气的人,这样的人才能更有韧性,更好干活。
“财物清点好了吗?”沈新又问,“商队损失可严重?”
“回大人,商队携带的茶叶、丝绸和香料大多倒是完好,不过瓷器好些被打破了,皮毛也霍霍了不老少,杂七杂八加起来也要五十多两银子。”冯典史回道。
“你也不必审了,直接让他们服苦役。”沈新挥了挥手,“把人提出来,扔去郊外开荒,手脚快些或许还能赶上秋种,每日只放两顿稀粥即可,表现好的人发一个馒头。县衙穷的叮当响,这也是个进项。”
第154章
陈虎面色不屑, 嚼着嘴里的干草翻了一个白眼,他心中很是不服,若不是酒水误事, 他们昨日也不会败的如此突然, 区区耕种有何难度?等到来日, 他要让这个不知深浅的县令明白, 放虎归山终成大祸的道理,只要给他时间…
“大人英明。”冯典史拱了拱手,“不知大人想让他们开垦哪块荒地,安排何人监工?”
“明日再议, 冯典史辛苦一天了, 今日早点回去休息吧。”沈新笑道。
“谢大人。”冯典史心里松了一口气, 他弯腰行礼道。
“许主薄人呢?”
“他身子突感不适, 回家请大夫医治了。”冯典史回道。
“没想到他的身体还不如冯典史硬朗。”沈新开玩笑道。
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壮的跟头牛似的,一天一夜也不累, 冯典史强颜欢笑道:“大人谬赞,下官愧不敢当。”
沈新最后扫了一眼牢房, 开口道:“本官还有要事,先走了。”
“大人,请等一等。”冯典史连忙道:“七日前西街坳坪区十二号柳家发生的命案人犯已找到,不知大人何时升堂?”
“先收押入狱, 和其他案件攒到一块, 过两日一起办。”沈新沉吟片刻,说道。
“是, 大人。”冯典史弯腰恭送道。
了解完情况,沈新又去见了商队掌事的陈杜罗。
“草民陈杜罗参加县令大人。”
“起来吧。”沈新笑了一下,关心道, “陈掌事昨夜睡的可好?”
“还…还好。”陈杜罗心抖了抖,连忙起身双手奉上准备好的五百两银票,“草民携商队深谢大人救命之恩,小小谢礼不成敬意,恳请大人收下。”
“你们在本官管辖的地界遭此大祸,本官帮你们讨回公道是应该的,不必言谢。”沈新拒绝了,片刻后又问,“本官听说陈掌柜是从广安府来,要到益州那边去走商对吗?”
“是,大人。”陈杜罗又站了起来,“不过我们商队卖的都是普通的商品…”
沈新抬手制止了陈杜罗没说出口的解释,沉声道:“本官不是想就此问罪陈掌柜,而是想和陈掌柜做笔生意…”
“大人的意思是?”陈杜罗迟疑着问。
“实不相瞒,别看昭平县外表光鲜,实际上里面穷的叮咣作响。”沈新先是卖了个惨,语气沉重道,“陈掌柜走商多年,想必也有一条稳定的商队路线,本官只是想和你同路一次,借道而行,也能认识些人,混个脸熟好做生意。”
这位县令的胃口也太大了些,他不要鱼竟然要他安身立命的渔网,等这位县令把路走通了,还有什么事,陈杜罗心中一抖,面色难看道:“大人…那草民以后还拿什么买卖…”
“你放心,本官绝不做断人财路的生意。”看到陈杜罗要哭的表情,沈新安慰道,“你卖的那些商品,本官一个也不碰。”
罢了,民不与官斗,若不是上面这位县令,他也没这个命活着走出土匪窝出来,就当是买命钱了,陈杜罗咬了咬牙,弯腰行礼道:“既然如此,这一路就仰赖大人了。”
“那你先在县衙好好住几日。”
有了赚钱路子,沈新心满意足地离去,和秦宁渡过了一个美好又充实的夜晚,心满意足抱着秦宁缓缓睡去。
翌日,天清气朗,县衙大堂。
四角的冰盘发出阵阵凉意,沈新坐在上首,林斐济站在他的左侧,县衙有品阶的官员依次坐在下方,他环视一圈,在许主薄面前定住,他关心道:“许主薄头还疼吗?”
“谢大人关心,大夫说是劳累过度,昨日休息一夜已经大好了。”许弘溪面色感激道。
沈新点了点头,又叹了一口气:“本官虽然只上任三天,但事情繁多,也快到了征收秋税的日子,尤感人手不足。”
他指了指林斐济,又说道:“这是我在南江书院时的同窗好友,名为林斐济,年级虽然只有十五,却已是秀才,真真正正的少年天才,本官欲聘其为县丞,负责县里一应大小事务,也算补了县丞这个空缺,诸位可有异议?”
宋云风心里咯噔一下,十拿九稳的县丞之位就这么被一个不知道哪里杀出来的程咬金夺走了,他气的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和表情,连忙摁住手心,疼痛让他平稳心神。
林斐济今日穿的是稍显沉稳的青色衣衫,但面色白嫩,稚气未脱,明显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许主薄深吸一口气,起身拱手道:“大人,此举怕是有些不妥,县丞乃辅佐县令统管一县之职,是除却县令外最为重要的官员,林秀才虽才高八斗、少年英才,可政事不同于纸上谈兵,还是需要更有经验的人才是,还望大人三思。”
“下官并无异议。”叶超勇沉声道,“大人英明神断,所荐之人定然能胜任县丞一职。”
这个叶超勇到底是吃了沈新什么迷魂药,竟对他如此言听计从,宋云风咬了咬牙,但他并无品阶,在这里也没有说话的权利,只能硬生生咽下这口气。
林斐济微微一笑:“斐济初来乍到,诸位有所疑也很正常,斐济愿试做一个月的县丞,若一个月内不能胜任,我自动辞去县丞一职,也不延误县令政事。”
“好,就这么定了。”沈新双手一拍,“即日起,任命林斐济为昭平县县丞,辅佐我负责昭平县一应大小事务,还请在座诸位多加配合。”
“是,大人。”几人起身,拱手作礼道。
“找两个人把这个任命文书贴到告示栏上。”沈新说,“今日冯典史、叶县尉、小宋跟我一起去下访,晚上回来大家一起再开个会,就谈谈昭平县接下来发展的问题。”
“我去。”乔烽旺双手举过文书,大步往前走。
“别抢,我去。”陈述奇在旁边伸着脸试探道。
“县令大人字写的是真好看。”陈二伍一脸崇拜,“飘逸、英俊、潇洒。”
沈新领着众人快走到衙门口时,听到了这几个人的谈话,他嘴角微勾,叶县尉瞧着沈新的脸色,恭维道:“这几个小子还算有点眼光,话也说的实诚。”
“叶县尉也学会拍马屁了。”许主薄皮笑肉不笑道。
“大人别听他瞎说,下官这人最是实诚,说的都是实话。”叶县尉一边说一边狠狠地瞪了许弘溪一眼,这老登就知道挑拨离间。
许主薄心下一哽,跟着众人一起弯腰拱手道:“恭送大人。”
“大人,今日咱们去哪个村?”叶县尉问。
“芦花村、陈家村和宋家村。”沈新回道。
“小宋的家就在宋家村吧。”冯典史出声道。
沈新的目光移了过来,笑道:“既然这样,小宋跟我们介绍一下宋家村吧。”
“因村中七成之人都姓宋,宋家村因此得名。宋家村四周良田不少,偶有粮食减产大家一起支应着也能渡过难关,大多数人家的日子也不难过。”宋云风想了想,夸赞道,“村民淳朴,热情好客,也不排外他姓之人。”
异常团结,相当排外,一村之人能占据大片良田,背后可能还有人,沈新点点头,不再说话。
芦花村与边境益州接壤,是县城距离边境最近的一个村落,据说民风彪悍,每年税收都只是堪堪交够,朝廷下发的政策也敷衍了事,是县衙里著名的“头铁党”。
沈新刚进芦花村,就见两个壮汉在一处坡地上打架,鼻青脸肿、胳膊往外流血还不停手,围着的人男女老少皆不断拍手叫好,空气焦灼。
这些人还是太闲了,竟然有功夫打架,瞧着壮硕的也不像吃不饱饭的样子,得给他们找些活干,沈新心里不断盘算着。
“县令大人在此,芦花村村长所在何处?还不快来迎接。”叶县尉皱了皱眉,大喝一声。
这一声把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有躲在人群里的人叫了一句,“哪里来的县令?我们怎么见都没见过。”
沈新的目光精准落在说话之人的脸上,笑道:“本官就是新任昭平县令,大家没见过也属正常,不知芦花村村长在何处?”
罗二瞧见沈新的视线心突了一下,怕县令怪罪,听完沈新的话腰杆又硬了起来,他扒开人群走了出来,面色狐疑道:“你真是县令?怎么这么年轻。”
“大胆刁民,竟敢冲撞县令大人!?”冯典史眼里闪过怒色,眉头夹的死紧,此村之人未免太没规矩了。
“言重了。”沈新摆了摆手,没等他继续说话,芦花村村长便到了。
此人是个三十左右的精壮汉子,粗布短衣挡不住一身的腱子肉,他面无表情抱拳道:“草民张飞鹰,拜见县令大人,不知县令大人此来有何贵干?”
沈新直言道:“本官来一是想了解了解村民的日子过的如何有什么困难,而来是想看看周围有哪些可开发的资源,让大家的日子好过一点。”
张飞鹰嘴角勉强挤出一抹笑容,询问道:“不知大人想如何了解?”
“村子如今有多少户人家?一共多少人口?男人、女人和哥儿都有多少人?…如今人均土地有多少亩?平日除了耕种可还有其他进项?”沈新不假思索道。
张飞鹰被这一连串问题砸的发懵,他缓了半天,磕磕巴巴道:“芦花村现在有二百多户人家,将近一千人,有水田三百多亩,旱地五百多亩,平日男人们会去县城做做杂活。”
芦花村相对于其他村落明显更有朝气,超乎沈新的意外,而且这个村长明显没说实话啊,村中酒香四溢,他的鼻子还没失灵。
但沈新也没多问,只点头道,“带我们去看看你们的田地,和周边环境。”
“好。”张飞鹰点点头。
“除了粮食作物你们还中了红甘蔗?”沈新有点惊讶,芦花村虽然尚武,但还是有聪明人的,知道种经济作物。
“甘蔗价高,比种小麦合适。”张飞鹰摸了摸鼻子。
“有心了。”沈新赞了一句。
逛完芦花村,几人又坐车去了陈家村和宋家村,两村异曲同工,待人热情好客,说话藏头露尾,陈村长和宋村长一句话恨不得拐八百个弯,也不知道哪里学的臭毛病,沈新看完自己想了解的,便立刻离开了。
一日奔波到县衙时,沈新身上都是汗味,没来得急吃饭,他立刻召集了县衙官员,开会。
“一天时间,可想到对昭平县未来发展有益的想法?诸位可畅所欲言。”沈新抬手道。
第155章
林斐济率先起身, 他弯腰行礼道:“回大人,下官查看了近一年来的县衙账册,发现仅去年三月重修县衙大门就花费了白银二百两, 各类庆典、修建文庙、祭祀等加起来就要五千多两, 这些冗余的支出光去岁一年加起来就将近白银八千两。”
“下官以为这些非必要的支出可以全部减掉, 这样每年下来能省很大一笔银钱。”
“此举怕是不妥。”许主薄一脸不赞同, “县衙代表的是大燕朝的脸面,自然应当修缮,而文庙是天下读书人的精神圣地,怎可让其满身灰尘。”
“许主薄此话在理。”冯典史也跟着点点头。
“小宋, 你负责把大家的想法都记录下来。”沈新不置可否, 又问道, “其他人有何想法?”
“是, 大人。”宋云风眼珠转动,接话道:“下官以为可以大力开垦荒田, 增加粮食产量。”
“不错,牢中有许多经年罪犯白吃米粮, 不若让他们都去开荒,也算物尽其用。”冯典史从沈新昨日的话中得到了灵感,真诚建议道。
“开荒至少要三年才有成效。”许主薄说,“或可以实施降低商人税收, 大力推动市场繁荣。”
……
一场讨论, 花了将近半个时辰,沈新喝了一口水, 笑道:“诸位的想法都很不错,林县丞说的不错,经济发展不光要学会开源, 也要适当节流,这件事就要给你推行下去。”
“是,大人。”林斐济起身行礼道。
“至于开荒一事,还要等本官多考察,确定地点再谈,现如今刀也有个能用到这些人的地方。”沈新没卖关子,直接说了他的想法,“本官要建一座专门烧制瓷器的厂子。”
地方他也选好了,就在杏溪村西侧的荒山上,那里木材丰富,又靠近水源,是一处绝佳瓷窑选址地。
“大人身为县令怎能以官身行商?大人怎可如此糊涂?”冯典史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我不过出了个想法,最后厂子地契自然要写我夫郎的名字。”沈新笑了一下,“本官家里的事情都是夫郎说的算。”
在场之人沉默了,林斐济嘴角微抽,没想到两年多过去了,沈大哥这种随时炫耀夫郎的风格依然没变。
“据下官所知,瓷器烧制难度极大,要求窑工对火候的把握极为精准,非经验老道者无法制成。”许主薄语气委婉道。
“先做,如果不成再想别的法子。”沈新淡淡撇了他一眼,“若万事都以此为借口,那大家就都混吃等死好了。”
“大人所言极是。”叶县尉终于接上了一句话。
“本官已经找好了销路,但时间不等人,所以这个厂子一定要尽快建好,尽快投入使用。”沈新继续说。“在座之人可有熟悉的名匠,只要有真才实学,本官愿以高价聘之。”
见众人摇头的样子,沈新心里叹了一口气,“如此,就在县衙门口的告示栏张贴文书,再让小吏去人流处告诉大家县衙要招人这件事。”
“是,大人。”林斐济应承道。
“天色不早了,大家散了吧。”沈新笑道,“今日辛苦了,明日在县衙门口集合,和本官一起去下访。”
“大人英明神断,谈何辛苦。”叶县尉开口恭维道。
“说的再好听也不会留你吃饭。”沈新摇头失笑道。
等沈新走后,宋云风皮笑肉不笑道:“叶县尉,马屁拍马蹄子上的滋味不好受吧。”
“你懂个屁。”叶县尉瞪了他一眼,大步向前走去。
“老夫也先回去吃饭了。”冯典史跟许弘溪和宋云风打了声招呼,也朝县衙门外走去。
“主薄大人,酒楼上了新菜据说不错,要不要一起去尝尝?”宋云风笑道。
“好。”许主薄回之一笑。
晚饭。
林斐济是和沈新一家一起吃的,让他对沈新和秦宁的相处模式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
“阿宁,我打算办个专门烧窑的厂子,卖瓷器赚银子。”沈新说。
“好啊。”秦宁点了点头道,“相公打算什么时候建?”
“刚刚和他们说过了,尽快建好,走陈掌柜的商路卖到西晋去。”沈新回,“厂子的名字写你的名字。”
“银子是在我名下…”秦宁眼睛亮了一下,使劲点头道,“铺子已经找好了,让阿谷他们去铺子里做事吧,家里的活计先交给这些新来的人做。”
沈新应声道,“还剩双竹村没去,明日我还得去一趟下边。”
“双竹村?”秦宁想了一下,“是木枣那个村子吧,要不要让他明日也跟着去?毕竟父母双亲健在,也得给他们一个交代。”
“问他自己吧,他想回去就回去,不想就让他父母来县衙问就是了。”沈新回道。
秦宁点点头,给沈新夹了一筷子挑好的鱼肉,“建屋的人已经招好了,明日动工。二毛和三毛的夫子也已经找好了。”
“这么快?是谁?”沈新问。
“其中一位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秦宁抿了下唇,看向林斐济。
沈新哈哈一笑,点了点二毛和三毛:“斐济兄尽得林院长真传,你们两个赚到了。”
林斐济跟着笑了一下,原本紧张的心情也放松不少。
“白日里斐济兄弟要忙事情,我想着让他们去县里的私塾读书,也交一些同龄玩伴。”秦宁继续说。
说到这,沈新深感长路漫漫,他吐槽道:“昭平这么大一个县,竟然连个书院都没有。”
秦宁沉吟片刻,认真道:“可能是在等相公来建一座独一无二的书院。”
“阿宁说的有道理。”沈新深以为然道。
二毛和林斐济就着两人的话又干了一大碗米饭。
饭毕,沈新趁秦宁沐浴的时间检查了二毛和三毛的游记。
二毛的字已经初具风骨,显然私下里费了很大的努力,游记读起来也通顺,想法虽有些稚嫩,可也有可取之处。
“不错,这些日子书没白读。”沈新赞赏地看了二毛一眼。
反观三毛,字不像字,文章不像文章,不说狗屁不通,也和正常文章差了好大一截,沈新深呼一口气,呼噜了好几把三毛的头发,问:“咱们来昭平的时候遇到了那么多有意思的事情,你为什么只写了一百个字?”
“我这是言简意赅,语言当精炼。”三毛晃了晃脑袋,狡辩道。
“所以你想做个脑袋空空的大草包吗?”沈新语气阴测测道。
“读书认字太难了,我看不懂。”三毛真心实意道。
七八岁学的东西相当于一加一等于十,能有多难?沈新冷声一笑,“扯淡,五子棋你怎么一玩就会,那蹴鞠规则你怎么一学就会,别给自己找借口,从今日起,你二哥每日临摹多少字,你就临摹多少个字,你二哥文章写五百字,你也要写五百字。”
“大哥!”三毛一副天塌了的表情,他抱着沈新的腿不断乱晃,撒娇道,“大哥,能不能在谈谈?缓和缓和?”
沈新掰开三毛的手指,冷漠无情道:“不能。”
“雪松,你监督他,务必让他亲自完成。”
雪松是秦宁从外面给三毛买的书童,样貌文秀,胆子也不大,听到县令大人的话,一股脑地点头。
二毛的书童是他自己定的,叫文竹,是一个瞧着就很机灵活泼的小子。
“早点睡吧。”沈新听见主屋的动静,“我也回去休息了。”
沈新洗漱完,接过秦宁手中的帕子,轻柔地擦着他的湿发,说:“等这摊子事情走上正轨,我还打算去趟广安府,那里应该有棉花的种子,我找些带回来,这样昭平县也可以种起来,无论是制成棉衣卖自己穿都行,冬日里也能暖和不少。”
他还得去找找冯大青、刘六和冯七三人,这么长时间没有消息,沈新怀疑他们可能遇到了什么麻烦,也得把乳胶赶快带回来,加工制作。
“还是过些日子吧。”秦宁犹豫了一下,“等税收过后,县衙稳当了,再去。”
“好。”沈新低头闻了闻秦宁颈侧的香气,闷声道,“除了烧窑厂,我还要办糖厂、盐厂、冶铁厂、石料厂、造纸厂等,我还要建立研究院让粮食产量翻倍,办医院,提升医疗水平,开书院,为百姓启智。所有民生、军队要用的物资人才,我都要自给自足。”
相公心有鸿鹄,志在千里,我只当追随,秦宁握住沈新的手,轻声道:“好。”
“那我们上床吧。”沈新猛然站起身,抱起秦宁向床榻走去。
夜深了,他们也该干点成年人该干的事情了。
亥正。
三毛听着外面的蝉鸣,忍不住伸手挠了挠脸,墨迹沾到脸上,屁股挪动半天,就是没有落笔,他看向一旁的雪松,央求道。“雪松,打个商量,这些能不能明日在写,反正大哥晚上检查,我只要在那之前写完就好了。”
“不行,快写。”雪松坚定地摇摇头,他必须得完成县令大人交代的任务,不然…肯定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他的直觉很灵的。
二哥已经在东厢房睡下了,让他连找个说请的人都没有,瞧着雪松坚定无畏的表情,三毛立着的头蔫了下去,双眼暗淡,认命地继续往下写。
旭日东升,朝阳入海。
县衙一大早就人声不断,后院更是热火朝天,拉线、打基地,十多位工人忙的有声有色,秦宁指挥的有条不紊。
沈新只匆匆看了一眼,伴着粉红的朝霞,和许主薄几人一起坐着骡车踏上了去双竹村的路。
第156章
双竹村是距离昭平县最远的一个村落, 成年男子从村子步行到县城要花费三个多时辰的时间,来回就要花费一天的时间。
山路崎岖难行,两旁枝草丛生, 树壮叶茂, 骡车来回颠簸, 许主薄被颠的直皱眉头, 他抬头问车夫:“大爷,还有多长时间能到双竹村?”
“还有六七里地吧。”车夫扯着嗓子回道。
于木枣鼓起勇气道:“几位大人,草民知道山上有条近一点的小路,翻过去就可以直接到村口了, 应该比现在快上许多。”
昨日郎君跟他说了情况之后, 于木枣思考半天, 最后决定还是要回村一趟, 他现在有县令郎君撑腰,有了退路, 绝不再是以前任人拿捏的小可怜了。
“大胆,你竟敢让县令大人爬山?”许主薄怒目而视, 斥责道。
沈新摆手道:“爬个山而已,县令就不能爬山了?我以前经常爬山,强身健体,有何不好。”
他又转头对于木枣说, “你带路吧。”
“是, 大人。”于木枣小心地看了眼许主薄的神色,拘谨道。
让车夫留在原地, 一行人缓缓上了山,沈新望着郁郁葱葱的山林树木,问于木枣:“这山上都有什么树木, 野果和野物?”
“现在这山上最多的是竹子,野果子有龙眼、杨桃子之类的,不过不多。”于木枣回想道,“倒是蛇类挺多的,但是大多没毒。”
许主薄:“……”
他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遇到沈新。
于木枣的话还在继续,“不过我们村后面的山上有好些荔枝树和芭蕉树,现在正是结果的时候,还有猴子…”
竹林阴凉,生长的毛竹看上去比人胳膊还粗,沈新摸了摸冰凉的竹子,闪过欣喜,这可都是造纸的好材料,这一趟可没白来。
翻过山就到了双竹村,沈新站在半山腰看山下,村中的场景清晰跃入眼帘。
高高矮矮的草房和竹楼加起来不过六七十户,村中一棵阴凉的大树下坐着几个老人在聊天,三两孩童到处乱窜,似乎在玩耍。
许主薄累的气喘吁吁,他手撑在树干上,和沈新商量道:“大人,不若咱们在这里歇息片刻,下官实在走不动了。”
今日宋云风不在,他等下还要把沈新的话都记录下来,现在这个状态等下恐怕连笔都提不起来,肯定是不行的。
沈新点点头,算是答应了,许主薄松了一口气,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感激之情。
“主薄大人,小心你身后…有条蛇。”于木枣神色紧张,手微微指向树干上横长的枝芽,突然出声道。
许主薄脸上的冷汗刷的一下就流了下来,没给他反应的时间,沈新手指间的石子弹射而出弹,“嗖”的一声,盘踞在树干上的浅棕色的菜花蛇打了下来。
许主薄僵硬的神色蓦地放松下来,他缓缓回头,菜花蛇的蛇身被沈新打了个大窟窿,鲜血淋漓,蛇眼泛着冷光,他腿软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
然而在场之人并没有人关注到他的害怕心思,许木枣倒是看到了,但他斟酌片刻,顾着男人和哥儿之别还是没有去扶。
叶县尉对着沈新直接吹起了彩虹屁,他称赞道:“大人好生厉害,如此远的距离还能一击就中,又稳又快,正正巧巧打在了蛇身七寸。”
接着转身对许主薄又换了一副脸色,嫌弃道:“许主薄的胆子也太小了,一条没毒的菜花蛇也能把你吓成这样。”
“叶县尉说的是。”许主薄压下心中冒出的火气,皮笑肉不笑道,“谢谢县令大人。”
村口找夏蝉的几个小孩本来拘谨的神色在见到于木枣时骤然放松下来,他们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白嫩的屁股被阳光照的锃亮,几人围绕在于木枣身旁叽叽喳喳,“枣子哥哥回来啦。”
“枣子哥哥回来啦。”
今日跟着的两名捕快步走进村中,一边走一边沉声道:“村长在何处,县令大人亲至,赶快出来回话?”
双竹村的村长接近四十岁,面容沟壑,皮肤黝黑,显老不少,沈新照顾着他的脚步,边走边问着村里的人口情况和土地情况。
双竹村水源不丰,平日饮水全靠后山上的小山泉,有些紧张。
好在这边夏季雨水丰富,各家各户有很多储水陶罐留着装雨水灌溉农田。
而且山上自然丰富丰富,有些老人也会卖手工编织的竹筐赚些银子,日子过的紧紧巴巴,饿死的人少,病死的人倒是更多一些。
将近两尺的陶罐手感光滑,陶土上乘,色泽温润,烧制的人明显对温度把控很精确,沈新起了心思,他问,“这些陶罐子是在哪里买的?”
“是村里老关头自己琢磨做出来的。”村长面色诚惶诚恐,生怕哪里犯错,“外面的罐子卖的又贵又小,这才想着自己做陶罐,能省些是些。”
在这个信息匮乏的村落,这个老关头不仅建了一个陶窑,又烧制了陶罐,不管是别人教的还是自己琢磨的,都是可造之材,沈新笑道:“这人在哪里?可否带本官去见见?”
“回大人,这个时候他应该在家里。”村长沉默几息,回道。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前走,也有人小跑着去了老关头家。
于木枣看着人群里眼神躲闪的后娘和低头沉默的亲爹,心中五味杂陈。
以往在他眼里,他后娘就像一座坚不可摧的大山,不过短短几日,再见到他后娘,心中全然没了害怕的情绪。
于木枣有些恍然,往日种种仿佛是上辈子发生的事情一样。
他跟肖捕快说了一声,脱离了队伍,找到他爹娘去了僻静处,轻声道:“爹,娘。”
“枣哥儿回来了?”肖氏瑟缩一下,面容讨好道,于木枣的亲爹依然沉默不语。
到底不想让他爹太难堪,于木枣深呼一口气,“我以后就在县令家做活了,那桩亲事虽然不作数了,但我也算是死了一次,以后你们就当没我这个孩子吧。”
“枣哥儿…”于木枣他爹双眼通红,神色愧疚,连一句挽回的话也说不出口。
肖氏忐忑的心放下大半,心里松了一口气,她的银子保住了。
于木枣想了想,最后提醒一句:“县令大人要大力发展昭平县,以后日子会越过越好的,大家也不要在想些歪心思了,免得害人害己。”
“枣哥儿说得是。”肖氏咧了咧嘴,好听的话像是不要钱似的往外冒,“县令大人一看就是天上地人,跟我们这些土里刨食的可不一样…”
老关头,原名关大石,以前在官窑里做过烧窑工,年轻气盛时得罪了人,被发配到了广安府一处破败的陶窑,一气之下,他索性不干了,回了老家,往后的日子虽然平淡,但也不是没有乐趣。
“关叔,县令大人来了咱们村,说是想了解你做的陶罐,已经往这边来了,快出门跪迎吧。”杨老三是老关头收的大徒弟,他跑的气喘吁吁,神色焦急。
“县令大人?”关大石心中诧异,难不成是他擅自使用了官窑里的手法被发现了?他“蹭”的一下从藤椅上站了起来,快步向门口走去。
“拜见县令大人。”关大石保持神色平静,恭敬道。
“关师傅快快起身。”声音中气十足,身体看上去也很健壮,这可是个干活的好苗子啊,沈新笑眯眯道,“你做的陶罐很不错,一看就知道手艺精湛,这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还是以前有过经验?”
“以前做过几年烧窑工,有些粗浅的经验。”关大石迟疑片刻,答道。
沈新阐述来意:“本官打算建一座制瓷厂,如今正是缺人手的时候,不知关师傅可有制作瓷器或者建瓷窑的经验?可愿来厂里工作?”
“制瓷厂?”关大石眼里闪过迷茫,这是什么?
“制作瓷器的工厂,类似官窑。”沈新解释道。
“小老儿只会窑里做些粗浅的活计,恐难以胜任。”关大石年纪大了,心性也不比从前敢打敢拼,他委婉拒绝道。
“不着急,如今制瓷厂还没建好,关师傅多考虑考虑也是应当的。过两日瓷窑厂建好了,欢迎关师傅来应聘,厂子刚建好,工钱不多,烧窑工每日六十文,银钱虽然不多,但往后盈利了待遇会越来越好的。”沈新又说。
一日六十文,一个月就是将近二两的银子,他一年才能赚这个数,关大石有点意动。
在场之人一片哗然,沈新不管后面的窃窃私语声,继续问:“不知关师傅的陶土何处获得?”
“翻过后山的第二座山上有黏土,草民一般都是在那里取陶土。”关大石实话实说道。
“有时间吗?可否带本官去看看。”沈新道。
“自然自然,草民乐意之至。”关大石抱拳行礼道。
沈新今日来也是想找找看,这里有没有制作瓷器的原材料,瓷石,他前几日在其他几个村子附近的山脉都没找到,只能希翼于这里能有,不然还要大费周章到处找矿脉,浪费不少时间。
没过多久,一行人又开始了爬山之旅。
第157章
后山植被繁茂, 阳光透过叶子宽大的缝隙照耀蜿蜒向上的藤蔓,林间弥漫花草香,鸟叫虫鸣, 一行人排成一队走在一条不规整的羊肠小路上, 关大石走在队首, 沈新跟在他身后, 二人时不时交谈几句。
“村里人平日里就是在这里取水。”关大石指着涓涓往外流的泉眼跟沈新介绍。
沈新“嗯”了一声,注意力却被远处的荔枝树吸引了过去,树尖上红彤彤的荔枝若隐若现,饱满的果实像一颗颗红宝石。
等到下山的时候可以摘点带回去, 阿宁他们还没不知道荔枝是什么味道呢, 想到这, 沈新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一路走走停停, 沈新在不断了解山中植被情况,花了将近大半个时辰翻过一座山, 到了关大石常采陶土的地方。
沈新想了解昭平县的所有自然资源,如今看来, 靠他自己显然不行,还是缺人啊。
他发自内心地感叹一句。
陶土的主要成分包括高岭石、石英和长石等等,大多呈红、黄黑色。
瓷土是一种高纯度的黏土,它的主要成分也包括高岭石、石英和长石, 呈现白色或浅灰色。
二者的化学成分大多相同, 是极有可能在同一个地区出现的,不过因为层次分布现象, 瓷土会隐藏在更深的区域。
“关师傅可曾在附近见过瓷土?”沈新蹲在地上,伸手摸了摸裸露在外的红色陶土,问。
“没有, 不过我在半山腰见过一片石英岩。”关大石摇了摇头。
石英岩就是花岗岩,风化严重的花岗岩有瓷土的可能性极大,沈新点头,“铲子给我。”
叶超勇跟着蹲了下来,闻言立即自荐道:“大人,这种力气活交给下官吧。”
“你们两个过来跟叶县尉一起挖。”沈新命令两名捕快,吩咐道,“挖深一点。”
“明白。”叶超勇咧嘴一笑,他也不问沈新想挖什么,浑身满是干劲。
“是,大人。”两名捕快也蹲了下去。
沈新默默后退了一步,深色布靴躲开被他撅出来的土。
“咱们去那看看。”沈新说。
没有瓷土就不能制作瓷器,即使建了瓷厂也是空谈,所以找到瓷器这件事还真是刻不容缓,而且也不能让商队等太久。
白色的花岗岩石表面光滑,周围的狗尾巴草和稗朝郁郁葱葱,身形翠绿。
沈新伸手轻轻一按,岩石表面立刻出现一个深坑,敲击的回声沉闷,他又拿出竹筒,往花岗石上倒了一点水。
岩石溶解,形成了悬浮液,里面含有瓷土的可能性极大。沈新眼里闪过一丝欣喜,“拿手镐来。”
“给,大人。”关大石赶忙上前,双手把用具递了过去。
一刻钟后,关大石惊呼道:“这是瓷土?”
这片区域的直径得一里地了,往里挖挖说不定还有惊喜,看来制瓷厂短时间不缺原材料了,不虚此行,沈新笑道:“是啊。”
“大人,陶土下面发现了白色的土。”叶县尉颠颠跑来通报道。
沈新快步回去,抓起一小撮土,笑了笑,视线扫过在场众人,“此事绝密,在场之人谁若泄露,本官定不轻饶。”
等瓷厂建起来了,再出保护资源的法子吧。
“大人放心。”叶超勇拍了拍胸脯,“下官一个字也不会往外说。”
“大人放心。”许主薄眸光微闪。
“大人放心,属下/草民绝不往外说。”两名捕快和关大石立即点头答应道。
沈新和大家再一起摘了几大筐野果和草药,才心满意足地下了山,带着满车战利品,伴着落日的余晖,回了县衙。
县衙大堂,沈新言简意赅地说了今日事项,又询问了县衙日常工作情况,给大家分了些果子,便放他们下了衙。
回内院的路上,林斐济跟沈新汇报工作:“大人,建窑招工已经招的好了,最后选了三十个精壮汉子,依照大人给的图纸,预估花费两天时间就能把厂子建造完成。”
“三十个人分三队,每队负责几个部分,绝不会让他们知道制瓷厂的完整构造。”
刚开始建窑,沈新不打算把摊子支的很大,他给林斐济的图纸上画的也只是一个圆形窑,建起来高度不超过十五尺。
沈新“嗯”了一声,语气温和道:“辛苦了,瓷厂的地址我也已经选好了,是在双竹村外五里地的一座荒山。”
“双竹村离县城要几十里地,是不是不大方便运输?”林斐济语气迟疑。
“双竹村的后山发现了制瓷的原料,若是制瓷厂建的太远,也不方便原料获取。”沈新解释道。
林斐济点了点头,“大人思虑的是。”
“等以后有钱了,再把路修一修,运输速度也能起来,现在还是太穷了,慢慢来吧。”沈新感叹道。
晚间吃过饭,沈新剥开一半荔枝的果皮递给秦宁,笑道:“这是荔枝,果肉清甜,但果核有点大,尝尝味道怎么样?”
秦宁接过荔枝放在唇边,轻咬果肉,吞了进去。
沈新喉结微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秦宁愈渐红润的唇瓣。
“好吃。”秦宁嘴角微微翘起,把果核放在一旁的托盘里。
沈新又递过去一颗剥开的荔枝,跟秦宁一样又一样说着今日发生的事情,眼睛倒是一直没从秦宁的唇间离去。
秦宁似有察觉,眼神微微躲闪,吃荔枝的速度也慢了下来,嘴角轻轻抿起。
“二哥,不进去吗?”三毛见二毛停在门口迟疑,探头往里看。
除了大哥在给哥哥剥果子,什么也没发现。
二毛摇了摇头,不想进去打扰大哥和哥哥的氛围,他转身往厢房走,“突然想起来文章结尾没写好,还得回去补一补。”
“啊?!”三毛也顾不得探究大堂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连忙问道,“多了少了?二哥你要补多少个字啊!”
天知道他东拼西凑了多久才把字数凑全。
二毛轻叹一口气,为三毛的眼力劲发愁,含糊道:“还差五十个字吧。”
“五十个字!”三毛语气惊讶,心里盘算着他得要写多久,眼前阵阵发黑,偏偏他今日不敢和二哥讨价还价,只能一脸憋屈地跟着二毛往屋里走…
看到沈新的目光越来越有侵略性,秦宁急急打断了沈新的话,说:“相公,我想办个育幼堂,专门收留那些无人照料的幼童,教他们谋生手段,若有天资者,咱们也可收为已用,这样忠诚度会更高一些。”
“阿宁此言有理,是个双赢的好法子。”沈新点头,看着秦宁的唇瓣,随后舔了舔唇,意味不明道,“夜深了,咱们也洗漱回屋吧。”
秦宁先是瞥了站在门口的紫珠和阿谷一眼,而后羞恼地瞪向沈新,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牵着沈新的手跟他回了正屋。
许主薄离开县衙后,和宋云风一同去了昭平酒楼。
饭间,许主薄面容云淡风轻,说出来的话却石破天惊,“今日在双竹村后山发现了一处瓷土矿脉。”
“果真?”宋云风呼吸一瞬间变重,忍不住确认道。
有了瓷土,找些懂制瓷的工匠,那银钱岂不是大把大把地往怀里来。
“是啊。”许弘溪眼里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咱们这个沈县令还真是好命,刚说完要办制瓷厂,就找到了瓷土矿脉,老天爷对他可真是好,资质、运气都是独一份的。”
宋云风想到自己科举多年的经历,一时间心有戚戚,而后眼珠一转,“大人今日告知下官此事,可是有了什么打算?”
“这位新县令还是太年轻莽撞了,。”许主薄意味深长道,“得让他知道昭平县说到底,可不是他这个毛头小子的昭平县,瓷土矿脉,也不是他一个县令能说了算的。”
“大人妙计,下官自愧不如。”宋云风适时恭维道。
许弘溪嘴角勾起,意有所指道:“咱们也和乡贤们见上一见。”
“下官这就去安排。”宋云风起身拱手行礼,勾唇一笑。
昭平县云起风涌,上京也并不太平。
“王妃,咱们的人还是没有踪迹。”管事斟酌道,“后来又找人几经探查,最后在山林深处发现几块染血的碎布,奴才怀疑他们…已经死了。”
十几个好手竟然全死了?沈新竟然有这样的能耐,秦安安心中一惊,手指捏紧木质扶手,眼中明明灭灭,“接着没再派人跟上去吗?”
“属下无能。”管事立即跪在地上磕了个头,解释道,“本以为书生柔弱,走的不快,属下一时大意疏忽,再没跟上他们的脚步。”
他都下了血本,这颗不定时炸弹还是没拆除,难不成天意如此?秦安安心想。
“安安。”门口的瑞王一脸晦涩,显然听到了全部的话,他没想到自小天真善良的安安也有这样的心机手段,杀人竟然说的如此轻飘飘,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的小事。
秦安安见到燕临川,心中一紧,他勉强维持表情,跟管事人淡声道:“辛苦你了,先下去吧。”
没想到他已经小心再小心,没想到临川还是知道了。
第158章
偌大的房间只剩下燕熙川和秦安安两人, 燕熙川偏头细细扫过秦安安的脸,像是第一次认识秦安安一样,他质问道:“安安, 你为何要杀沈新?”
秦安安眼眶微红, 唇瓣上嵌着深深的牙印, 他眼中慌乱, 使劲摇头道:“我没有要杀他,我只是气不过想要恐吓他一番,让他以后好好对宁哥儿。”
见燕熙川面容松动,秦安安一鼓作气道:“他下放到岭南那么远的地方, 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回来, 生生让爹娘和宁哥儿骨肉分离那么久, 我实在气不过, 这才错了主意,王爷你怎可如此想我?”
“王爷认识安安这么多年, 难道安安在王爷眼中就是个杀人如麻的冷酷之人吗?”秦安安下巴微抬,眼角滑落泪水, 倔强又伤心地盯着燕熙川。
“安安,对不起,对不起…”瑞王连忙走到秦安安身边安慰,“我刚刚一时想岔了, 安安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脸颊粗粝的触感让秦安安皱了皱眉, 他努力收回眼泪,哽咽道:“我讨厌你…”
又经过几番拉扯, 过了一下午的时间,秦安安和燕熙川才和好如初。
昭平县位于大燕朝最南边,夏季炎热又漫长, 这里雇工都是从天将将亮开始,中午会让工人们多休一段时间,避免热病。
寅正,县衙门口人来人往,忙进忙出。
明见和唯励一人背着一大袋米粮放在新买的骡车上,又把几筐肉菜抬了上去。
县城到下边村落一来一回要几个时辰,怕东西放不住,秦宁指了两个妇人给沈新做午饭。
林斐济坐在左侧,给昨日订好的三十名匠人登记发牌。
沈新正指挥着六名巡检兵押解牢内的十名犯人搬耐火砖,他打算让这些人先去那挖挖矿,感受下劳动的魅力。
一切整装待毕后,沈新站在县衙门口,一身黑衣短打更显干练,他俯视众人开口道:“出发。”
这些苦工没想到竟然是县令亲自监工带队,众人大气都不敢喘一时之间,长长的队伍无比安静。
荒山不大,青草丛生,附近一里处有个小溪流,可以为制瓷提供充足的水源。
沈新在选好的地面重新分区,三十人分成三队,各自负责各自的部分,清理杂草后挖地基。
步入正轨后,沈新留了陈述奇和王大豆监工,和另外三位巡检兵、两位厨娘,带着十名犯人去了离这里不过三里地的双竹村。
村长、关大石带着村里的五六个汉子早早地便在双竹村村口等着,如今见到沈新一行人的身影,声音格外激动:“大人。”
关大石心中震动,他没想到县令大人行动竟然如此迅速。
沈新和他们简单寒暄后,敲打道:“后山发现的矿脉收归县里所有,若有人随意开采,就要做好坐牢掉头的准备,最低刑法也是杖一百,徒一年。”
财帛动人心,得从一开始就把底线和规则说清楚,避免有糊涂的人犯下大错。
“明白,草民明白。”众人赶紧答道。
沈新跟众人一边往后山走一边说,“倘若发现有人偷采矿脉,隐瞒不报者,以同罪论处。”
“若有人发现偷矿贼,并留下瓷土,赏三两银子;如果捉到了贼子,赏银十两。”
赏罚分明,才能长久,等大家应声后,沈新偏头跟古墨书说:“你一会儿就在村里跟大家把这事普及普及,不论男女老少,要让双竹村所有人都知道、清楚这里的利害关系。”
古墨书穿着崭新的袍服,提起胸膛,一脸郑重道:“是,大人。”
夯实地基,砌筑窑底、建造窑体,一上午差不多把这三样活干完了。
快到午饭的时间,两个厨娘带着四个挑着扁担的汉子走了过来,微风吹出饭菜香,飘到工地上。
有眼尖的汉子见到白花花的大米饭和红彤彤的肉菜,咕咚咽下一大口口水,额头上的汗顺势低落下来。
“停工,排队打饭。”古墨书的声音略显嘶哑。
一个个满头是汗的汉子望着摆成一排的饭菜,捧着碗犹豫着不敢上前,有大胆的人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沈新。
八个桶,两桶满满登登的白米饭,一桶豆腐炒青菜,一桶鸡蛋炒萝卜,一桶白菜炒五花肉,一桶清蒸鱼,一桶红烧肉,还有一桶绿豆汤。
和以往做活的时候截然不同,别的老爷大多数不包午饭的,他们就自己带个馒头就点腌菜吃,也有包饭的,也是青菜汤配咸菜糙面馒头,从来没有如此丰盛的。
想来死刑犯人的断头饭也没有这么好的…
古墨书来打碗绿豆汤,听到许多咽口水的声音,赶紧吆喝道:“快吃饭吧,下午还有一堆活要干呢,想吃哪个打哪个,但不能浪费粮食。”
说到最后,他故作恶狠狠地扫了一圈。
“谢县令大人。”有脑子灵活的高喊一声,立即向饭点冲了过去。
先到先得,他得多打点肉菜。
“谢县令大人。”
其他人也反应过来,上前哄抢一通,生怕完了就没有肉了。
沈新见到这么热闹的场景,勾唇笑了笑。
芳香弥漫,张飞鹰摸了把头上的热汗,打了个饱嗝,喟叹一声,要是每天都能过上这样的日子,神仙来了都不换。
下午,大家更有干劲了,砌筑窑壁,窑顶,烟囱、窑门、打造通风孔等等,如沈新所想,不过一天时间制瓷厂就有模有样地建起来了。
众人也目光震撼,完全没想到,这个庞然大物是他们建造的,心里也格外得劲,直到晚间有人领完工钱还恋恋不舍地问县令大人何时再次招工。
天空群星闪亮,洒进一室月色星光,沈新一家进入了梦乡。
“几位老爷,咱们的人手已经到位了,今夜就能行动。”昭平东区最前面的宅院大厅,一名管事弯腰汇报着。
一桌人穿金戴银,为首的人笑眯眯道:“好,辛苦大家了,你去告诉他们,今夜这件事办好了通通有赏,赏银五十两。”
第159章
关大石觉得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就跟做梦一样, 他左思右想半天,也没想清楚到底要不要去制瓷厂,躺在床上像个烙饼一样翻来覆去睡不着, 最后索性出了门。
关大石没拿蜡烛, 村中这条路他走了几十年, 哪里坑洼、哪里有土块, 他门清。
没了白日的热闹,夜晚的双竹村寂静非常,清风微凉,格外舒适, 关大石走着走着就到了后山附近。
后山山顶与天空相接, 连绵的山峦只剩阴影, 繁星为被, 月色如华,关大石望着山尖, 眼里闪过一抹疑惑…
山上怎么有几个黑影在动?很少有那么大块的野兽夜晚活动。
难道这么晚了还有人上山?夜黑风高夜,捣鬼进行时, 想到县令大人白日里的交代,关大石鬼使神差地藏到了一棵树后,忍着蚊虫叮咬,想等山上的人下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 关大石悄悄瞄了一眼, 然后愣住了。
下来的人里竟然有杨老三和大山。
杨老三是他教了多年的徒弟,他对杨老三的身形异常熟悉, 只要一眼,他就把人认了出来。
另一个大山是村里有名的傻子,脑子不好使, 但身形结实魁梧,比常人高了一个脑袋不说,力气也大得很。
这两人后面跟着四五个男人,每个人身后都背着一个大包袱,偷偷摸摸的一看就知道没干好事。
关大石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怒气,这个杨老三,白做他这么多年的徒弟,竟然学那些鸡鸣狗盗之徒,做这等污糟事。
顾不得生气,怕人走远,关大石压下心底的怒气,跟了上去。
等杨老三点头哈腰地把那些人送走,关大石三两步就走到了杨老三和大山面前,对他怒目而视道:“老三,你刚刚在做什么呢?”
“你偷什么东西给外人了?”
“这么多年我竟白教你了!?”
一句又一句的逼问让杨老三慌了神,他立刻跪在地上,抓着杨老三的腿猛然摇头,“师傅,我真没有偷,我只是卖了点陶土给来旺他们,县里的陶工坊跟咱们是老交情了,这件事师傅你也是知道的。”
“放屁。”关大石忍不住爆了粗口,转而压低声音道:“你当老子是蠢猪不成?正常买卖怎么会这么晚?”
“关叔,你别生气。”大山在一旁不知所措,他解释道,“他们给的钱多着咧,上下山一个来回给整整一两银子呢,这么多银子为啥不干,有钱不赚是傻子才干的事。”
关大石双目几欲喷火,手指头使劲往前点了点,知道不能跟傻子计较,他大喘了几口粗气,“你回家睡觉吧,我还有点事跟老三说。”
“好嘞,关叔。”大山咧了咧嘴,“明天我还要去县里做活,可不能晚了。”
关大石摆了摆手,提着杨老三的耳朵往僻静处走,他冷声道:“说吧,来旺到底给了你多少银子?”
杨老三吞吞吐吐道:“五两银子。”
“区区五两银子!?”关大石脑子发晕,“你就把县令大人说的话全忘了,你知不知道偷盗瓷土是大罪,打板子、坐牢、流放,这些统统都要来一遍,你让你们家、你的孩子日后如何做人?如何在村里活下去?”
“我就卖了五十斤陶土,根本没动瓷土。”杨老三嘴硬道。
“这话你也就能骗骗你自己,我活了大半辈子都没卖过十斤一两的陶土。”关大石冷笑一声,“明日一早你跟我去县衙认罪。”
“不,我不去。”杨老三头摇成拨浪鼓,他哀求道,“师傅,我不想坐牢。”
关大石语气平静道,“你若还认我这个师傅就听我的话。”
寂静无声蔓延,黑夜被无限拉长,杨老三知道关大石的脾气,沉默了好半天才重新开口:“好…我去。”
朝阳初升,县衙官员聚集在大堂开会,沈新正在交代着今日大家要做的事情,“距离征收秋税还有不到一个月时间,今日林县丞和许主薄、叶县尉就一起把税收流程都整理出来,再把过去五年内秋税中的所有收税项目和账目的都罗列清楚。”
他要根据过去的秋税税收经验制定今年的税收政策。
“是,大人。”上任站起来拱手行礼道。
沈新把手里的薄纸递给冯典史,说:“冯典史按照这个模板,把牢里现存犯人的信息一一重新整理编册,提升效率。”
方便他以后抓人干活,昨日那些犯人瞧着乖顺,干活差劲效率慢得很,还得多练。
“是,大人。”冯典史站起来接过薄纸,拱手行礼道。
“今日就在告示栏贴出招人文书,制瓷厂建造完成,要招收男工人八人,不拘经验,只要手脚勤快肯用心的人,每日工钱四十五文以上,按照工种定位不同工钱不同,所有工人都包午饭,签长期合同。”
“是,大人。”
想了想,沈新又说:“宋云风辅助林县丞,你们先框定二十个人,再约个时间,本官亲自选人。”
如今银钱紧张,还是不要看走眼多生事端为好,做什么都要亲力亲为。
“斐济明白,大人放心。”林斐济回道。
“诸位还有问题吗?”沈新点头问。
“没有问题。”林斐济率先回道。
“本官今日要去趟郊外,县衙诸事就要仰赖各位了。”沈新笑道。
“大人放心。”众人站起来齐声行礼道。
沈新回内院换了身黑衣短打,晃了一圈没找到秦宁,只得带着古墨书、唯励和县衙的两个巡检兵,去了双竹村附近的制瓷厂。
他今日打算开始制作瓷器了,现在县衙全靠阿宁忙忙碌碌赚的银子养活。
沈新想,他也得直起腰发挥男人的能力。
赚钱的能力。
沈新昨日回县衙前,还去木匠铺子和铁匠铺子里买了杂七杂八不少工具,拼拼凑凑的,制瓷工具还差一个手拉坯轮,他打算到了制瓷厂,等他们筛土的时候再做。
关大石吃过早饭在院子里等了将近两刻钟才等到杨老三。
“师父…”杨老三双眼布满血丝,声音嘶哑。
关大石眼里闪过一抹不忍,但面上不显,冷哼一声道,“走吧。”
杨老三面色骤然惨白,身形晃荡两下,低头默默跟在了关大石后面。
两人无言地一直往前走,到了村尾,关大石停了下来,杨老三也跟着停了下来,过了他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并不是去往村口的路,他张了张嘴,出声道:“师父,咱们不是去县衙吗?”
怎么到了后山?
关大石没回他,反而问道:“昨夜睡的安稳吗?”
他都要坐牢了,怎么可能睡得着,昨天夜里他一直都在担惊受怕,整个人几乎被后悔湮没,杨老三嘴角苦涩地摇摇头。
关大石盯着杨老三的眼睛,问道:“重来一次,你还会那么做的吗?”
杨老三疯狂摇头,嘴里不断念叨着:“不,不会。”
“这件事我不会跟任何人说,再给你一次赎罪的机会。”关大石认真道,“倘若你再做此等恶事,别说下大狱,就是我也不能容下你这个徒弟。”
关大石并没有打算真的让老三去县衙认罪,若是县令大人不容情,那杨老三这辈子就完了。但他得让他长长记性,记住这种恐惧和担惊受怕的滋味,以后这种事绝不能再犯。
杨老三愣愣地看着关大石,他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忍不住确认道:“真的?!”
关大石“嗯”了一声,杨老三眼里闪过狂喜,话说的断断续续,弯腰拱手道:“谢谢…谢谢师父。”
就在这时,土路上突然出现了一大群人正浩浩荡荡往他们这边走。
关大石皱了一下眉,走了过去,大声问:“你们哪里来的?”
为首的人是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他抬起戴着大草帽的头,上下扫了一眼关大石,冷声道:“和你无关的事少管。”
紧接着,又转身跟后面的人招了招手:“咱们走。”
“后山你们可以去,但不能去青霞山,县令大人昨日刚下的命令。”关大石继续说道。
青霞山,是县令大人给那座山新取的名字。
“什么县令大人下的命令我怎么没听说过?”矮胖男人斜了他一眼,没停留径直往前走了过去。
关大石还要说话,被后面的杨老三死死拉住了,他见老三神色不对,只得住了嘴。
等人上了山,关大石看向杨老三,刚想开口问,村里的几个妇人哥儿也跑了过来,喘气道:“关叔,那些人是郑员外家的人,说是在自家山里发现的瓷土矿脉,想要尽快开采。”
“什么!?”
*
沈新到的时候,双竹村村口稀稀拉拉站了几十个人,神色焦急,见到他时眼神闪躲,明显有事,他脚步不停,继续向前走。
“县令大人,郑员外家的管家来了,他说青霞山是郑员外的,如今发现了瓷土矿脉,已经带了二三十个精壮汉子去青霞山采矿了。”村长语气发急道。
沈新挑了挑眉,宽慰道:“本官知道了,大热天的乡亲们都辛苦了,先散了吧。”
“是,大人。”众人行礼道。
人都走了,关大石迎上前,跪地道:“大人,草民愿随大人前往青霞山,草民在这里生活几十年,对山路了解颇深,兴许能帮上什么忙。”
突然行这么大的礼,沈新笑眯眯道:“关师傅快起来,你的心意本官知道了,但这点小事,不足挂齿。”
这样他还怎么跟县令大人讨恩典?关大石站了起来,勉强笑了笑,“谢大人。”
“走。”沈新招了招手,他后面的三个人双眼兴奋,立即跟了上去。
第160章
关大石看着县令大人的背影, 眼里闪过一丝担忧,狠狠地瞪向在一旁装鹌鹑的杨老三,低声道:“还不赶紧去县衙把这里的情况通知过去, 若是县令大人有什么不测, 你我十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如今事情闹大了, 他更加不可能把杨老三交出去, 但难免县令大人自己查出来降罪,还是先做些事将功折罪吧。
“是…是,我这就去。”杨老三缓过神来连忙点头,往村口跑去。
沈新一行人到青霞山时, 那群人正忙的热火朝天, 叮叮咣咣的好不热闹。
锄头、手推车、羊角镐、手锤等挖土工具还挺齐全, 沈新挑了挑眉。
古墨书见沈新迟迟未动, 上前一步,低声询问道, “大人,要不要属下去问问情况?”
沈新摇了摇头, “一起。”
人群中有人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管家尤平大喊一声:“什么人?”
古墨书气沉丹田,朗声道:“县令大人在此,尔等还不过来行礼参拜?”
尤平面上一震, 赶忙走了过来, 弯腰行礼,谄媚笑道:“小人一时眼拙, 没认出县令大人,还望县令大人宽宏大量,原谅草民。”
沈新“嗯”了一声, 古墨书眼珠微转,厉声问道:“竟敢在青霞山私自开采瓷土?你们可知朝廷律法,私自开采矿脉,当处以流刑论处。”
还在挖矿的人三三两两停了手,齐齐盯着这边的动静,尤平面上的惊讶不似伪装,他连忙叫屈道:“回禀大人,草民冤枉啊,这座山原本就是主家花银子买的山林,一应山契俱在,怎么会是私自开采瓷土,草民是万万不敢做此等罔顾律法之法的事情。”
他刚发现的瓷土矿脉,山就“曾经”有主了?这事真有意思,沈新轻笑一声,问:“你家主人是谁?”
“回大人,小人主家正是郑员外,郑世通家。”尤平恭敬回复道。
郑员外,家中良田无数,还有几百的佃农,是昭平县有名的地主豪强,有一两座山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沈新还没说话,尤平继续说道:“郑员外也知道大人办了一个制瓷厂需要瓷土矿脉,员外说了,如若大人想要这座山,员外愿意可以给大人一个优惠价,三万两白银。只要三万两白银县令大人便可以收回这座山。”
“放屁!”古墨书怒目而视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在县令大人面前如此大放厥词?”
“大人是昭平县县令,百姓的父母官,草民不过好心给出建议,怎么算是大放厥词?这位年纪轻轻的大人不要随便给草民扣帽子。”尤平一脸苦涩道。
沈新皱了皱眉,“本官此次亲自前来,是因为有人跟本官举报山上有一伙盗贼在行动,今日特来搜查。”
不就是找理由吗,谁不会?沈新一本正经地继续说道:“为保各位安全,此山暂时封禁,所有人即刻下山。”
“大人——”尤平还要说话,但沈新的一个眼神让他闭了嘴。
“如若郑员外有疑虑,让他明日到县衙找本官,顺便带上准许他挖土的文书,本官并不记得给郑员外签过这类文书,还希望郑员外能给本官一个合理的解释。”
沈新冷冷地命令道,“现在,所有人立即离开此地。”
“所有人立即下山!”古墨书跟着朝站在瓷土矿脉旁边的十几个人喊道。
“大人,这青霞山怎么会有盗匪?我们在这挖了这么久,连盗匪一根毛都没见到。”正推车拉土的男人急了,脸红脖子粗喊道。
这次活计工钱格外多,只要干一天活郑员外就给半两银子,若是能干满一个月,就有十六两银子的工钱,这么好的活打着灯笼都没处找,怎么能说没就没了?他家里媳妇还等着银钱抓药呢。
这句话也成功让其他人面色犹豫,他们磨磨蹭蹭半天也没挪动位置,小声抱怨起来,“凭什么不让我们继续挖瓷土?一天工钱半两银子呢。”
在有心人的煽动之下,汉子们嘴里的话也是越来越犀利犀利。
“哪里来的盗贼?我看就是这些当官的想好好大捞一笔?”
……
“是啊,这些人就知道搜刮民脂民膏。”
沈新微微一笑,“本官很是理解诸位的心情,但大伙应该都是熟手,做过多年苦力,你们可有干过一日半钱银子的活计,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高风险才会有高回报,但法不容情,本官也不想在另一个地方跟大家伙见面。”
“诸位有家有业,怎么有心力跟这些富贵老爷一起折腾?还是先下山去吧。”
“若是大伙有什么实在过不去的坎,可以先在古副手这里登记姓名住址、有何困难等重要的信息,等本官核实情况后,一定会帮助各位度过难关的。”
“县令大人说的可是真的?”推车旁的男人杨成嘉心思微动,他不过一升斗小民如何跟这些当官的杠,若是县令大人说的是真的,他自然也不用如此行事。
尤平瞧着众人眼里的动摇,暗道一声不好,没想到这位新来的县令大人看上去一身正气,里面却是个黑心肠子,张个嘴就知道忽悠人。
关键是这些人竟然还信了,一群愚民。
“自然。”沈新认真道,“本官决不食言,本官即将大量招工,工钱待遇都不错,大伙可以随时去县衙门口的告示栏找小吏宣读讲解。”
众人一步三回头,半信半疑地下了山,尤平一脸不甘,想了想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往下走。
“他们走了,咱们也开始干活吧。”沈新笑了笑,给三个人都派了活计,开始做制瓷的手拉坯轮。
县衙。
秦宁看着眼前的两个小哥儿,眼里止不住的惊讶,他忍不住又问了一遍:“你们真的自愿来我家当做工?”
这两人跟着商队走南闯北,不说见多识广,也有一技之长,怎么会想来他这里做事?他这里工钱也不算优渥。
“是,郎君。”赵竹依福了福身子,一脸感激道,“县令大人救我们于水火之中,郎君心善,对下面的人也好,我等愿意。”
顿了顿,另一边的周梦兰语气艰涩道:“如今他们在土匪窝里滚了一圈,早已不是清白之身,商队也再难有容身之所。”
还不如早作打算,为自己博个好出路。
这几日他们和内院的小丫鬟聊天也知道郎君没有清白之见,也愿意培养、提拔下面的人。
据说现在在做甜品商铺的掌柜就是以前跟在郎君身边的哥儿。
他们两人跟随商队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还没见过哪家哥儿地位能赶上这位县令家这位郎君的,可以抛头露面,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还可以管理县衙一应事务,就连县衙的各级官员见到郎君眼里也是尊敬有加,没有人敢说一个不字。
秦宁并没有思考多久,就答应了二人的要求。
现在内院奴仆虽多,但大多数人都大字不识,不通文墨,能帮衬他的还是少,这两个人不光见多识广,也识文断字,粗通文墨,虽然现在忠心不多,但可以培养,秦宁有这个信心,因此,他对这两人很是满意。
天气燥热,后厨做的打卤面条用凉水过了又过才端到桌上,肉香四溢。
县衙离私塾不远,二毛和三毛中午都是回来吃饭,同桌的还有秦宁和林斐济,几人时不时说着话。
吃到一半,明长突然跑了进来,“郎君,林大人,冯典史求见。”
这个点想必有急事,秦宁皱了一下眉头,开口道:“请进来吧。”
冯典史迈进门槛,弯腰行礼,喘匀了气才说:“秦郎君,林大人,刚刚县衙闯进来一个男人,他自称是双竹村的杨老三,说有关县令大人的事情要禀告县丞大人。”
相公今日确实去了双竹村,秦宁心里咯噔一下,他和林斐济对视一眼,开口道:“一起去看看。”
“哥哥,我也想去。”二毛咽下嘴里的面条,开口道。
“我也想去。”三毛紧跟着举手。
秦宁犹豫了一瞬,还是拒绝道:“不是什么大事,你们先吃饭,吃完饭赶快去私塾,别耽误下午夫子的课。”
感到哥哥心中的焦急,二毛和三毛乖乖点点头,默默往嘴里扒面条。
几人匆匆到了前院,冯典史目光扫过空无一人的大堂,来回踱了几步,面色疑惑,喃喃道:“人呢?刚刚我就让他在这坐着等我啊…”
正是中午,庭院和长廊空空荡荡,热气涌动,无端给人心里添了一丝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