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回家的路上, 秦宁碰到了赵花朝,两人相伴往前走。

    赵花朝便是秦宁时常提起的邻居朝哥儿,他夫君也是此次院试的一员。

    两人边闲聊边往前走, 赵花朝问:“小宁, 这几日你准备做什么?”

    “和平常一样, 洗衣做饭, 等相公回来。”秦宁说,“你呢?”

    赵花朝叹了一口气,“夫君一走,家里冷清不少, 左右无事, 我想去旁边普济寺拜一拜, 保佑夫君高中,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秦宁心中意动,但想到沈新给他留的话, 还是拒绝了,“外面不够安全, 相公说还是少出去为妙。”

    想了想,他继续说:“要不你也别去了,普济寺在离了府城七里地的山上,咱们两个小哥儿独身前往真的不安全。”

    “我相公常说, 心诚则灵, 诚心祷告则不必拘泥于形式。”

    赵花朝这时也想到进贡院之前嘱咐他,三令五申不许他乱跑, 撇了撇嘴,“你说的有道理,那我在家拜一拜文昌帝君。”

    说完, 他眼珠一转,抱住了秦宁的胳膊,笑吟吟地说:“中午来我家吃吧,阿公做的鲫鱼豆腐汤可是一绝。”

    谁家都不容易,哪能随便吃人家的粮食,秦宁刚想拒绝,赵花朝便摇着他的手臂,“来吧来吧,就我和阿公好无聊的。”

    赵花朝家只有他和他夫君,还有一位年纪大的阿公帮忙打理家事。

    秦宁停顿了一下,答应下来,“好,我先回家收拾一下,就过去找你。”

    他得回家想想带点什么吃的过去。

    紧闭的大门隔绝了所有视线,贡院安静的能听到每个人的呼吸声,一列巡检官员每隔一刻钟便会从沈新面前走过一次。

    第一张考卷为经义卷,考的是学子对儒家经典《诗》,《书》,《礼》,《易》的理解程度。

    沈新拿起来粗略看过所有的题目,在草纸上书写了一份答案,才在试题纸上眷写起来,试题纸张偏黄粗糙,容易洇墨。

    他每次落笔都得干脆利落,尽可能避免污了试卷,费了一番功夫,将近一个时辰,才眷写完所有答案。

    一声锣响,巡检官员依照次序把考题和答案全部收了上去。

    中午有一个时辰的吃饭和休息时间,沈新吃了一个包子,就坐在狭小逼仄的号舍里,静静等待下午的来临。

    未时,监考官拆封第二份试卷,这份试卷考的是学子对各个朝代的历史的了解,沈新记忆力好,这种试题更是如鱼得水。

    月挂枝头,温热的空气添了一丝寒凉,沈新吃猪肉芥菜包子,心里划过暖意,也不知道秦宁在外面怎么样了,有没有吃晚饭…

    银白色的月光洒进屋内,秦宁看着窗外的清辉弯月,躺在平日里沈新躺的位置,嗅着沈新残留的气息,翻来覆去好一会儿才睡着。

    五月三十,天空深蓝,万里无云,沈新跨出贡院,深深吸了一口外面的新鲜空气,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

    贡院院墙有六尺高,内里空气不流通,几百个考生三天吃喝拉撒只在一个小小的号舍里面,那味道可想而知。

    期间还有人受不住热被抬出了贡院,还有人生病发烧,也被抬出了贡院,成绩自然而然也就作废了。

    进了贡院,除非考试结束,否则即使提前交卷也不能随意离开贡院。

    秦宁吃过早饭便和朝哥儿相伴而来,此刻正在川流不息的人影中寻找沈新,二毛和三毛也使劲往贡院门口看,奈何个子不够,只能看到一排排的衣袍大腿。

    沈新扫了一圈人群,在看到了东南方向不断踮脚的秦宁,他快步走了过去,喊了一句:“阿宁。”

    “相公。”秦宁惊喜地叫了一声。

    三日不见,沈新的样子略显憔悴,想来也知道贡院里的日子不好过。

    “大哥。”二毛和三毛齐齐大喊,跑到了沈新旁边,沈新随手拍了拍他们的肩膀。

    “累了吧,我们快回家吧,热水和饭菜已经准备好了。”秦宁想拉沈新往外走。

    “等等,陈兄还没出来。”沈新避开了他的手,“我三日没有沐浴身上脏,尽量别碰我。”

    “大哥,那你为啥拍我和二哥的肩膀?”三毛从沈新的腿后面钻出来,幽幽地问。

    二毛:“……”

    “相公不脏。”秦宁皱了皱眉,牵住了沈新的手,又强调一遍,“相公一点都不脏。”

    三毛顿时噤声不语。

    说话的功夫,赵花朝也看到了他的夫君杨青竹,他大喊道:“夫君,我在这。”

    秦宁突然想到这是贡院,他嗖的一下收回了拉住沈新的手,低声跟沈新说:“这位便是我之前跟你提过的朝哥儿。”

    秦宁说:“花朝,这是我相公沈新。”

    赵花朝大胆地看了沈新好一会儿,才说话:“这是我夫君,杨青竹。”

    这还是沈新第一次见到“朝哥儿”的庐山真面目,穿着一身淡黄色衣衫,人如其名,格外有朝气,想必家里人对他不错。

    他视线微移,看向赵花朝的夫君,二十多岁的年纪,星眉剑目,眼神沉肃。

    沈新向挨着的二人微微颔首。

    周围俱是迎接考生的亲朋好友,场面嘈杂,简单说过几句话,赵花朝和杨青竹便提前走了。

    秦宁踮着脚往门口瞧,眼见着出来的人越来越少,他说:“相公,陈大哥怎么还没出来?”

    “我们是第一批次出来的,可能还没到他的批次。”沈新回道。

    又过了一刻钟,接到了陈志瑞,沈新一行人便回了家。

    三日没洗澡,沈新感觉自己身上都有味了,也就阿宁情人眼里出西施,不嫌弃自己。

    他痛痛快快地洗了两遍热水澡,换了身干净衣衫,才出了主屋。

    陈志瑞也出了厢房,他走到沈新旁边说明来意:“沈弟,院试已过,不过多叨扰,我就先回望江县了。”

    三天两夜的院试,让他的眼睑下面添了两团青黑,整个人萎靡不少,洗了澡也不见好转。

    沈新皱了皱眉,劝道:“院试劳累,陈兄在这休养几日再走也不迟。”

    陈志瑞摇了摇头,“这几日沈弟已然帮了大忙,今年地种的晚,粮食长势不佳,我早日回去,也能早帮一日的忙。”

    陈志瑞打定了主意,沈新也没挽留,给他拿了些干粮,送他到了码头,便回了家。

    饭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白米粥,肉包子,红烧鲤鱼,凉拌芥菜,素炒三丝,一碟子年糕。

    米粥清香,包子蓬松多汁,鱼肉鲜美,青菜解腻,好吃又有寓意,可见是费了大心思的。

    沈新吃完甚至打了个饱嗝,二毛和三毛抢着收拾碗筷,不一会儿,堂屋就剩了沈新和秦宁两个人。

    沈新捏着秦宁的手,放松道:“阿宁的手艺真好,我在贡院里面一直都没吃饱过,一直在想阿宁做的饭。”

    “贡院里面不是有供应饭菜吗?是不是量太少吃不饱?”秦宁皱着眉问。

    “不是。”沈新摇了摇头,“如果在考试期间离开号舍会在考卷上盖一个离席印章,考官看到了这个印章会对这个考生印象不佳,成绩自然就不好了。”

    “为什么?这也太随意了吧?”秦宁瞪大了眼睛。

    沈新面色悠悠,“可能他们想要的是,能忍常人不能忍的人才吧。”

    秦宁心疼道:“相公辛苦了,三天都不能吃饱饭,饿肚子的滋味很难捱。”

    沈新身躯前倾,低声问:“那可不可以有三个安慰的亲亲呢?”

    秦宁眼神游移了一瞬,又回归原位,“晚上好不好,现在两个孩子都在呢。”

    “好,阿宁晚上可别忘了。”沈新杵着脸笑意盈盈,手指轻勾了一下秦宁的颈侧。

    秦宁没躲,颈侧逐渐染上了红晕,“相公先去里屋休息吧,估计贡院里休息也不方便。”

    “好。”沈新站了起来,往里屋走去,刚到门口又回头问:“阿宁要不要跟我一起睡?”

    “不…不用了。”秦宁见到即将走进来的二毛和三毛,赶忙回道,“我昨天睡的挺多的。”

    太阳西落又东升,沈新一早醒来,因为昨天连本带利的讨了三个吻,他现在神清气爽的不得了。

    早饭是牛奶和麦饼配咸菜。

    昨晚沈新和秦宁已经商量好了,今天早上便是告诉二毛和三毛结果,“院试两周后放榜,我已经答应了柳夫子,过几日便去南江书院读书,一会儿吃过早饭,咱们一起去南江书院跟柳夫子辞行。”

    “明日我们回望江县一趟,把家里的事情都理清楚了再回南江府,到时候也给你俩在这找个私塾上,有什么疑问吗?”

    三毛高举着手:“那咱们以后还回望江县吗?是在南江府定居了吗?”

    “不是,是为了我在这里读书方便才住在南江府的,以后也是哪里方便就住哪里。”沈新说。

    “那墨书哥哥呢?他会跟我们一起来吗?”二毛认真地问。

    “我会问问他,看他个人的意愿。”沈新说。

    见两人没其他问题,沈新补充道:“你们想想有没有什么礼物想带给家里人,价格在五十文以内的礼物你们的哥哥报销。”

    “好耶。”三毛用两根手指给秦宁比了一个心。

    “谢谢哥哥和大哥。”二毛弯了弯眼睛。

    秦宁也回了三毛一个心,还给二毛也比了一个心。

    三毛这手也不知道跟谁学的,沈新黑了脸,“快吃饭。”

    在糕点铺子买了几斤时兴糕点,沈新一家四口便登上了南江书院。

    秦宁站在门口微微踌躇,迟迟不肯迈进去。

    “怎么了?”沈新问。

    秦宁纠结道:“相公,我一介小哥儿,进书院是不是不大妥当?万一引起非议,相公的名声可能受损,不然我在门口等你吧。”

    第92章

    这个问题昨天他们已经讨论过了, 没想到临到头了,秦宁还会纠结,沈新敲了敲他的额头, “小脑袋瓜子想的真多, 放心吧, 你相公我现在还是一介白衣, 没有名声,就算有了也无所谓。”

    看门大爷看了沈新一眼。

    秦宁还想反驳,就被沈新拉了进去,二毛和三毛赶紧倒腾小短腿快步跟上。

    书院一进来便有一块木牌做指引, 上面介绍着三座讲堂, 一个藏书楼, 斋舍和饭堂的位置。

    “柳夫子住在斋舍最里面连片的房子。”

    清水潺潺, 野花轻摆,杨柳低垂, 鸟叫清脆,夫子抑扬顿挫的声音在空气中震荡, 秦宁每迈出一步都很小心翼翼,他低声和沈新说:“相公,这里好漂亮啊。”

    “没有阿宁漂亮。”沈新低声回,目光扫过秦宁红润的耳尖, 勾了勾唇, 收回了视线。

    穿过翠绿的竹林,一行人到了柳夫子的居住地, 一座深棕色的木质二层小楼。

    柳无信正坐在蒲团上做茶,过水的黑釉茶盏釉色更为深沉透亮,一炉沉香在茶案旁静静地燃烧着, 他抬眼说道:“来了,都坐。”

    沈新弯腰作揖,跟柳无信介绍道:“夫子好,这是内人秦氏,二弟沈瑾,三弟沈瑜。”

    待柳无信点了头,沈新便拉着几人跪坐在蒲团上。

    柳无信提起茶壶,将茶水倒入天青色的茶盏,把做好的四盏茶推到沈新面前,“这是新到的白毫银针,尝尝味道怎么样?”

    “多谢夫子。”

    茶汤色泽清澈,香气袭人,沈新给秦宁和二毛三毛分好茶盏,嗅了嗅茶香,轻轻吹了吹,喝了一小口,赞道:“茶味清香柔和,回甘明显,余味悠长,真是好茶。”

    秦宁三人学着沈新的动作,沈新喝茶他们也跟着喝茶,沈新放杯子,他们也跟着放。

    柳无信余光瞥见,眼里闪过一丝玩味,这家人真有意思,见了想见的人,他也没了继续聊下去的欲望,拿起扔在一旁的信,递给沈新:“这里没什么事了,你去找藏书阁三层找院长,把信给院长,他会找人帮你办入学手续。”

    沈新双手接过略显锋利的信纸,诚恳道:“多谢夫子。”

    柳夫子摆了摆手,笑眯眯道:“一路上奔波劳累,你夫郎和弟弟们就在这坐一会儿,等会你来接他们就行了。”

    沈新没犹豫,直接开口拒绝道:“我们都是乡下人,不怕累,多走走也能长长见识,就不打扰夫子了。”

    柳夫子失笑一声,“倒是我多想了。”

    他看着沈新一家远去的背影,眯了眯眼,性子沉稳,进退有度,思维周密谨慎,文采斐然,这样的人真的是乡村贫寒之家能养出来的吗?

    竹林被风吹的沙沙作响,藏书阁和竹林相距不过三百尺,走几步路便到了。

    “相公,我们不进去了。”秦宁拉着二毛和三毛站在不远处,态度难得强硬。

    他们不能再让相公在院长面前丢脸了。

    “好。”沈新思索片刻答应下来,“如果遇到什么事,立刻大喊,我马上就到。”

    “好。”三毛仿佛接收到了重要信息,一脸坚毅地握了握拳。

    藏书阁内,轻微的霉味和香料的味道杂糅在一起,厚重感扑面而来,沈新整了整衣领,抬步上了木梯,越过一层又一层的书架,他见到了伏案在木桌前,似乎在写文章的院长,林非陌。

    旁边还立着一个仆从候着。

    沈新走上前,弯腰作揖,轻声说明来意,并把信件递了过去,林非陌的眉毛已然花白,眼皮成褶子深深耷拉着,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睛。

    他瞧了沈新一眼,慢吞吞地接过书信,又一点一点地翻开,宽大的袖子滑过信面,林非陌悠悠地看了起来。

    沈新立在一旁,静静等候。

    大概过了一刻钟的时间,林院长才看完书信,好似醒过神来,他对沈新点点头,“既然是柳夫子推荐的,想必才学深厚,入学考试便免了。”

    他偏头跟候在一旁的仆人吩咐道:“秀风,你去给他办入院手续。”

    “是。”

    书院一年学费二十两,沈新交了钱,拿了证明学院身份的文书,便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秦宁和沈新闲聊天,“相公,柳夫子还蛮平易近人的。”

    “怎么说?”沈新问。

    秦宁炫耀道:“他给我,二毛和三毛都倒了一杯茶呢。”

    “一杯茶就把你收买了。”沈新惊讶道,“看来我以后也可以学一学煮茶,这样就可以收买阿宁了。”

    “才不是。”秦宁瞪了瞪眼睛,“柳夫子可是进士,他亲自给我一个小哥儿煮茶,这还不平易近人?”

    “而且我们不会品茶,他也没笑话我们,可见是个有气度,胸襟宽广。”

    沈新心里酸溜溜的,语气也有点发酸,“我也没笑话你们啊,阿宁怎么不夸我有气度,胸襟宽广?”

    “这哪有可比性。”秦宁扯了扯沈新的袖口,“我们可是一家子。”

    “也是。”沈新心里美滋滋的。

    过了一会儿,他缓过神来说:“不过柳夫子今日的目的怕是没那么单纯。”

    “愿闻其详。”秦宁眨了眨眼。

    “他叫我们全家一起去他那辞行,是想见见我的家里人是什么样的品行。”沈新说,“而且最后他还想让你们单独留在那,可能也是想多了解了解我的为人。”

    更可能的情况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若是沈新的家里人是蛇鼠一窝的目光短浅之辈,想必今日就见不到院长了。

    但这关过了,后面的话沈新也不必说了。

    “不愧是读书人,脑子转的真快,弯弯绕绕就是多。”秦宁叹气了一句。

    沈新顿了顿,感觉秦宁话里有话,又抓不到线头,轻轻捏了一下秦宁的鼻子。

    只见秦宁圆润白皙的鼻子上挂着一道红痕,沈新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二毛观察力好,他坦诚道:“哥哥,你的鼻子被大哥捏红了。”

    沈新:“……”

    “相公。”秦宁气闷地叫了一声。

    人声鼎沸的府城拯救了沈新,他转移话题道:“望江县的人种地又开铺子都辛苦了,咱们带些东西犒劳犒劳他们吧。”

    “好。”秦宁的视线自然而然转到了花花绿绿的摊子面前,吃食摊子,摆件摊子应有尽有。

    “二毛和三毛,你们也去选吧。”沈新继续说。

    “好耶。”

    一家四口逛了将近一个时辰,买了一些新鲜玩意,也买了常见的衣料吃食,回家休整了一天。

    第二天便乘船回了望江县,久违的自由空气,沈新深吸了一口,远离了之乎者也,生活一下子美好起来。

    第93章

    石头堆砌而成的堤岸染着大片大片的水渍, 在阳光下闪起晶亮的光泽。

    沈新扶着秦宁下了船,又把二毛和三毛拎到岸边,背着包裹回了家。

    不到正午, 家中空无一人, 院墙边的槐树茁长葱葱, 主屋没有进入的痕迹, 寻常的摆件十几日不见瞧着也比以前亲近不少。

    秦宁走了一圈后来到沈新面前说:“相公,我想去铺子看看。”

    沈新把包袱放在木桌上,“也好,那咱们中午在望江楼请大家吃顿好的, 怎么样?”

    秦宁迟疑一会儿, “这会不会很贵?”

    “不会, 我之前去看过他们的菜品价格, 咱们七个人八两银子撑死了。”沈新说。

    “八两还不多?”秦宁瞪大了眼睛,决定给相公好好算算账,

    “一斤猪肉的价格不到二十文,一条三斤重的鲤鱼不过十五文, 皮虾更是便宜,不到十文一斤,一二两银子就能有鱼有肉有虾有蛋,为啥要花银子去酒楼吃?”

    “阿宁算数真好。”沈新喃喃道, “那就在家吃?”

    “当然了。”秦宁语气肯定。

    “东家, 东家们回来了。”古墨书站在门口,见到往铺子来的沈新和秦宁几人, 大叫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阿谷和阿秀也跑到门口,面色欣喜。

    “回来了, 这些日子辛苦大家了。”秦宁笑着说,走进了铺子,果香花香麦香糖香夹杂着一丝凉气扑面而来。

    长长的柜台上放着六个竹篮子,最外层放着一层冰块,里面放着一碟碟子们码放整齐的各色糕点。

    红豆面包,绿豆面包,山莓饼,老婆饼和羊□□糕,篮边还插着彩旗,煞是好看。

    但铺子内空荡荡的,一个客人都没有。

    秦宁皱了皱眉,问:“这个点怎么没客人?”

    日头还早,不过巳正,往常正是客多的时候。

    面前的三个人对视了几眼,古墨书才开口道:“前天上午有个客人来店里闹事,说吃了店里的糕点回家就开始上吐下泻,非说咱们铺子做的糕点不干净,我们如何解释都不听,把糕点钱赔给他也不行,这几日日日早上都要来闹一番。”

    “大多数客人半信半疑,来的人也少了,即使来买也会被他赶走,前两日我们想着东家正专心准备科考,不便打扰,今日正打算去信到南江府把此事告知东家。”

    阿秀跟着解释道:“我们每次都把手洗的干干净净的才揉面做糕的,糕点绝对都是赶紧的。”

    “按照东家说的,每日的糕点都是新做的,糕点又有冰块镇着,也不会坏掉的。”

    “和糕点无关,那是不是有人存心使坏?”秦宁偏头看沈新,询问道。

    沈新拍了拍凳子,示意秦宁坐,“这得看我们挡了谁的路了。”

    秦宁琢磨了一下,不确定道:“五福斋?”

    “很有可能。”沈新说。

    望江县原本只有五福斋一家糕点铺子,秦宁原来在西市摆摊看不出什么,但开了第二家糕点铺子,铺子里还经常翻新花样,有了竞争,大大的影响了五福斋的生意。

    阻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有利益冲突的五福斋最为可能。

    大堂安静了几息,阿谷赶紧拿起账本递给秦宁,“东家,这些天的生意都记在账册里了,您看看。”

    “好。”秦宁接过账本,开始盘账。

    秦宁专心拨弄算盘,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沈新走了一圈,用木夹捡了一碟子糕点,放在柜面上,“别干坐着,吃糕点。”

    “谢谢东家。”古墨书呲着牙,拿了一块羊□□糕。

    沈新撕了一小块油纸,包了一块山莓糕递到秦宁嘴边:“阿宁,你也吃。”

    秦宁咬了一小口,沈新也没收回手,就这么举着,喂完了整块糕点,又拿了下一块。

    等秦宁算完账抬头时,便看见五双锃亮锃亮的大眼睛。

    秦宁面上一热,偏移了视线,“账本没什么问题,阿谷费心了。”

    每日都有一两多的进账,可见几人用心。

    阿谷抿了抿唇,眼角的皱纹加深了些许。

    秦宁扫了一眼桌上的糕点,继续说,

    “左右今日没有客人,咱们也歇业一天,回家好好吃一顿,”

    “天气热了,等明天我就交阿谷和阿秀如何制作,解决完闹事的事情,咱们铺子就可以准备开始卖果汁了。”

    “好。”店里的几人齐齐应声。

    买了满满一背篓的肉和菜回了家,秦宁带着阿谷和阿秀三个人一起做饭,沈新在院子内看古墨书练箭。

    “过两日你也跟着回村吧,我带你去后山检验你的箭术到底如何了。”

    “真的?”古墨书的眼睛陡然亮了一瞬。

    “当然。”

    “我呢我呢?我和二哥呢?”三毛迫不及待地问。

    “你们在家呆着。”沈新说。

    “为什么?”三毛不可置信,小眼睛瞪得溜圆,“我也想去后山。”

    “打猎是一项危险的运动,墨书比你大还会箭术,有一定的自保能力才能参加。”沈新回。

    三毛握了握拳,看了看古墨书的身板,又看了看他的身板,丧气地低下了头。

    沈新轻笑一声,揉了揉他束起的小发髻,“不要着急,你会长大长高的。”

    安慰好了三毛,沈新问古墨书,“这些日子冯大青他们几个来没来县城?”

    上次他回来便让这三人轮换着来县城,一是放风,也是保障铺子里的人安全。

    “来了来了,他们几个轮换着来的,本来今天是冯大哥住着的,但昨天下午刘六来找他,好像是地里的鱼出了什么事,让他赶紧回去。”古墨书说。

    “行,我知道了。”沈新摩擦两下水碗边。

    他们到底不是村里的人,若是真跟村民有了冲突,必定吃亏,还是得尽快回去看看,若是今年没有头茬粮食,可得花高价钱买粮食了。

    午饭丰盛,有整整八道菜,饭后还有店里没卖完的糕点,几人吃的肚满肠肥。

    二毛和三毛难得见了碗筷不积极,坐在凳子上不动弹。

    秦宁把从南江府带回来的两盒润手膏送给了阿谷和阿秀,又给了他们一匹淡蓝色的布,让他们裁了做衣裳。

    阿谷感动的泪在眼圈,阿秀更是直接落了两行泪,他们好久好久不曾过的如此痛快了。

    秦宁好一阵宽慰,两人的心绪才微微平静。

    给古墨书带着是灰黑色的一套成衣,古墨书的年岁不大,长的倒是飞快,之前的衣服已经短了一截,这件夏衣倒是刚好。

    月光清冷映着秦宁的面色如玉,两人躺在床上,沈新揽着秦宁的腰,问:“铺子的生意你有什么打算?”

    第94章

    窗外的区区蛐蛐不断鸣叫, 秦宁歪头思考了一会儿,说:“我想着先找到这个人,查明这个人的底细和这么做的缘由, 再找到这个人和五福斋掌柜勾结的证据, 揭穿他们。”

    “这么做也可以, 就是稍显麻烦了些, 而且客人更看中的是糕点的品质。”沈新说。

    天气热了,一层薄被子将将盖在两人腰间,秦宁的手放在沈新的胳膊上,问:“那怎么办?”

    “铺子生意不景气是因为铺子有人来叫嚷闹事, 还是因为客人信了他说的糕点不新鲜?”沈新引导着秦宁往下说。

    “客人信了他说的糕点不新鲜。”秦宁飞快答道。

    “好, 那我们主要目的是挽回糕点铺子在大众的印象, 对不对?”沈新低声道。

    “对哦。”秦宁恍然, 想了一会儿,才说:“那咱们可以找五六个爱吃、会吃, 而且有名望的食客,在铺子前面摆一场免费的新糕点的品鉴会。”

    “这样不光能打破糕点在食客那不新鲜的印象, 还能宣传新上的糕点和果汁饮品。”

    “好法子。”沈新说,“还可以找几个县衙的衙差,这样品鉴会上有人闹事也得掂量掂量。”

    “好,明天一早, 我就开始筹备, 到时候还需要相公帮我写几份请柬。”

    “我的荣幸。”沈新倾身,在秦宁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地里不知道出什么事了,我明天得回南溪村一趟。”

    秦宁耳尖微红,“相公帮我带些东西去阿婆家看看, 再问问来福的情况。”

    “好。”沈新说,“明天天黑之前我必定回来。”

    月落日升,吃过早饭,沈新带着大包小裹,独自驱车回了南溪村,村中安静,家里没人,到是西南方的水田处有一大片攒动的黑点。

    五月份的稻穗颜色介于绿色和金黄之间,稻谷几近饱满,仿佛下一秒就要挣脱而出。

    基本上村里的人都在水田旁边了,里里外外围成好几圈,正中间冯大青三人和沈二力,沈三力一家,两拨人吵的正激烈,地上还有一团的紫绿夹杂的植物。

    “老天爷在上边看着呢,做错事就得认,昨天半夜我可是亲眼看见你来我们家的水田里投了一团东西。”刘六叫嚷道。

    沈三力瞪红了眼,额头上的青筋好似下一秒要爆出来,“放你娘的臭狗屁,你亲眼看见了?那你昨天晚上怎么不抓我?现在来这后反劲?”

    刘六被噎了一下,挺直了身板,理直气壮道:“我抓住你了,但被你跑了,你右手背上还有我的抓痕,这就是铁证。”

    沈三力下意识地捂住了右手又放开,喊道:“这是我昨天被婆娘抓的,再说了,我已经将近四十了,又老又弱,你一个年轻人还抓不住我?”

    “捉贼拿赃,捉奸成双,就凭一张嘴,你就想把这事赖到我身上?”沈三力吐了一口,“我呸,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又偏头看装傻半天的王守义,大声道:“村长,我在南溪村也住了几十年了,大家或多或少都了解我的性子,你们相信我会干出往地里投毒这样的事吗?”

    人群有人附和着,“就是,就是,沈三力可是村里的老人了。”

    冯大青见势不对,立马开口反驳道:“我们东家是沈新,自然也算村里人。”

    “说到这。”沈三力轻蔑地看了他们一眼,“我是沈新的三叔,你们是沈新的仆从,算下来,你们也是我的仆从,还敢污蔑我?信不信等沈新回来了我就让他把你们一个个的,都给卖了。”

    沈新嗤笑一声,旁边有人闻声回头,大叫起来:“沈童生回来了。”

    “东家。”冯大力面色欣喜,内心却有一些忐忑,也不知道沈新会不会偏向他的亲戚。

    “嗯。”沈新应声,言简意赅地问:“地里怎么了?”

    冯大青扒开人群,走了过来:“从大前天开始,田里的鱼突然大片大片的翻肚皮,我们几个在水渠里找了半天发现了一团绿紫的植物,便知道肯定有人搞鬼,哥几个没有声张,想着这次不成,那贼人肯定会来第二次,夜间时我们便轮流在田埂这守株待兔。”

    刘六跟着接话道:“昨天是我值夜,后半夜的时候,见有人鬼鬼祟祟地往这边走,手里还拿了一团东西。”

    “我本来想悄么声的把人抓住,没想到被土旮瘩绊倒了,惊动了这个老贼,追了半天还是没追上,让他跑了。”

    刘六献宝似的拿起那团植物,“人虽然跑了,但是他要投的东西还在。”

    他伸手指向沈三力,“那东西就是我们在水渠里捞出来的植物。”

    沈新没接那看上去已经被太阳晒的蔫吧的植物,也让刘六放下,花朵呈蓝紫色,叶子为掌状分裂,边缘有锯齿,是乌头的特征。

    判断完,他抬头看了沈三力一眼,对众人说:“这是乌头,有剧毒,无论是人还是鱼碰了,快则三天,慢则五天,必死。”

    人群一片哗然,“这是哪个黑了心肝的,竟然往水田里投这种脏东西。”

    见沈三力突然惨白的脸,沈新不慌不忙,慢悠悠地继续说道:“人接触过乌头的部分应该已经发红发痒了吧。”

    “啊。”刘六挠手的动作一顿,他大叫一声,踉跄地倒在了冯大青的怀里,嘴唇颤抖:“东家…那我是不是要死了?”

    这还漏下一个,沈新撇了他一眼,轻飘飘道:“若是尽快找大夫医治,还能活。”

    沈二力轻笑一声,“大侄子说话可得谨慎一些,虽然你是比大家多识得几个字,但你哪里认得什么药材,懂什么医理。”

    “就是。”沈三力好像有了底气,声音也大了起来。

    刘六可不听这些人的屁话,他东家说的没有一句话是不应验的,他倾身抓住沈新的衣袍,“东家,救救我,我怕死。”

    下了钩就有人来咬饵,沈新眼里的笑意一闪而过,他没接沈二力的话,说道:“好,我驾车回来的,去县城还能快一点。”

    “麻烦让让,我们要去县里看病。”冯大青在前面开路。

    喧嚣的人群,突然有人大喊了一句,“沈童生中了秀才没啊?”

    沈新微微一笑,“院试还没出结果,不知道中没中,家中有事,就先走了。”

    沈三力见沈新远去的背影,内心陷入纠结,他小声问:“二哥,他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不是。”沈二力瞪了他一眼,低声道,“你信我还是信他?”

    这是他的命,也不是沈二力的命,沈三力没吭声,等人群散去后,他悄悄的跟了上去。

    “东家,刘六还有命吗?”冯大青看着不断呻吟的刘六,瓮声瓮气地问。

    “不会死的,刚刚是骗他们的,你去多洗洗就好了。”沈新说。

    刘六的呻吟声戛然而止,他和冯七面面相觑,冯大青不确定,又问了一遍。

    沈新依然给出肯定的回答,见几人面色陡然轻松,他提了一个醒:“这场戏都给我好好演,不把沈三力骗出来,就不算成功。”

    “明白了。”三人应声道。

    沈新家大门紧闭,隔着院墙也看不清里面的人在做什么。

    莫不是已经走了?沈三力心中愈发焦急,上前趴着门缝要往里看。

    沈新一开门,沈三力重心不稳歪了一下,差点摔在地上,沈新说:“三叔这是做什么,沈新一介晚辈,可承受不起三叔如此大礼。”

    沈三力冷哼一声,昂首道:“我也要去县城,你捎我一段路。”

    沈新难得好脾气地问:“不知三叔去县城做什么呢?”

    “买油,家里没有油了。”沈三力说。

    村里只剩一只牛了,村长宝贝的不行,平日里去县城都靠走路去。

    冯大青适时走出来,“东家,东西收拾好了。”

    “行,那我们走吧。”沈新牵着骡子到了村路。

    刚停稳,沈三力一屁股就坐上了车,沈新瞧了他一眼,他说:“大侄子,捎我一段。”

    沈新没吭声,等人齐了,便慢悠悠地往村里走,每碰见一个人,冯大青就大声地说:“沈家三叔和我们一起去县城看病了。”

    有好事的人接了一句,“为什么?”

    冯大青生怕别人听不见,扯着嗓子喊道:“是啊,沈三叔也中乌头毒了,那胳膊红了一大片呢。”

    沈三力本来想开口解决,但每次都被冯七打断,到最后脸都气绿了,他挪到沈新旁边,压着怒气说:“你这是干什么?联合外人污蔑你三叔?”

    沈新面带微笑,说出的话却让沈三力不寒而栗,这也是他第一次认识到沈新不一样了,“两条路,要么认,要么死,你选吧。”

    但沈三力还是惜命的,他憋憋屈屈地挪回了原地。

    到了村口,差不多整个村子都知道了来龙去脉,沈新驱车转向,又回了村里。

    沈三力面色焦急,“大侄子,怎么掉头了?”

    沈新淡淡道:“突然想起来,乌头虽然有剧毒,但短时间接触并不致死。”

    沈三力黑红的脸青转白,又惊又怒道:“你敢耍老子?!”

    沈新没回他,目光放在他身后的王守义身上,“村长叔,您都听见了吧。”

    沈三力身子僵硬,他缓缓回头,心沉到谷底,讪讪笑道:“村长,您怎么来了。”

    村长的拐杖杵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他冷声道:“我不来,怎么能知道你干的好事。”

    “村长,沈三力干出这样的恶事,我沈新不屑与之为伍。”沈新拱手朗声道,“我要和他们断亲。”

    第95章

    听到沈新要断亲, 躺着的刘六跨一下的坐起来,王守义更是握紧了手里的拐杖。

    沈新对这几张震惊的脸视而不见,真心实意道:“王叔, 当断不当, 反受其乱。若我和沈三力只是普通的村民关系, 想必今日投毒一事便不会发生。”

    “有的人自持血亲, 做事完全不计后果,长此以往下去,恐怕会铸下大错,毕竟不是每一次我家都有人不辞辛劳, 昼夜不停的看守。”

    “若事情的后果愈发严重, 那这点子微薄的同乡之情怕是不够用了。”

    听着沈新这一番发自肺腑的言论, 王守义心中一动, 沈新小小年纪在县里就把生意做的有声有色,以后想必不会差了, 若是让这么一个有潜力的后生对他,对村子失望, 那就不妙了。

    心里打定了主意,王守义面色一肃,果决起来,“三力, 你回家把富贵和二力都叫到我家去, 断亲一事还要仔细商谈。”

    “承业,你去把几位族老都请过来。”

    等人走后, 沈新示意冯大青驱车回家。

    “沈新啊,你扶我回家吧。”村长笑了笑,“人老了, 走一会儿就有些站不住了。”

    “这病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夫怎么说的?”沈新问。

    “没多大事,就是老了得精心养着。”王守义摆了摆手。

    众人齐聚一堂,南溪村多少年没出要断亲的人了,坐在凳子上的几个老人对视几眼,语气严肃,“沈童生,你可想好了?真要和你三叔一家断亲?”

    沈新摇了摇头,沉声道:“我要和沈家所有人断亲。”

    沈三力第一个沉不住气,他往前走了两步,喝问道:“我爹养你这么多年,你说断亲就断亲,我看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大哥去边关后,你在县里读书吃的用的,哪样不是我们供的?”

    大堂静谧,隐隐听见沈三力叫喊的回声。

    “大侄子,做事情还是要谨慎一些,不可莽撞行事。”沈二力状似无奈道。

    “养我多年?”沈新回呛道,“分家的时候该还的也早就还完了,若是叔叔们能安守本分,不动不该动的心思,今天这事就不会发生了。”

    是的,就凭沈三力的脑子根本想不出来这样的招数,投毒一事只可能是沈二力在旁提点,沈富贵默许下才会发生。

    木质拐杖在坚硬的土地上杵出好几个小坑,沈阿公嗓音嘶哑,“吵什么,还嫌不够丢脸吗?”

    好好的一个童生,都被沈富贵给霍霍没了。

    罢了,只当他没有享福的命了,沈阿公没好气的白了沈富贵一眼,“断亲一事,我同意了。”

    沈新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想不到会如此轻松。

    沈家族老一发话,原身祖父一家根本不敢反驳,此事便成了大半,签好文书,这事就了了。

    “雄鹰当自由的飞向天空。”

    临走之前,沈阿公回头望了他一眼,好似在跟沈新解释。

    沈新折好这薄薄的一张纸,小心地放进怀里,涉及到他遗产继承的问题,可不能马虎。

    一块一块的云朵在空中连绵起伏,冯大青黝黑的眉毛紧紧皱起,“东家,水田咋办,中了毒的稻子还能活吗?长出的粮食还能吃吗?”

    “能,多走几遍活水。”沈新说,“沈三力投的不多,剩下的好好养着就能活。”

    “白瞎了那么多鱼。”冯七蹦出来一句。

    “还会长得。”沈新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些日子你们在地里干活辛苦了,我和夫郎给你们一人买了一身衣服和鞋子,去试试合不合适。”

    “还给你们带了一些腊肉猪肉,你们也进点油水。”

    “谢谢东家们。”刘六一脸笑意。

    下午,沈新带着两个背篓独自上了大黑山。

    好的糕点,手艺是一方面,原料也是很重要的一方面,好的果子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将近六月,山间野果众多,桃子,山莓,杏子应有尽有,花了将近两个时辰,沈新捡了两背篓鲜果,满载而归。

    “东家,这就走了?”冯大青盯着沈新的骡子车恋恋不舍,若不是那日刘六来找,他还能在县城放一日风。

    “走了,县城不够安全,我不放心。”

    见冯大青眼里的不舍,沈新笑了笑,“我准备进南江书院读书了,以后回来的日子不多了。”

    “你们三个可以想想今后的去留,想和我们一起去南江府,还是留在这里继续种地?”

    冯大青面色纠结。

    沈新说:“你们慢慢想不着急,我们在南溪村呆上一旬再去南江府。”

    晚霞由粉变红,愈发热烈,沈新鞭子快挥出火星,将将在天黑之前到了青云巷口。

    阿宁果然站在巷口等他。

    沈新抽了骡子一鞭让他停下,“阿宁,快上来。”

    “相公。”秦宁弯了弯唇。

    “下次在家里等我就好,站在巷口未免劳累。”沈新轻声道。

    “不累。”秦宁摇了摇头,“我知道相公会回来的,一点都不累。”

    “傻话。”沈新点了一下秦宁的额头,心里酸酸软软的。

    夜色醉人,洗漱完,两人便上了床,沈新偏头看秦宁,说:“阿宁,我今日和沈家断亲了,以后桥归桥,路归路。”

    又给相公添麻烦,秦宁皱了皱眉,“他们又做什么事了?”

    沈新笑了一下,“沈三力把乌头投在了咱家的水田里,死了好些鱼。”

    “有剧毒的乌头?”秦宁抬眼,搂住了沈新的胳膊,怒斥道:“他怎么这么坏。”

    沈新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唉,你相公我可是受了大委屈了,可能得五个亲亲才能恢复心情。”

    秦宁:“……”

    “五个会不会太多了一些?”他尝试和沈新讲道理。

    亲一口至少要一刻钟,五口半个时辰过去了,明日还的早起做糕点呢。

    秦宁的小脸一本正经。

    沈新觉得很是可爱,他没忍住揉了两把,笑着说:“不亲了,我定力不好。”

    第96章

    秦宁眨了眨眼, 沈新摸了摸秦宁被他揉红的脸,说:“明日我得去趟会阳县,看能不能把糕点方子泄露这件事解决了。”

    会阳县距离望江县有二十多里地, 驾骡车一个时辰也就到了。

    “好。”秦宁抬起脸放在了沈新的肩上, “相公, 晚安哦。”

    “晚安。”沈新回。

    平遥县官路狭窄, 两旁是成片的树木和野草,郁郁葱葱,城门掉色成暗红色,一侧藏在城墙的阴影处, 街道上只有三两行人。

    沈新交了进城费, 把骡子车找地停好, 想顺着崔逸白当日在契约里留的地址往城里找。

    问了三两路人, 沈新才知道崔逸白开的聚福斋好几个月前就黄了。

    糕点铺子已经变成杂货铺,沈新进去买了两盒牙粉, 问:“这原来是不是卖糕点的?我记得这家卖的山楂糕还蛮好吃的。”

    小二嘴巴利索,几句就抖落干净, “那家铺子好几个月前就被百味斋低价挤黄了,自从铺子黄了,崔掌柜如今都不大出门了。”

    “客官是不是好久没来县城了,这都是老消息了。”

    沈新应了一声, 便出了铺子。

    平遥县城布局和望江县大差不差, 都是只有一条十字主街道,沈新按照地址走到了崔逸白的家门口。

    没等敲门, 便听见里面的一阵争吵声,沈新抬起的手顿了顿,决定听完再敲门。

    “整日呆在家里有什么用?开糕点铺子不行, 我们换个生意不行吗?”

    “我就懂糕点生意,冒冒然做其他的肯定赔可底朝天,不如先看看,万事周全了再行事。”

    “你等吧,你就等吧,什么时候家里没米下锅了,看你还能站在这说风凉话。”

    “怎的没米下锅了,前几个月不是还带回来的十五两银子吗?”

    “我捐给寺里添香油钱了。”

    “十两银子都捐了?”沈新听见崔逸白的声音骤然拔高。

    “嗯。”

    “你个败家哥儿。”崔逸白愈发气急败坏。

    “我败家?”小哥儿的声音弱了下去,“你那银子怎么来的别以为我不知道?”

    缓了一会儿,门里才传出崔逸白的声音,“那现在家里还有多少银子?”

    他可不想听别人的家底,沈新适时敲了门。

    “谁啊。”

    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从远到近,崔逸白打开门,见到沈新的脸后,面色一变。

    沈新按住崔逸白想要关门的手,微微一笑:“好久不见,崔逸白,还记得我吗?”

    崔逸白使了半天劲,硬是没推动,他只得讪讪一笑道:“记得记得,秦家糕点铺掌柜是你夫郎。”

    “今日来有几个问题想问崔掌柜,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请进。”崔逸白心里叹了一口气。

    院子还站着一个穿着淡绿色长衫的年轻小哥儿,沈新跟他颔首示意后,便坐在了木桌边的凳子上。

    抚平衣摆上的褶皱后,他问:“崔逸白,明人不说暗话,你是不是把山楂糕和板栗饼的方子卖给了你叔叔,也就是五福斋的崔掌柜?”

    “怎么可能。”崔逸白笑了一下,“咱们可是签了契约的,若是私自买卖方子可要赔整整一百两,我就是猪油蒙了心,也不可能干这样的事。”

    这件事咬死不能认。

    “崔掌柜可不是这么说的。”沈新玩味一笑,“他亲口承认从你这买了山楂糕和板栗饼的方子。”

    沈新拿出了一早准备的,模仿好的陈词,放到崔逸白面前,“你看看这是不是你叔叔的写的?”

    崔逸白擦了擦因汗模糊的眼睛,看清字迹那一刻,他瞳孔猛然一缩。

    脸往前凑了凑,眼里全是不可置信,这是他叔的字迹…

    怎么可能…

    崔逸白勉强一笑,抵死不认道:“这不可能。”

    沈新笑了一下,“证词都在这里了,你认或不认有什么区别?”

    “我现在给你两种解决方案,第一个我现在就去县衙击鼓,让县令大人秉公办理。第二个是你把违约金付了,这件事就一笔勾销,我从此不再追究。”

    没等崔逸白说话,一旁的小哥儿便抢先说道:“我们付违约金。”

    “小思。”崔逸白喊了他一声,“你乱插什么话?”

    “不然呢?等着你进大牢吃板子吗?”小哥儿瞪着眼看着他。

    若真因为违约进了牢房,不光要面临罚款,还要服刑。

    崔逸白嘴角蠕动几下,终究没说出话来。

    见人认下了这个事,沈新把那份供词收了起来,“违约金一百两,你们怎么付?”

    崔逸白咬了咬牙,“这房子市价一百二十两,若沈掌柜愿意,我们便把这房子抵给你。”

    “当初实在是过不下去了,才一时动了歪念头…”

    “阿爹,我回来了。”稚嫩的童声从门外传了过来,一个六七岁,面色红扑扑的男童跑了进来。

    见到屋里的陌生人,他看了阿爹一眼,快速挪了过去,抱住了他阿爹的腿。

    王思思摸了摸小孩的头,低声说:“你先回屋,爹爹还有事和客人谈。”

    “好。”小孩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沈新目光一顿,等院子只剩他们三个人时,才开口道:“可以是可以,但如果崔掌柜把交易过程一字不落地写下来,我可以免去二十两银子的违约金。”

    还是给这一家三口留口饭吃吧。

    “好,我写。”崔逸白握了握拳。

    沈新接过崔逸白的手书,又递给崔逸白二十两银子,“一周内找好房子买家,去望江县找我,我跟你来办手续。”

    “好。”崔逸白低声说。

    他回头看了一眼房子,好似这么多年的心血都化成了飞沫,不由惨然一笑。

    王思思走到他身边,轻声说:“人还在,比什么都强。”

    平遥县没什么特产,沈新吃了碗面,略逛了逛就回了望江县。

    夜色降临,各家各户的灯笼都挂上了房檐,沈新从怀里掏出泛黄的房契递给秦宁,得意一笑:“崔逸白赔给我们的违约金,还有一份他和崔瀚海的交易供词。”

    “相公好厉害。”秦宁接过契纸,细细看过,小心地放进匣子里锁好。

    又说:“糕点品鉴会的帖子是发下去了,但明确说来的人没几个,墨书一打听才知道,五福斋的崔掌柜也要办一场宴会。”

    “和我们同一天。”

    第97章

    “他消息还挺灵通的。”沈新挑了一下眉。

    “崔掌柜在县城经营多年, 和各个食客大都认识,想必大多数人都会去他那,咱们的糕点品鉴会怕是没人来了。”秦宁细黑的眉毛皱在一起。

    崔瀚海手里的山楂糕和板栗饼的方子是真金白银的从崔逸白手里买的, 即使知道这两样方子出处不算清白, 也不过是商人手段, 对他不会有什么大影响。

    还是得从别处下手。

    沈新沉吟片刻, 问:“今日那个闹事的人来了吗?”

    “没有。”秦宁摇了摇头,“今天店里生意还是有的,就是少了一些。”

    秦宁撇了撇嘴,“不过闹事的人我倒是打听清楚了, 这人叫宋大牛, 住在西十二坊, 平日里招猫逗狗不干正事, 全靠他夫郎浆洗衣服养家,反正不是个好人。”

    “行, 我知道了。”沈新把玩着秦宁的手指,“在铺子门口摆张桌子吧, 店里没人的时候,让墨书他们几个轮流在铺子外吃糕点,用来吸引客人,得尽快打破糕点不新鲜的谣言。”

    “等咱们去了南江府, 这里的铺子得找个掌柜, 你好好想一想人选,下次有这样的事情出现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好。”秦宁说。

    早饭是猪肉馅饼, 栗米粥和脆腌萝卜小咸菜。

    “我一会儿出去一趟,你先去店里吧。”沈新咬了口馅饼。

    因为之前的动乱一事,县里的混混势力经历了大洗牌, 沈新想去认认门,顺便解决一下宋大牛。

    “好。”秦宁回。

    送完二毛和三毛去私塾,沈新转道去了赌场后巷,也是冯大青跟他说的,混混们的常聚地。

    七八个人蹲在地上,有人讲了个荤段子,三三两两哄笑一堂,悬空的腰带随着抖动。

    淡淡的金黄色阳光洒进巷子,沈新的脸忽明忽暗,他一眼就认出了冯大青跟他描述的,脸上全是横肉,额头上有条疤的吴飞虎,也就是现在的混混头子。

    此人信奉义气,好以力压人。

    沈新径直站到了吴飞虎的面前,吴飞虎站了起来,目光沉沉地盯着沈新。

    沈新笑了一下,“吴飞虎兄台你好,我是沈新,今日来有点事想跟你商量商量。”

    “什么事?”吴飞虎粗声粗气地问。

    “是这样的,我在西市口有个铺子叫秦家糕点铺,希望哥几个帮帮忙,平日里多照看照看。”沈新继续说。

    不到万不得已,沈新不想动手,雁过留痕,他准备走仕途,说不得哪天的一点小事就翻身变成巨浪,凡事谨慎为妙。

    没等吴飞虎说话,他一旁的小弟凑过去跟他说,“老大,就是宋大牛去捣乱的那家糕点铺子。”

    吴飞虎上下打量了沈新一眼,“照看不了,我们就是街头地痞,看不了这样的精细活。”

    沈新没放弃,继续问:“五两银子够不够?”

    吴飞虎犹豫了一瞬,才开口道:“不行。”

    “凡事好商量,吴兄弟有什么想法可以提。”沈新看出了吴飞虎的意动,继续问道。

    吴飞虎两根食指比在一起,“我要十两银子。”

    沈新沉吟好一会儿,才答应下来:“可以是可以,但我要先看到吴兄弟的诚意,帮我宋大牛叫过来问清楚。”

    “你倒是个爽快人。”吴飞虎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又对旁边的小弟说,“去把宋大牛给我叫过来。”

    沈新轻笑一声,垂眼看向地面,掩住眼里的不耐烦。

    一刻钟后,宋大牛到了就直接跪地开始痛哭流涕,把事情一股脑地说了干净。

    沈新按照约定,把银子递给了吴飞虎,临走前好似不经意间捏了一下他的肩膀,“以后,秦家糕点铺就承蒙关照了。”

    吴飞虎是个硬气的,闷哼了一声,盯着沈新的背景,脸色变了变。

    此事办完,沈新便去了五福斋见了崔瀚海。

    他没兴趣和这样的老油条多费唇舌,直接说了自己的来意。

    第一个便是已经和十二坊的混混们谈好了,以后不会再介入两家糕点铺子的事情,若是崔掌柜想提高砝码,秦家糕点铺也奉陪到底。

    第二个,便是把崔逸白手写的证词借崔瀚海一览。

    沈新忽视崔瀚海难看的脸色,轻笑一声,“商人逐利不假,但若总是放着阳光大道不走,选择去走一边的羊肠小道,路就走偏了不是。”

    “崔掌柜年长我许多岁,这点道理想必很清楚,沈新还有事要办,就不多打扰了。”

    阳光正好,沈新买了几大串糖葫芦,回了铺子,每个人都分了一串后,他和秦宁说了自己做的事情。

    秦宁眼里的崇拜仿佛化成实质,“相公好厉害,三两下就都搞定了。”

    他把没碰过的糖葫芦递到沈新嘴边,“相公尝尝,酸酸甜甜的,很好吃的。”

    沈新把糖葫芦倒了个个,抓住秦宁的手,把秦宁咬剩下的半个糖葫芦叼进嘴里,笑眯眯道:“味道是很不错。”

    阿谷和阿秀对视一眼,悄悄挪开了视线。

    秦宁白嫩的脸颊一下子就变红了,让人想咬一口。

    见其他人没注意这边的情况,他心底才松了一口气,拿着糖葫芦的手缩回去,没再说话。

    糕点品鉴会所需要的材料众多,一时之间买不齐,沈新和秦宁商量着他回村里去大黑山一趟,多找一些果子花朵的原材料。

    这次他带着古墨书一起回去的,刚好让他实地练练箭术。

    又一只兔子从古墨书面前溜走后,沈新提醒道:“呼吸重了。”

    古墨书眼里闪过一丝懊恼,调整了呼吸,往前走了一会儿,才见到一只新的兔子。

    这次他的手很稳,呼吸也轻,箭矢的破空声让小兔子的耳朵支楞了一下,下一秒便倒了在地上,蹬了蹬腿没了气息。

    “干的不错。”沈新勾了勾唇。

    古墨书脸色激动变得通红,他跑过去把兔子捡起来,递到沈新面前,“东家,给你兔子。”

    “你的猎物,你自己处理。”沈新挑了一下眉。

    “拿回去做爆炒兔肉吃吧。”古墨书咽了咽口水。

    “随你。”沈新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又问,“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是想和我们一起去南江府还是留在县城做小二?”

    古墨书和家里的其他帮工都不一样,他是自由的,沈新会尊重他的选择。

    “东家以后不回来了吗?”古墨书问。

    “不会经常回来了,等我进书院后,阿宁估计会在南江府寻摸一个铺子,可能还会做糕点生意。”沈新解释道。

    “那望江县城的铺子怎么办?”

    “会尽量找可靠的人来接手。”沈新说。

    天高路远,全凭良心,他也没办法打保票。

    没多迟疑,古墨书直言道:“我想跟着东家们去南江府。”

    他笑了笑,稚嫩的脸上全是认真,“我本来就是一个乞丐,跟着东家才有现在的好日子过,我得牢牢抱着东家们的大腿,一刻都不能放。”

    “话一套一套的。”沈新笑了一下,“你回去吧,我去大黑山了。”

    他捡了两大背篓的果子,和半背篓的新鲜花朵,带着古墨书回了望江县的家。

    天刚蒙蒙亮,除了要去上私塾的二毛和三毛,其他人都早早的到了糕点铺,揉面的揉面,放料的放料,擦桌的擦桌。

    等忙完了,沈新拉着秦宁坐在铺子外的木桌旁,他轻轻勾了一下秦宁的手:“若是下午寅时还没人来,咱们就免费送,一人限领一份。”

    “好。”秦宁坐不住,又进去开始帮忙摆放果汁。

    朝阳染红了半边天际,白色的云朵是渐变的橙红色,白灰色的炊烟一缕一缕的升空,然后消失不见,三两背着背篓,推着木车的商贩缓缓进了西市,沈新就这样一直静坐着。

    上午客人也不多,加起来不过二三十个。

    巳正便是糕点品鉴会了,时间越来越近,却没有一个人到场,秦宁心里越来越沉。

    “东家,怎么办?”古墨书问。

    “再等等。”秦宁说。

    又过了整整两刻钟,才有人拿着请帖姗姗来迟,“不好意思秦掌柜,我们来晚了。”

    “不晚,不晚,您来了就给我们天大的面子了。”秦宁笑着引人落座。

    过一会儿,又有五六个食客一起走了过来,嘴里还在说着:“真是晦气。”

    沈新嘴角轻勾,事情成了,以此之道还施彼身,他最在行了。

    秦宁嘴角一直没下来过,忙着跟客人聊天,“吴老爷,我记得您不能吃太多糖,这是我们铺子新出的蜂蜜杏仁糕,您尝尝怎么样?”

    “秦掌柜有心了。”

    下午剩下的糕点,秦宁分成小块,免费送给路过的行人品尝,糕点品鉴会圆满落幕,店里的生意再次恢复如常。

    剩下的这些天,秦宁着手铺子的生意交接,他打算让林清然为主做掌柜,来福年纪小为辅,多看多学,争取早日独挑大梁,又买了两个二十几岁的小哥儿奴仆,帮忙做糕点。

    沈新把南溪村的水田租给王承德种,旱地租给王三柱种,报酬是两成的粮食,若是做得好,还有二钱银子,比起当地的地主,已经很优渥了,两人也欣然答应。

    六月初八,沈新一行八九个人,大包小裹的登上了去往南江府的商船。

    秦宁扶着栏杆,把被风吹乱的头发別到耳后,“相公,天气好好。”

    船桨搅动水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沈新接话道:“是啊。”

    “要不咱们还是在府城边上租房吧,这样相公去书院也近一些。”秦宁说。

    沈新摇头,“不必,城墙边的人形形色色,还是租个清静地方,几步路而已,就当锻炼了。”

    第98章

    南江六月, 草长莺飞,花红柳绿。

    今年十月份还有一场乡试,只要过了乡试明年便要去上京参加会试和殿试, 在这买铺子和房子实在不值当。

    沈新跟着牙人看了几间差不多的房子后, 想着和秦宁商量后再定下到底选哪个, 便回了家。

    小院饭香浓厚逸散在外, 沈家人多桌子不够大,两个桌子分别坐下四五个。

    沈新说夹了一块鱼脸颊上的肉放在秦宁的碗里,“有两进宅院看着不错,一个离这条街不远, 另一个在东一街禾吉巷最里面。”

    “东街这边富贵人家, 糕点也能卖的上价, 商铺最好也在这边租吧。”

    秦宁把肉吃掉, 急忙改口:“刚刚隔壁朝哥儿跟我说,他家有闲置的宅院可以租给我们, 而且离这里还不远,一个月租金五两。”秦宁说。

    “那是便宜一些, 我看中那两个每个月要六两银子的租子,还要付牙人佣金,但是这会不会占了他的便宜?”沈新说。

    秦宁刚交了一个朋友,沈新不想让他们因为银子起嫌隙。

    “如果宅院合适, 我们可以按照市场价租房子, 如果朝哥儿不收,我做糕点多送他一些就是了。”秦宁说。

    沈新点点头, “下午去看看,合适就定下来。”

    “好。”秦宁点了点头。

    赵花朝的房子无论是位置还是布局房间数量,都非常合沈新和秦宁的心意, 最后在秦宁和朝哥儿两人推推拒拒中签了一月五两银子的租房协议。

    青云巷的小院沈新一家也退了,在新房子里休整了两天,便到了放榜的日子。

    秦宁一大早就醒了,亲手做了猪肉芹菜馅和鸡蛋白菜馅的饺子当早饭,饺子寓意元宝和好运,希望今日有个好意头。

    府衙门口熙熙攘攘,推搡叫喊不断,沈新站在最外围,目光扫过在场一张张,或殷切、或期盼、或焦急的脸。

    “相公,咱们往里走走吧,这里什么也看不到。”秦宁伸长脖子往里瞧,只能看见一片黑压压的人头。

    “是啊是啊,我跳起来也看不到。”三毛点了点头,煞有其事。

    “里面太挤了,空气不好。”沈新拍了拍秦宁的手,“你相公我视力好,在这也能看到榜文。”

    秦宁想了一下说,“我先去找找朝哥儿,相公你领着二毛和三毛在这等会。”

    没等沈新回答,他就继续往里走,沈新只得左手和右手一边拎着一个毛孩子跟着秦宁的步伐往里走,最后挤到了最前面,他才松了一口气。

    几声震天锣响,府衙紧闭的大门缓缓开启,一个身穿袍的大人走了出来,后面是两个举着榜文的官差。

    霎时,场面静了,只剩白色的榜文贴在墙面上淅淅索索的清脆声。

    张榜了。

    榜文如白昼般明亮,一个个黑红色的名字错落有序铺展开来。

    沈新在最上面的位置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微不可查的勾了勾唇。

    他目光下移,扫过整张榜文,在第三列第二排的位置找到了陈瑞生的名字,第十五名。

    “我中了。”一旁的老兄欣喜若狂,奋力叫喊,面色通红。

    “恭喜。”沈新刚说完,秦宁陡然抓住了沈新的胳膊,微低的声音难掩激动,“相公,你中了。”

    “在哪?在哪?”二毛和三毛扒着秦宁的胳膊,蹦起来往上看。

    “嗯。”沈新下巴微微抬起,语气平淡,“第一名。”

    秦宁的手劲更大了一些,面色发红,眼里都是晶亮,语气崇拜,“相公好厉害。”

    二毛瞪大了眼睛,“大哥好厉害。”

    “啊啊!”三毛兴奋的吱哇乱叫。

    “嘘。”沈新食指比了比唇,“咱们要保持谦虚低调的良好作风。”

    “我大哥是第一名。”三毛突然大喊了一句。

    沈新:“”

    他微微一笑,“先回家吧。”

    全场的人都听见了小孩子尖利的喊声,通通抬眼望向沈新这里,眼神不一,有怀疑,有羡慕。

    沈新保持微笑,秦宁悄悄牵住了他的衣角,几人加快脚步,快速离场。

    到了锦绣巷口,沈新看了三毛一眼,阴测测地问:“你有什么想说的。”

    三毛一路上像鹌鹑一样缩着脑袋装老实本分,此刻他低着脑袋,老老实实地摇头,“没有。”

    沈新给了他一个脑瓜崩,“小小的头,大大的嘴,谦虚谨慎全丢了。”

    三毛嘿嘿一笑,在巷子里边跑边喊,“我大哥是案首。”

    秦宁眼疾手快抓住了要追过去的沈新,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相公,三毛说的也没什么问题,就是声音大了点。但小孩子声音都大,也是可以理解的。”

    有街坊邻居坐在自家门缝衣服闲聊天,听到三毛的话,纷纷起来追问秦宁和沈新,好一阵恭喜,和沈新秦宁纠缠了好一会儿才回了家。

    刚进院,留在家里的人就整齐地喊道,“恭喜东家得中秀才头名。”

    气势如虹,沈新面色含笑。

    取得好成绩有人帮着庆祝的感觉他已经很久没体验过了,感觉很不错。

    “这些日子大家都辛苦了,每个人发一钱银子,大家一同开心开心。”秦宁眼角弯弯。

    “谢谢东家。 ”几人面上的笑容更大了一些。

    秦宁大手一挥,豪气道:“相公,中午想吃什么?随便选。”

    “秀才头名,多大的荣耀,可得好好庆祝庆祝。”

    “望月楼也行?”沈新笑着问。

    秦宁毫不犹豫地点头,“行啊,当然行。”

    刘六殷勤地搬来两把木椅放在沈新和秦宁身后,沈新跟着坐下说:“算了,过几天的应酬不会少了,中午吃家常菜即可。”

    秦宁掰着手指算,“那就清蒸鲤鱼,红绕肉,排骨炖藕片,素炒三丝,白灼虾,凉拌黄瓜和梅子汁。”

    “好。”三毛跑的脸红扑扑的,他回答的很响亮。

    沈新给了他一个脑瓜崩,旁边传来刻意低压的笑声。

    “相公,朝哥儿家的中了吗?”秦宁问。

    “中了。”沈新回想了一下,“杨竹青是第三名。”

    “太好了。”秦宁眼睛亮了亮。

    沈新站了起来,“我回房先给陈兄去封信,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府衙不会单独对每个学子通知院试成绩,需要着人来府衙门口自行查看,陈志瑞之前就有拜托沈新,如若中了去个信告知他一声,也免了他一趟路费。

    趁着墨迹未干,沈新又给望江县的两位夫子分别写了信,好生感谢一番,又重点表述了因学业繁忙,不能亲自前往的答谢的遗憾。

    如今中了秀才,不再是白身,得更注重自己的言行举止。

    或许可以给二毛和三毛找个更好些的老师了,教育要从娃娃抓起啊。

    午饭席间一片欢声笑语,当晚,沈新以中了秀才头名为由,得到了五个来自秦宁轻吻才稍微满意了一些。

    秦宁忙了一天,早已睡去,沈新睁着眼望着黑乎乎的房顶,心里在想,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橡胶或者乳胶…

    不然好多事情就只能想想了。

    第二日吃过早饭,沈新收拾了一些笔墨纸砚,装在一起,去了城外的南江书院。

    一见到柳无信,沈新就弯腰深深作揖,“学生沈新,承蒙夫子教诲,得中秀才,感激不已。”

    “起来吧。”柳无信淡紫色的的袖袍轻晃,他嘴角一直没下来过,“虽然有我教导,但你自己的天资和悟性皆为俱佳,才取得如此成绩。”

    两人又好一阵互相谦虚,谈话才步入正题,柳无信微微正色道,“院试已过,你又休息了将近一旬,也该进书院读书了。”

    “学生也是这样想。”沈新说。

    “不错,秀才头名考不中举人的比比皆是。”柳无信怕沈新心气浮躁,继续敲打道,“天道酬勤才是正理。”

    “学生谨记。”沈新说。

    这样应该挺像一个夫子了吧,柳无信轻咳一声,“先说到这,你去上课吧。”

    柳无信在南江书院教书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平日里就在书院后面的小竹林品茶下棋,院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沈新坐在书案后,听了夫子讲了整整两个时辰的礼仪,从读书人之间的礼仪问好,到如何向身份尊贵的人行礼问安。

    悠长的三声钟响在山间回荡,他终于熬到了下课。

    书院有单独的斋院,沈新刚走出两步,他旁边就窜出一个人,是杜浩元。

    沈新脚步不停,杜浩元连忙跟上,他喘着粗气:“你竟然是今年院试的案首沈新?”

    “嗯。”沈新回。

    “恭喜恭喜。”杜浩元白胖的两只手交叠在一起,“我一直觉得沈兄不同凡响,果然如此。”

    “不过侥幸。”沈新淡淡道,“你今日这么早就上来了?”

    以往日头都快升到正空了,杜浩元才能到南江书院。

    杜浩元嘿嘿一笑,“我现在有人送,以后早上就能进学院了。”

    沈新嘴角一抽,“恭喜。”

    斋院在书院西南方向,院内宽敞明亮,一排排木桌整齐摆放其中,房梁高挑。

    菜品稍显简单清淡,一道清炒时蔬,一道肉末豆腐,还有道看不见鸡蛋的白菜鸡蛋汤。

    刚坐下,杜浩元就碎碎念道,“这也太素了些,哪个能吃得下。”

    说完,便往嘴里塞了一块豆腐。

    沈新:“……”

    虽然看着简单,但师傅手艺不错,沈新都吃完了,又打了一碗饭,吃了三碗饭才放下筷子。

    “沈兄,你比我还能吃。”杜浩元面色惊叹,他目光扫过沈新的身躯,“但你怎么一点肉不长?”

    “体质原因。”沈新言简意赅道。

    就在两人说话之际,沈新的头顶传来一句话:“你就是沈新?”

    第99章

    “我是。”沈新站了起来, “你有何见教?”

    眼前男子面色稚气,眼神清澈,虽然穿着一身青色制式长袍, 却实在不像和沈新同龄之人。

    “我叫林斐济。”他努力站直了身子, 抬头直视沈新的眼睛问, “见教谈不上, 就是想问问你是怎么考上头名的?”

    沈新看着不到他胸前的小孩,认真回答道:“对四书五经,史书律法,以及院试相关书滚瓜烂熟, 外加上一点运气。”

    “聪明就说聪明喽, 扯什么运气。”他嘟囔道, “我喜欢你, 你可以和我做朋友。”

    沈新笑了笑,“那就却之不恭了。”

    林斐济抬了抬下巴, 脚步沉稳地向饭堂口走去。

    等人走远,杜浩元低声开口:“那小孩可是书院里有名的神童, 十二岁就中了秀才头名。”

    “据传是院长怕他走的太快,年纪太小,没让他继续参加乡试,不然他可能就是南江府近几十年最年轻的举人了。”

    “他现在多大了?”沈新问。

    “今年才十三岁。”杜浩元感叹道, “这可是真真正正的神童。”

    沈新跟着点点头。

    读书的日子平淡如水, 沈新每日家,铺子, 书院三点一线,也会有一些陌生人来送帖子邀请沈新参加一些作诗、作文章的宴会,他全部婉拒了。

    有时去书院的路上还会和杨竹青碰在一起, 便一起去书院,杨竹青虽然话少,架不住时间长,一来二去,两人也熟络起来。

    这期间,秦宁一直在按照沈新的给他的方子尝试制作明胶,有了明胶,奶油蛋糕,奶油慕斯,杏仁豆腐等糕点便可以进行制作了。

    秦宁带着冯大青几人一起干了三天,才把明胶熬制出来。

    这天,沈新从书院回到家,秦宁便拿出做好的奶油蛋糕放到了他面前。

    “奶油蛋糕?这么快就做出来了。”沈新拿起木勺挖了一口,“口感绵密,甜而不腻,好吃。”

    瞧见秦宁有些发红的手腕,沈新伸手拉过秦宁的手,轻轻浅浅的按摩了一会儿,才道:“咱们再招两个人或者买两个仆从吧,这样也能轻松点”。

    吃完饭他再做几个木质打泡器,人手打发奶油气泡确实太累了。

    “看看吧。”秦宁犹豫了一下,“等铺子开起来,生意好了再招人。”

    糕点定下来了,秦宁又花了一天的时间选定了铺子地址,和各个商贩农户谈好了供应生意,三天后,秦家糕点铺便开张了。

    和望江县的铺子不同,府城的铺子主推品为奶制糕点和奶茶。

    为了宣传,沈新还拎了几十杯奶茶进了南江书院,请班上的学子喝,“家里刚开的糕点奶茶铺子,大家尝尝味道怎么样。”

    “是北方游牧民族制作的那种奶茶吗?”有人问。

    沈新笑着回:“不是,这是我们铺子独特的配方,多种口味可供选择,一日一杯最佳。”

    奶茶在书院很是盛行了一阵,其中林斐济最为喜欢,每日都要沈新帮忙带一杯,他把铺子里各个口味的奶茶都尝了个遍。

    现在家里银子丰裕,夜间照明也从蜡烛换成了油灯,屋子中央和书桌上各放置了两盏,屋内明亮不少。

    “相公,今天咱们赚了整整三两银子。”秦宁摸着铜钱的手恋恋不舍,“府城的人都好富裕。”

    “府城现有的糕点铺子都是传统糕点,咱们铺子是独一份自然新鲜。”沈新说。

    “嗯嗯。”秦宁嘴角弯弯,“再买两个仆人吧,我和阿谷两个人有点忙不过来。”

    “好啊,还有几天便是休息日,到那时再去。”沈新说,“家里的事情步入正轨了,也得给二毛和三毛找个私塾上了。”

    秦宁心里委婉道,“要不再等等,两个孩子还小,也不急于一时。”

    沈新搂着秦宁的腰问:“是不是三毛又跟你耍无赖,不想上学了?”

    相公猜的好准,秦宁沉默了一瞬,挽救道:“二毛还是很想要上学的。”

    沈新冷笑一声,“他们当然得上学,在铺子里当福娃娃吗?想得到挺美。”

    府城私塾众多,沈新事先和同窗了解过一些情况,也不算无从下手。

    不古板,不迂腐,不打学生,不看人下菜碟,条件不多,满足的很少,走了三四个私塾,他才找到一个相对满意的夫子,立马把二毛和三毛打包扔了进去。

    沈新如今是秀才,可以买奴仆数量更多了,他和秦宁一起去人牙市场挑了两个不到三十岁寡夫,名为紫珍和平安,让他们一起帮忙做糕点,秦宁也轻松不少。

    天气越来越热,人们躲懒不爱出门,秦宁还启用了外送服务,雇街上的闲汉帮忙送,一份按距离远近给相应的铜钱,铺子生意愈发红火。

    夕阳西落,沈新一家在吃晚饭,听到门口传来的敲门声,刘六赶忙起身去开门。

    沈新见到王承业几人面色惊讶,他目光扫过这几人深厚满满一车的粮食,“承业哥,承德哥,你们怎么亲自来了?”

    本想着过些日子回望江县一趟,看看铺子和地里的情况,没想到村里竟然来人了。

    王承德和王三柱,还有村里的两三个青壮汉子,一起压着满车粮食车来了,王承业学着读书人做了一个僵硬的拱手礼,笑道:“恭喜沈秀才得中秀才头名。”

    沈新连忙摆手。

    王承德紧接着说:“头茬稻已经下来了,想着你忙没时间回去,就给你送过来了。”

    “这么远辛苦了,快进来吃饭。”沈新邀请道。

    “我们去拿碗筷。”秦宁带着阿谷起身去了灶房。

    菜不多,又炒了四道菜,才将将够,吃得差不多了,王承业攥了攥拳,“不知秀才公打算对免徭役的土地份额如何分配?我们能不能跟着沾沾光?”

    秀才在大燕朝可免除徭役,可免五十亩的赋税,可见官不跪,县令不可随意用刑。

    几个大老爷们眼神期盼,纷纷面色殷切看着沈新。

    沈新没多思考,笑着说:“除去我家的田地,剩下的份额可以匀出去。”

    他顿了顿,似是情真意切道:“南溪村生我养我一场,我如今有了能力,出一份力也是应该的。”

    王承业心下松了一口气,他感动的不行,眼角通红,“秀才公大义。”

    沈新微微一笑,话锋一转道:“不过,谁家占多少份额你们定好了吗?”

    王承业几人对视几眼,开口道:“王阿婆对秀才公的夫郎照顾颇深,她家的水田自然该享一份,还剩下四十四亩,我想着便给村里最肥沃,粮食生长最多的田,多出来的均分给大家伙,争取每家每户都能得了实惠。”

    “可以,那就按你说的办。”沈新说,“阿婆年纪大了,来福年纪又小,还望大家帮忙多照顾照顾。”

    “秀才公放心,我们晓得。”王承业说,他面色沉稳,身上隐隐有了村长的风范。

    二进小院有五间房,正值夏天,农家人也不讲究,铺些稻草和铺盖便能睡下。

    王承业几人也不多留,第二日一大早,吃过早饭便火急火燎的往回赶,秦宁给他们拿了一小筐包子,他们也是连连拒绝,最后还是冯大青直接塞进了王承业的怀里才完事。

    进书院时间长了才知道,这里还会教品茶茗香,君子礼仪,有意培养学子周身气度,不落于人后。

    杜浩元是个灵活的胖子,八面玲珑,和谁都能说上一两句,传话也方便,他问沈新:“沈兄,三天休息日周兄办的荷花宴,你去不去?”

    甲班是学院秀才最多的一个班级,大家经常举办雅集宴会,比谁更有才学,比谁家更有财力,比谁更高雅。

    这些宴会,沈新一概没参加,如今他每日卯正便要出门,酉正才会到家,一天下来和秦宁相处的时间不超过两个时辰,他格外珍惜。

    “不去,我休息日有事要做。”

    快到乞巧节了,他得抽时间给阿宁准备礼物,自然是不得空闲。

    “是不敢来,怕露怯吧。”一旁的冯子旭穿着当下最时兴的青色书生长袍,撇了撇嘴,“毕竟沈兄生在乡村贫寒之家,和我们不一样。”

    冯子旭,永和二十二年的秀才,连着四次乡试未中,心思扭曲,日常说话不中听。

    沈新直接无视,继续想送秦宁什么礼物好,这可是他们过的第一个乞巧节。

    午休时,沈新还会去周边山里走一走,他想看看能不能找到橡胶树或者乳胶树的踪迹。

    橡胶树和乳胶树生长在热带地区,而南江府有明显的四季变化,是温带气候环境明显不适合,但如果能找到替代品也不错。

    可惜,这么多天来一无所获,独留他对着空气叹气。

    七月初六,沈新特意和夫子请了一天假。

    七月初七,沈新一大早便醒了,他轻轻起身,打算去灶房做早饭。

    粥熬到一半,阿谷进了灶房,他看见沈新很是惊讶,“东家,您怎么能亲自下厨房?”

    “今天乞巧节,我想做顿饭跟阿宁吃。”沈新低声道。

    “东家有心了。”阿谷叹了一句,便退了出去。

    知道秦宁快起了,沈新加快了速度,在阿谷的帮助下,包子,粥和咸菜一一备好,放在了饭桌上。

    阿谷见秦宁过来,连忙过去提醒。

    “相公,这个是你做的?”秦宁看着饭桌眼睛微睁。

    沈新勾了勾唇,“今天过节,想做顿饭给你吃。”

    他特意做的红豆粥,希望阿宁喜欢。

    “东家竟然会做饭?”冯大青一脸不可置信。

    刘六和冯七同款怀疑表情。

    “谢谢相公。”秦宁对沈新笑了笑,他转身瞪了瞪四周眼睛,“赶快吃饭,你们有口福了。”

    二毛和三毛见怪不怪,心里对很冯大青几人的大惊小怪很是不屑,他们早早的便坐下吃饭了,毕竟他们一会儿还要去私塾,慢了容易迟到。

    “今天我休息,你也别去店里了,我们一起去过节吧,听说今日府城有许多好玩的东西。”沈新和秦宁说。

    秦宁面色疑惑,“可今日不是书院休息日啊?”

    昨天朝哥儿还跟他抱怨,今天乞巧节他夫君也不能陪他。

    “我请假了。”沈新耸了耸肩。

    “那夫子同意了?”秦宁问的小心翼翼。

    “同意了啊。”沈新喝了一口甜滋滋的粥,“我说要和夫郎一起过乞巧节,他为啥不同意。”

    秦宁的脸突然爆红,害羞又有些忐忑,语气结巴,“相公,你…真的这么说的?”

    “没有,逗你的。”沈新摸了摸他的背,“我说的是身体不舒服,想休息一日。”

    秦宁的心情大起大落 ,他磨了磨牙,忍不住拍了一下沈新的手,“你不要说话了。”

    沈新用手拉拉链一样放在嘴边,无声说了句,“好。”

    过了一会儿,秦宁慢吞吞地说,“昨天有客人预定了今日的蛋糕,还点名要我做的,可能得晚一些才能过节。”

    沈新伸手指了指嘴,无声问:“我能说话了吗?”

    “能…”

    “当然可以了。”沈新说,“那就一起去店里,等做完了蛋糕在一起去逛街。”

    专注做糕点的秦宁,眼神专注而认真,做到满意时,他的嘴角还会轻勾,沈新就这样盯着他,直到糕点做完。

    乞巧节是一年一度男女相会的重要节日,每个地方都很重视,南江府城也不例外,街道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彩灯,临街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沈新和秦宁肩并肩的在大街上闲逛,秦宁咬了咬唇,低声问:“相公,为什么想过乞巧节呀?”

    沈新不负他望,认真回答道:“因为想和阿宁长长久久。”

    秦宁嘴角轻勾,借着宽大的袖子,牵住了沈新的手,小声回:“我也是。”

    “嗯。”沈新说,“要不要尝尝巧果?”

    巧果是七夕节一种特色的糕点,以小巧精致,花样众多而著称。

    “好。”秦宁回。

    两人就这样边走边逛,一会儿看看戏曲表演,一会儿猜猜谜语,一会儿买些特色美食,还一人买了一个动物面具。

    沈新是狼,秦宁是兔子,晚饭在醉月楼吃的拔霞供。

    出酒楼时,刚好碰见前来吃饭的赵花朝和杨竹青,几人打了个招呼便错身离开。

    晚上的南江城人更多了些,入目皆是彩灯,夜晚如白日般明亮。

    沈新还见到冯大青一行七八个人看杂耍,他只当没看到,他可不想要一堆电灯泡,他只想要二人世界。

    他转身拉着秦宁往河边走。

    “墨书哥,那是大哥和哥哥。”三毛眼尖,看到了沈新离去的背影。

    他刚想喊,便被古墨书捂住了嘴巴,“别喊,看不出来东家不想被人打扰吗?”

    “我可是他们的三弟,怎么会打扰他们?”

    三毛眼里全是不可置信,“我又不是多余的。”

    二毛看了他一眼,沉默了一下,回:“你就是。”

    ……

    大燕朝的七夕节,放河灯是一项非常重要的活动,放河灯既可以祈福,又可以驱邪。

    据说,河灯还可以为逝去的亲人指引前路。

    卖河灯的商贩也特别多,沈新和秦宁挑了两盏荷花样式的河灯,继续往河边走去。

    今夜河边人挨着人,人挤着人,沈新好不容易带着秦宁到了一个僻静角落。

    两人把河灯燃气,轻轻放入水中,心里许愿,望着莹莹灯火顺着河水逐渐远去,汇入一片星光之下。

    沈新掏出了他早就准备好的礼物。

    是两枚他亲手制作的银戒指,内壁还刻着两人名字首字母的缩写。

    “阿宁,七夕节快乐。”沈新把一枚稍小的素圈代入秦宁的左手无名指,“希望我就像这枚戒指一样,和你岁岁年年常相见。”

    见秦宁发红的眼尾,沈新轻声道:“阿宁,剩下那枚戒指,你帮我戴上好不好?”

    第100章

    繁星在夜空闪耀, 烟花在夜空绽放,色彩斑斓,格外绚烂。

    秦宁扑通扑通的心跳声被烟花的炸响掩盖, 他捏紧银戒指, 牵起沈新的手, 小心又虔诚地把银戒套在沈新右手的无名指上。

    “七夕快乐, 相公。”

    沈新攥住秦宁要抽离的手,用宽大的袖袍罩住两人,在秦宁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揉了揉秦宁通红的耳尖, 才把袖子放下。

    心中却有些遗憾, 若不是设备不齐, 今天晚上就可以洞房花烛了。

    月光洒在石板路上, 泛起阵阵微光,照亮幽静的小巷, 沈新和秦宁手牵手往家走,鞋子落在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秦宁心里突然有些不舍,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说:“今晚夜色好美。”

    面前的人侧颜柔和,鼻头饱满,眼尾微微上挑, 回眸时眼波流转, 干净又透明,嘴角上扬勾勒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沈新看着他认真回答:“是很美。”

    到家时,冯大青他们正坐在院子里一边闲聊一边打扑克牌。

    沈新平日闲暇时,做了好些打发时间的消遣玩意, 扑克牌一出就深受大家喜爱。

    此时众人见沈新和秦宁回来,纷纷放下手里的竹牌站了起来,“东家回来了。”

    “继续玩,不用管我们。”沈新摆了摆手,又问道,“二毛和三毛呢?”

    “他们回屋子睡觉了。”古墨书答道。

    “掌柜,热水已经烧好了。”新来的紫珍说。

    他们来的时间不长,也知道两位东家都是爱干净的人,早早的便烧好了热水。

    “好。”秦宁点点头。

    洗完澡,沈新擦着湿头发坐在木床上,商量着说:“阿宁,你帮我剪剪头发吧。”

    “头发太长了,影响我思考的速度。”

    想来每日都会束发也看出不头发长短,秦宁没犹豫便从床上爬了起来。

    他找了把剪子,让沈新坐在木凳上,一点一点地剪掉发尾。

    簌簌落下的黑发有落在沈新眼前,看长度都不超过半指,他忍不住说:“多剪一点吧。”

    “剪太多容易被人发现。”秦宁解释道。

    顿了一下,他继续问:“相公,头发长真的会影响脑子吗?”

    沈新“嗯”了一声,补充道:“大大的影响。”

    通过他的忽悠争取,剪下头发的长度由半根指头变成了一根食指那么长。

    给沈新剪完,秦宁犹豫了一会儿,问沈新:“相公,我能剪短一点点头发吗?”

    他也不想让头发影响他的脑子。

    “当然可以。”沈新笑了一下,“要不我给你剪?”

    秦宁的眼里带着明确的怀疑,问道:“真的吗?”

    剪发和修剪花草也没什么区别,沈新一脸真诚回道:“真的。”

    想到沈新之前的木工手艺,秦宁安心地坐在了椅子上。

    秦宁的发质偏软又顺滑,沈新刚抓起来,发丝又顺着指缝溜走,尝试几次后,他的面色凝重了。

    绝不能翻车。

    沈新抓住发梢,悄悄用了一点点异能,却没掌控好力度,一不小心手里的头发都变成了碎末。

    他手指微顿,心里微微发虚。

    秦宁久不见动静,回头问:“相公,怎么了?”

    “没事。”沈新不动声色地用其他头发把那块掩盖住,开始剪发。

    将近一刻钟的时间,屋内只有剪刀和头发“沙沙”的碰撞声。

    沈新直起腰放下剪刀,状似不经意间说道:“其实头发短一点也没什么,反正最后会盘起来,别人也看不见。”

    秦宁抿了抿唇,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他没应沈新,起身快步往铜镜走去。

    “相公!?”秦宁手不断在背后的头发上比量,他的声音有些哆嗦,“你剪了多长?”

    沈新早就毁灭了犯罪痕迹,此刻他睁大眼睛,一脸无辜道:“比一根手指长一点。”

    秦宁的右手从臀部滑到腰间,银戒闪过微光,他比量出一只手给沈新,眼里冒着丝丝火气,“这叫没多长?”

    头发可是女子和哥儿的第二张脸,一丝一毫都马虎不得。

    沈新高举双手,干脆利落道:“我错了,第一次剪没什么经验。”

    秦宁面色稍霁。

    沈新趁势走到秦宁身边,用脸颊蹭了蹭秦宁的脸,“好阿宁,原谅我吧。”

    秦宁脸上的温度升高,心里火气骤然消散,面色真诚道:“刚刚是我不对,明知道相公是个读书人,还让你做这种琐事。”

    沈新???

    读书人是拥有豁免权吗?

    他竟然被小瞧了,真男人从不说不行,沈新磨了磨牙,承诺道:“等下一次,我一定剪的丝毫不差,我保证。”

    秦宁微微一笑,“我相信相公。”

    两人收拾完头发也干的差不多了,沈新上了床,搂着秦宁的腰陷入梦乡。

    朝阳东升。

    上京城瑞王府。

    王月婉坐在太师椅上喝了一口茶,跟对面的秦安安仔细叮嘱道:“如今你的肚子刚满三个月,虽说坐稳了,也得仔细着些。”

    “家里的一应琐事通通交给下边的人去做,现在你的第一要紧事就是你肚子里这个金疙瘩。”

    “母亲说的是。”秦安安摸了摸小腹,神色温柔。

    王月婉满意地点了点头,“对了,我听说你一直在找那个做出七巧板的工匠?前前后后都派了好几个人去南江府。”

    “是。”秦安安嘴角笑意不变,“总觉得能做出这中新奇物件的人心思奇巧,值得拉拢。”

    “一个木匠,哪值得你大费周章,多费心神。”王月婉的神色带着隐隐不赞同,“听娘的,你把这些杂事都放下,眼下肚子里这个才是最要紧的。”

    她低声道:“如今皇家子嗣不丰,若此次你能一举得男,不仅你的地位将稳若金汤,就是对王爷也是大大有益的。”

    “而且头胎是男孩,也不会有人跟你嚼舌头,压力也会少许多。”

    “儿子明白。”秦安安眼角弯弯,和王月婉撒娇道,“娘这次来怎么没带我最喜欢的玫瑰糕。”

    王月婉心下微软,“你个小馋猫,娘怎么会把这个忘了。”

    她下巴微抬,“瞧,不是在朱红手里。”

    一旁的丫鬟顺势上前,把食盒里的糕点拿出来,放在木桌上。

    秦安安弯了弯眼角,“谢谢娘。”

    王月婉等秦安安吃过一块糕点,才开口:“安安,如今你有了身子,给王爷伺候的人可有打算?”

    秦安安眼里的笑意变淡,“王爷说了他不纳妾,只有我一个。”

    王月婉心里叹了一口气,劝道:“你心里也要有数,若是王爷真起了心思,你安排总比从王爷外头带人强。”

    “儿子明白。”秦安安喝了一口茶点,“华哥儿呢?怎么今日不见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