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过了中秋又过重阳。

    秦宁和赵花朝合伙开的烤串铺子, 秦赵烤串店正式开业了。

    虽说南江府也有烤制类的吃食铺子,但大多用的是火盆和炉子把肉片放上去进行烤制,温度不好把控不说, 也不适合大量又快速的烤制。

    而秦赵烤串店用的是烧烤架子串了肉进行烤制, 方便大量烤制, 对烤串人的手艺要求并不高, 价格也更为便宜,肉串三到五文一串,素串一到二文一串。

    赵花朝的肚子已经开始显怀了,不适合干太操劳的事情, 两人又贴了招工告示, 招了一名烤串工、一名串菜工、一名店小二、一名后厨帮闲、一名刷碗工, 调料也是秦宁的独家配方, 由秦宁在家配置好再带去铺子。

    开业当天,秦宁便着人在铺子门口支了一个烧烤架子现场烤串, 香味飘出去老远,好些人闻着味就过来了, 靠着新奇和美味,秦赵烤串店招揽到了第一批客人。

    秦宁的生意红火,沈新也没闲着,杜浩元虽说平时不爱动弹, 一旦遇到赚钱的事情, 他比谁都积极迅速。

    那日在沈新家里吃过饭,不过五日, 就拿了一张地契找到沈新几人,面色得意:“酒楼已经选好了,里面掌柜小厮和厨子一应俱全, 大家晚上有时间一起去看一看?”

    林斐济接过地契扫了一眼,惊讶道:“这家店原来不是卖糕点的吗?”

    “是啊。”杜浩元耸耸肩,笑了笑,“不过前两天这个铺子黄了,我听到老板要出兑,立马下手,花了不到五百两就把铺子盘下来了。”

    “要知道这家店位于东一区主干道,可是抢手的很呢。”

    住在东一区的人非富即贵,沈新几人之前商量过,食补药膳这类的精细菜品,只有权贵人家才能吃得起,菜品的利润也能上来不少。

    沈新几人一合计,决定开个药膳酒楼,走高端精致路线。

    晚上出了书院,沈新五人一同去了酒楼,巡查一番后,沈新又根据前世的记忆提了一些酒楼装饰摆件和营销建议。

    惹的杜浩元一脸新奇、频繁地看了好几眼沈新,“没想到沈兄连经商之道也颇为精通。”

    “略有了解。”沈新谦虚道。

    “乡试报名后日便开始了,正好我们五个人,一起作保?”杜浩元试探着问。

    林斐济眼神有一瞬间暗淡,他摇了摇头,强撑起笑容,“我不参加今年乡试了,你们再找别人吧。”

    乡试合格者称为举人,第一名称为解元,乡试和府试的流程差不多,不过乡试更为严格,考察的知识更为全面,也更为深度。

    乡试比府试增添了“连保”制度,这种政策需要五名学子共同做保,每个担保人都要保证对被担保人的身份和品行负责,“连保”制度很大程度上能避免作弊、冒名顶替等其他情况的出现。

    “今年不行还有明年,科举一途讲究天时地利人和。”沈新干巴巴地安慰着,“好事多磨。”

    杜浩元自知说错了话,他讪讪一笑开始转移话题,“好不容易今日人齐,不如我们一起去吃个饭?”

    “不了,我得回家陪夫郎。”杨竹青率先拒绝道。

    “我也是。”沈新紧随其后。

    “我有事。”赵金沉惜字如金道。林斐济的心情已经缓过来了,他哼了哼,“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不顾家?”

    几人说说笑笑间各自散去。

    最后沈新和杜浩元、杨竹青、赵金沉、孙远山五人互相给对方担保,又在在府衙进行了登记,被考察了一番学问后,才获得了乡试的参加资格。

    十月金秋,眨眼而至,距离乡试开考仅剩二天。

    今日也是考前南江书院最后一天上课,下了课,沈新如往常一样往家走,背上还背着一摞书。

    距离府城大门还有一里地时,沈新停顿了一下,他感觉前面有人,盯着他的眼神充满了不怀好意。

    他转了个方向,不动声色的往旁边的密林走去。

    密林树木高耸,寂静幽深,空无一人,好似是罪恶天然的庇护所,沈新往前走了走,把书本挂在一处繁茂的树枝上。

    又捡了几根胳膊粗的干柴,他站在原地静静等着来人,又听到了几道凶神恶煞的声音。

    “那小子人呢?”

    “老大,他进林子里了。”

    “哈哈哈哈,简直是天助我也。”

    “老大文采斐然!”

    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猖狂。

    七个彪形大汉一窝蜂的涌进树林,瞧见站在不远处的沈新,一个个地从怀里拿出提前准备好的木棍,面色狰狞地朝沈新走来。

    沈新迅速对这些人的强弱做出判断,手里的干柴一一甩向前方,平平无奇的干柴似乎被赋予了巨大的力量,人群拥挤,硬生生往后退了好几步。

    趁着这个空档,沈新猛然冲进人群,碗大的拳头砸上了冲在最前面的壮汉,发出“碰”的一声,只见那人身形晃了一会儿,终是支应不住,倒了下去,压到了两三个人。

    沈新的手掌向前一撑,接住扑面而来的两根棍棒,反手一推,木质的碎屑在空中飘舞,拿着棍棒的两人被一股大力推倒,往后退了两三步才稳住身形。

    沈新没给其他人反应时间,猛然冲到人群,一拳一肘加一脚送他们一一与大地亲密接触,哀鸿遍地。

    沈新视若无睹,沉声问道:“为何来找我麻烦?谁派你们来的?”

    这个时间点来找麻烦,很难不让人怀疑这人的动机和目的,往好的方向想是不让他参加这次科举,往坏的方向想,是不是有人想让他永远参加不了科举?

    见没人不说话,沈新眼神暗了暗,心里生出杀意,又被他按下下去。

    这群人不是主谋,杀了也是给人递把柄,他如今是秀才,沾染了这样的烂事也一样对功名有碍。

    沈新蹲下身,敲晕这些人,只留了他们的老大,沈新踩住这人的小拇指,又重复了一遍:“谁指使你来找我麻烦的?”

    高浩呲牙咧嘴,刚开始忍着痛不肯吭声,后来男人粗声粗气道,“老子就是看你不顺眼,长得娘们唧唧的不行吗?”

    看到男人眼里的有恃无恐,沈新不再追问,干脆利落地把人敲晕,

    在充满凌乱脚步的原地挖了一个将近四尺的大坑,把人一个个踹了下去。

    伪装好现场后,沈新往府城大门走去,他准备去找巡检队,好好诉诉苦。

    南江府每日都有官兵巡检大门及周边地区,维持治安,若是这些人看上去去太惨,等巡检官兵来了也不好解释,以后总有机会的。

    如果沈新不提前跟官兵反应密林里的事情,而是等这些地痞流氓恶人先告状,他就被动了。

    他细细回想了一下,他在南江府这些日子,都是家、书院、铺子三点一线,没有什么得罪人的机会,在书院里也没和同窗们有过摩擦。

    到底是什么人,如此处心积虑,如此不露痕迹?要不是他有点底子,今日就交代在这了。

    沈新轻呼一口气,眼下对他来说最紧要的是乡试,只要不是对他家里人出手,这个事就可以先放一放。

    心思百转间,他碰到了巡检队。

    沈新换了一副焦急的模样,走上前拱了拱手,把刚刚发生的事情简明扼要地阐述了一番。

    为首的士兵刚开始面容严肃,等沈新说了事情缘由,又表明自己秀才的身份后,巡检官的态度明显尊敬了一些,已然信了大半,“秀才公受辱了,还请带路让我们去现场。”

    “义不容辞。”沈新拱了拱手。

    巡检队到了密林,那群人还没醒,为首的官兵粗略逛了逛四周,便让其他官兵把人捞出来,和沈新说:“秀才公跟我们一起回府衙做个证人,也好把这些人收押进牢。”

    “好。”沈新回,“敢问大人,不知这些人会受到什么处罚?”

    那人犹豫了一下,回道:“先收押,等他们家里人钱赎。”

    折腾一番,天色已然黑透了,到家的时候,秦宁正坐在里屋,借着烛火看《曾寄春日》,眼里似有泪光闪动。

    沈新连忙走上前,轻轻拭去秦宁眼角的泪水,问:“怎么哭了?”

    秦宁看的入迷,才发现走到他身边的沈新,他的声音有些瓮里瓮气:“写的太感人了。”

    他调整了一下语气,“相公饿了吧,饭菜在锅里温着,我去拿。”

    阿宁都没看他写的东西哭过,倒是便宜了赵金沉那个老狗,沈新心里微微发酸。

    沈新总是希望阿宁的喜怒哀乐他都有份参与,他面色如常:“一起。”

    吃饭的时候,沈新就把刚刚发生的事情和秦宁细细说了。

    他还说了自己的猜测,最后轻叹一声:“我倒是不怕他们使阴招,就怕我等我进了贡院后,这人会对付你们,我在里面鞭长莫及。”

    秦宁皱了皱眉,“我更怕他会再生事端,接下来这两天相公就安安心心呆在家里,哪也别去了,免得再遭黑手。”

    没等沈新开口,秦宁继续说道:“相公安心考试,也不用担心我们,这人的目的是不让相公参加科举,只要相公进了贡院,他再耍手段和心思就全无用了,我们的安危就不必担心。”

    沈新张了张口,又想反驳,秦宁承诺道:“相公放心,这几天我们一定会万分小心。”

    “这人只敢在阴沟里使诡计,我们身正影直,不怕他们。”

    这些日子,家里人做事都万分小心,生怕打扰到沈新读书,影响科考,三毛更是懂事不少,每日不用人提醒便按时往常课业。

    最后,沈新还是选择听秦宁的话,享受来自夫郎的全方位体贴服务,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呆了二天,本本分分地等待乡试。

    第112章

    假山池塘旁静立着一主一仆。

    落后一个身位的中年男子垂首低声说, “公子,那些人在城外一不小心掉进了一处陷阱,沈公子亲自带了巡检队, 说明情况后, 那些人被收押进了府衙大牢。”

    曹明仪把手里的鱼食撒进池塘, 几尾懒怠的红鲤吐起泡泡, 争着抢着张口咽下飘在水面上的食物。

    “公子,我们要不要在…”管家伸手示意了一下。

    知道管家的未尽之语,曹明仪摇了摇头,“不用了, 咱们已经打草惊蛇了, 再来一次被发现手脚, 反而得不偿失。”

    在书院相处的这些日子, 他也算了解沈新,知道这人性格谨慎, 一次不成,再来就难了。

    棋差一招, 他没想到沈新身手了得,竟然能打得过七个壮汉。

    要是沈新查到是他做的,这事就麻烦了,曹明仪轻叹一口气, 说:“让牢里的人嘴巴闭严实了, 这件事先到此为止吧。”

    “是,公子。”后面的管事拱了拱手。

    乡试当日, 沈新从家到贡院一路上都没再遇到可疑的人和事,进了贡院,他把提着的心缓缓放下了些。

    乡试一共分为三场, 每场考一日,学子们要在贡院里呆三天两夜。

    第一日考《四书》《五经》等经典文学,以及五言八韵诗一首,经义四首。

    第二日考五经、试诏、判、表、诰各一道。

    第三日考时务策问,需要学子结合经学理论对当时的时事政务发表议论或见解。

    一晃就过去了三日,与府试相比,大家都少了些手忙脚乱,秦宁还特意带了好可化的糕点和水来接沈新。

    赵花朝肚子大了,贡院外人多多有不便,他这次便没来。

    秦宁和两小只早早地便占据了有利位置,抬眼就可以看到从贡院里走出来的人,三个人同款眼巴巴的表情看着贡院大门。

    沈新一出来就看见了显眼包似的三个人,他轻笑一声,挤过人群走了过去,“沈瑾沈瑜。”

    三人眼里同时蹦出光亮,“大哥。”

    走的更近些,沈新摸着沈瑾和沈瑜的后脑勺,压低了声音说:“阿宁。”

    秦宁眼角微弯,把竹筒递给沈新,“相公,喝水。”

    “先回家。”沈新接过竹筒,护着秦宁和二小只往家走。

    刚到偏僻地,三毛就迫不及待地跟沈新告状,“大哥,这几天你不在哥哥饭都没有好好吃,就连每日要喝的汤,哥哥也让阿秀停了。”

    见沈新看过来的眼神有些不悦,秦宁面色一僵,他抿了抿唇,眼里闪过一丝心虚,辩解道:“这几日天气太热了,我实在没胃口。”

    他想了想,决定转移战火,“这几日夫子留的课业,三毛完成的稀里马虎,夫子问好几次缘由了。”

    “哥哥。”三毛一脸不可置信。

    他没想到哥哥竟然当着他的面就背刺他。

    沈新拍了拍三毛的脑袋示意他保持安静,沉声道:“为何不喝汤?”

    阿宁身子常年亏损,如今好不容易养回来一点,断不能半途而废。

    “我实在吃不下饭。”秦宁如实说道。

    沈新想到乡试前他和秦宁说的事情,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先回家。”

    街道喧嚣,三毛盯着不远处红彤彤的糖葫芦串移不开眼,他悄悄咽了咽口水,朝秦宁讨好一笑,“哥哥,我想吃糖葫芦了。”

    秦宁捏了捏他嫩滑的小脸蛋,给了二毛三十文铜钱,“二毛和三毛一起去,买十串回来。”

    家里其他人也能一起尝一尝。

    吃上了心心念念的糖葫芦,三毛的眼神晶亮,神色专注。

    “你们两个下午要不要去私塾继续读书?”沈新拎着几斤重的糖葫芦串。

    “要。”二毛说。

    “不要。”三毛说。

    两道不一样的声音,不一样的回答,同时出现在沈新的耳侧。

    沈新勾唇一笑,“阿宁,一会儿到家给他们写十道算术题,谁赢了就听谁的。”

    “好哦。”秦宁微微一笑。

    三毛支了支耳朵,他的眉毛轻皱了两下,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乡试同府试一样,乡试名次会在两周内有结果,南江书院规定,参加科举考试的学子会有三周的假期,若是考上了举子,便可以不去书院上课了。

    书院生涯终于快要结束了,沈新洗完澡吃过饭,躺在床上深深吸了一口气。

    铺子里生意红火离不开人,二毛和三毛的算数比赛以二毛获得胜利,两小只吃过饭也去私塾了,是以如今沈家只有沈新和秦宁两人。

    想到算数比赛结束,三毛那双无比憋闷的眼神,沈新就惹不住笑出了声,感觉身边空落落的,他往外喊了一声:“阿宁。”

    “相公,怎么了?”秦宁从屋外匆匆走进来,站在床边问。

    沈新拍了拍床,示意道:“陪我睡一会儿吧。”

    “可是我今日还没洗澡…”秦宁咬了咬唇。

    沈新手臂一伸,把人揽在怀里,“阿宁洗不洗都香得很。”

    秦宁忍住羞意,问沈新:“相公在贡院里如何?可有人为难你?”

    “没有。阿宁宽心。”沈新摩挲着秦宁细白的手指,“乡试已尘埃落定,他想做什么都做不成了。”

    “我猜他会小心谨慎地蛰伏起来,不让我抓到他。”

    或者在酝酿一个,可以把他一击击倒的阴谋。

    “相公的意思是,引蛇出洞?”秦宁继续问。

    “差不多。”沈新含糊了一句,他把头埋进秦宁的脖颈,闷声道:“阿宁,给我取个表字吧。”

    沈新已经十九,还有两个月过了新年就二十及冠了。

    大燕男子及冠要由长辈亲人来帮取字,沈新没有双亲长辈,而且沈新也希望这个表字由秦宁亲自帮他取。

    他想让所有人知道,阿宁对他的重要性。

    “我学识不够,取的字可能不好,相公要不要让书院的柳夫子帮忙取一个?”秦宁犹豫了一会儿,如实说道。

    “我想让你取我的表字。”沈新摸了摸他的脸。“这样以后有人问我字的来源,我也可以好生炫耀一番,告诉所有人我们夫妇恩爱,情真意切。”

    秦宁回望着沈新仿佛能溺死人一般,深情的眼神,他的脸颊不受控的发烫,继而整个身子都开始发烫,他的声音如蚊子般低弱,“好。”

    沈新连着三日精神紧绷,此刻到了熟悉地,他的精神骤然放松下来,他忍不住困意,紧紧抱着秦宁,缓缓睡去。

    等沈新睡醒时,太阳已经落山了,秦宁闭目安静地窝在他的怀里,呼吸轻微,脸颊滑嫩,浓密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在眼睑处留下一小片阴影。

    乡试刚过三天,沈新就收到了来自杜浩元的酒楼,景和楼的开张请柬。

    杜浩元是几人中唯一一个童生,不用参加乡试,这些日子一直忙活酒楼的事情,起早贪黑,终于把这件事办完了。

    沈新一目十行浏览往请柬上的内容,建议道:“阿宁,和杜兄合作的景和楼收拾的差不多要开张了,咱们要不要去捧个场?”

    秦宁第一次收到酒楼请柬,感觉新鲜,在手里把玩好一会儿,才回道:“好。”

    “相公,我昨天去找朝哥儿时,碰见陈大哥的夫郎了。”秦宁放下请柬,眼里闪过一丝兴奋,“他们现在就住在我们原来住的房子里,是不是很巧?我已经答应了明日去一起他家吃饭。”

    “好,我也好久没见陈兄了。”沈新回复道。

    可这人确实有点问题,想了想,他继续说:“阿宁,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进望江县时,你和二毛三毛在城门口等我,被人推倒在地吗?”

    秦宁不明所以的眨了眨眼,“记得。”

    沈新解释道:“那个推倒你的人,是县令家的车夫,而指使他推你的人,就是陈兄现在的夫郎。”

    以前他不说,是觉得两人没有交集,解释起来会牵扯出一大串的事情,但现在陈志瑞来了府城,日后见面的次数还多,不能让秦宁蒙在鼓里,对这个人没有一点戒心。

    果不其然,秦宁问:“他为什么这样做?”

    “我怀疑当时的他看上我了。”沈新轻描淡写,好似不知道自己放了怎样一个大雷。

    秦宁!!!

    秦宁双目震惊,嘴唇微张,一时之间不知如何言语。

    半响后,他眼珠转了转,问:“在望江县,有个小哥儿在学舍门口拦着你,是不是他?”

    果然还是逃不过,沈新承认道:“是。”

    秦宁抿了抿唇,认真道:“我知道了。”

    他的心里憋了一团气,却不知道该向谁撒,坐在那呆呆地望着窗外。

    不知为何,沈新心里发虚,他弯腰看向秦宁的脸,问:“阿宁,怎么了?”

    “没事。”秦宁摇了摇头。

    沈新默默坐在他旁边,揽过他的腰,问:“阿宁,明日还去陈兄家吃饭吗?”

    “去。”秦宁低声回。

    陈志瑞没有参加这次乡试,他打算先进南江书院读一年书,参加明年的乡试。

    沈新和秦宁一敲门,陈志瑞就带着吴清远迎了出来,“沈弟,沈弟夫郎,好久不见。”

    新婚燕尔,陈志瑞脸上满是春风得意。

    “许久未见。”沈新笑了笑。

    几人在堂屋坐了下来,陈志瑞介绍道,“这是我夫郎,陈吴氏。”

    沈新轻轻颔首,假装他是第一次见到吴清远。

    吴清远见沈新没认出自己,他有些紧张的心瞬间放松下来,嘴角的笑容愈发自然,和秦宁聊着家常琐事。

    “你的皮肤看上去很是白嫩,气色也不错,平日里是如何保养的?”吴清远问。

    “胭脂铺子里买的一些护肤膏。”秦宁微微一笑,“我每日都会喝一盅补身子的汤,想来和这个也有关系。”

    午饭丰盛,六菜一汤,四荤两素。

    “沈弟,这次乡试可有把握?”陈志瑞端起了酒杯问。

    “尽人事,听天命。”沈新回。

    看着不论容貌、气质还是学识都不如沈新的陈志瑞,吴清远用公筷夹了一筷子菜放在陈志瑞的碗里,垂眸压下眼里的厌烦。

    也不知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一顿饭下来,主宾尽欢。

    杜浩元家里几代经营茶叶和瓷器类生意,颇有家财,在南江府也有几间铺子,早早便划到了他的名下。

    因此杜浩元不光对做生意有几分见地,更是有不少人脉。

    景和楼开张这日,几十串的鞭炮响了又响,爆了又爆,一天的来往客人也有二十几个。

    因为走的是高端精致路线,一楼大厅浅浅放了六张饭桌,均有乳白色的屏风隔断,楼内的小二穿着统一的深蓝色布衫,满脸笑意,轻声细语,让人看着就心存好感。

    沈新坐在二楼包厢,刚好能看到南江河的万千景象,他感叹道:“杜兄费了好大一番心思,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杜浩元内凹的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举着账本示意道,“有了这个,一切都值了。”

    “你们猜猜今日卖了多少银子吗?”

    林斐济喝了一口秦宁特供的果汁,豪气道:“一千两。”

    杨竹青和赵金沉坐在那默默喝酒。

    黄芪炖□□两,枸杞炖鸽子十八两,人参炖鸽蛋三十八两……沈新心算了一会儿,说道:“一千一百五十两左右。”

    “你怎么猜的这么准?”杜浩元瞳孔震了震。

    这人不光读书厉害,算账也厉害,这一刻他不得不承认,他有点酸了。

    偏偏杨竹青在一旁补刀道:“今日卖了什么菜,每道菜各卖了多少,再一计算就出来了。”

    酒楼是一月一分账,今日大家只是来看看情况,如今都了解的差不多了,沈新轻笑一声:“天色晚了,我得回家陪夫郎了。”

    “我也是。”杨竹青回。

    “家里的门禁时间到了,我也得先回去了。”林斐济回。

    “课业没做完,我也先回了。”赵金沉回。

    杜浩元他盯着眼前的一堆烂摊子,眼里的幽怨宛如实质,“我的娇妻美妾也在等我回家…”

    第113章

    放榜当日, 秋高气爽,沈新一家围坐在院子里吃早饭。

    秦宁把咸菜碟子放在桌上就听见喜鹊叽叽喳喳地在树上叫,他弯了弯眼睛, 偏头跟沈新说:“喜鹊叫, 好事到, 相公今日定能中榜。”

    “我们快些吃饭, 然后去府衙门口看榜。”

    沈新摇了摇头,说:“乡试若是中了,府衙回派专人通知学子,阿宁准备好赏钱即可。”

    秦宁眼神亮了亮, 他听出了沈新话里的未尽之语, 心中微喜, 相公这些日子的辛苦总算没有白费。

    “我定然包个大红封。”秦宁深呼一口气, 掩盖住心里的激动和忐忑。

    他快是举人夫郎了,得沉稳。

    “大哥, 我和二哥今日能不能不去私塾?”三毛举起小手。

    二毛也眼神亮晶晶地看着沈新。

    “不行。”沈新无视二小只眼里的期待,一口回绝道。

    三天两头为这点事请假, 实在没必要。

    秦宁看了看沈新,又看了看二毛和三毛,默默往嘴里放了一大勺粥。

    相公管教孩子,他还是不说话了。

    天气逐渐转凉, 正好今日空闲, 秦宁一边坐在院子里做冬靴,一边支着耳朵听着门外的动静, 随着日头高升,他的心也跟着不断向上提起。

    沈新在屋里坐在书桌旁,正提笔写着景和楼的药膳食补和一些可用的营销手段。

    突然, 往日寂静的小巷子传来阵阵喧闹,中间夹杂着清亮的铜锣声。

    秦宁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喊:

    “恭喜望江县沈新秀才公,乡试中榜,头名解元,特此报喜!”

    秦宁听准了,赶紧跑进屋内,正好撞在沈新的怀里,“别急,我听到了。”

    秦宁赶紧站稳,面色欣喜,他忘了相公耳力异于常人。

    “相公,你中举人了。”他的声音难压激动。

    “是啊。”沈新笑了一下,“走吧,我们一起去迎接喜报。”

    秦宁使劲地点点头。

    打开大门,一群人迎面而来,为首的便是两名报喜官差,一胖一瘦,两人的右胳膊上都系着一截红绸缎,稍胖的人手上拿着文书,他满脸笑意地问:“这里可是沈解元家?您可是沈新?”

    “在下正是沈新。”沈新沉声道。

    两名官差对视一眼,连连恭喜道:“恭喜秀才公,乡试中榜,你可是头名解元哩!”

    “多谢两位大人。”沈新拱了拱手。

    秦宁把准备好的两个红封递到两名官差面前,“小小心意,给两位大人沾沾喜气。”

    “当不得当不得。”富态的官差,一边摆手一边把红荷包放进袖子里。

    放之前,这人还仔细掂了掂,动作迅速又熟练。

    “沈解元大喜,我们还要继续逐名向下道贺通知,就不多打扰了。”左边瘦弱的官差接了一句。

    送走两位官差,

    安静的街道骤然响起一片恭喜道贺声,街坊邻居七嘴八舌跟秦宁和沈新聊了起来,有的说多多关照之类的场面话,还有的问沈新教不教书,还有人问秦宁是不是订了牛奶更聪明之类的。

    过了好一阵子,二人才关门脱身回了堂屋,在椅子上坐定后,沈新和秦宁都重重的吐了一口气,而后相视一笑。

    “举人夫郎,今后还要多多关照啊。”沈新双目含笑,把手里证明举人身份的文书递了过去。

    成为举人后,除了免除赋税徭役,还有呢参政资格,若有人脉运作一番,便可以在府衙或县衙谋的一官半职了。

    秦宁难得开了个玩笑,“我好好考虑一下。”

    他的手指拂过朱红色的字,心里有种不真实的怅然和酸涩。

    这么好的日子,真的是他在过的吗?会不会是他做的一场梦?

    到头来,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见秦宁走神了,周身气息突然变得飘渺,沈新直觉哪里不对,他心头一紧,走上前牵住秦宁的手,低声问:“怎么了?”

    秦宁定定看着沈新,眼尾湿润,“就是有些怀疑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相公到底是不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沈新不知道为何秦宁会这样想,不妨碍他一一解释。

    他举起两人牵着的手,把秦宁的手心放在自己胸膛心脏的位置,“能感觉到这里在不断跳动吗?”

    “能。”秦宁说。

    而且还越来越快了。

    沈新又把秦宁的食指放在嘴里轻咬了一口,而后拿出来亲了两下,说:“能感觉到疼痛吗?”

    “不疼。”秦宁摇了摇头,诚实道,“有些痒。”

    沈新摸了摸他的脸颊,没说话,心里在想,这样的秦宁也好可爱。

    他双手一伸,微微使力,二人的位置瞬间调换,秦宁坐在了沈新的腿上。

    秦宁用眼神示意怎么了。

    沈新的手掌轻轻把秦宁的头按在他的心房处,轻声道:“你听。”

    “砰。”

    “砰。”

    “砰。”

    急促的砰砰声在秦宁的耳边炸响。

    过了一会儿,沈新说话了,声音低哑:“这是专属于你的心跳声。”

    我这个人,这颗心,只有遇到你时才会有这样的心跳。

    秦宁瞳孔在一瞬间放大扩散,热气上涌,他嘴唇嗫嚅,眼眸低垂,憋了半天才说,“我感受到了。”

    沈新失笑一声,轻啄了一下秦宁的唇瓣,“我想参加明年的会试。”

    会试不像乡试和府试一年举行一次,会试三年一次,若错过了明年,还有再等三年才能继续科举。

    他不想浪费四年时间。

    “好。”秦宁不假思索道,“会试在上京,我们什么时候去?”

    “十月末,越快越好。”沈新沉吟片刻,“上京靠北,从南江府到上京要花费一个多月的时间,冬季严寒,若是等大雪封路就不好走了。”

    秦宁稍稍计算了一下,喃喃道:“那时间不多了,家里这摊子事都得好好安排一下。”

    沈新“嗯”了一声,“三日后知府大人会举办一场鹿鸣宴,专门款待乡试中榜的学子,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秦宁睁了睁眼睛,惊讶道:“去府衙?”

    “我行吗?”秦宁声音忐忑。

    “当然行,而且你的气势还可以足足的,因为你相公我是乡试的头名解元。”沈新摸了摸他的头,勾了勾唇。

    “相公很厉害。”秦宁夸了一句。

    为了宽慰秦宁的情绪,沈新继续说,“这也算是考试后的传统宴会了,等我将来中了进士,咱们还会去宫城里的御花园参加琼林宴。”

    “就是去吃一顿饭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秦宁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

    他得好好打扮打扮,不说艳压群芳争奇斗艳,也不能让人小瞧了去。

    好事成双,让沈新惊喜的是,当天下午远在广安府的林大青给他写的信便到了。

    信上说,他们不日前就已经到了广安府安定下来,那边的气候和他设想的的大差不差,但并没有找到沈新说的橡胶。

    天无绝人之路,他们遇到了一个金色头发碧绿色眼睛的番人,这番人说他的家乡有这种树木,经过慎重考虑,冯大青几人决定去这人的家乡弗朗州,望东家安心,他们一定能找到橡胶树。

    沈新压下心里突升出来的燥热,他定了定神,提笔开始写回信。

    说了他如今已中举人,不日将赶往上京,让冯大青三人去上京找他们即可,最后重重写了一句,出门在外,对任何人都要提高警惕。

    把信寄出去后,沈新去了人牙市场,他要买四个精壮能打的男子。

    从南江到上京一路一千多里地,难保不遇上强盗劫匪,如今家里都是些弱势人群,多带些人手,也能多一分保障。

    大燕朝奴仆分三大类,第一类是官奴,指的是战俘或者因犯罪而充作官奴的人。

    第二类是私奴,指的是通过买卖、赠予或是生来就是奴籍的人。

    第三类是家生奴仆,这类一般是世家权贵,世代豢养相传的奴仆,最为忠心。

    沈新想买的是官奴,最好是会些拳脚的人,他找到牙人,直接说明了来意。

    牙人没先应承,而是客客气气地问:“不知公子买官奴的原因是什么?”

    “我不日要携家带口去上京参加会试,长途跋涉风险太多,这才想着买些人增添安全性。”沈新实话实说道。

    牙人面色清秀,眼神清亮,“难道您就是今年乡试解元沈举人?”

    消息够灵通的,沈新掩盖内心的惊讶,回道:“不才,正是在下。”

    牙人犹豫了一下,弯了弯腰,指了指后院,“沈举人这边请,今日市场刚来一批官奴,不过他们前身是林间流寇,不知您介不介意?”

    有点血性最好,沈新回:“不介意。”

    二人向后院走去,沈新又问:“哪里来的流寇?”

    牙人声音压低,“好像是从会阳县那里流窜过来的,抢了好几个富商,还杀了人。”

    穿过明亮的前堂和后院,两人走进一处幽暗的密闭房间,到了地方,牙人适时住了嘴,给沈新介绍了蹲在地上的奴仆情况。

    十几个人双手被反捆在背后,狭小的空间愈发逼仄。

    等牙人说完,沈新才出声道:“都把头抬起来。”

    第114章

    这些人瞧着二三十岁的年纪, 头发脏乱,脑后的发髻要散不散,脸上划着或浅或深的痕迹, 看他的眼神无波无澜, 里面都是死意。

    沈新有些惊讶。

    “都站起来给举人老爷好好瞧瞧, 若是被挑中了日后有你们好日子过。”牙人冷声呵斥。

    蹲着的人拖拖拉拉的站了起来, 脚上的锁链哗哗作响。

    又转头对沈新笑了笑,“老爷放心,这些人四肢健全,壮实得很。”

    沈新把这些人细细扫了一圈, 花了一百五十两买了四个眼里还有点生气的人。

    牙人把这几人脚镣锁的钥匙递给了沈新, “老爷您收好, 若是他们跑了只管报官府, 他们没有户籍文书定然跑不了。”

    “卸了吧。”沈新摆了摆手,“我能搞定。”

    牙人不敢多嘴, 熟练地解开枷锁。

    回了家,让这四个人冲过水, 洗过澡,一人给了两个白面馒头,等人吃完,沈新开口道:“既入沈家, 往事一笔勾销, 姓氏保留,名字也换了吧。”

    “从今日起, 从左至右,你们的名字是明长、明久、唯志、唯励。”

    “是。”几人眼眸低垂。

    “家里我夫郎管家,你们对他要十二分尊敬, 这些天你们先帮家里做体力活,我也会教你们一些拳脚。”

    “家里还有十几个人,等晚上人全了,一起认认人,今日你们辛苦了,先回屋休息吧。”

    四人对视一眼,抱拳拜别了沈新。

    沈新眯了眯眼,这几人的走路、蹲坐一点不像平常的庄稼汉子,倒像是统一训练出来的军人。

    晚间,秦宁等人踏着月色缓缓归来,寂静的小院变热闹起来,家里人多,吃饭的桌子都支了三张。

    “相公,朝哥儿的相公也中了举人,是第二名呢。”秦宁和沈新分享喜讯,“但是朝哥儿肚子大了不好赶路,他说打算等他生完宝宝再去上京。”

    沈新挑了一下眉,“嗯”了一声,“明日你们带着新来的人一起去铺子,有什么力气活尽管使唤,正好你也有空闲时间去置办物件。”

    “好。”古墨书声音清亮。

    不到一年的时间,半大孩子已经长成少年了。

    等二人都收拾妥当上床后,沈新才有时间和秦宁说了这四人的来历,又说了接下来几日的行程:“后日参加鹿鸣宴,大后日去书院,然后回望江县,看看夫子和阿婆,休整休整就去上京了…”

    秦宁听着,时不时发出“嗯”的一声,但回复的越来越慢,声音也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

    沈新低头一瞧,秦宁已经睡着了。

    他把人搂的更紧了些,陷入沉睡。

    鹿鸣宴,不光有本次中举的举子,还有府衙的官员,本次乡试的主考官员,有名的知名学士。

    场内彩灯高悬,红绸高挂,空旷的场地还搭了个戏台,戏台上乐师弹琴,伶人跳舞,丝竹管弦,好不雅致。

    沈新作为解元,他的位置仅次于官员学士,可谓鹿鸣宴上最显眼的位置之一,刚一坐下就收到了不少注视的目光。

    沈新往内席扫了一眼,皱了皱眉,女子和小哥儿的席面在里面,与大厅隔了一道小门,他的位置完全看不到秦宁。

    赵知府说了一段祝酒词对在场学子勉励一番,端起酒杯浅饮一口,示意鹿鸣宴正式开始。

    冷盘,汤品,热菜,点心,水果,酒品加起来二三十道,由小厮仆人们依次摆到每个人的饭桌上。

    宴会进行一半,赵知明笑了两声,跟秦文永商量道:“秋高气爽,蟹肥膏美,不如让学子们做些好诗好词,助助兴。”

    秦文永是朝廷委派的本次乡试的主考官,是不过三十岁的正五品翰林学士,他轻笑一声:“自然极好,不过添些彩头才更有意趣。”

    瞌睡来了就有人递枕头,身为一方知府,治下学子前途越好,他也能也不少益处,赵知明朗声一笑:“秦大人思虑周到,刚巧我前两日新的了一方徽墨,便充做头名的彩头吧。”

    “这次行程拿的东西不多,便以这枚玉佩做彩头吧。”秦文永说完,卸下腰间佩戴的玉佩,交给后面的侍从。

    “秦大人大气,本官敬秦大人一杯。”赵知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大人客气。”秦文永紧随其后。

    下面的年轻举子们眼神都亮了,个个摩拳擦掌,准备尽力一试。

    这是不可多得的展现才华和扬名的机会。

    通过乡试的举人与秦大人本身就有了一层薄薄的门生关系,若是再得了秦大人的玉佩,入了秦大人的眼,那日后前途自然不可限量。

    因为秦大人的秦,是当朝秦相的那个秦。

    “沈解元蟾宫折桂,独占鳌头,不若由沈兄先请。”乡试第三名的周元佑突然出声,玩味一笑。

    “若是诸位不介意,沈某就先抛砖引玉了。”沈新轻笑一声,目光环视一圈,好似完全没看出来周元佑的有意刁难。

    周元佑嘴角微僵,感到了周围不善的目光,他明白了沈新未尽的意思。

    他这一句话,得罪了在场的一大片学子。

    主考官秦文永的目光落在了沈新身上。

    这位他钦点的解元,这位解元不光文章写得好,相貌上等,衣着简单,但气度不凡,像厚重的海水般无波无澜,但秦文永总觉得这人身上若有若无的透露出一丝危险。

    不像普通人家能养出来的孩子。

    秦文永心里下了定论,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沈新已经作完了一首诗。

    这首诗不算出彩,也不至于落了下乘,秦文永心里更是满意了几分,这人不光学识斐然,风头正盛也不冒进,懂进退。

    天色昏暗,觥筹交错,大厅中都弥漫着淡淡的酒味,秦文永最后敬了一次酒,本次宴会才结束。

    月色如华,烛光柔和,沈新站在小门外几步远等秦宁,接他一起回家。

    “相公。”秦宁见到沈新,脚步不自觉加快了几分。

    “怎么样?可有受欺负?”沈新仔细打量了秦宁白嫩的小脸。

    “没。”秦宁摇摇头,“就聊天吃饭,看戏,挺好玩的。”

    “相公喝酒了?”

    “嗯,喝了几杯黄酒。”

    如玉的月光把二人的背影拉得老长。

    翌日,沈新带了些自家做的糕点,又买了些茶叶,独身去了书院拜访诸位夫子。

    柳无信还是老样子,正坐在蒲团上品茶茗香。

    见到来人,柳无信没起身,举起手里的茶杯,遥祝道:“恭喜沈秀才高中乡试解元。”

    沈新上前弯腰作揖道:“多谢夫子一路上的提携帮助,若无夫子当日引荐,也无学生今日中榜。”

    “这些客套话还是少说为妙。”柳无信斜了他一眼,“你打算什么时候去上京?”

    “这月末。”沈新沉默了一下,回道。

    果然如此,柳无信挑了挑眉,把手里的信递给他,“你拿着这封信直接去上京找我爹就行,他会安排你的。”

    沈新迟疑了一下没接,委婉道:“这些日子夫子已然对我帮助颇多,怎好再继续麻烦夫子,学生受之有愧。”

    柳无信双眼一眯,问:“你知道我父亲是什么人吗?”

    沈新如实答道:“略有了解。”

    柳无信的父亲是当朝唯四的侯爷,他还是嫡系血脉,名副其实的千金贵胄。

    “先拿着吧,用不用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柳无信倾身把信按在沈新手上,“你也不用感到惶恐愧疚,如今我在这四方天地找到事做才能不无聊。”

    没给沈新提问的机会,柳无信又问:“你快到及冠的年纪了,又中了举人,可取有表字?”

    “我夫郎已经帮我取好了。”想到秦宁认真解释的小脸,沈新目光一柔,“子和是我的表字。”

    柳无信嘴角微抽,他没想到竟然有人让夫郎给他取表字?还是个这么难听的表字。

    这可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夫夫恩爱的好榜样,他暗自吸了一口气,说出了本来的打算。

    “我本想着让我父亲给你取表字,没想到你速度到快,悄无声息就把这件事办好了。”

    “承蒙夫子厚爱。”沈新拱了拱手。

    临走之前,柳无信最后说了一句:“沈新,上京繁华,居大不易,凡事还是暂避锋芒为好。”

    “学生谨记。”沈新琢磨了一下,拱了拱手。

    出山门之前,林斐济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拱了拱手,“我还没跟你说恭喜呢,沈解元。”

    沈新解释道:“家里事情多,我打算这月末就去上京了,想着过几日聚时再说也是一样的。”

    他咽下没说的这句,更怕你触景伤怀,想到自己没能参加今年乡试的遗憾。

    林斐济压下心底的情绪,笑道:“行,等你的请柬。”

    下山一路,沈新都在思考,要不要跟秦宁说明他的身世。

    他一直很犹豫,没成想拖着拖着变到了今日。

    按照他的想法,自然是不想让秦宁知道这件事。

    但,那毕竟是秦宁的血脉亲人,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会对秦宁无条件好。

    还得再仔细斟酌一番。

    回了城,沈新直奔府衙,他要去看看大牢里那些地痞如何了。

    第115章

    “沈举人请进。”

    “多谢。”

    靠着举人身份, 沈新轻轻松松进了府衙大牢。

    牢房内是一个个用木柱子隔开的小方块,这里常年见不到光,密闭幽深, 长长的走廊散发着淡淡的霉味。

    烛火微弱, 沈新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他问:“请问大人, 这些人最后判处了什么处罚?”

    “每人交罚银十两。”

    怕沈新不快,狱卒连忙解释道,“这几人咬死了当时一时糊涂,不是故意为之, 再加上您没受到什么伤害, 所以这些人的惩罚不重。”

    沈新点点头, 说:“我可以单独和他们说几句话吗?”

    “这是自然。”狱卒顿了一下, 继续说,“只要人不死不残就没事。”

    他以为沈新是咽不下这口气, 今日特意来出气的。

    沈新也没解释,悄无声息地塞了几块碎银子给狱卒, “好,谢谢大人。”

    狱卒脸上的笑容更加真切,“举人老爷真是客气,那我就先走了。”

    牢里的人看也不看沈新, 自顾自得说话打闹。

    沈新微微一笑, “诸位好久不见,我是沈新。”

    倚靠着牢门的男人回头看了一眼又转了回去, 实打实的无视。

    沈新没在意,继续说道:“乡试前我们见过一面,如今我是乡试解元, 我第一时间过来和你们分享这一好消息,你们应该和我一样开心吧?”

    大燕朝等级分明,举人属于士大夫,普通平民伤害士大夫会受到严重的处罚,比如仗刑、流放甚至死刑。

    这一小方天地骤然陷入寂静,隔壁死囚的痛苦呻吟声愈发清晰。

    牢里的人对视几眼,看向坐在床铺的男人,刁三爷身形魁梧,胡须浓密,他沉声道:“沈举人好。”

    “当日是我们一时错了心思,对不住你,还希望举人老爷宽宏大量,不要我们这些小鱼小虾计较。”

    沈新轻笑一声,“我对故意为难别人没什么兴趣,今日来只想要一个原因,是谁让你们这么做的?”

    知道这人的脑力和武力俱佳,刁三爷目光微闪,没敢说话。

    多说多错。

    沈新给了个甜枣,“若几位配合,我亲自去跟县尉大人说清,争取早日放大家出来。”

    那人就说时机合适会放他们出来,可半个月过去了一点动静没有,虽说给了他们一点银子,可兄弟们在大牢里呆着也憋坏了。

    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道理他还是知道的,刁三爷装似无意问:“若你求情什么时候能放我们出去?”

    “明日即可。”沈新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嘴角。

    刁三爷上身前倾,怀疑道:“果真?”

    “当然。”沈新肯定道。

    刁三爷心里盘算了半天,讨价还价道:“等明日你让兄弟们出去了,我就告诉你是谁找我做这件事。”

    “成交。”沈新微微一笑。

    答应的这么痛快,其中肯定有诈。

    第二日,沈新把这几人从牢里捞出来,刁三爷信守承诺,吐出了找他的人,找他的人是清风楼一个名为云顺的小厮。

    清风楼是南江府有名的花楼。

    沈新明日还要回望江县,他把这个艰巨又严肃的任务交给了明长明久,四人虽然沉默寡言,但该干的活一点都不含糊。

    这一去上京不知道何时才能再回来,时间不多了,沈新给二毛和三毛在夫子那里休了学,一家人整整齐齐回了望江县。

    几月不见,来福彻底褪去了少年的稚嫩,俨然成了沉稳进退有度的小掌柜了。

    简单看寒暄后,沈新一家就乘着骡车晃晃悠悠回了南溪村。

    沈新刚一进村,就见到村口大爷笑成了一朵花,他嗷唠一嗓子,拿着锣鼓敲的震天响,“举人老爷回村了。”

    像是特意在等他是的。

    消息传播迅速,不过一刻钟,骡车就被人团团围住了,骡子甩了几下尾巴,发出嘶嘶鸣叫。

    沈新不得不下车,一边牵着骡车往家走,一边应付着众人的道贺恭喜。

    “恭喜恭喜,咱们村竟然出了个举人!”

    “沈家祖坟冒了多大的青烟,光宗耀祖啊!”

    ……

    “这次回来可得办个几天的流水宴,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村长胳膊粗的木棍杵了杵地,老态尽显,“给我散开,挡路了知不知道?”

    “守义叔。”沈新拱了拱手,“容沈某先回家安顿,稍后出来与诸位叙旧。”

    “好。”王守义咧了咧嘴,“沈举人先休息,不急于一时。”

    “不着急不着急。”众人也七嘴八舌地连连答应,脸上都是笑意。

    刚关上门,秦宁弯了弯嘴角,“乡亲们好热情。”

    “是很热情。”二毛理了理被蹭歪的小书生帽子和小书生袍,附和道。

    三毛早就一脸期待地往屋里冲,也不知道去干什么。

    沈新找来木桶,打开水井盖,挑了桶水上来,“南溪村几十年就出了这么唯一一个举人,当然珍稀。”

    “而且举人免赋税一百亩,比秀才翻了一倍,经年累月,也会省不少银钱,若是遇到点事,还能借举人的名头一用,震慑欺软怕硬的宵小。”

    秦宁清理好锅具,往灶里添了干柴,点燃火石,笑了笑,“相公一人得道,我们跟着鸡犬升天。”

    “他们可能是鸡犬升天。”沈新捏了捏秦宁的脸,“你是我夫郎,自然是和我共享大道。”

    二毛走到灶房门口,听到二人的对话,又默默退了出去,躺在躺椅上轻轻叹了一口气。

    “二哥,你过来一下。”三毛站在西厢房门口用气音说话。

    三毛一边说,一边跳下了摇椅,“怎么了?”

    “爹,咱们就干看着那崽子中了举人什么也不做?”沈二力一脸痛心疾首,“举人啊,南溪村几十年就出了这么一个,不光减免赋税徭役,听说朝廷还有不少银钱奖励。”

    沈三力沉默不发一语。

    沈富贵也没想到,被他放弃的沈新真的能考上举人,可他们已经和沈新一家断亲,关系早僵了,现在说什么后悔也晚了。

    “如今的村里人到底顾忌着曾经的亲戚情分,不会做什么,若再去找茬,被沈新那孩子彻底厌了,南溪村就真的没有我们容身之所了。”

    “说明我们没那个福分。”

    说完这句话,沈富贵像是一下子被压弯了腰,老了十几岁。

    “没了沈新,还有我儿子子轩,沈新与我们同根同源,咱们家能出一个举人,就还能出第二个。”沈三力突然出声道。

    沈二力手掌一拍,叫道:“三弟说得对。”

    水已经烧开了,秦宁把装好水的茶壶拿进里屋,沈新和王守义正在聊天。

    “中了举人可得大办一次,办个三天流水宴,举人老爷觉得如何?”

    王守义又补了一句,“您放心,席面的花销都是村里出。”

    “几个月不见,守义叔和我生分了,叫我沈新就好。”

    沈新笑了笑,继续说:“实不相瞒,我打算这月末赶往上京赴会明年三月的会试,若是办三天流水宴时间上有些来不及。”

    “不若就办一天,我上午出席如何?”

    “举人胸有成算,我们自然无不答应,那就定了,明天办流水宴。”王守义搓了搓衣角,拍了一下旁边王承业的后背,“你不是有话要和沈举人说吗?还不快说。”

    “承业哥请说。”沈新笑了一下。

    “我二儿子这月初生的,还没起名字,想让你帮忙起个名字。”王承业后脑勺。

    “可有什么限制忌讳?”

    “没有没有。”王守义摆了摆手,“您取了就是他天大的福气了。”

    沈新答应下来,沉吟片刻说:“王春生,春日起,万物生,希望这个孩子生命蓬勃有活力。”

    “好,好名字。”王承业夸赞了一句,转而问道,“村里的族学搭建的差不多了,沈举人可随我去看一看?”

    “好。”沈新应承下来,又问道,“夫子可选好了?”

    王承业苦笑一声,“没有,好些夫子一听说是在乡下教学生,连门都没让我们进去。”

    “我后日会去县城拜访教过我的夫子们,等我问问看。”沈新说。

    “好好好,有劳沈举人了。”王承业笑的牙花子都得露出来了。

    “秦浩和秦勇现在生活的怎么样?”沈新颔首,又问。

    王承业唏嘘道:“不怎么好,两个人年纪小,荒地开垦了一亩长势一般,还好是秋天山上有果子,两人饥一顿饱一顿的就这么过来了。”

    这两个人到底是个隐患,若去了上京秦宁的身世被人揭露出来,只有这两个和秦宁秦华从小生活到大的人说的话最可信。

    还是要想个办法把这两个人捏在手里才安心。

    沈新思考的功夫,二人到了村里建设族学的地方,族学位于村子正中央,前身是村里的广场,村里大爷大妈聊天扯屁的聚集地。

    现在一处二进的砖瓦房平地拔起,围墙高耸,门口中了一颗成年人小腿粗的桂花树,飘香四里,院内木桌座椅摆放齐全,还有专门的夫子休息室,明显是花了心思的。

    “这个院子买砖块花了五两银子,其他的到没花钱,都是各家各户凑的,有人的出人,有料的出料。”

    王承业补充道,“银子要用到刀刃上,我们想着能省则省,别看这个院子不太好看,用料都是实打实的,一百年都不会倒哩。”

    “院子不错,夫子也得抓紧找了。”沈新敲打了一句,“族学办好了,村里的孩子才有机会读书、科举、做官,哪头轻哪头重我想不用我说。”

    “明白明白。”王承业被沈新话里的宏伟蓝图激动的眼里冒光,心里开始畅想自家孩子科举入仕接他去城里享福的美好场景了。

    第116章

    王承业和沈新聊完就着急忙慌去采办明日流水宴要用的肉菜了。

    池塘有鱼, 菜地有菜,墙边的葡萄藤愈发繁盛,紫色的葡萄若隐若现, 他们即使走了几个月依然有人帮忙打理。

    后山的碳窑噗噗冒着白气, 一个汉子坐在小木凳上不断往里加火。

    沈新正慢慢走着欣赏乡村景色, 突然听见院子里传来秦宁的惊叫声, 他面色一变,连忙跑回了家。

    秦宁正往屋内跑,二毛和三毛在后面追,地上还有条跟手差不多长的红色蜈蚣在飞速移动。

    沈新嘴角微抽, 把手上的石子扔了过去, 蜈蚣断成了两半, 前半部分还在打转移动。

    沈新快步上前, 声音柔和道,“阿宁别怕, 蜈蚣已经死了。”

    “都死了吗?”秦宁透过木门的声音有些颤抖。

    他只看见一条,沈新皱了皱眉, 目光扫过二毛三毛明显心虚的脸,问:“看见蜈蚣往哪里跑了吗?”

    二毛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三毛一顿,小手指来回摆动,声音越来越小, “左边跑了一条, 后边跑了一条,其他的都死了。”

    “先在里面坐一会儿, 还有两条没找到。”沈新对秦宁说完,转身找了三根趁手的木棍,拿出两根递给二毛三毛, “你们两人去敲那边的缸罐边角,我去那边,找到了立马叫人。”

    二毛三毛站在那如捣蒜般点头。

    院子虽大,蜈蚣可藏身的地方并不多,不过一刻钟,几人便找到了所有的蜈蚣并处理了。

    “阿宁,都处理干净了。”沈新敲了敲门。

    秦宁试探性的把门开了个小口,露出半张脸,目光忐忑期待:“真的吗?”

    很是可爱,沈新声音更加柔和了,“真的。”

    事情解决了,下一步要问责罪魁祸首了。

    空旷的院子,狭小的木桌,沈新和秦宁坐在一侧,二毛和三毛缩着脖子如鹌鹑状坐在另一侧。

    沈新敲了敲木桌,直接问:“家里哪来这么多条、这么大的蜈蚣?”

    三毛手指扣了扣木桌,声音沮丧道:“我想着咱们都走了,没人看家,就抓了几条蜈蚣帮忙,没想到他们吃的太好,长的太快,把哥哥吓到了。”

    二毛在一旁连连点头。

    沈新:“……”

    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秦宁已经从惊吓中缓过来了,他走过去揉了揉两人的小脸:“你们也不知道我怕虫,这就是一次意外,不要自责。”

    “哥哥。”二毛和三毛没忍住红了眼圈,一左一右扒着秦宁。

    沈新黑了脸,他飞快拉过秦宁,转移话题道:“你们怎么知道如何养蜈蚣?”

    “多尝试几次就知道了。”三毛如实说,“我找了几个小蜈蚣了养好几次才会的。”

    怪不得要走那段时间三毛总是往后边跑,沈新咳了一声:“你想保护家的想法值得鼓励,但是你们要跟家里人商量后再做决定。”

    “知道了。”二毛三毛同时回答。

    沈新又问:“除了蜈蚣,你还弄没弄其他东西?”

    “没有啊。”三毛眼珠微动,反正剩下的都死了,他已经把痕迹清理干净了。

    沈新一脸狐疑,也没多说什么,奔波一天,沈新一家早早洗漱上了床休息。

    他把秦宁抱在怀里,开口道:“我想让秦浩或秦勇其中一个人去县里的糕点铺子做店小二,行吗?”

    秦宁伸手回抱沈新的手顿了一下,又缩了回去:“为什么?”

    见人面色不对,沈新心里一紧,伸手抱过秦宁,蹭了蹭他的颈侧,“上京城权贵集结,我怕你的身世被有心人挖出来,若那些人对你不好,我位卑言轻,怕无法护你周全,便想着提前把这两个人捏在手里,能随时掌握他们的动向,若是上京真的有人来找他们,我也能提前把人解决了。”

    秦宁微微发怔,他没想到相公考虑的这么远,倒显的他刚刚不懂事了,他抿了抿唇,问:“怎么解决?”

    沈新沉默了好久,轻声道:“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只能杀了。”

    秦宁心尖颤了颤,张了张口,过了半响才喃喃道:“相公…”

    一个自小读书的人会把毁尸灭迹如此轻描淡写的说出来吗?

    “阿宁会不会觉得我太过狠辣了吗?”沈新紧握秦宁的腰,嘴角微勾,眼里却没有笑意。

    秦宁感受到沈新的不开心,连忙抱过去,“我不会,相公这么做都是为了我好,我知道的。”

    二人一时沉默,相拥而眠。

    等沈新呼吸平稳后,秦宁睁开了眼睛,他摸着沈新的脸,听见近在咫尺的沉稳心跳,心想,无论你是谁,做了什么,你都是我相公。

    翌日一大早,村里便热闹了起来,由王承业指挥,木桌木椅依次摆在空地上,一盘盘飘香的肉菜素菜放在木桌上,来往乡亲不断,几名孩童兴奋地跑来跑去。

    沈新说了一段开宴词,呆了一会儿就独自去了县城,他准备去探望两位夫子,顺便和来福他们谈小二的事情。

    沈新把带来的茶叶和文房四宝放在桌上,瞧了瞧刘夫子满面红光的脸,问:“夫子近来身体可还康健?”

    无事一身轻,刘夫子乐呵呵道:“挺好的,多亏了我夫郎悉心照料,郁气疏散,这病才好了。”

    沈新沉默了一下,爱情真是治病的良药,上次来还半死不活的人这次来就红光满面了,看样子再活个二三十年不成问题。

    “南溪村新建了村学,不知夫子有没有兴趣去那教小孩子读书?”沈新问。

    “你做的?”刘夫子脸色惊讶。

    “是。”沈新沉声道,“不过目前脩金不多,只有六两,若是夫子愿意去,可以住我在村里的房子,前年岁末新盖的小院,水井池塘菜园应有尽有,若有事,尽管找村里人帮忙便是。”

    刘夫子心中微动,他如今年岁大了,若是找一个风景宜人的地方教教书、养养老也不错,“行,等过两日我去看看。”

    沈新站起来,弯腰作揖,“学生替南溪村的孩童多谢夫子。”

    拜别了刘夫子,沈新又拎着礼去了吴夫子家。

    吴夫子虽然教他的时间短,但对他的帮助是实打实的,若不是他跟柳无信推荐,自己恐怕还得费一番功夫才能进南江书院。

    吴夫子还是原来的利落性子,简单说了两句话就把沈新打发了出去。

    来福见到沈新,连忙从柜台里面出来,“沈大哥来了。”

    铺子有两三个客人,沈新轻笑一声,“不坐了,我有点事找林小哥。”

    “他在后面做糕点呢。”来福回了一声,手脚麻利地把糕点包给客人。

    “你忙着,别进后院。”沈新叮嘱道。

    充满糕点香甜气的后厨,沈新叫停了正在揉面的林晓晨,和他说:“我想让秦浩来你们铺子里当小二,你帮我看着他和他弟秦勇的踪迹,若有陌生人要带他们出县城,尽可能劝说不让这两兄弟走。”

    林晓晨愣了一下,沈新的话还在继续。

    树木挡住阳光,沈新的脸被映的明明暗暗,“若是他俩执意要走,立即去信上京通知我。”

    林晓晨迟疑了一下,问:“为什么?”

    “这两人去上京很可能是受奸人挑唆,你提前给我一个警示,我也好应对。”

    沈新微微一笑,“若是你能办到,小生就是我的义子,他的后半生我一定会出一把力。”

    林晓晨没答应,转而问道:“宁哥儿知道这件事吗?”

    “他知道。”沈新说,“你若不信明日跟他求证便是。”

    沈新说的坦然,林晓晨心放回实地,他笑了一下,“我自然相信东家,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

    “多谢林小哥。”沈新说。

    重要的事情解决完了,该去收银子了,沈新溜溜达达去了木工坊,拿了他该得的五十两银子,心满意足地回了家。

    到家时太阳已经落山了,迎过来的秦宁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相公回来了。”

    二毛三毛出去和小伙伴玩了,家里就沈新和秦宁两个人。

    “嗯。”沈新扶住秦宁的腰,“喝酒了?”

    秦宁脸颊映着红晕,眼里波光流转:“大家都热情得很,我就稍稍喝了一点。”

    沈新“嗯”了一声。

    他傻笑了一下:“如今我可是举人夫郎,满村人都捧着我,生怕我不高兴。”

    沈新心想,这人是有点醉了。

    秦宁搂着沈新的胳膊,低声说了一句,“相公,有你真好。”

    沈新柔软的心尖颤动了两下,捧着秦宁的脸亲了一口他的唇,“奖励。”

    八月二十五日,杨竹青、杜浩元、林斐然和赵金沉四人在景和楼做东给沈新践行。

    “还未恭喜沈兄和杨兄中了举人。”杜浩元率先端起酒杯,压下心底的怅然。

    杜浩元去年才考中了童生,不知道他猴年马月才能考上举人,也不知道这一别还有没有再见的日子。

    “多谢。”沈新和杨竹青各自饮尽了杯中酒。

    “这一杯祝沈兄一路顺风。”杜浩元哈哈一笑,又满上一杯酒。

    “借赵兄吉言。”沈新笑了笑,“我先去上京探路,望诸君与我早日在上京重逢。”

    “不会太久的。”林斐然神采奕奕,眼神充满了自信,他说,“最多四年,我必定要在上京最贵的酒楼请沈兄和杨兄吃酒。”

    “好。”杨竹青痛快答应下来。

    沈新和杨竹青对视一眼,轻笑一声,“君子一诺,价值千金,我和杨兄就等着这顿饭了。”

    “定然作数。”林斐然回答的铿锵有力。

    “我看我这辈子都无法靠科举进京了。”杜浩元叹了一口气。

    “杜兄不要妄自菲薄。”林斐然摇头晃脑,泛红的脸愈发精致,“依我看,杜兄做生意天赋甚高,不若把生意做大,铺子开到上京,自然也有相见之日。”

    众人哈哈大笑。

    沈新瞧着一言不发的赵金沉,犹豫了一下,开口道:“赵兄,你能不能给我个签名?”

    第117章

    赵金城怔住了。

    沈新笑了一下, 面上难得窘迫,“家里人实在喜欢你的书。”

    林斐然“噗嗤”笑了一声,“我也要我也要。”

    赵金城嘴角跟着弯起, “当然可以。”

    杜浩元搓了搓手, “沈兄, 你家的饮品铺子能不能转让给我?”

    秦宁和沈新原本商量着把关店了, 但转让给杜浩元似乎也是个也行,杜浩元品行不错,好似不是个随意毁诺的主。

    沈新摩擦了一下下巴,说:“可以是可以, 但是你得保证不能让方子流出去, 而且只能在南江府及周边县城开店, 望江县除外。”

    “好啊。”杜浩元答应的痛快, 他的食指和拇指来回碾了几下,“不知沈兄打算多少银子出?”

    沈新沉吟片刻, “一千两,现阶段店内所有的甜品和饮品都打包卖给你, 没有期限。”

    杜浩元心里盘算了一下,现在店内甜品有十二种,饮品有十种,加起来二十二种, 若是知道了方子, 有些经验的师傅还能进行二次创新,算下来倒是不亏。

    他“嘿嘿”一笑, “沈兄够义气,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我敬你一杯。”

    沈新抬起酒杯,遥敬道:“景和楼的分成就拜托杨兄带给我了。”

    “沈新放心。”杨竹青点点头。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见时间差不多了,几人乘着冰凉的月色,各回各家,各自找各自的夫郎。

    刚到家,沈新就迫不及待地把手里的签名递给秦宁,下巴微抬,“阿宁,陈芸金的签名。”

    “怎么弄到的?”秦宁满脸惊喜。

    “你相公我。”沈新顿了一下,矜持道,“无所不能。”

    秦宁狐疑地看了沈新一眼,觉得相公是不是喝醉了?他选择性忽略沈新的话,语气惊讶道:“你见到陈芸金了?”

    “见到了。”沈新含糊了一句。

    自从知道秦宁喜欢上陈芸金这个作者后,沈新就决定尽量让秦宁晚点发现赵金沉就是陈芸金这一事实。

    秦宁倾身贴近沈新,抓着沈新的胳膊,一连串的问题砸了下来:“他是男子、女子、还是小哥儿?多大年纪?什么性子?”

    沈新装似回想了一下,东拼西凑道:“是个小哥儿,快四十了吧,性子比较古板。”

    “老先生好厉害。”秦宁夸了一句。

    沈新:“……”

    这滤镜是不是有点太厚了,他哪个词体现出这人厉害了。

    考前谋害一事也有了进展,明长和明久找到了清风楼的云顺,但云顺一直死不承认,他是孤儿,自小在清风楼长大,没有可拿捏的软肋,明长和明久一时也没有办法。

    沈新最后让他们停了手,现在重要的是去上京一事,不若放一放,等一段时间后幕后人放松了,他再让杜浩元帮忙探查。

    远行那日,林斐然杜浩元四人还是来码头给他们送行了。

    林斐然还在现场做了两首荡气回肠的送行诗,不愧他神童之名。

    一路上要走两个多月,沈新一家十多个人,光衣物和日常用品就装了十二个大箱子,还有六个箱子装粮食咸菜和灶具,沈新的书也装了两个箱子。

    还好有四个壮汉,不然这些东西就够沈新喝一壶的,等东西都搬上了商船,沈新站在甲板上和四人遥遥相望,船帆被风吹的铮铮作响,他作揖道:

    “承蒙各位相送,沈新感激不尽,到了上京,沈某定然修书各位。望诸君珍重,山水不改,后会有期。”

    “开船了。”操控船只的船工大声吆喝道。

    商船入水带起阵阵水波,杨竹青等人朗声道:“后会有期。”

    “沈兄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杜浩元看着逐渐远去的黑点叹了一口气。

    “你的糕点铺子什么时候开张?”林斐然翻了个白眼,期待地问。

    他如今一日不喝就心痒难耐。

    杜浩元得意一笑,“等我铺子开张了,就在门口挂个牌,林斐然不得入内。”

    “杜!浩!元!” 林斐然咬了咬牙。

    ……

    沈新一家跟着船工进了客舱,客舱内部走廊狭窄,两侧排列了一个个紧闭的隔间。

    要在这条商船上呆二十多天才能到下一个府城,嘉陵府。沈新给家里人订的隔间都是相连的,一旦遇到什么事也方便。

    船票每人十两,吃住全包,商船提供一日三餐,会有专门的人给客舱里的乘客分发食物。

    每个房间大概十几平方,房间内的高度恰好可以让沈新站直而不必弯腰,木床,木柜,木桌,油灯,炉子一应俱全,房间顶部设有窗户,明亮又透气,坐在木凳上也不会感到晃荡。

    明长敲门,背这一个箱子问道:“东家,这箱子我就放这里了?”

    秦宁先是看了一眼箱口标识,指向墙角,“放这个角落吧。”

    “好嘞。”长明答应道。

    等众人收拾停当,船上已经开始放饭了,每个人的餐是都是固定的,一碗白菜炖豆腐,一碗红烧鱼,加上一碗白米饭。

    秦宁拉住要走的妇人,“请问米饭不够可以再要吗?”

    妇人一脸为难,“米饭都是定量的,得看最后还有没有剩。”

    秦宁抿了抿唇,继续问,“那我可以用你们的锅做饭吗?”

    相公饭量大,这点子根本吃不饱,堂堂一个举人吃别人剩饭算怎么回事。

    “这个得去问张管事。”妇人说。

    沈新正在屋子里读书院各个夫子送他的书,他听到动静走了过来,问:“怎么了?”

    “我想用厨房做饭。”秦宁说。

    沈新眼神扫过木盘上的饭菜,嘴角一抽,这么点不够他吃的。

    沈新对妇人道谢后,便和秦宁一起去找了张管事,说明缘由。

    张管事一早就知道了今年的沈解元乘船去上京科考,没等他说完就答应了下来。

    船上一切平稳后,秦宁白日空闲时就和阿秀阿谷他们一起裁制冬衣,制作冬靴,府衙虽然给了沈新一笔上京赶考费用一百两,但家里人多,坐一趟船就把路费花完了。

    到了上京还不知是何情景,没有生计来源,家底不厚,省着点花比什么都强。

    沈新就操练长明四人,房间狭小施展不开,往往是他施展一套拳法,大家依次学习模仿,模仿的差不多了,就让他们去甲板上两两对战。

    沈新还给秦宁单独开了小灶,教他如何防身,把他在书里见过的一些宅斗后宫阴私手段都讲了讲。

    二毛三毛没了课业,整天和古墨书满船乱窜,只有在沈新教课时和吃饭睡觉时才能见到人影。

    船上淡水紧缺,每日洗澡也不是一件易事,五日后商船好不容易在码头停靠,有四个时辰的休整时间。

    沈新一家下船快速买完所需的日常物品,在浴堂集合,好好的洗个了澡才上了船。

    期间他们还碰上了一次水上集市。

    水上集市在一处水路发达的水域,南来北往的各个商船密集地排在一起,中间由桥板相连,形成的一个临时交易市场。

    商贩们把要贩卖的物品都摆放在甲板上供人挑选,可以以物易物也可以拿银子买。

    摊子上的东西来自天南海北,丝绸、药材、酒和茶应有尽有。

    沈新看中了两块皮革,花了十两银子买了下来,让秦宁做成靴子,越往北方越冷,还是要做好保暖措施。

    乘船二十天到了崇庆府,沈新一家也没多逗留,休整一夜,买好物品,雇了四辆骡车重新上路。

    越往北走,秋天的迹象越明显,道路两旁连绵的山脉已经变成褐色,风也变得刺骨。

    陆路不如水路速度,两日才走了一百五十多里地。

    天色晚的早,沈新一行人没能在天黑之前找到村落或县城,只得就近在树林里休息一晚。

    篝火冉冉升起,给寒冷的夜色添上一丝暖意。

    火星乱蹦发出呲呲的响声,空地逐渐飘出大米的香气,小鸟偶尔叫一叫。

    这次雇的车夫是个壮年汉子,沈新扫了他似乎有些紧张的脸,嘴角微微勾起,漫不经心地问:“老吴,距离重汇县还有多远?”

    “还有四十多里地吧。”老吴憨厚一笑。

    沈新“嗯”了一声便没了声息,专心烤火。

    “相公,米粥熬好了。”秦宁在新搭的简易灶房喊道。

    沈新站起来邀请老吴,“一起吃吧。”

    老吴从怀里拿出一罐咸菜,“这里家里婆娘做的咸菜,大家不嫌弃就一起吃吧。”

    沈新瞧着他,好似开玩笑道,“你先尝一口,我们再吃。”

    老吴尴尬一笑,“公子这说的什么话…”

    明长明久和唯志唯励早早地站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一手拿着一根木棍,把秦宁他们围在骡子周围。

    他抬眼看到不远处的长明长久四人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老吴反应过来,这些人是发现他了?

    他面色一变,把咸菜罐子往地上一摔,朝外面喊道:“动手。”

    说完就一溜烟地跑到树林出口,满脸狠厉地盯着沈新这群人。

    密林悉悉索索的钻出将近二十个山匪,身上穿着盔甲,手持刀枪棍棒,狞笑道:“把货物和小哥儿都留下来就放你一条狗命。”

    明长四人早已迎了上去,沈新站在了秦宁附近,以防有人偷袭,古墨书时不时放个冷箭帮助四人。

    制服了这些山匪后,一行人才开始吃饭,沈新一边吃一边和他们说着刚刚斗争中的不足。

    沈新五人按时辰守夜,第二□□问山匪继续赶路,到了重汇县把人交给县衙,得了一笔银子,便施施然继续上路。

    又过十日到了文华府,文华府是京华大运河一处比较大的码头,经济发达,城池也比南江府大了两倍不止。

    京华大运河是前朝花费数年时间、无数人力开凿出来的运河,全长将近两千里,沈新一行人登上了直达上京的商船。

    一路上舟车劳顿,在最寒冷的春节到来之前,沈新一家赶到了上京。

    第118章

    沈新站在甲班栏杆旁望着寒江上上京府的隐约轮廓, 轻吸一口气。“终于快到了。”

    前世的飞机悬浮车宛如镜花水月一场梦了。

    将近两个月的路途,给秦宁等人脸上添了一抹坚毅和沉稳,此刻的秦宁头带暖帽, 清瘦的身躯被包裹在几层夹袄里, 双手缩在袖子里, 喃喃道, “那就是上京了吧。”

    白雾在二人面前升腾,沈新摸了摸秦宁发凉的脸蛋,皱了皱眉,“外面冷, 快回去吧。”

    秦宁抿了抿唇, 说:“那我先回去收拾箱子了。”

    沈新“嗯”了一声, 扶了扶秦宁的暖帽, 柔声道:“我过一会儿就回去。”

    “好。”秦宁笑了笑,被遮住的脸愈发小巧精致。

    等人走后, 立在船杆另一侧的男子忍不住失笑一声,手里的扇子一下又一下地敲向手心, “沈兄和夫郎还真是一刻都分不开。”

    男子名为杨弘维,住在沈新隔壁的舱位,一来二去两人就熟络了起来。

    这人生性比柳无信更加洒脱,见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必定刨根问题问明白了, 整日里一把折扇不离手。

    “你羡慕?”沈新挑了挑眉, 问道。

    杨弘维不知想到了什么,他打了个冷战, 假笑道,“我一点都不羡慕。”

    难得遇到一个对脾气的,他又问, “沈兄,我之前说的考虑的怎么样?”

    杨弘伟曾说让他在上京有好几处房产,让沈新挑一个住进去。

    此刻沈新轻轻摇头,“我还是先去看看上京的房子及价格,若找不到合适的再去找你。”

    这艘大型商船各类设施应有尽有,餐食美味碳火足,客舱里很暖和。

    船只减速时,沈新回了房,屋里的东西都装的差不多了。

    “东家,东西都挪在旁边的房间了。”明久过来说。

    秦宁“嗯”了一声。

    等船只停稳后,船客开始排队依次下船,沈新抬眼望去,汴京城这座大燕朝最为繁华的城池终于掀开了它神秘面纱的一角。

    码头旁设有坚固石堤,石堤宽达几尺,十多条商船泊靠在岸边也不显拥挤,岸边周边设有大片大片堆积的仓库和货栈。

    目光稍远的地方商铺林立密集,吆喝声,讨价声,小孩子的笑声掺杂在一起,寒冷的水气和香气扑面而来,显然一副热闹景象。

    箱子众多,沈新和明长四人搬搬扛扛两次才都拿下来。

    人刚落地还没站稳,各种各样的掮客们便一窝蜂地涌了过来,一个个语速奇快。

    “公子一家住店吗?我们好运客栈房好价廉,您要不要考虑考虑?”

    “公子您要找房吗?我们安居牙人行掌握外城东十二区所有房源,选我们不仅可以帮你租房买房,一旦房屋出现问题,您还可以随时找我,我都给您解决。”

    ……

    “公子您往哪走,只要是外城完就没有我送不到的地。”

    杨弘维早早的坐家里的马车走了。

    秦宁双手紧紧抱着他的银钱箱子,生怕遇到扒手。

    沈新怕南江府的银票在上京不流通,特意把所有的银票铜钱都换成了银锭子,六七千两的银子装满了一个小木箱子,这就是沈新和秦宁的全部家当了。

    沈新扫了一圈,挑了一个瞧着机灵的少年,明长明久有眼色地把其他人往外赶。

    等人都走了,周围才算真的清净了。

    “你刚刚说你掌握外城东十二区所有房源?”沈新问。

    少年的笑容恰到好处,他目光扫到沈新身后堆着的箱子,“是的,我们牙行可是东区最大的交易行,我自小也在这一片混的,公子想租房还是买房?价钱方面有何要求?”

    沈新沉吟片刻,说了自己的条件,“租房,宅院至少要二进,周围安静一些最好。”

    二毛抱着水土不服的灰灰,三毛正踮着脚看周围,眼里都是惊叹,上京好大。

    少年眼珠转了转,“赶巧了不是,今日刚巧东八区那边的月半巷空出了一座二进宅院,里面家居陈设摆件应有尽有,就是价格稍微贵了一些,租金十五两银子一个月,押一付三,牙人抽月租金的一成。”

    六十多两银子跟洒洒水一样,沈新嘴角微抽,不愧是首都,房价还真是贵,他又问:“还有别的吗?”

    少年笑了笑,“还有别的空房,不若公子和我边看边说?”

    让其他人留在原地看着行囊,沈新拎着钱箱子,秦宁带着二毛和三毛一起跟少年一起往住宅区走。

    上京分为内外两城,东西南北四大城门,外城为罗城,内城为皇城,整个城池布局规整,街道宽敞,普通百姓不得擅自入内城。

    外城又有东南西北四大居民区和商业区,比内城大了一倍不止,主街次街共有七十二道。

    跟着少年逛了四五处宅院,通过少年的介绍,沈新对外城也了解不少。

    最后沈新定了东五区杏花巷137号宅院,月租金十二两,与以往房子不同的是,这处宅院主院是两层,一层是大厅,二层是主屋,唯一的缺点是前庭院比较小巧。

    租房契书是在牙行里签,上京城大,几处宅院位置不同,沈新几人走路都走了好几里地,到牙行时,二毛三毛耷拉着脑袋,已经发蔫了。

    少年手眼灵活拿了几把椅子让沈新四人坐下,又去请专门见证人见证契约有效,契书牙行与沈新人手一份。

    签好了契书,一手交银子,一手交钥匙,沈新一家在上京终于有了第一个住处。

    “终于租好了。”出了牙行,三毛老成持重地叹了一口气。

    二毛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秦宁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只有沈新往后看了一眼,目光扫过幽深的小巷…

    刚刚好像有人在窥视他们。

    “相公,咱们快把行李搬进去,好吃饭吧。”

    秦宁的话拉回了沈新的注意力,“好,现在就去码头。”

    僻静的小巷,两人男人面对面站着,一高一矮。

    高个的壮汉粗声粗气地问:“你可看仔细了?确定那箱子里都是银子?”

    对面的少年,或者说小男孩使劲点了点头,语气肯定道:“看的真真的,我确定那箱子里都是钱。”

    “不错,算你机灵。”想到又能宰到一个肥羊,男人心情不错,他从怀里掏出五枚铜钱扔到男孩身上,“拿去买根糖葫芦吃吧。”

    小男孩手忙脚乱地把铜钱一一收好,攥在手里,冻得通红的脸颊微微上扬:“谢谢勇哥。”

    等男人走后,男孩小乐把每个铜钱小心翼翼地放进洗的发白的领口,飞速向另一个巷口跑去。

    往码头走的路上,沈新试探着说:“不如今日我们去…”下馆子吧。

    沈新话还没说完,见秦宁直直盯着他的眼神,就把剩下的华咽了回去。

    秦宁轻轻瞥了沈新一眼,“一家十几口人全靠老本吃穿,还不省着点花。”

    “就是就是。”二毛三毛赞同地点头。

    满脸都写着,大哥你怎么这么败家。

    沈新干笑一声,心里叹了一口气,“夫郎说的有理。”

    白日奔波一天,晚间沈新一家早早熄灯睡觉了。

    无声的黑夜,罪恶在悄然生长。

    “确定是这家?”林小飞问。

    “错不了。”勇哥用气音回道。

    “一有动静立马警示。”林小飞叮嘱道。

    “放心吧哥,我哪次失误过。”强子打了个哈欠。

    沈新新宅院院墙高五尺,普通人翻过去要费一番功夫,但靠着他们带着自制的飞钩,两个男人轻而易举便翻了进去,整个过程没发出一点声音。

    到了一个新地方,沈新自始至终就没有进入深睡眠,人一直警醒着,几人在城墙外蛐蛐时,沈新就醒了。

    明长明久四人住在前院,现在把人叫过来时间也来不及,还是得他自己出马,但也不能太出挑了。

    思及此,他下了炕,给秦宁把被子重新掖好,提着门角的木棍下了楼,躲在一楼厅前靠近楼上的柱子后面,静静等着人来。

    毕竟北方黑夜天寒地冻,他不想出去平白受冷。

    林小飞拿出他们的必备迷烟管,在窗纸前扣了个孔,塞了进去,轻轻一吹。

    看来是贼,沈新抬起袖子捂住了口鼻。

    等了一会儿,林小飞才推开大门,他小声说:“我先去楼上放迷烟,你在下面找。”

    不能等了,沈新皱了皱眉,等林小飞走到柱子前时,快狠准地拿着棍子砸了过去。

    一声闷哼,林小飞晕了过去,身体砸向地面发出巨响,勇哥这时也反应过来了,拔腿就要往外跑。

    一年过去,沈新的身量又拔高不少,如今已经有一米八八了,勇哥瞧着不过五尺二三,沈新三两步就追上了人,在勇哥表情变凶狠之前,一棍子把人拍晕了过去。

    外面还有个盯梢的人,但现在追上去显然不可能,寻常人家制服盗贼已经很厉害了,只能先放过了,沈新心里有些遗憾。

    大厅和前院前后各自亮起昏黄的烛火,明长明久四人匆匆赶来,看着地上惨不忍睹的两名黑衣盗贼,不由得心底一颤。

    “对不住东家,我们来晚了。”

    沈新没说什么,他坐在长椅上给自己倒了杯水,对他们说:

    “明长唯志唯励,你们三人拿着我的户籍文书,再带着这两个人去巡检司报官。”

    “就说有盗贼团伙入室盗窃,两人入室,一人盯梢,明长今日守夜,一早便发现这件事,想着瓮中捉鳖,便拿着木棍悄无声息地藏在了大厅靠楼上的柱子那,等两人放完了迷烟,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敲晕了他们。”

    沈新伸手一指,声音淡淡道:“记住,无论谁问,都要一口咬定今日这两个盗贼是明长用棍子敲晕的。”

    第119章

    明久嘴角一抽, 有些不理解东家的想法,东家的拳头明明比铁还硬,打在身上梆梆作响, 为什么非要装柔弱书生?

    赶路这些天, 他们不是往死了揍别人就是往死了被揍, 早就打出了一身火气, 阔别了往日的死气沉沉。

    见沈新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们,四人齐齐弯腰响声道:“是,东家。”

    沈新站起来往楼上走,他回头看了四人一眼, 交代道:“动作和声音都小点。”

    四人点头如捣蒜般应了下来。

    “相公, 怎么了?”秦宁迷迷糊糊间听到动静, 起身坐了起来, 空气寒凉,他闭着眼把被子裹在身上。

    沈新脱下外衫, 就这被子把秦宁重新放回了炕上,轻声道:“没事, 我去方便了一下,快睡吧。”

    秦宁半睡半醒间“嗯”了一声,又睡了过去。

    天光大亮,云层稀薄, 阳光洒在身上带来丝丝暖意, 清粥的香气扩散至整间小院。

    早饭是清粥烙饼,还有从南江一路带过来的咸菜。

    “吃完饭我和明长去巡检司一趟。”沈新说。

    一则是为了昨日的盗贼, 他作为宅院主人可以领一笔赏钱,二则他们属于外来人员,要去府州登记, 领取新的户籍薄。

    “去户籍登记吗?”秦宁问。

    沈新“嗯”了一声,又说:“昨夜抓住的盗贼可以去那领一笔赏钱,顺便了解一下这些人会怎么判。”

    秦宁心里咯噔一下,连忙问:“是后半夜…”

    沈新点点头,解释道:“两个小蟊贼翻不出浪花来,我想着说了还耽误你休息就没说。”

    “嗯。”秦宁吭了一声,过了一会儿,他说,“我等下也要出门,要去周围逛一逛。”

    这么大的事情也不跟我说,有点生气。

    “好啊。”沈新说,“带着明久和唯励一起去,注意安全。”

    秦宁瞧了沈新好几眼,慢吞吞的“哦”了一声。

    沈新瞧见秦宁气鼓鼓的脸颊,眼里闪过一丝笑意,“维志,你一会儿去附近找找合适私塾,沈瑾和沈瑜闲了将近两个月,也该上学堂了。”

    “大哥。”三毛打着商量,“还有几天春节了,不如节后再找吧。”

    “不行。”沈新一口回绝。

    唯志忙不迭地答应下来。

    吃过饭,沈新把秦宁拉上楼,进了主屋里哄了好一会儿,直到秦宁气消了才出门。

    巡检司在外城有东西南北四区四个分司,昨夜下了雪,枝干走在街上,两旁的树木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雪花长在上面形成独特的雾凇冰晶。

    汴京的治安明显比普通城池要严格许多,巡逻兵在街道上经常出现,马车和轿子在人群中穿梭。

    巡检司里没什么人,是个穿着黑色官袍的皂隶接待的沈新。

    皂隶负责杂务辅助的工作,属于底层官员。

    等沈新说明来意后,他面色有些为难道:“按理来说,这笔赏金可以帮你尽快办理,不过…”

    昨夜侦办案件的官员说,这两名盗贼可领赏金十两。

    沈新顺着他往下问:“不过什么?”

    皂隶往后靠了靠,伸出一个手指头搭在额边,愁眉苦脸道:“临近年节了,事多人少,你这笔钱可以还要再等等…”

    沈新懂了他没明说的意思,没想到临到了上京竟然会遇到如此明目张胆收收贿赂的官员。

    他微微一笑道:“沈某劳烦大人帮帮忙,事成之后,沈某愿付一两银子感谢大人辛苦。”

    那名皂隶轻咳了一声,“我也不是为了那一两银子,主要是看沈兄弟长的眉清目秀,颇和我的眼缘。”

    沈新嘴角微微抽搐,皮笑肉不笑地说:“多谢大人抬举。”

    出了巡检司,明长问沈新:“东家,我们回家吗?”

    “随便逛逛。”沈新摇了摇头。

    上京商业繁华,物价也贵,道路两旁吃的喝的玩的用的无一不缺,吆喝声此起彼伏。

    “新出的玩具呦,走过路过都来看一看。”

    沈新走上前,拿起一套七巧板问:“这怎么卖的?”

    “三十文一套。”商贩笑了笑,“客官真是好眼光,这可是现在上京最时兴的玩具了。”

    沈新笑了笑,问:“这是什么时候出的玩具,以前都没见过。”

    “今年二三月份就有了,不过最近才刚刚时兴起来的。”小贩找补了一句,

    沈新最后买了一套七巧板,没了闲逛的心思,回了家。

    秦宁正领着众人规置买的年货,庭院内堆满了成捆的猪肉、冷冻海鲜、糖果瓜子、春联和香烛纸钱等物。

    二毛捧着五六块糖果坐在木凳上,美滋滋地吃着糖果,双腿轻晃。

    “阿宁,忙什么呢?”沈新走上前,出声吸引秦宁的注意力。

    “相公回来了。”秦宁笑了一下,晃了晃沈新的袖口问,“赏钱呢?”

    沈新乖乖地把荷包递给他,说:“本来有十两,但那个巡检司的皂隶要一两辛苦费,就只剩下九两了。”

    “大哥。”三毛眼尖地看到沈新手里的东西,他“蹭”的一下跑了过来问,“大哥,你手里拿的什么呀?”

    “七巧板。”沈新递给他,“拿去玩吧。”

    三毛“哦”了一声喜滋滋地接了过来,他原本的七巧板已经玩的破破烂烂了,这个刚好可以替换。

    “相公,咱们要不要买些爆竹或是鞭炮之类的?我看上京这边的人家好像都买。”秦宁问。

    去年春节是在村里过的,当时大雪封路,也没什么银子,就没买。

    “买。”沈新点头,“我去买吧,过两日更不好买了,还有没有想买的东西,我一齐买回来。”

    现在已经腊月二十七了,若不是赶路费了太多时间,年货早就置办齐全了。

    沈新看着地上的年货,问:“要不要再买点肉和菜?这些是不是有点少?”

    秦宁笑了一下,宛如冬日暖阳,“我买了快一百斤的猪肉呢,已经放进地窖里了,这些只是一小部分。”

    “好。”沈新回。

    联系友邻、打扫屋子、不过几日就到了新年。

    除夕当天沈新一家人早早起来,放了一挂爆竹,除旧迎新,再给神灵祖先上香祭祀。

    吃过早饭,沈新先去买了一条份量很足的活鱼交给秦宁,再领着明长四人贴春联、贴福字、挂红灯笼,秦宁带着阿谷阿秀他们一起做年夜饭。

    二毛和三毛穿着新衣服、新鞋子满屋子乱跑,整间房子充满了属于他们的欢声笑语。

    家里人多,秦宁定了二十道菜,包含了鸡鸭鱼肉、各色蔬菜,摆满了整整一大桌子。

    申时,沈新放了一挂鞭炮。

    饭桌不大,十几个人落座后稍显紧促,望着十多双面含期待的脸,沈新举起酒杯,开口道:“诸位新年快乐,开饭。”

    他伸出筷子在面前的白菜豆腐沾了沾。

    家宴过半,明长率先端起酒杯,看向沈新,“大东家,我敬你一杯,谢谢你让我有了安身之所,祝东家会试金榜题名。”

    沈新笑了笑,刚要说话,明久,唯志、唯励也站了起来,依次表达了感激之意。

    唯励平时最为沉默,此刻也只是简单地蹦出了一句话,“祝二位东家新年快乐。”

    沈新失笑一声,同样站了起来,他举起酒杯说:“多谢,希望我们一起努力,把日子越过越好。”

    连饮四杯黄酒,沈新的脸上窜出一丝红晕。

    阿谷也举起酒杯,看向秦宁,“多谢东家收留,祝东家新的一年越来越富,和大东家恩举案齐眉。”

    “祝二位东家早生贵子。”阿秀在后面接道。

    小哥儿和妇人手边的都是果酒,度数低,影响不大。

    秦宁的视线看向沈新,沈新笑了笑,没说阻止的话,“少喝一点,晚上还要去逛庙会。”

    除夕是上京城夜间最为明亮的一夜,各家各户都挂上了红灯笼,炮竹声在远处回荡。

    庙会除了杂耍表演,各色商贩,还有每年由朝廷为了驱邪祈福而组织的傩戏。

    傩角大概有数千人,他们头戴面具,身披华服,扮演各路神仙,这些人会从外城的主街一路向北演到内城门口。

    上京城民在街道两旁聚集,沈新一家也不例外,他们跟随着傩戏不断往前。

    一路走来,二毛三毛“哇”声不停,秦宁虽然没哇出声,但眼睛一直亮晶晶的,一直没移开盯着傩角的视线。

    “大哥,我想吃糖画。”三毛叫喊的嗓音有些嘶哑。

    小孩子尖利的声音吸引了一些人的注意。

    沈新揽过秦宁,顺手把腰间的荷包递给唯励,“跟他一起去买,你们看看想吃什么也买点。”

    见秦华发愣的眼神,杜明凌低头问:“华哥儿,你看什么呢?”

    男人的声音拉回了秦华的视线,他勉强笑了笑,垂眼掩盖眼里的惊疑不定,回道:“没什么。”

    杜明凌往人群扫了一眼,没看出什么,只得收回了视线,却不知道身边的人心里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刚刚那个人是不是…

    是不是秦宁?

    秦宁不是在村里吗,怎么跑到上京来了?

    一定是他看错了。

    秦宁成天低着头是个又黑又土的赔钱货,刚刚那个小哥儿白白嫩嫩,眼里都是笑意,一看就是富贵人家有福气的孩子,绝对不可能是一个人。

    对。

    一定是他看错了。

    秦华在心里安慰好自己,脸上重新挂起笑容,又和杜明凌交谈起来。

    秦宁被沈新揽在怀里好一会儿,声音闷闷地问道:“相公,怎么了?”

    “没事,刚刚有个人不小心撞了过来。”沈新收回视线,放开了怀里的人。

    没等秦宁继续问,沈新伸手指了指天上示意秦宁看,“烟花表演开始了。”

    第120章

    姹紫嫣红的花朵争先恐后在浓稠的黑夜中绽放, 化成无数细小的火焰散落大地,如流星、如白昼般明亮。

    秦宁的瞳孔里倒映着盛放的烟花,眼眸含笑, 久久未能散去。

    隔着一张张欢呼雀跃的脸, 沈新的目光锁定了左前方同样在仰头看烟花的秦华, 他眯了眯眼。

    秦华竟然没死?还成亲了, 瞧着过的不错的样子。

    他刚刚是看见阿宁了?

    也不知道这人脑子如何,等回去后问问阿宁。

    若是他聪明点,还想要相府的荣华富贵,自然会死死捂住他的秘密, 也不会和任何人吐露秦宁的事情。

    “好漂亮啊。”秦宁靠在沈新旁边说。

    沈新牵着他的手, 回道:“是很漂亮。”

    秦华心中忐忑, 他想再确认一下, 他装似不经意间回头看,人潮涌动, 却没看见那张属于秦宁的脸,他松了一口气, 再次在心中安慰自己,刚刚肯定是看错了。

    那不可能是秦宁。

    “相公,咱们回去吧。”秦宁拉住出声的沈新。

    “好。”沈新回神,笑了一下。

    喧嚣过后是无边的寂静, 洗漱完, 沈新揽过身上带着香气的秦宁,问:“阿宁, 秦华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秦宁把玩沈新手指的动作一停,问:“相公,怎么突然问起他了?”

    沈新停顿了一下, 说:“如今我们都到上京了,随时有可能遇到他,知己知彼才好应对他。”

    他坐起来狐疑地看向沈新,“不对,肯定有别的原因。”

    沈新没出声。

    秦宁哼了一声,他学着沈新的样子,伸出双手攥住沈新的两个手腕,但因为他的手小,两只手只能堪堪包裹沈新的手腕,还留出一块缝隙。

    秦宁脸色微红,他奶凶奶凶地问:“相公快说,怎么回事?”

    沈新配合着把手腕贴在一起,笑了一声,“报告长官,我坦白。”

    “我刚刚在庙会上看到秦华了,他好像也看到你了。”

    秦宁面色惊讶,“在哪看到的?我怎么没看见。”

    “看烟花之前,我搂着你的时候。”沈新回道,“秦华披着斗篷,和他男人走在一起,后面还有三四个仆从跟着,我看他穿的很精致,应当过得不错。”

    越往后说,沈新的声音越轻,见秦宁面色怔忪出神,沈新试探着问:“阿宁,你想找回你的父母吗?”

    秦宁没回答,往沈新怀里钻了钻,闷声闷气道:“我现在的生活就很好了。”

    是啊,哪有人不期待爹娘呢?沈新心里轻叹一口气,把秦宁从他怀里挖了出来,看着秦宁的眼睛,商量道:“不如让明长他们打听打听,时隔十几年被拐的孩子还能找回来这样的奇事,在上京应该也一样有名。”

    秦宁的手指不断在沈新的胸膛作怪,他扣了扣沈新的衣领,小声说:“那就先问问?”

    沈新“嗯”了一声,再次问秦宁:“秦华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好吃懒做,斤斤计较,嫉妒心强,有点小聪明。”秦宁想了一下,补充一句,“自视甚高,总说自己将来会嫁给富贵人家做夫郎。”

    他喃呢自语道:“不过他现在应该已经做到了,也不算自视甚高吧。”

    这一瞬间,沈新的心里突然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他抑制不住地揽过秦宁,“阿宁,我将来也会既有钱又有权的。”

    秦宁笑了笑,“现在这样就很好,不要和别人比,那相公会很累的。”

    “好,晚安。”沈新低声道。

    相府枝繁叶茂,他一个穷乡避壤来的举人,一无人脉,二无权势,靠自己纯属鸡蛋碰石头,以卵击石。

    看来他得去会会柳侯爷了,起码让自己有个山头靠一靠。

    事情虽急,但刚过除夕,正月初一到初七正是富贵人家忙碌的时间,沈新不会上前自讨没趣,他打算初九那日再去。

    第二日,沈新一大早就醒了,趁着秦宁还没醒,他把预先准备好的红封和礼物放在他枕边,吻了一下秦宁的额头。

    可能是动作重了,秦宁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见到沈新,他眼角轻弯,声音软软糯糯:“相公。”

    沈新又吻了一下他的唇,“阿宁,新年好呀。”

    “新年好。”秦宁脸颊微红,回了沈新一个吻。

    他余光扫到枕边的礼物和红封,没忍住又笑了一下,“相公,我也给你准备了礼物。”

    沈新穿衣的动作一顿,把衣服放回原位,“坐等阿宁的礼物。”

    秦宁笑出了声,爬过沈新,从炕橱里掏出一个礼物盒,递给沈新。

    沈新送给秦宁的是一个透亮的翡翠玉镯,秦宁送给沈新的是一个绣着鸳鸯的荷包,里面放着他亲手做的香包。

    沈新挑了挑眉,问:“为什么送我香包?还绣着鸳鸯”

    “外面的人见到这个荷包就知道相公有家室了。”秦宁一本正经道。

    忽略秦宁泛红的脸颊,表情称得上认真,沈新想了一下,问道:“这个礼物目的不单纯,你是不是还欠我一个新年礼物?”

    秦宁一下子就被说服了,他问:“相公想要什么?”

    被子里的热气都被两人折腾散了,沈新面对面把秦宁抱在怀里,摩挲着他的手,表情意味不明,“阿宁把这双手借我一下,好不好?”

    没等秦宁回答,门外就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大哥,哥哥,新年好。”二毛和三毛拍着房门,“快起来啦,今天起得晚懒一年啊。”

    灰灰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活泼,它长大不少,此时也跟着嗷呜嗷呜的叫唤。

    秦宁听到声音,没来得及思考沈新的话,便嗖的一下从他身上爬下去,兵荒马乱地往身上套衣服。

    沈新:“……”

    这两个小子很好,今年的红封可以减一减了。

    明长四人正在楼下练拳,听到动静,明长和明久两人三两步跨上了楼,薅着二毛三毛的胳膊便往下拎,低声道:“两位祖宗,别敲了。”

    除夕夜两位东家还不知道要胡闹到多晚呢,这个时候敲门不是找不自在吗。

    渡过了鸡飞狗跳的早晨,秦宁给家里人一人发了一个红封,正式开始猫冬。

    沈新一家在上京没有可以走动的人,他们结结实实地在家里窝了七天,换着花样吃了七天二十多顿饭,各各贴上了膘,每日早晨八段锦做的飞起。

    正月初八,街上商贩开始摆摊了,沈新派了明长去酒肆茶楼打听消息,唯志去找私塾,留下明见和唯励看家护院。

    他和秦宁早就商量过了,初到上京这些日子低调一些,糕点生意先停一阵子,等会试过后再说。

    内城街道两旁没有商贩,比外城街道干净宽敞许多,行人稀少,往来都是马蹄踢打地面的咚咚声。

    侯府建筑宏伟,府墙高大坚固,红砖青瓦,门口两座石狮上闪着耀眼的白光。

    沈新踏过台阶,走向偏头,拿起圆环,敲了三下。

    不过三声,里面就有人把门开了一个小缝,“你是哪位?”

    沈新微微颔首,“您好,我是沈新,来自南江书院,受柳夫子,即府上公子所托,有信要交给侯爷。”

    门房认真地看了沈新好几眼,打开了偏门,又问:“公子可有信物?”

    沈新把柳无信给他的玉佩递了过去,门房双手接过,“请公子稍等片刻。”

    深冬寒冷,呼出的白气凝结成白霜凝结在沈新的眉毛上,过了将近两刻钟,偏房再一次打开,侯府的管家走了出来。

    他边走边解释,“让公子久等了,实在抱歉,刚才侯爷正在处理一些紧急事务,门房不敢打扰,这才耽搁了,侯爷一听到您的消息,便立刻吩咐我来接您,请公子随我来。”

    沈新笑了笑,“客气了,辛苦您带路。”

    “您坐下喝杯热茶稍等片刻,侯爷忙完手上的事,立马就来。”

    “谢谢您。”沈新颔首道。

    侯府一步一景,府内奢华与内敛并存,沈新坐在前厅,用冻的通红的手拿起茶杯喝了口热茶,缓缓吐了一口气。

    议事厅内,柳侯爷拿着书随手翻了翻,大刀阔斧地坐在木椅上,问:“人怎么样?”

    “少爷的眼光自然是极好的。”王管家回道。

    柳飞虎哼了一声,下巴上的胡须随着震颤,他嘀咕了一句,“快过年了也不知道回来看看他老子,眼光好有什么用。”

    王管家笑了笑,没搭话。

    大门打开,一前一后的身影进了前厅,沈新站起来往前迎了两步,弯腰作揖道:“晚生沈新,见过侯爷。”

    柳侯爷“嗯”了一声,说:“无信让你带的信拿来吧。”

    沈新把怀里的信递了过去。

    过了一盏茶,柳侯爷看不出喜怒地问:“你知道信里写的什么吗?”

    沈新在拿到信的第一天就拆开看了,看完又小心地拿火漆重新封了回去。

    想到信里的内容,沈新面色诚恳地摇摇头:“晚生未曾看过,想来是让侯爷帮忙安排一下,让晚生在会试前有书可读。”

    柳侯爷笑了一声,“你可是找错人了,上京谁人不知我柳飞虎是个大老粗,生平最讨厌之乎者也的读书人,这忙我帮不了。”

    “晚生明白了。”沈新干脆利落地起身,拱了拱手,“浪费了侯爷时间,晚生告辞。”

    “诶,等等。”柳飞虎眉毛一竖,“话还没说完呢,你走什么走。”

    柳飞虎咳了一声,继续说:“虽然我读书少,但也认识一两个有名的大儒,帮你引荐一下也不是不行,只要你回答我几个有关无信的问题。”

    “恕晚生无礼,这属于柳夫子的私事,晚生无法说明。”沈新拱了拱手。

    私看信件是为了个人安危,冒然拿别人的隐私换取利益就属于德行有亏了。